第41章 倒霉
“发什么呆?”常潮生刚斩杀了一只妖兽, 浑身?血腥气,倏然出现在她身?边,抬手便将那一株灵植拔了出来。
“哎,你干什么, 不是这么摘的!”林见微赶忙从他手中夺过草药, 指尖掐诀, 仔细温养,“不好好保存,药性也留不住。”
常潮生眉梢一挑, “不过一株寻常灵草罢了。”
“你懂什么。”林见微斜他一眼,煞有介事,“我们当初可没现在这么好的条件,唉。”
“行了行了, 我的储物袋装不下了,你帮我收着, 我去看?看?那边。”说着, 她将灵植往常潮生手里一塞,提着裙摆又屁颠屁颠朝纪青跑去,跑到五人环抱都抱不住的巨树下挖苔藓。
……
众人一连在这浩瀚广袤的密林中辗转了一个多?月。
收获颇丰, 连带着修为也提升了不少。
破境而出。
眼前光影变幻,又落到了一座地下陵墓中。
怨鬼丛生,青云剑鸣, 林扶摇寒了神色, 横剑斩断鬼尸头颅,鲜血溅了一地黄沙, 便见墓室中棺椁震动,怨鬼嘶吼。
林见微一脚将串在剑上的鬼尸踢开, 鬼气森森的黑雾消散,她勉强平复心绪,“一上来就这么刺激?”
“跟上。”常潮生牵着她跟在众人身?后?,飞快从墓室抽身?。
墓道中。
壁灯闪烁,光线昏暗,林扶摇在最前方带路,道路两旁壁画凌乱,侵染了厚厚一层早已干涸的黑血,有的糊成一团,有的呈喷溅状,每走几步便能碰上一堆白骨。
低矮的墓道中气氛压抑,绰绰人影,更是诡谲,空气不流通,便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腐臭和泥土干涸后?的气息。
林见微目光飞快扫过壁画上的内容,图案和文?字混在一起,斑驳凋落,勉强可以拼凑出一些信息,讲的大概是一个帝王生前的功绩。
心中啧啧两声。
壁画上倒是歌功颂德,极尽赞美褒奖之?词,但看?这墓葬里,凶残的鬼尸头颅攒动,皆统一身?着宫人服饰,怕是被?强行弄来殉葬的。
一道暗箭破空而来,林见微连忙提醒,“有机关!小心!”
“铿——”
箭羽折断,紧接着机关被?触动,漫天箭矢铺天盖地袭来,挟裹着丝丝缕缕怨气,黑雾缭绕,破空有声,林见微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拉着常潮生躲进?龟壳中。
“唉,你干什么?”她忙摁住他蠢蠢欲动的胳膊。
“出去帮忙。”
“交给他们吧,他们能对付!”
常潮生闻言,双眸中便如春日破晓,眉眼之?间?不自觉染上笑意,“这么担心我?”
林见微一噎,还没回话,便听龟壳外纪青咬牙切齿,“你们别打情骂俏了,先?让我进?来躲躲。”
林见微面?色一窘,赶忙将常潮生一脚踹出去,毫不留情,又将纪青拉进?来,“你没事吧?”
“你下次要是能拉着我,我能更没事。”纪青扶额。
这一路并肩历险,常潮生展现出来的修为可不低,只比林扶摇差一些,好家伙,一遇上事,林见微居然先?拉他当缩头乌龟!
“记住了记住了。”林见微摸摸鼻子?。
草率了,思维没转变过来,还下意识以为常潮生跟自己一样脆皮。
箭矢如雨点般敲在龟壳上,乒铃乓啷,撞得它直打转,眼看?着青云剑寒意凛冽,丛生的冰晶崩裂成霜花,簌簌落了一地,一行人就要越过这一重机关,她连忙操纵法器,慢悠悠挪着跟过去。
两人缩在龟壳里,行动缓慢,纪青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让我来吧。”
“好好,你来操作。”
众人飞快脱离箭雨扫射的区域。
胡乱穿过乱如迷宫的隧道。
到了幽宫中殿。
刚一推开墓室大门,便听里面?传来激烈的兵戈碰撞声,抬眼望进?去,林戈一行人正被?一群冒着黑气的骷髅人围攻,鏖战一处。
墓室昏沉,内部空间?巨大,装潢华丽奢靡,置放着帝后?宝座、金宝和金册,皆在打斗中四散零落,湮灭成齑粉。?
“大哥!”
林戈一剑劈开近前的骷髅人,神色惊讶,确认林见微安然无?恙才稍稍松口气,“没事就好。”
“行了,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高?定?之?飞快清理出一条通路,示意众人赶紧跟上,“既是帝王陵墓,先?找到皇帝棺椁,说不定?能出去!”
众人不敢耽误,飞快抽身?。
但地宫中隧道无?数,相互勾连,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其中怨鬼成群,处处都是机关和迷踪阵法,众人四处转悠,闯进?了不少密室,引得无?数鬼尸攻击,转悠了两个时辰,愣是没找到主墓室的方位。
只能暂时到一间?还算安全?的空墓室稍作休整。
墓室门轰然合上,将紧追而来的成群鬼尸和骷髅人隔绝在外,但还能听到它们不断撞击石门弄出来的恐怖声响。
林见微被前面一群人遛,身?后?又是现场版大逃杀,两个时辰,整整四个小时,提心吊胆,此时手脚发软,喘着气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你们,到底能不能找到出去的路啊……”
常潮生忙挨着她坐下,又将灵果榨出的果汁递到她面?前。
咕咚咕咚灌下两大口,终于喘过气来。
“此事,此事还得从长计议。”队伍中唯一一位阵法师努力平复呼吸,一身?狼狈,也没比林见微好到哪里去,“依我看?,这整个幽宫,都是一个巨大的迷踪阵,大阵套小阵,没找到关窍之?前很难走出去。”
林见微闻言顿时两眼一黑。
得,之?前跑来跑去,都是白跑。
“唉,水给我喝两口。”阵法师毫不客气从林见微手里接过竹筒,咕咚咕咚也跟着猛灌两口,长长呼出一口气。
常潮生脸色一黑。
“喝你两口水你就瞪我。”阵法师默默咕哝一句,默默翻了个白眼。
林见微一瞧常潮生的脸色,连忙给人顺毛,“别气别气。”
“好了。算算时辰,外面?该入夜了,夜里阴气重,今夜我们就待在此处,不要走动。”林扶摇出声打断,擦拭掉青云剑上的污秽,收剑入鞘。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林戈瞧着林见微那一副不成器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先?前让你安分一点,跟紧我们,你却擅自追着鬼尸跑出去,如今,也是没多?少长进?。”
“哥,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林见微痛苦抱头,“我一直在认真修炼!还有之?前脱离队伍,不也是那个鬼新娘针对我嘛!本来我躲得好好的,谁知道她要来附我的身?……”
“鬼祟邪灵都知道挑软柿子?捏,若不是你太弱……”
“好了,好了。”高?定?之?笑着出来打圆场,手中把玩着光滑似玉的扇柄,“林兄再说下去就招人烦了。”
林戈不住深深叹气,又抛了一瓶丹药给她,“用这瓶丹药,补充灵力更快。”
“谢谢大哥!”林见微美滋滋收下,顺手分给了常潮生一粒。
墓室空寂。
林见微环视四周。
壁灯火光闪烁,鹤形落地灯支在墙角,一片光影昏暗,墙皮脱落下簌簌灰尘,墓室中摆放了一些石架,案几和箱子?,皆被?厚厚的灰尘覆盖。
没有屏风遮挡,视线长驱直入,墓室靠里的位置还有一方小榻,榻上放着艳红的枕头跟被?褥,堆叠整齐,也落满了灰尘。
这间?墓室……从构造上来说,很像一个寝居室。
收拢思绪,她打了个哈欠,余光一扫,瞥见身?侧架子?底下有一抹亮光一闪而逝,伸手去摸,摸出了一个宝石戒指。
大红色的宝石色彩透亮又艳丽,金边相衬,贵气非凡。
“这是什么?”纪青从她手中拿过戒指仔细看?了看?。
“普通的戒指吧。”
“还真是。”查探一番,纪青随手将戒指扔回角落里。
无?人在意这一个小插曲。
入了夜。
墓室中更加阴冷,寒气丝丝缕缕从地底下渗出来,直往人衣服里钻,贴在皮肤上,潮湿,森冷,好像有鬼物趴在人肩头上吹气,林见微本来在打坐,到后?来实在坐不住,倏然睁开眼——?!
眼前场景大变样。
大殿中,轻纱罗帐,浅粉深红的绸子?如烟似雾,香炉中白烟袅袅向上,一股甜到发腻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熏得她直想作呕。
“爱妃,爱妃快快过来给孤添上这杯酒。”
一个身?着明黄色衣袍的男鬼斜倚在榻上,朝她招手,胸前衣襟大敞,露出一绺一绺的胸毛,眉眼深刻,却肤色暗沉,双眼下一圈乌青,一看?便是不知节制的好.色.纵.欲.之?徒。
还有好几个衣着暴露的女鬼尸从旁服侍,场面?不堪入目!
“爱妃是要忤逆孤吗!”
“咳咳咳——”
男鬼忽然发作,神色狰狞,额上青筋暴起,飞快上前一把掐上她的脖子?,林见微手忙脚乱挣扎,惊觉体内修为被?压制,根本使不出法诀!
好好好!
她是软柿子?,又捏她!
大脑缺氧,她索性憋着一口气,停下挣扎,脚下蓄力,出脚稳准狠,一脚踹到男鬼.下.体上。
“嘭——”
一声闷响,猝不及防被?踹倒的男鬼又被?人抄起青铜烛台狠狠补了一个重击。
“纪青?”林见微抚着胸口喘气,一脸惊愕。
两人此时都颇为狼狈,身?上只裹着一层不堪蔽体的薄纱,大红大紫,脸上涂满了厚厚的脂粉,妆容秾丽艳俗,头上朱钗乱晃,发髻凌乱。
“屋里熏香有问题,快把它吃了。”纪青飞快将一粒丹药塞到林见微嘴里,眼看?着男鬼要爬起来,她赶忙举着烛台又往它脑袋上招呼。
“放肆!”
男鬼眸中闪过狠厉之?色,抬手擦去额角血迹,从地上爬起来,周身?鬼气暴涨,威压迫人,引得殿内其他鬼尸瑟瑟发抖。
林见微缓缓转头看?向纪青,视线相触,两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几分按捺不住的跃跃欲试。
确认过眼神。
心一横,干!
咔嚓一声脆响,纪青抽出一柄长刀,刀身?雪亮,锋利无?匹,随手将头上碍事的朱钗扯下来扔到地上,欺身?便向鬼尸攻去。
林见微也唤出长剑,闪闪电蛇缠住剑身?,挽起一个漂亮的剑花,便掏出数十张镇压邪祟的符箓,飞快赶到纪青身?边支援。
大殿中刺耳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修为不济的鬼尸四处绕逃窜,有的直接被?打散,化作红粉枯骨,桌椅杯盏散落一地,灯烛倾倒,熊熊火光烧上帷幔,一路沿着鲛纱向上,整个华丽的宫殿顿时陷进?一片火海中。
“放肆!你们放肆!孤要诛你们九族!”
暴君抽出置放在兵器架上的长刀,神色癫狂扭曲,面?目肌肉抽搐颤抖,眼白中爬满了红血丝,压着风暴与怒火,快速朝两人重重挥刀劈来,挟裹着万钧杀伐之?气。
林见微侧身?避开,单手快速结印,金光闪烁,周身?悬起数十张黄底朱砂符箓,急急朝鬼尸背后?攻去,直打得它连连后?退两步。
“你可以啊。”纪青笑着调侃。
“哎呀,装备好,都是装备好。”林见微谦虚两句。
但下一刻。
鬼尸身?上的伤口飞快愈合,萦绕在它周身?的黑雾愈发浓郁,便听它怒吼一声,又朝两人袭去。
“孤长生!孤不死!还不伏诛!”
林见微暗骂一声,还挺难缠,这暴君看?起来自带回血技能,以她们俩的修为,强攻不行,还得想别的法子?!
布帛燃烧殆尽,殿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林见微飞快塞给纪青一堆符箓“你先?跟他打着,我去找找机关,看?看?能不能从这儿出去。”
二人分头行动。
看?着遍地残骸,林见微头都大了。
又到门口摸索了半天,毫无?收获。
最后?,她将目光落在珠帘后?那一张豪华无?比的漆金雕花大床上。
“找到了吗?”纪青咬咬牙,一刀砍下鬼尸的手臂,鲜血喷溅了一墙,但没一会儿,那手臂又重新长出来。
“马上马上!我再找找。”她飞快跳到床上四处翻找摸索,床缦轻摇,昳丽无?边,靡靡香气愈发浓烈刺鼻,“哎呀,你说怎么就我们两个这么倒霉。”
“说不定?是那个戒指。”
“啊,还真可能!”林见微恍然大悟,“难道那戒指是这狗皇帝赏给妃子?的东西?”
“别猜了,快点!”
第42章 已入凛冬
鬼尸见林见微在?床榻上翻动, 提着刀便发了狠地?扑上去,纪青持刀截下一击,兵戈碰撞,铿然一道刺耳的铁器摩擦声, 虎口被震得发麻, 指尖拈数张符箓, 灵力催动,噗嗤一声燃起半丈高?的火焰。
她体内灵力已?所剩不多。
林见微急得额头直冒汗,被褥枕头都被她抛进火里烧了个精光, 只差没把雕刻有奇怪图案和文字的石质床板掀起来,愣是没发现什?么机关。
忽然,指尖摸到一处细微的缝隙。
她心头一喜,狠狠用力一拍——
咔哧一声。
地?动山摇。
整个床榻嘭然向下陷落, 她飞快跳开,拉着纪青避到角落, 机关启动, 大殿四壁飞快.射.出数根手臂粗细的黑精铁锁链,铁钩锐利,森森倒刺锃光瓦亮。
鬼尸侧身闪避, 挥刀抵挡,却一朝不敌,被四面八方袭来的铁钩贯穿肢体, 锁住他两边肋骨和锁骨, 锁链收紧,拽着人悬在?空中, 刹那?间血沫横飞。
便听一声刺耳的惨叫响遏行云。
床榻下陷,地?底下缓缓冒出一副通体漆黑的棺椁, 精铁锻造,锁链缠绕,还贴满了由鲜血绘成的符箓,构造出一个牢不可破的禁制,黑雾缭绕,鬼气森森。
暴君张嘴还想骂什?么,锁链却飞快捆住它的脖子,勒得它面色青紫,眼球凸出。
林见微咽了咽唾沫,扶着手脚发软的纪青,眼睁睁看它被那?数根铁链挟裹着送入棺椁中,轰隆一声,震耳欲聋,棺材板阖上。
锁链相互摩擦,哗啦作响,一圈圈收紧,将?棺椁死死封住。
再无声息。
铁链缓缓缩回?墙壁中,那?一副棺椁也重新沉入地?下。
“没事吧?”林见微扶着纪青席地?坐下。
殿内一片凌乱,只有几簇微小的火苗闪烁跳动,不远处,地?宫石门缓缓打开,抖落的灰尘簌簌浇在?两人头顶,好不狼狈。
“咳咳咳——呸呸——”
林见微胡乱抹了一把脸,赶忙将?掉进嘴里的灰尘呸出来,一侧头看向纪青。
又恰巧对上眼神。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两人不住捧腹大笑,肩并肩靠在?一起,笑得花枝乱颤,直不起身
“怎么样,这一场打得酣畅淋漓了吧?”
“勉勉强强吧。”纪青也学着林见微的样子,胡乱擦了一把脸。
妆容糊成一团,艳.俗.浪.荡的宫装胡乱罩在?身上,只能遮住关键部位,两张大花脸面面相觑,又笑作一团。
这一路,林见微隐隐能感觉到,纪青虽为?医修,却不愿总是被人护着,每每身处险境,反而跃跃欲试,这一次,可算是让她抓住了能够大展身手的机会。
而她,可能是受到纪青感染,也想试试。
不成的话大不了再躲进龟壳里苟一苟。
“不过我一直想问,你既然修医道,每日钻研药方就?已?忙得不可开交,为?何非要执著于提升武力?若是为?自保,研制些?毒药不更快些??”
“毒药?”纪青摇摇头,匆忙服下一粒丹药补充灵力,“下毒哪有那?么容易?若像今日这般被人围追堵截,或者对手根本不是活人,有毒也没用。况且医道前辈们苦心钻研,早研制出了不少解毒、防毒的丹药,我想追上他们的境界,怕是还要再修百年千年。”
林见微一顿,“也是哦,不过……”
“你放心吧,血藤妖我没有再养了。”纪青笑着打断她,挪动了一下身子,背靠着墙壁,眉梢上挑,豪迈不羁,“那?妖物确实狠辣,还容易失控,当初也是我太心急,差点误入歧途。”
“那?你干嘛非要修医道?虽然是木灵根,但也不妨碍学别?的……”林见微拧眉思索,忽而恍然大悟,“你不会出自什?么医道世家,因为?家里人才学医的吧?”
纪青向她投去一个你猜对了的表情?,神色颇为?无奈。
“我幼年时,阿爹阿娘都死于仇家追杀,阿娘柔弱,虽然阿爹是剑修,但到底不敌,外祖母亲自教养我长大,我入医道也是想全了她的遗憾。”
“啊……”林见微没料到纪青背后还有这么一段伤心往事,“那?,除了血藤妖,就?没有什?么别?的易于控制的花妖藤妖,让你养来防身了?”
“没了。”
“怎么会,天大地?大,说不定是你没找到。”
“旁的灵植要么毫无灵智,无法驱策,要么过于娇弱,无法杀敌。”纪青一顿,“也许上古曾有过,但到而今也湮灭不见了。”
“上古?”林见微眸子一亮,撑起身挪到纪青面前盘腿而坐,飞快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堆掌心大小的琥珀,清透澄澈,“这里面封了不少又黑又皱的种子,你看看有没有你在书上看到过的。”
“你从哪里……”纪青目光扫过,倏然定住,忙伸手拿起一颗,仔细打量,又阖上眼,细细渗透入灵力探查。
双手合十,掌心与金黄的琥珀贴在?一起,莹绿色的光芒流转于指尖,卷起细弱的气流,如云似雾,星光点点。
她睁开了眼。
“是女华!它可以与修者缔结契约,绝不会失控!”
“那?太好了,有了它也算了却了你一桩烦心事。”林见微没听说过什?么女华男华的,但用得上就?好。
“这怎么行?这种子怕已?绝迹世间,我不能平白占你的便宜。”
“简单,我把它卖给你,你给我灵石就?好了。”
纪青扶额,“我现在?的积蓄,怕是倾家荡产也不够。”
“那?就?先给一部分,剩下的欠着,你们医修不是都超有钱吗?”林见微将?琥珀往他怀里推了推,掐诀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好,“我也不担心你赖账。”
“谢谢!”纪青笑得开怀,倾身上前一把将?她抱住。
林见微一懵,反手搂住她,语调戏谑,“那?若是天阁考核的时候我们再对上,你能放放水吗?”
“不,可,能。”纪青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林见微刚一扭腰躲开,便听洞开的石门边传来一声惊呼:“你们——”
他们一路斩杀地?宫中的鬼尸,浴血赶过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两个年轻女子衣着暴露,艳色薄纱更衬她们肤若凝脂,玲珑窈窕,紧抱在?一起,眉梢眼角都是快活恣意的笑,妆容和鬓发凌乱狼狈,实在?是……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男修们纷纷背过身去。
常潮生阴沉着脸,飞快将?一张毯子裹到林见微身上,林见微连忙扯开毯子将?纪青也裹进来,“再来一张啊。”
常潮生咬咬牙,依言又递出一张,脸色愈发难看。
“你们没事吧。”林扶摇上下扫视二人一眼,面上波澜不惊,“昨夜你二人忽然消失,怎么会到了这儿??”
“是啊,可把我们担心坏了。”人群中的女修也附和道。
“没事没事。”林见微裹紧身上的毯子,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全部讲清楚,“还要多亏了纪青反应及时,服下过丹药后我们才没有出事。”
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若是她们二人修为?全无,又被困此处与一群鬼尸待在?一起,后果简直不敢想。
“没事就?好。”林戈掐诀清理干净衣服上沾染的血渍和污秽,“你这个运气,可管好自己的手,别?再乱碰东西?。”
林见微闻言便如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蔫巴下来,扯起毯子抹了一把脸。
常潮生抬手为?她拨开耳侧的碎发,就?站在?她身后,紧贴着,几乎是将?人笼罩在?怀中,目光晦涩阴湿,如长在?阴暗角落里湿哒哒的苔藓,见不得光,阴冷又沉郁。
少女一转头,目光相触。
便见他眸中阴鸷、冷郁,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和占有欲。
林见微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抬手盖住他的眼睛,像极了鸵鸟将?脑袋藏进沙子里避险,没一会儿?又觉掌心酥麻麻的痒,睫毛如扇,轻扫过肌肤,带着些?暧昧的小小意趣。
吓得她连忙缩回?手。
轻咳两声,“哥,那?暴君已?被封棺,迷阵破开了吗?我们快出去吧,也好快点把衣服变回?来。”
“走吧。”林戈目光凉凉扫过二人,抬步便进入殿中查探情?况。
阵法师看过石头床板上的图案,拧眉思索片刻,飞快摸到了一个暗格,机关触动,轰隆一声,大殿中地?动山摇,转眼间众人已?落到雾海涌动的山林中。
“唉?是寒雾山?我们脱离秘境了?”
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林见微裹紧身上的毯子,便见近处的草木上已?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远远近近的山林一片墨绿,地?上厚厚积了一层飘落的枯叶。
已?入凛冬。
外面正是暮色四起。
林扶摇抬手拂去落到肩头的霜晶,一双罥烟眉,于白茫茫雾气中隐约浮现,身姿亭亭,美得似一副泼墨山水画,近在?咫尺,又高?坐云端,“秘境已?关闭,该回?去了。”
荒草萋萋,众人开辟出一道小径,缓缓朝山下去。
路上,不少别?家仙门的修士也先后被传送出来,有的神采奕奕,有的浑身浴血,三三两两结伴,暂时靠在?树下疗伤。
下了山。
林氏飞舟已?侯在?密林边缘,踏出大雾,日光刺破,浅金色光辉粼粼耀眼,倾泻而下,在?张扬的巨帆表面渡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踏上甲板,尘埃落定。
第43章 夜梦
高处风更盛, 林见微停在队伍后面,凭栏而望,群山层叠,风起?雾动, 奔涌似咆哮的浪潮, 迷离、盛大又哀婉, 挟裹着?不可一世的浪涌,吞没天地。
“你的东西。”常潮生站在她身侧,十指清瘦, 骨节分明,递出一方窄且长的木匣子,其?上封着?一个法?诀。
林见微不明所?以,接过后打开。
是炼筋草。
“没保存好, 估计用不了了。”
“没事。”合上匣子,林见微指尖微凉, 摩挲着?木料光滑的棱角, 叹息一声,极低极浅的语调随风飘散,融进苍茫暮色, 不见半点踪迹。
而常潮生识海中。
沧澜杖灵已连连催促了好几?次,‘你快快将那般若玉佩要回来?。’
‘不过是普通的玉佩,要来?有何用?’
‘你也不识货!海神陨落前特?意留下了它……肯定不是凡物!’
‘这么说, 你也不清楚?’常潮生抱臂而立, 眼波一横,又不住黏到林见微身上, 答复地漫不经心。
沧澜杖头上六条青龙因他这态度被气?得扭曲,几?乎要缠在一起?, 直接就闭了嘴。
众人行?至甲板中央。
守在巨轮上的掌事弟子见他们回来?,忙迎上前来?汇报。
“少主,天阁弟子还有二十三人未到,地阁弟子还差五十九人。”
林戈眉眼疏朗冷清,扫过茫茫山川,漫不经心,“那便再等等他们,有伤重的先?休养一番再出发。”
“但?家主传来?口谕,让你与二位小姐出了秘境后即刻返程。”
林戈眉头一蹙,瞥向林扶摇,他们离家不到三个月,玉山中又有长老?和前辈们留守,肯定不会出什么事,父亲又为何这么着?急催他们回去?
林扶摇神色淡然,也是一无所?知。
“那好,我们即刻启程,你安排好剩下的弟子。”
“是,少主。”
那人躬身退下。
林见微听到队伍前面的动静,一头雾水,“大哥,这么着?急是家里发生什么事吗?不等剩下的人啦?”
“回去看看便知道了。”
说罢,林戈与身旁近侍匆匆离开,众人相互打过招呼后便各自散了。
宿鸟归飞急。
林见微也打着?哈欠便朝船舱内走,反正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步上阶梯,巨轮内部回廊一圈圈向上,盘旋成一个流畅优美的弧度,雕栏玉砌,华丽壮阔。
常潮生跟在她身后,两人的房间紧挨着?,一墙之隔。
抬手推开门,身侧少年出声叫住她,递出一只储物袋,“吃的都在里面。”
“这么贴心?还是你懂我!”林见微双眸似一弯新月,亮晶晶的,飞快接下,抬脚跃进门槛,又探出脑袋,扒在门边上朝他眨眨眼,“东西我收下了,你也快回屋休息吧。”
常潮生看着?房门合上。
冰凌凌的寒冷空气?里卷起?一阵风,廊上廊下,行?人脚步匆匆。
林见微回到屋里,将常潮生给的储物袋随手放上梳妆台,飞快脱下外衫,掐诀清理?干净身上的浮尘便迫不及待扑到床上,陷进软乎乎的被子里,卷巴卷巴扯过来?将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
啊,舒服。
摸到腰间的储物袋,刚一打开,水蓝色的鱼鳞和那枚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般若玉佩便一同掉了出来?。
她没怎么在意,随手将它们塞到枕头底下便闭着?眼沉沉睡去。
……
梦里颇不宁静。
睁开眼时,识海中一片昏昧,支起?身。
屋内光线昏暗,只听得耳畔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砖瓦上,雨滴沿着?房顶的沟壑汇集成一条透明的细线,滴滴答答溅落的青石板上。
春雨如酥。
眼神一聚焦。
这里是——
路川城,百家巷。
林见微心跳一滞,窗棂处,天光透过朦胧的窗户纸落进来?,印成一方端正的毛边白纸,像贴在墙上一般,光晕模糊,她飞快起?身,只觉身上轻飘飘的,便朝房门奔去。
手伸出。
径直穿透了光滑暗沉的门板。
她回身看,只看得见房门紧闭,又伸出手,还是什么都摸不到。
檐下细雨斜飞,溅湿了台阶,仰头见天光大亮,远远近近,山山着?翠色,明丽又妩媚,天地一新,正是初春,万事万物,生机勃发。
“吱嘎——”
身侧房门推开,旺财扶着?门框,长身玉立,还是戴着?那一张黑而冰凉的铁质面具,面具两颊的位置被摩挲到光滑,映射着?檐下并不明朗的光。
林见微一阵恍惚,下意识伸手要扶他。
自然什么也扶不住。
阶前风起?,潮润润的,卷起男子及腰长发,木簪斜插,发带招摇,他眸光淡淡,无悲无喜,只看得雨幕珠帘,滴答悦耳,仿佛万世万叶,他只看得进眼前着一片雨。
正是在这亘古到教人头晕目眩的画面里,林见微听到了一道更令人心惊肉跳的声音。
“哎!林家的小仙长!万宝阁有仙人来?找你嘞!”王大婶的高嗓门似嘭然坠下的一颗巨石,搅起?滔天巨浪。院门没有栓上,她嘎吱一声推开,撑着?一把油黄色的陈旧纸伞,近旁站着?的,正是李延。
妇人一边招呼二人见面,一边口中喋喋不休询问?,“怎的不见林仙子一同回来?可是路上耽搁了,还是又被街边的小玩意儿迷了眼睛?”
不,不要——
林见微冲进雨幕中,想拦下他们,却只觉细雨万千,丝丝缕缕都沾不得她身。
如在梦中。
刹那间,梦境支离破碎,脚下潮湿清透的春雨消散不见,如同蒸发一般,身侧重重缥缈的光景,急速向前,扭曲成模糊的虚影。
她飞快转身,想要在这一片混乱中捕捉到点什么,譬如一个眼神,一片衣角,一个动作,还有那张粗糙简陋的漆黑面具。
嘈杂的声音充斥在耳畔,李延说了什么,王大婶说了什么,春雨淅淅沥沥敲在房檐上,巷弄尽头有狗吠声,小孩儿追逐打闹,拍手唱着?童谣,到最后——
世间一片寂静。
只剩下屋内明灭的灯火,绰绰影影,闪闪烁烁,在不见光的阴影里,啪嗒啪嗒,一颗颗珠子敲落在地板上,有的则沿着?布料滚动,无声隐匿于阴暗角落中。
她终于看清了。
低矮的案几?上陈放着?两盏花灯。
一盏是小巧精致的白色兔子灯,那兔子被描摹得活灵活现,憨态可掬,灯芯噗簌簌烧着?。
另一盏,是华丽到流光溢彩的玲珑灯,灯体呈塔状,灯盖上翘成一个优美的弧度,雕琢精致,繁华富丽,钩翘上垂着?几?缕流苏。
两盏灯依偎在一起?,火光照亮了半个屋子,旺财却落在阴影中,只一片米黄色的衣角不慎迷失在让人心悸的暖光里。
林见微轻轻走近他,一步一步,一颗颗小而圆润的白色珍珠散落到地上,铺陈滚动,四散开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与窗外的夜雨交织出一首模糊的小调,火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晕出颓烂而哀伤的光芒。
“旺财……”
她连连唤他好几?声,无济于事。
伸手想捞起?那一颗一颗的泣泪而成的珍珠,依旧什么也捞不住。
“别哭了,你再哭下去,我就想跟着?你一起?哭……”
说着?说着?,她哽咽起?来?,泪水模糊眼眶,烛火晕染成艳丽颓败的红,虚影和实?影交织在一起?,杂驳不堪,两道人影紧靠着?,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面具落在脚边,男子将头埋进膝盖里,水藻般的长发披散肩头,黑鸦鸦的,似细腻柔软的绸缎,光洁无匹,与沉沉暗夜融为一体,下一刻——
彻底跌落入万丈深渊。
初春的寒风从洞开的窗户中刮进来?,刮得桌案上纸张哗啦作响,簌簌抖动的书页似与他浑身微微颤动的频率共振,在这简陋狭小的屋子里回荡出震耳欲聋的悲鸣。
回声阵阵,久久不息。
珠光昳丽,满室凄凉。
万千场景似浮光掠影,一幕幕在眼前闪回,林见微愣愣站起?身,抹去脸上两行?清泪,长风穿透过躯体,轻飘飘的冷,便看得浮世万千,人间惊鸿。
昔日,与旺财朝夕相处的种?种?片段呈线性,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形式,诡异的速度,飞快掠过身侧,扑面而来?。
她一怔,胸腔里便如潮涌起?千万种?情绪,却顾不得其?他,也无心细细品味,只强迫自己,看一遍,再多看一遍,定要记住每一个细节!
他提笔落下的字迹,书写的内容,咬字断句时习惯的停顿,嗓音,最爱吃的菜,一举一动,所?有相处的细节……
便如置身于万花筒中,迷离飘忽,让她头晕目眩,记忆被打碎重组,隔着?一层玻璃向外张望,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扭曲成让她觉得陌生的模样。
她再看不清了。
大雾朦胧。
繁华尽头,寂寂无声,只剩下那一双眼睛。
流畅的眼型,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泛着?淡淡的红晕,睫毛根根分明,漆黑的瞳孔,黑白分明。
好像纳尽一方星河,沉郁而深邃,似能勾魂摄魄,教人神魂颠倒,欲罢不能。
……
竟与常潮生那双眸子重叠在一起?!
吓得她猝然惊醒。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窗外天色已全黑,冬日寥寥,夜幕上繁星点点,随意散布,她飞快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地毯上,瞥了一眼更漏,她只浅眠了一个时辰。
便翻出纸笔,坐到案几?前,落笔如飞,只祈祷跑赢褪色的梦境,在纸上记录下更多的细节。
一口气?写满了五六张纸,细密的字凑在一起?,笔迹凌乱,张牙舞爪,还配上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符号,写到最后手指僵硬,凉意沿着?脊背攀爬至全身。
寒冷刺骨。
搁下笔,梦中纷繁万千的破碎画面褪色至透明,只一幕,只一幕,最后那一幕,就定格在原地,想忘也忘不了。
满地珠光昳丽,光晕淡淡,哀婉悲戚。
闭了闭眼,高度紧绷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纸面上墨迹未干,她看了又看,在脑海中继续回忆、挖掘,直到再挤不出任何一丝遗漏。
终于,她晾干了笔墨,将纸张叠放在一起?,压在砚台下,重新回裹进被子里,闭上眼,放轻呼吸。
沉沉睡过去。
如堕烟海。
玄青道旁长风起?,满眼血红,腥气?冲天。
林见微头脑一懵,脚下一股寒意直蹿天灵盖,熟悉的楼阁与大殿,熟悉的景致,左右两边玉墙高砌,但?笔直的道路两旁尸体横呈,支离破碎,个个死相凄惨。
凛冽的风穿透过躯体,还是教她遍体生寒,如泊鲜血横流到她脚下,冲刷汇聚成溪流一般的水道。
她心头一跳,飞快向前跑,想要跑出这梦魇。
越过尸山血海,穿过雕梁画栋的玄青门,血液喷溅在白墙上,身侧景物也跟着?动起?来?,眼花缭乱,浮光掠影之中,只看得见一道模糊的身影,一袭被鲜血浸染的红衣,状似鬼魅。
轻易了结了一个无辜者的生命。
那是谁?
她脚下一滞,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呼吸之间,冲破那一层无形的桎梏,她疯了一般继续向前,眼前光影更杂驳,便似夕照大江,波澜乍起?,浮光跃金。
破碎的画面,熟悉的脸与陌生的场景,全部落入她眼中——
混合杂糅成一片颓糜的红。
血色染尽,了无生息。
“常潮生!二姐!”
她猛地停下脚,神色惊恐错愕。
幻剑阁殿前,石台高筑,原本用来?给弟子考核比试的高台早面目全非,汩汩血水沿着?台子边缘淌下来?,而高台上,数根粗壮铁柱拔地而起?,锁链缠绕,周遭飘满了诡异的猩红色符文。
笔走龙蛇,邪气?四溢。
林氏一脉,好多她看着?眼熟的人浑身浴血,遍体鳞伤,打眼扫过去,修为尽失,双手被束缚,吊挂在铁柱上,锁链勒得人皮开肉绽,痛不欲生。
粼粼血光中,风一起?,几?乎迷了她的眼,这才看清,高台上绘制了一个符阵,紫红的线条不断变换交叠,波云诡谲,蚕食着?众人的血肉与精气?。
林扶摇和王添羽被囚于高台中心。
女?仙双目半阖,腰佩林氏玉,身穿锦绣袍,明明已成了林氏家主,却鬓发散乱,头冠飘零,落到任人摆布,反抗不能的境地,好不狼狈。
她飞快奔上前去,如入无人之境。
第44章 在乎他
常潮生立于高台中央, 一袭血衣,明明手无寸铁,眉眼却愈发显得冷厉阴郁,狠辣偏执, 身?形瘦削似浮木, 刀劈斧凿, 肃然矗立于四?野狂风中,衣襟落拓,恍如漂萍, 渐渐与?之前那些凌乱画面中的模糊剪影重合到一起——
这一切,都是他做的?!
血洗玉山?!
怎么?会……
“常潮生?阿姐!”
这是怎么?回事?是梦吗?真的发生过吗?在什么?时候?
千万种?猜测似蝗虫过境,一眨眼的功夫,什么?都没留下, 脑袋空空,一无所知。
她什么?都碰不到。
只见, 常潮生缓缓抬起手, 磅礴妖力汹涌而出?,刹那间,阴风四?起, 挟万钧之力,卷得锁链哗啦作响,阵法?运转得更快, 紫红色暗光照得天边滚滚而来?的乌云黑沉沉一片。
电光闪烁, 威压凛凛。
肃然劲风吹动火势燎原,幻剑阁中火苗欢腾, 噗簌簌蹿起冲天火光,染红了半边碧空, 云似火烧,便听得阵阵刺耳凄厉的惨叫,哭嚎震天,如怨鬼索命。
林见微身?子一抖,僵硬着转头看去。
楼阁倾倒,火势蔓延,透明的结界里挤满了神色癫狂的人,大火烧灼,他们欲出?不得,指甲在禁制上挠抓出?划痕,血肉横流,看得她指尖一凉,仿佛钻心?刺骨的痛。
“疯了,疯了……”她冲到高台中央,“你在做什么??”
“住手!你快住手!”
一双虚影的手径直穿透过实影,什么?也?打捞不到。
男子无知无觉,依旧固执地将磅礴妖力灌进阵法?中,铁柱上锁链抖动地愈发剧烈,一声声敲击碰撞似催命的音符。
林氏一脉,老幼妇孺,无一人幸免,在狂风中飘摇似破烂的旌旗,浑身?抽搐,抖如筛糠,各个痛到神色狰狞,嘴里吐露出?刺耳的咒骂,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被蚕食,以一副灵力被废的凡人之躯,献祭给这诡谲的符阵。
高台上血流汇集,沿着符阵的纹路,一条条淌成小溪,将变动的笔法?加深,向下渗透进石头中,便看得冲天血光,天边一道霹雳惊雷。
林见微一时被定在原地。
耳侧风声呼啸,哀嚎遍野,屋倾殿毁,阵阵雷鸣炸得她头脑空白,眼前的人恍惚出?无数道血红的重影。
不,不要!
“不要!”
她倏然睁开眼,面上惊恐之色尚未褪去,冷汗涔涔,呼吸急促,坐起身?,单衣黏在皮肤上,丝绸的料子,身?上是滑腻腻的阴冷,嘴唇翕张,似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
屋内烛火昏黄,窗外天光破晓。
眸光一恍,锦绣屏风后?匿着一抹阴惨惨的影子,可怖的熟悉,顿觉心?惊肉跳,“你怎么?在这儿!”
常潮生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指尖轻拈几?张雪白的宣纸,纸上笔迹乱飞,原本压在上方的砚台还被孤零零遗留在书案上。
“把它给我?!”
她飞快冲上前将东西夺过,紧握在手中。
胸口提着的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松懈,常潮生忽然发作,神色冰冷,一把攥住她细而瓷白的手腕,“三小姐还真是长情,到如今都还对人念念不忘。”
“跟你没关系!”林见微想抽回手,试了两次都没挣开,空气中只剩纸页抖动,沙沙作响,“常潮生,你放开我?!”
她仰头怒瞪他,一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气焰顿时弱了三分。
少年一袭红衣,眼底积压着灰败的风暴,冷厉料峭,似堕入一片由绝望汇集而成的海,在漫天海水中沉沉浮浮,她眼前一阵恍惚,便觉现实与?梦境重合交叠,那一双眼睛……
又于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刺骨寒意直窜向头顶。
“为什么?不敢看我??”常潮生哼笑一声,姿态强势,夺过她手中墨迹斑驳的纸,“又把我?当成了谁!”
话?音落,宣纸纷纷扬扬,撒出?去,无风自燃,缓缓下落成簌簌飞灰。
林见微一怔,怒上心?头,“常潮生,你太过分了!谁让你进我?的屋子,还动我?的东西!你给我?出?去!”
说着,她掐了个法?诀用?力甩开他的手,推得人一个踉跄,马上又记起此人先前的行径,彻底冷了脸色,“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回玉山后?你自己向长老提重测天赋,凭自己的本事进天阁吧。”
她算是明白,若是不将人从身?边支走,前车之鉴,他怕是会继续从中作梗,阻挠她寻找旺财的下落。
“你赶我?走?”常潮生向她逼近,眸光阴沉,便将之前老实缄默的伪装悉数抛之脑后?,“你把我?当成什么??”
“一条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你发什么?疯!”林见微脸色发白,缓缓向后?退,赤脚踩在地毯上,却觉难耐的冷,被旋涡般的恐惧攫住了喉咙。
“你怕我?……你怕我!你凭什么怕我!”
被逼至退无可退的境地,小腿已?贴上床榻边沿,林见微强稳住心?神,虚张声势,“你现在这样不可怕吗!你出?去,马上出?去!”
“唔——”
身形一晃,天旋地转。
少年欺身?而上,林见微一脸惊愕,后背陷进绵软被衾中,床帐摇晃,顿觉周遭沉沉威压,压得她动弹不得,“常潮生,你疯了!你起来!”
她急额头上热汗涔涔。
二人紧贴着,衣料摩擦,鼻息之间便涌动着一股温热的平日里不怎么?留意的熏香味,她伸手推他,对方纹丝不动。
挣扎间,薄薄的单衣豁开交叠的衣襟,便露出?一片洁白的锁骨,二人青丝交缠,落在肌肤上,酥麻麻的痒,觉察到少年呼吸粗重三分,她顿时不敢再轻举妄动。
“起来?,你起来?……”
常潮生眼尾漾开一抹浅淡的红,昳丽无边,将她面上神色尽收眼底。
空出?一只手,缓缓钳住少女的下颚,强迫她看向自己,眼神相触,冰凉的指尖碰上两瓣朱唇,指腹轻擦,描摹勾勒,最终停在她圆润饱满的唇珠上。
千般风流,万般柔情。
林见微身?形僵硬,唇瓣上冰凉的触感引人战栗,湿哒哒的,阴冷黏腻,激起一身?鸡皮疙瘩,眼前这张白皙俊俏的脸不断贴近,放大。
恍惚间,她仿佛于一双黑眸中窥见万千幻影交杂变化,一眼万年,便似被厉鬼缠上,阴森森的冷,摆脱不得。
幽冷的语调自唇齿间蹦出?。
“你到底在怕什么?,而他,又是谁……”
说罢。
少年俯身?落下一吻,轻轻柔柔的,却不容置喙,极力克制着骨子里的侵略性,睫毛轻颤似即将破茧而出?前竭力挣动的幼蝶。
隔着一根手指的距离,吻浅浅落在了自己的大拇指上。
呼吸交缠。
林见微脑子一懵,于这绰绰幻影中,晦暗不明的氛围里,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
刹那间,一股熟悉到有些陌生的力量缓缓流入她识海,渡气一般,静静流淌,悄无声息,以一种?无害且轻柔的姿态,缓缓擦亮了那藏匿于灵府中的那片鱼鳞形印记。
她心?底陡然一惊,惊惧交加!
他竟然想通过那个契约窥探她识海中的记忆!
“常潮生!”
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林见微猛一抬头撞上少年额头,撞得眼冒金星也?顾不上了,瞬息间调动起周身?全部?灵力,几?乎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决绝一把挣脱桎梏,飞快翻身?滚到一边,与?人拉开距离——
利刃出?鞘,剑光雪亮,寒气迫人。
剑锋直指少年咽喉。
“你想做什么?!”
“滚出?去!”
她握剑的手止不住微微颤抖,气得发狠。
常潮生被她用?力一推,斜倒在榻上,顺着锋利剑刃看过去,雪亮剑光的尽头,是少女那一双又惊又惧又厌恶的眸子。
他站起身?,似被一盆冷水迎头浇灭了的火,垂首道歉,“对不起。”
屋内烛火噗嗤一声熄灭,窗外天光已?大亮。
少年眉眼低垂,褪去周身?戾气,规规矩矩站着,尽力将自己缩小成一团,便做出?一副无害又无辜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无意调皮犯错后?被主人惩罚的小狗。
“出?去,我?让你出?去!”
林见微重重呼出?一口气,咬牙切齿,依旧没有收剑,心?跳飞快,久久难以平复。
她才不会再轻易被他的伪装迷惑!
“我?错了。”
“我?让你出?去!”她又强调一遍,“反正你如今也?有了立身?之本,日后?就不要再跟着我?了!”
“我?错了……”他却重复着相同的话?。
掀起眼帘,还是那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眼波流转,波光潋滟下静静流淌着暗涌,藏在更深的水底,乍看起来?无悲无喜,木讷得像一个假人。
“出?去。”林见微剑锋向前一寸。
“你要赶我?走。”少年抬手握住剑刃,撕下了那一层造作的伪装,眼尾猩红,便抓着剑刃径直送入锁骨下方两寸。
血流如注。
林见微一怔,飞快想抽回剑。
纹丝不动。
鲜血沿着掌心?中豁开的刀口,蜿蜒流淌,染红十指,濡湿进袖口。
“你松手!”林见微强作镇定,一咬牙,狠心?拔剑。
常潮生反握得更紧。
锋刃摩擦过血肉,似乎在骨头上刮擦出?沉闷的响声,吓得她浑身?一抖,直愣愣松开剑柄,任由长剑落于人手。
少年却无知无觉,眼睑垂下,眸光阴翳,漠然拔出?刺入血肉的剑,随手一抛,嘭然一声闷响,斑斑血迹溅落上图案精致繁复的波斯地毯。
林见微颓然跪坐在一片柔软被褥中,床帐斜挂着,轻纱摇晃,她直直望着他,被磨得没了脾气,神色疲惫,“你先把伤口……”
话?未说完,常潮生却先自顾自笑出?声来?,“哈哈哈哈……”
肩膀抖动,神态癫狂,眼角晕出?一滴细碎的泪,晶莹的珠子似浮尘一般飘落。
“我?有了立身?之本你便想一脚将我?踢开……”他摊开掌心?,在鲜红的衣摆上擦去血渍,浑不在意被剑刃豁开的那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怎么?可能呢?”
“是不是我?一无所有你才会多怜悯我?三分!”
说罢,清隽十指翻飞结成法?印,一息之间,云雾般朦胧轻灵的气流在掌心?汇集成一刃寒光四?射的短刀,他举起利刃,便直向自己妖族灵穴刺去!
“住手!”
林见微大惊失色,飞快朝人扑过去,一头撞进常潮生怀中。
他心?头一紧,指尖法?诀溃散如烟,利刃收敛于无形,脚下一个踉跄,下意识搂紧怀中的少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抱着人嘭然重重摔到地毯上。
“唔——”
伤口牵动,一声闷哼。
“你没事吧?”
林见微手忙脚乱从他身?上下来?,额间一片温热,抬手一模,鲜血淋漓,血珠还在沿着脸颊向下滑落,一整个凶杀现场的既视感。
再看向常潮生,自己刚刚居然一头撞到了他锁骨下方的伤口上!
“咳哈哈……”他勉力坐起身?,抬手摁住咕咕冒血的伤口,眼尾昳丽,笑看向她,双眸便似淬着毒的妩媚,“三小姐还真是善良又好心?。”
“你闭嘴!”林见微深呼出?一口气,抬手捂住他那张蹦不出?什么?正常词句的嘴,欺身?将人压在地板上,气急败坏,“常潮生!你是不是疯了!”
“我?是不是说过让你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让你爱惜自己!你刚刚想做什么??又想跟剜护心?鳞一样卖惨博同情?”
她几?乎喘不上气,停了两秒,怒目圆睁,狠狠瞪他,“我?告诉你!不在乎你的人,无论你怎么?自虐卖惨,都不会在乎你!”
“你清醒点!”
真该死啊,她为什么?要跟一个病娇讲道理!
常潮生睫毛颤了颤,忽然掀起眼帘,眸底掠过一丝亮光。
所以。
她现在是……
在乎他。
林见微捕捉到他眼底那一抹涟漪,思绪同频,心?下了然,赶忙将手捂得更严实,不给他张口的机会。
“你闭嘴,我?还没说完!我?警告你,要是下次你再像今天这样,我?们彻底玩儿完!听懂了吗?”
“听懂你就眨眨眼。”
他浅粉的眼尾勾出?更大的弧度,向上挑起,一刹那间肖似寒川消融,春花明艳,轻阖上眼,片刻后?重新睁开,眸光潋滟,晶亮亮似斛珠千斗。
林见微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收了手,“行了,你自己回去把伤处理好。”
第45章 可恶
“哈哈哈哈……”常潮生笑?容更恣意, 眼角眉梢,整张脸霎时间明媚妖冶起来?,无意间点缀在雪白肌肤伤的血渍,平添三分?昳丽。
他抬手虚掌住林见?微的腰, 仰起脸, 笑?意不减, “不如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林见?微一怔。
自己刚刚竟然一直跨坐在常潮生腰上!
救命!
她飞快收回腿,脸色绯红,赶紧将凌乱的衣襟整理好, 连拉带拽将人赶出门去,“你自己回去将把伤口?包扎好。”
说罢,房门“啪——”一声阖上。
一转身,满地狼藉。
林见?微脑子一懵, 只看到绵软厚实的地毯上积了?簌簌飞灰,正是她先前写的几页笔记, 烧的干干净净。
她是不是让他蒙混过关了??
可恶。
清理干净一身血渍和一地脏乱, 收起佩剑,她重新坐到案几前,提起笔, 半晌没有落下,笔尖一小?滴饱满的墨珠落到宣纸上,晕染成墨花, 风吹纸动, 她赶忙用镇纸压住。
这?接连的两场梦……
是前世发生过的事吗?
可关于旺财那一场尚且还算能够理解,那常潮生呢?
他没有死?在鲛人王族和林王两大世家的联合击杀下, 他复仇成功了??还血洗了?玉山?大摆祭台,残忍夷灭了?连带着?林扶摇在内的所有林家人?
她原先自恃洞晓剧情, 明了?众人结局,也许大部分?都是假的。
“唉——”
轻叹一声,她搁下笔,将落了?墨的宣纸揉成一团。
管它那么多呢,火烧眉毛就等烧到了?再说吧。
翻出枕头下的储物袋,又换了?身绿萝色襦裙,她随手挽起长发,插一根素簪,便推开?门出去。
踏出门槛的脚步一顿,“阿姐,你怎么……站在我门口??”
林扶摇抱臂而立,便是风姿绰约,世无其二,目光上下扫过她一声装束,面上淡漠寂寥,似深秋晨起时露草上化不开?的冷霜,“你屋里动静不小?,我出来?看看。”
“啊?”林见?微惊得差点跳起来?,面上尴尬一笑?,“没,没事,就是稍微吵了?一两句,没打扰你修炼吧?”
她怎么忘了?林扶摇的房间也在她隔壁啊,刚刚常潮生发疯说的那些尴尬语录不会都被人听到了?吧……
“没事便好。”收回目光,林扶摇转身便走,出走两步,忽地停下来?,回身深深看她一眼,“乱咬人的狗就该早点处理干净。”
“嗯嗯!”林见?微忙不迭点头应下,目送那一道冰肌玉骨的身影飘远。
却挠挠头,一脸狐疑。
二姐怎么知道她最近跟修御兽道的弟子打交道,正打算弄只犬类妖兽来?养养?只不过那妖兽性子顽劣,不服管教,御兽的弟子也不敢轻易给她。
哎,也对。
她可是想?要竞争家主之位的野心?家,留点眼线监视她这?个真千金也正常。
想?着?想?着?,她款款步下楼梯,木质扶手上刻着?百花图案,大厅中,金碧辉煌,白日里照样明灯闪烁,珠光璀璨,
随手推开?二楼一间空闲的茶室,她进屋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茶几上冷清清的,放着?一套紫砂茶壶和茶杯,做工精致,案几边,小?火炉里火光绰绰影影,火炉上的水壶里飘着袅袅热气。
半掩的窗户外,天与地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凛冽冬风呜呜刮进来?,不知不觉又是一年。
自顾自沏上茶,手法生疏,她浅尝一口?,芬芳扑鼻,浑身都暖洋洋的,便翻出储物袋中的糕点和灵果?,小?口?小?口?吃起来?。
吃东西的时候眼睛也没闲着?,看了?一会儿?故事曲折动人的话本子,又看一眼纳尽天下瑰丽奇观的风物志,案几最边上还摊开?了?两卷玉简,刻录了?两门截然不同的功法。
好不悠闲自在。
消磨到日暮时分?。
隔着?屏风,茶室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纪青看到是她,便大大咧咧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背书背到头晕眼花,不知今夕是何年的医修,正好来?散散心?。
“哟,你这?日子倒是过得清闲。”
林见?微浅笑?吟吟,阖上书卷,“我又不是医修,当然过得清闲。”
纪青瞪她一眼,自顾自招呼众人坐下,目光不住环视屋内陈设。
“你在找什么?”
“找人啊。”她抬手斟满一杯热茶,“那鲛人平日里跟你形影不离的,怎么,你们俩吵架了??”
话音落,跟进来的另外两名女修顿时露出八卦的神情,双目圆睁,等着?她回答。
“哪能啊。”林见?微连忙否认,捧起茶杯装模作样浅抿一口?,“他在秘境里受了?伤,现在在屋里养着?呢。”
纪青眼一眯,神色戏谑,“是吗……”
“当然当然。”
“那我后来?可听说……咱们俩被抓进帝王陵墓时,他为了?找你,那是把命都豁出去了?,差点把地宫中的鬼尸都清理了?个遍……”
“所以?这?不是才伤得不轻嘛!”林见?微连忙打断,转移话题,“对了?,鲛人族是不是有个什么契约,就是跟护心?鳞有关的……能解除吗?”
“嗯?”纪青眉梢一挑。
左右两个医修眼睛都亮了,“你们绑了?妖契?”
“这?可不好解开?,一只妖一生只能与一人绑定一次,若想?解契,除非其中一方?身死?。”纪青颇为无奈看她,“你被忽悠着绑上了?”
“不,不会吧?这?么霸道?”林见?微身子前倾,美目流转,扫过对面三人,“会不会是什么别的契约?”
“这?我们可就不清楚了?。”女修一摊手,“你去问问他不就得了?。”
她闻言默默收回脖子,心?有余悸,面上讪讪。
可别了?吧。
若是常潮生知晓她暗地里打听解除契约的事,指不定会做出什么。
头痛。
……
纪青三人刚坐了?一会儿?,还没聊得尽兴,门口?便有人来?催促,说有医修大佬临时加课,让她们快快去听课学习。
林见?微颇为同情看她们一眼,将人送到门口?。
转身阖上门,伸了?个懒腰,在门口?落下简单的结界。
窗外日薄西山,夕雾笼飞雪,茫茫一片,残阳如血,不一会儿?霞光漫天,远远近近的层云,至远处的一线天却亮得清澈。
收回目光,她随手在地上画了?个聚灵阵,放好蒲团,便安心?闭目打坐,运转功法,吸纳灵气。
这?一修炼便不知岁月如流,时节不居。
一直到飞舟登上浮生岛,她才终于睁开?眼。
不得不说,秘境中般若殿一番奇遇,的确让她受益良多,这?修炼速度较之从前简直称得上脱胎换骨,一日千里,不过几息便能入定,不知不觉便沉了?进去。
推门出去。
只见?楼下大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密密麻麻的人头,她倚着?栏杆向下俯瞰,乍一眼看,像颗颗饱满的莲子,嵌在青色莲蓬里。
大风吹拂,巨轮微微一阵摇晃,速度放缓,眼看着?是要准备降落了?。
少女提起裙摆,飞快奔下楼去。
荷叶边卷起层层涟漪,似风一般,轻飘飘带起一阵香风,人群避让,她便如游鱼一尾,眨眼间身姿灵巧蹿到了?中央。
“大哥,二姐!”
“好不容易安心?修炼了?一段时间,一出来?还是这?么冒冒失失。”林戈摆摆手让身边的人退下,这?飞舟马上便要到玉山了?。
林见?微憨笑?两声,便向林扶摇飞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马上要到了?,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没有,我马上去!”林见?微作势欲趁机抽身,不料一转头差点撞进少年胸膛中。
常潮生抬手虚揽住她的腰,手心?摊开?,正躺了?一枚储物戒指,“已经收拾好了?。”
“啊,多谢多谢。”她拿过戒指,默默躲到常潮生背后,只探出一只脑袋。
林戈没好气瞪她一眼,“行了?,下船吧,到了?。”
常潮生虽是妖族,但他一向对俗世偏见?不以?为意,也不爱以?种族看人,这?鲛人于秘境中有奇遇,实力已然今时不同往日,又对小?妹忠心?,若是小?妹有意,两人也算是可堪匹配,他便没有阻挠的必要。
林见?微忙不迭跟上。
去时是群舟蔽日,艳阳高照,归来?却是孤舟飘零,雪冻三尺。
众人本就是因收到族中消息才急匆匆赶回来?,以?为玉山出了?什么事,更是脚步不停,巨轮刚一停靠,便飞快御剑而出,阵阵光亮划过长空,耀眼夺目。
昭阳殿前。
人迹寥寥,高门紧闭。
“父亲,母亲?”林戈那张玉白的脸上掠过一抹疑惑,以?法诀传音进去,毫无回应,便带着?众人走到门前。
明明殿内有人,明明玉山一片祥和,怎么看也不像是遭遇外敌的样子……
“怎么回事?”高定之与林戈比肩而立,神色凝重,也觉察到其中异常。
林扶摇眸中闪过寒光,却飞快收敛好,心?中隐有猜测,“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但就算落到最差的境地,她也决不能在此时退缩。
那些效忠于她的家臣和部下,都在观望她的处境与态度。
林戈抬手,掌心?蓄起灵力,轻飘飘便听得一阵短促的低沉摩擦声,殿门洞开?,凛冽寒风刮着?几片细碎的雪花飘进去,寒雾缥缈。
而大殿之中,高堂满座,人人衣冠华贵,气氛肃然。
林见?微打眼扫过去,这?,这?些人看着?有些眼熟,有些是林氏长辈宗亲,她在认亲大殿上匆匆见?过他们一面。
那大殿至高处,坐着?的自然是家主林续。
第46章 雪中罚跪
林戈和林扶摇齐齐上前行礼, “拜见父亲。”
“拜见父亲。”林见微也?赶忙从人群里站出来,紧跟着?二人行礼。
“参见家主。”
“都免礼吧。”林续眉宇间一派深沉,却不露声色,悄无?声息地积压着?一场肆虐的风暴, 乌云层叠, 凛凛迫人。
林见微初生?牛犊不怕虎, 反而敢仰起脸看他,只一眼扫过,忽地觉察出异常, 怎么只见家主,不见夫人?王母呢?
“父亲着?急传讯让我们?回来,可是家中出了?出了?什么急事?为?何不见母亲?”林戈先一步开口问出众人心中疑惑。
林续下首几个族中长辈站出来,嗤笑一声, 神色轻蔑,“你?母亲犯下大错, 图谋我林氏家业, 今日召你?们?回来,是为?了?拿下另一个心怀不轨的乱臣贼子!”
说罢,他们?将矛头直指林扶摇。
只一个眼神扫过去, 重重威压似有万斤,倾轧而上,猝不及防地, 逼的林扶摇胸口一阵刺痛, 唇边呕出一口血来。
“二姐!”林见微一惊,下意识抬手扶她。
“小姐一颗善心可不要喂给?了?狼心狗肺之徒。”那为?首的族老深深看她一眼。
林戈闻言心下一沉。
当年旧事, 果真还是让父亲查到了?点什么吗?
“王氏为?谋夺我林氏大权,当年竟不惜动用秘术, 提前测试婴孩天赋,抛弃亲女,抱养了?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好?与少家主对抗!”
“够了?!”林戈冷斥一声,“叔公此话?过重了?。”
林见微此时已彻底被突发状况打懵,虽然已猜到当年原主流落在外可能?是王氏的手笔,但?……但?这是可以拿到台面上来说的吗?
剧情里也?没有这一段啊……
啊,不对,狗屁的剧情,根本?就没几件应验的!
“此言过重?”堂下正襟危坐的另一位族老冷嗤一声,“当年,若非王氏身边的心腹一时心软,放过了?尚在襁褓中的小姐,否则到如今,少主你?的亲妹妹怕是早不知投胎到哪儿去了?。”
“真正的小姐流落在外,倒让一个狼子野心的假货鸠占鹊巢这么多年,可笑,可笑。”
话?音落,堂下一阵哄笑讥诮声。
林戈一噎,目光下意识瞥向林见微。
的确,若抱错一事,彻彻底底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计划,那么最最无?辜之人,只有林见微。
跟在林扶摇身后的几个近侍面色发白,手已按上剑柄,明?知对上这一屋子打算三堂会审的长老占不了?上风,但?总不能?任人宰割。
林扶摇一个目光飞过去,安抚下几人纷乱的心绪,示意静观其变。
到而今,母亲并未现身,怕是已然被他们?囚禁控制起来,这林家,到底还有几分支持她们?的势力未被清算夺权,尚不清楚。
她决不能?轻易舍下多年谋划。
“啊……”林见微眼见着?自己倏然成了?众人目光的中心,直觉必须得说点什么缓和局面,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话?,话?也?不能?这么说。”
转头看向林扶摇,她却越说越没底气,“当年二姐不也?是个襁褓中的孩子,她也?做不了?什么。”
她虽不清楚林氏族中各方势力的利益牵扯,但?看如今林扶摇的反应,面上那般镇定,滴水不漏……
而她又是被王添羽一手培养起来,准备与林戈竞争家主之位的天骄,王氏当真半点不曾对她吐露当年旧事吗?
或许到底往事已成定局,她更改不得半分,也?无?心更改。
林扶摇恰也?侧头看向她,一双秋水瞳仁里荡开点点涟漪,只似小小一粒石子投入湖中,涟漪向外扩散了?几圈便湮灭不见,茫茫一片似大雪笼罩长夜。
此言一出,堂中寂静片刻。
“父亲。”林扶摇主动卸下手中长剑,面上沉着?而坚定,一抹血红点缀朱唇,更显她清丽决绝,风姿无?双。
款款走出人群,长跪于殿前,目光遥遥望向高台上那稳坐钓鱼台,默默掌控局势的华服男子,“母亲与您夫妻一场,伉俪情深,多年来,她操持家业,教养子女,数次陪您出入险境,救您于危难之间,为?林氏呕心沥血。”
“当年旧事,怎可听信旁人一面之词?”
“小妹流落在外,受苦多年,父亲怜她疼她,若有怒气,扶摇愿一力承担,绝无?怨言,还望父亲顾念旧情,母亲身上沉疴旧疾颇多,经不起磋磨,不如让她回遥泽休养。”
高台上,林续眸光一沉。
多年大权在握,他怎会听不出林扶摇话中的意思,先软后硬,先谈昔日情分,后又提醒她们?背靠遥泽王氏,若想处置,怕是还要再掂量掂量。
这一对假父女目光相触,林扶摇重重叩首,“还请父亲顾念旧情,所有罪责,扶摇愿一力承担!”
“还请家主开恩,顾念旧情!”林扶摇身后侍从也随她一同叩首,各个眸光闪烁,林续半晌没有回应,大殿中威压沉沉,暗流涌动。
林见微一抿唇,刚想说话?,常潮生先一步牢牢攥着她手臂,朝她轻轻摇头。
她回头瞪他一眼,紧接着?便听人群之外林扶摇沉声开口,依旧是恭敬叩首跪拜的姿态,“父亲若不应,扶摇愿在此长跪不起。”
紧接着?便听大殿主位上便传来一声淡漠孤冷的轻笑,不近人情,“本?君可不是你?的父亲,这昭阳殿也?不是你?想跪就能?跪的。”
语罢,殿中又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林扶摇终于直起身,仰头看他,一双美目沉着?镇定,眸中波澜轻泛,欺霜傲雪,字句铿锵,“扶摇知错。”
她缓缓站起身,衣袂繁复,裙摆流波,一步步朝外走,走入漫天风雪中。
只在路过身后侍从时,脚步微不可察停顿刹那。
眼神相交,伴读朝她轻颔首。
少女便脊背挺直,不疾不徐,停在昭阳殿门口,回身郑重跪下,“扶摇知错,还请父亲息怒!”
漫天飘雪,冰冷刺骨,她没用灵力护身。
她当然可以逃,可以退,但?绝不是现在!
此时她刚从秘境回来,与母亲和臣下断联三个月,尚不清楚林家局势,贸然抛下族中势力抽身离开,苟全一条命,将来,这玉山便再无?她的容身之地!
或者,将罪责全部?推诿到旁人身上,装作一无?所知,便失去部?下效忠之心,失去王氏背后族亲的助力,彻彻底底沦为?一个听话?懂事,安分守己的“乖女儿”,任人摆布。
这也?不是她想要的!
如今,她只能?赌一把?。
林见微看她一步步向外,目光飘过层层人群,高耸的门厚而沉,大敞开,冰凌凌的雪花扑簌簌被风送进来,寒意如潮水,而那一道洁白清丽的身影便跪于漫天风雪中,浮雪漂流,愈发迷离幽寂。
她心中一紧,下意识看向林戈。
只看得见往日里神色柔和,眸中常含笑意,处理什么破烂麻烦事都能?游刃有余,戏谑轻松的哥哥,此时眉宇间一片冷然淡漠。
依旧公子如玉,却冷冽三分。
明?明?上一秒他们?还一同在秘境中历险,并肩作战,可下一秒便到了?而今这般惊心动魄的地步。
殿前。
林续漠然收回目光,浑不在意,看向林戈和林见微时才终于缓和了?脸色,眼角噙着?笑,步下台阶,“在外奔走三月,劳碌艰辛,既回了?家,便安心休养。”
说着?,他停下脚,特意看向林见微,言语间已然换上了?一张慈父面孔,“尤其是囡囡你?,半点不知分寸,众人都出发了?才变卦反悔,身上也?不知多带点法宝……”
“是。”林见微低头认错,神色恹恹,没再替林扶摇求情,毕竟人在气头上,还是少说两句为?好?。
林续抬手轻点上她眉心,强悍的灵力如春风化雨,轻飘飘的,便将她体内经脉中流动和积蓄的灵力照得纤毫毕现,无?所遮掩。
收了?手,面上难得露出赞许之色,“外出一趟,修为?倒是增长了?不少,没有偷懒。”
“那当然。”林见微撇撇嘴,心里嘀咕,她算是知道林戈那总爱敦促她修炼的性子是从哪儿遗传来的了?。
“父亲,小妹这一路劳累,不如让她先回落云院休息。”林戈见她兴致不高,主动站出来替她解围。
林见微眼眸一亮,顿觉这便宜哥哥在她心中的形象高大三分,也?不厌烦他总爱唠叨了?,林戈看着?她无?奈一笑。
还真是死性不改。
“也?好?,族中近来有些麻烦事要处理,囡囡不必在意外界风声,安心留在院中休养便是。”林续面上笑意淡去三分。
林见微得了?“恩准”,忙不迭行礼告辞,叫上常潮生?便脚底抹油开溜。
大殿中,亲眷寒暄,关心着?林戈一行人于秘境中的见闻,一片热络。
大殿外,林扶摇依旧直挺挺跪在漫天飘雪中,瑟瑟冬风,萧索凄清,她身形半分未动,只颤动的睫毛偶尔抖落几片细碎的冰晶,便清丽似一副留白甚多的泼墨画,引人频频侧目。
林见微缓缓踏入雪中。
绿色襦裙迎着?寒风,泛起涟漪层层,绣鞋在林扶摇身侧停顿一瞬,她偷摸摸掐着?法诀,暗戳戳向她传去一句话?,“阿姐别?担心,等这群亲戚散了?,我帮你?求情。”
正当她以为?林扶摇不会回应,抬步要离开时,便听一道熟悉而清冽的嗓音传入耳中,“去看看母亲吧。”
第47章 寻常事(三合一)
“好。”她低声应下。
刹那间, 心头一动,便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浮现于脑海中?,似有若无?,挥之不?去。
她占着原主这一副身体, 去看?望那个狠心将原主抛弃的母亲。
心头不?是滋味。
少?女?一步步踩着咔哧轻响的积雪, 身影拐进不?远处的园林, 淹没于漫漫风雪中?。
走远了。
林见微拂去落在肩头的雪,雪花大如席,冰凌凌的, 刺激得裸露在外的肌肤下意识收缩,泛起层层起鸡皮疙瘩。
日?头偏西。
想?到林扶摇还跪在雪地?里,也无?灵力护体,到底还是不?放心, 忽然止住脚步。
“常潮生,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掩人耳目偷摸摸去帮帮她, 这雪这么大, 若是将人冻坏了就不?好了。”
“没有。”少?年懒懒掀起眼帘,抱臂而立,话语也冷冷然似这无?边飞雪。
“我跟三小姐可没这么熟, 咱们?还是得把界限划清楚。”他语调上扬,带着几分松散的笑意,反而端起了架势, “一会?儿我还要?搬出落云院去, 来这儿找罗长老商量重测天赋。”
林见微闻言大惊失色,连忙摆手, “不?!不?用搬!”
常潮生却置若罔闻,长腿一迈, 绣金的黑色靴子在雪地?上落下脚印,飞快越过她,自顾自向前走,卷起一阵白?雾缭绕的冷风,身形肖似雪中?红梅,冷艳孤绝。
“等等我!等等我……我错了!”她连连服软,提着裙摆急忙追上去,“不?用搬,我真的错了,常潮生,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少?女?牢牢挽住他的胳膊,翠色荷叶边裙摆与少?年身上火烧一般的艳红融在一起,白?茫茫一片天地?中?,格外耀眼醒目。
常潮生垂眸看?她,如扇的睫毛上挂着几片冰晶,于日?光下点点闪烁,似笑而非,显得他愈发妩媚妖艳,“用得上我的时候……我就是你的大恩人,是九州四海中?容貌气质最出众,修为?和实力最强,潜力最大的鲛人……用不?上我的时候,就让我别再跟着你……”
他适时停顿,眸光晦涩,林见微面上讪讪,心虚不?已,这大反派的记性怎么这么好?她当初不?过随口一说而已,还被人给背下来了……
大反派面上笑意加深,漫漫风雪都没能遮去他恣意张扬到几近癫狂与迷乱的美丽,握住少?女?冰冷的手,指尖揉捏把玩,手法轻柔,“三小姐……还真是把我当成一条狗使唤。”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林见微飞速甩头,发髻摇晃,仰起脸看?他,一双鹿子眼亮晶晶的,自带三分娇憨与讨好,“常潮生,常伴读,之前是我说错话了,我错了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到底有没有法子……”
可恶,她会?的法诀真的不?多,昭阳殿前又人来人往,在一众大佬的眼皮子底下想?人不?知鬼不?觉帮林扶摇缓解些皮肉之苦,她真的做不?到啊!
“三小姐主意那么大,怎么会?错?”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那日?后还赶我走吗?”
“不?,再也不?了!”林见微斩钉截铁,恨不?能指天发誓。
常潮生抬手在她额头上重重敲了一下,嘴角下意识勾起的弧度压也压不?平,面上却冷冷淡淡的,“三小姐这张嘴一向会?哄人,我可不?敢再当真了。”
“常潮生,你再想?想?办法……”
“没有办法。”他牵着她继续向前走。
“那你方才一直在耍我!”
少?年放慢脚步,“有功夫担心她,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免得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那这雪这么大,阿姐又没有用灵力,真冻坏了怎么办?而且跪久了膝盖也受不?了,要?是落下了病根……”
“她是剑修,体魄强健,又是冰灵根,能有什么事。”常潮生出言打断,取出飞行法器,略一停顿,“再有,若是她真想?走,还用不?着你来操心,留下来,不?过是另有谋划。”
“真的假的?”林见微将信将疑。
少?年不?再搭理她。
“好吧好吧,我信你。”林见微撇撇嘴,跟着他踏上狭长的叶子舟。
两人盘腿而坐,林见微刚整理好裙摆,小舟嗖一下起飞,冰凌凌的飞雪扑面而来,重重拍打在脸上,灌得满鼻满口,她赶忙掐诀挡开风雪,怒目圆睁,“常潮生,你故意的是不?是!”
“没有。”大反派无?奈摊手,一脸无?辜。
她捧起双手揉了揉冻僵的脸,吸吸鼻子,“要?是我冻感冒了,肯定?有你一份功劳!”
叶子舟朝着落云院的方向,飞快穿行于茫茫一片大雪中?,林见微连忙叫住他,“别,先不?回落云院,去玉华宫,看?看母亲还住不住在那儿。”
“你见她做什么?林扶摇跟你说了什么?”常潮生顿时警觉起来。
如今,林家表面上局势明朗,一派将另一派打压得无?力反抗,但具体如何,尚不?可知,在这种时候,林见微若是被人利用,随便插进去,怕是到最后两边都讨不?到好。
“玉山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不能去关心关心她了?”
常潮生凉飕飕扫她一眼,还是调转了叶子舟的方向,“平日?里没见你去,出了事倒是跑的殷勤,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落井下石。”
小舟掠过她不?熟悉的风景,林见微没心情搭理他,只轻轻叹口气。
一片乌茫茫中?,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又刮向四面八方。
整个人便空落落的。
不?知归处。
浮生岛玉山……原主也许在这儿过得不?开心吧,她也一样,笑不?能开怀,头顶上总压着什么东西。
“你若是不?想?见她,就不?见。”
“还是见一面吧。”林见微耷拉着脑袋,神色略显呆滞,“而且,有些问?题我还是挺想?问?清楚的。”
想?替原主问?问?她为?什么能够狠心将事情做得如此决绝。
“好。”常潮生轻声应下。
“哎,那你呢?你被王父派遣到玉山做质子,那你的娘亲呢?”
林见微托腮思考,仔细回忆了一番真伪有待考察的剧情,但剧情只说了大反派自幼受尽欺凌,心理阴暗扭曲,谋划着杀了全家报仇,却没有细致提及他的过往。
寥寥几笔,她也看?不?真切。
“她死了。”
“啊……”林见微一惊。
常潮生眉眼淡淡,无?悲无?喜,只将从旁人那儿听来的故事原原本?本?转述一遍,“她是一只锦鲤妖,年少?痴情,与父王邂逅,一见倾心,便心甘情愿追随他到了深海,幽居于离泽宫中?,成了一名貌美妖艳的侍妾。”
林见微心中?暗暗咂舌,锦鲤,那不?是淡水鱼吗,还真是用情至深,居然愿意抛下族群,抛下亲友,跟着鲛人王去那黑漆漆一片的海底。
“那后来呢?”
“后来……”常潮生一顿,给故事落下一个潦草的结局,“后来生下我没多久,她便被其他急于争宠上位的姬妾害死了。”
“那你的父亲……”
少?年轻嘲一声,也不?知在笑谁,“他早把她忘了。”
他的父王身边可不?缺风华绝代的姬妾,也不?缺数不?胜数的孩子,一个个的,都面目可憎,歹毒又狠辣,自私暴虐,寡廉鲜耻。
他也一样。
林见微心知问?到了他的伤心处,连忙凑到他身边安慰,眼一弯,笑吟吟的,“那……正好你如今离开了海底,守得云开见月明,日?后也不?用再过那些苦日?子了。”
“是吗?”常潮生眉眼暗自沉下来。
“当然,日?后肯定?还会?越来越好的!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伤害你。”
“呵。”少?年喉咙间冷笑出一抹短促的气音,忽然发作,狠狠钳住她细长光滑的脖颈,沉沉的目光压下来,阴鸷又狠厉,“我最恨的就是痴情种,最讨厌的,就是成为?我娘那样的人……”
“初见时,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对我用了什么邪术,还是种了情蛊。”
林见微神色惊恐,窒息感夹杂着濒死的恐惧,脑子一片空白?,还没用力挣扎,常潮生先一步松开了手。
“咳咳咳咳——”
“你发什么疯!”她怒骂道,憋红的脸色还未消褪,双手下意识捂住脖子,被掐的地?方隐隐作痛,白?皙的肌肤上被烙下几道斑驳青紫的指印。
常潮生指尖蓄起一个法诀,正想?伸出手去为?她疗伤,林见微怒气未消,一巴掌将他的挥开,冷哼一声,瞧着玉华宫近在眼前,叶子舟已放缓速度,她飞快翻身落到地?面上。
常潮生连忙追上去。
风雪茫茫,天光晦暗。
玉华宫金碧辉煌,只是今日?略显寂寥,大殿之外积了厚厚一层雪,无?人打扫,殿宇楼阁周围笼罩着寒雾,迷迷蒙蒙让人看?不?真切,真真像极了天上宫阙。
两个玄衣华服的侍卫持剑而立,守在殿门外,二?人修为?都不?低,漫天风雪簌簌落下,沾不?得他们?半分。
风雪模糊了两人五官,天地?间只剩唯一一抹翠色,林见微提着裙摆,一步步缓缓迈上雪白?的玉阶。
“二?小姐,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请回吧。”
“回什么回?”林见微拔高音量,便是活脱脱一副跋扈模样,惟妙惟肖,“族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可算让本?小姐看?清了真相。”
“怎么,本?小姐还不?能来看?看?害我的罪魁祸首了?还不?快让开!”
那两人神色为?难,身形却未动。
“怎么了?难道阿爹说过不?许我进去,还是大哥说过不?让我进去!”少?女?眉眼凌厉,半是威胁半是无?理取闹,抬手指着两人,“还不?快让开,今天本?小姐一定?要?找那毒妇问?个清楚!”
“她当年凭什么扔了我!”
说着,她抬脚想?冲进去,却被结界拦下。
少?女?神色更恼怒,越演越真,渐渐带上了三分真情实感,“快把结界打开!不?然一会?儿大哥来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两道黑色身影颇为?无?奈对视一眼。
林见微已经双手叉腰,往那儿一站,颇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一边带着威胁骂他们?,一边对着结界骂被幽禁在殿内的夫人。
“二?小姐,您,您进去吧。”
两名修士听得冷汗岑岑,他们?从小长在这玉山,天资不?俗,身边交往的也都是举止得体,谈吐文雅的人,虽也有尔虞我诈,但还没见过这般泼皮无?赖的人。
脏,骂得实在是太脏了!
“早这样不?就对了嘛。”林见微志得意满,神采飞扬。
果然,她看?的那些话本?子,街头巷尾听老婆子吵架骂街,可不?是白?看?白?听的,这不?就用上了嘛!
两名修士赶忙让开位置,林见微一脚飞快迈入结界,生怕他们?后悔,常潮生紧随其后,却被两人横剑拦下。
“二?小姐一人进去便够了。”
“是啊是啊,你在门口等着吧。”林见微转头看?他,笑吟吟的,还记着他刚才发疯掐自己脖子的仇,狠狠瞪他一眼。
脾气上来,抬手推开紧闭的朱门,反手嘭然将门合上,眼前光影一晃,景物模糊,漫漫风雪中?,那一片翠绿色的倩影已消失在门后。
其中?一个守门的修者颇为?不?放心,高声朝殿门里面嘱咐,“二?小姐!夫人修为?不?浅!您千万不?要?造次!”
完了,若是二?小姐在里面出了什么事……他们?不?会?要?受罚吧?
林见微听到这话,脚下一个趔趄,怪她演戏太投入,失策失策。
常潮生看?着紧闭的殿门,朱红色,采集的千年漆树,熬制成桐油,涂抹为?这威严又庄重的红。
此时,在这凄清雪景中?,萧萧肃肃,天近傍晚,一片颓靡。
他默默退到台阶下,长身玉立,片片酥软的雪花积在肩头,淋了满身,更衬他似雪中?沉浮的幽灵,飘飘然不?可捉摸,雪花沾上鬓角,美得不?可方物。
连他父王那样负心薄幸的渣滓都能让他母亲痴恋成狂,飞蛾扑火,似乎……他会?爱上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对。
那样的渣滓没资格跟她放在一起比较!
这世间,没人能比得上她。
……
朱门合上,高墙环绕,笔直耸立的白?墙方方正正,圈出一方院子。
大雪簌簌,人迹罕至,院中?的花草有些时日?无?人打理,蔫巴巴倒伏再地?上,被厚重的积雪压弯了脊梁。
林见微一步一个脚印,院子正中?央摆着一缸青莲,昔日?灵气环绕,光华灼灼,如今早结了冰,叶片凋敝,花瓣零落。
走入廊下。
阶前长风四起,卷起积雪,噼里啪啦敲在门板上,林见微停下脚,叩响门扉。
“叩叩叩——”
王添羽嗓音冷淡,从殿内传出,隔着寒雾,似梦一般让人听不?真切,“进来。”
推开门。
林见微抬眼看?去,室内一片凄清冷寂,暖阁香炉,玉扇屏风,统统都没有,还是富丽的装潢,却平添三分颓败,似华筵散后,人去楼空,徒留残羹冷炙和一个沉浸在昔日?繁华梦中?的人。
隔着珠帘,绰绰影影,王夫人身形似乎消瘦了不?少?,拥着软和的被衾斜倚在金丝楠木小榻上,不?紧不?慢掀起眼帘看?她,气势不?减。
“你倒是急着来给我找不?痛快,在这玉华宫门前说些污人耳目的话。”
窗外天光晦暗,已是日?暮,屋内却没有掌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沉沉一片,两人的思绪便在这明暗交杂过渡的光影中?,静谧流淌。
这一对母女?,面面相觑。
林见微停在屏风旁边,没再靠近,“他们?查到的……是真相吗?”
“若非证据板上钉钉,他们?筹谋已久,本?君岂能由人拿捏?”王添羽冷笑一声,眼眸中?看?不?见几分愧疚,却有淡淡的厌恶,“说来,你真是让本?君讨厌,出生时便天赋平平,长大了还要?回来讨债。”
林见微一怔,倒没有被她的话伤到,只是脱口而出,“权势就这么重要?吗?”
作为?一家之主,浮生岛上的世家,林续站在权势的顶端,哪怕在九州四海都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睥睨众生,于夫妻之情、父子之情、父女?之情上都淡泊异常。
她看?得出来,他将她认回来,也没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欢喜,所谓父女?情深,不?过是想?借她拿捏住另一派的把柄。
关?心她的大哥,林戈,作为?少?家主,注定?了要?子承父业,也懂得审时度势,面对从小一同长大,到最后要?与自己为?敌的妹妹,同样足够薄情。
林扶摇就更是不?必说。
在这样一场局面里,有人赢,就注定?有人要?输,她不?喜欢。
所以,她该谋划快点离开了。
“呵。”王添羽冷笑一声,凤眸凌厉,语调依旧冷漠疏离,“你若是尝过失权的味道……又尝尝掌权之后滋味,便不?会?问?出这种愚蠢的问?题。”
说罢,她弯起一双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少?女?,长久的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在多年权势的滋养下,愈发美得威严大气且从容,雍容华贵。
“本?君有时候真觉得奇怪,像你这种从丫鬟贱籍里爬出来的人,到底是真天真,还是装天真……”
林见微眸光一闪,讷讷不?言。
本?以为?原主在这一场闹剧里拿稳了恶毒剧本?,便作跳梁小丑,惹人嘲笑讥讽,最后理所应当不?得善终,却不?料,原来是全员恶人。
可叹可叹。
“行了,本?君累了,你退下吧。”她摆摆手想?将人轰出去。
林见微却置若罔闻,提着绿萝裙,一步步缓缓走到案几前,脊背挺直,身姿轻盈,慢慢跪坐于蒲团上,抬手掌灯。
刹那间,一灯如豆,烛火昏黄,又一挥衣袖的功夫,排列陈放在墙根底下的灯烛噗嗤燃起火苗,高低错落,灯火葳蕤。
原本?冷清寂寥的屋子在她一个法诀下,顿时多了几分生气和融融暖意。
“母亲不?必急着赶我走,是阿姐托我来看?看?你。”
“扶摇?她怎么了?”
提到林扶摇,她脸上终于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关?切。
“从秘境出来,我们?收到族中?传信,马不?停蹄赶回来,阿姐方才于大殿上受众亲眷指责诘难,自请罚跪于朝阳殿外,正要?听候父亲发落。”
林见微顿了顿,睫毛扑闪,烛火在瓷白?的肌肤上拓下一层浅淡的阴影,“母亲若有什么话想?跟她说,我可以代为?转达。”
王添羽神色一滞,眸中?闪过暗芒,淡笑一声,“你就告诉她,雪季结束之后,遥泽朝云谷的万霞海棠该开花了,让她去看?看?那儿的风景吧。”
“我知道了。”林见微颔首应下,在小案上留下一盏热茶,水雾氤氲,“母亲若没有别的话,天色不?早了,我去看?看?阿姐。”
王添羽没再留她。
少?女?背身离去。
“唉——”
微不?可察,她轻叹一口气,推开纹饰华丽的门扉,风雪呼啸着争先恐后灌进来,卷起珠帘和轻纱,缥缈似雾。
大雪淋满身,她指尖掐一个法诀,飞快出了结界。
这一段冷漠荒唐、相看?两厌的母女?之情,到此,也算是了结了。
原主已经不?在,思索再多也是枉然。
门扉阖上,前尘断绝。
“走了!”她朝站在阶下的常潮生招招手,少?年一袭红衣,俏生生的,明艳逼人,似红梅照雪,美不?胜收,眉宇之间平添三分冷厉与英气,刚硬又霸道。
两个守门的修士看?着她全须全尾出来,心底悄悄松口气,没打起来就好……
“你们?说了什么?”常潮生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看?得仔细。
“看?什么看??”林见微翻了个白?眼,看?到这张脸便又怒又惧,“她没有对我做什么,倒是你,一言不?合就掐我脖子,我还没跟你算账!”
说着,她揉了揉被掐痛的地?方,青紫的指印已被施法抹去,但皮肤下残留的隐隐痛感回忆起来还是教她心惊肉跳。
不?行不?行,太可怕了,她还是得想?法子跑路。
上辈子他都能血洗玉山,把林扶摇,王添羽这些人都杀光了,这辈子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我错了。”常潮生指尖绕着一簇云雾般的灵力,隔开漫天风雪,似在二?人头顶撑了一把伞。
“行吧,勉强原谅你。”
常潮生取出叶子舟,伸出手,欲牵她上踏上法器。
她连忙摆摆手,心里还装着别的事,“不?,不?用了,你先回落云院吧,帮我看?看?院子里种的花草果蔬是不?是还活着,我要?再去见一见阿姐。”
说着,林见微飞快抽出佩剑,翻身而上,朝他招招手,便见流光一簇划破漫天飞雪,最后只剩下小小一个光点,与天地?融为?一体。
常潮生收回目光,身影一晃,也消失在原地?。
……
昭阳殿前。
林见微到时,天色已彻底暗下来,只远远能望见几盏闪烁的灯火,靠近了,光斑变大,才看?清殿宇内部灯火通明,从上至下,似一盏流光溢彩的宝塔,照得周遭一片暮空恍如白?昼。
那一道清丽匀称的身影还跪在夜雪中?。
林见微刚收了剑落到地?上,便见一群人围到林扶摇跟前,左右架着她,锁上镣铐,动作毫不?客气,也不?知想?将人拖到哪儿去。
“你们?做什么!”她出声呵止,看?向人群之外的林戈,急冲冲跑到他跟前,“大哥,他们?想?将阿姐带到哪儿去?”
“二?小姐,您就别插手这闲事了。”高定?之将折扇一拍,啪一声合拢于掌心,眸光冷淡,“家主已下令,将她关?入幽山无?尽狱,三日?后,由刑罚阁长老行刑,废其修为?,剔除灵根,赶出玉山去。”
“什么?”林见微一惊,看?看?被人押着跪在地?上的林扶摇,一身狼狈,又看?看?林戈,“大哥,你也是这么想?的吗?废修为?,剔灵根,几人能熬过这种刑罚?就算熬过来,阿姐日?后也再不?能修炼了!”
“小妹,母亲你也去看?过了,这不?是你该管的,回落云院去吧。”林戈摆摆手,示意那几人将林扶摇押下去。
父亲几次三番警告敲打,他太顾念旧情,太容易心慈手软,这一次,千万双眼睛盯着,背后的人已为?他扫清障碍,他总不?能再让父亲失望。
“可是……”
只这一句,便堵住了林见微正欲喋喋不?休的口。
寒酥如雨。
少?女?掀起眼帘看?着这一场精彩纷呈的闹剧,眸光沉沉,描摹过林戈那一张如玉般俊俏的脸,望进那一双弥漫着大雾的眼,轻声一叹,“既如此,那让我送她几步吧。”
林戈没有阻止。
两个修士挟制着林扶摇,她被手脚上的镣铐限制了修为?,漫天风雪迎头泼来,似乎毫无?办法。
去幽山无?尽狱的路坎坷又遥远。
也许是有人吩咐了要?故意为?难,两个押解她的修士没有御剑,而是一步步走路走过去。
林见微隔着几步距离走在三人后面,等走远了,昭阳殿的灯火被甩在身后,终于悄悄掐诀传音,‘阿姐,母亲说,等雪季结束后,让你去看?看?遥泽朝云谷看?看?,那儿的万霞海棠该开花了。’
林扶摇心下了然,眸光闪烁,唇边弯起淡笑,匿在无?边暗色里,仰头看?夜雪。
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
下一场雪。
换她击杀长龙。
岔路口前。
林见微停下脚步,目送三人拐进另一条长长的宫道,朱墙映雪,壁灯昏黄,粘腻浓稠的黑影拓印在地?上,长长长长,望不?见终点。
若梦境为?真。
前世,林扶摇成了新任家主,而她于纷繁幻梦中?,血色大雾里,却没有瞧见林续和林戈的身影……
前世原主做了什么呢?也许什么也没做,林扶摇照样东山再起,相应的,另一派败落,只是不?知其中?经历到底有多艰辛坎坷。
拂去肩头落雪,灵气环绕,如云似雾,屏蔽开周身寒意,她踏上另一条道路。
夜雪簌簌,敲在房檐上,如碎石相击,仔细听,窸窸窣窣,叮叮咚咚,好一派热闹非凡。
这一场大雪也掩盖了少?女?的脚步声。
小园中?。
两个负责夜间守卫巡逻的天阁弟子,趁此良夜,动荡之秋,专挑了个无?人的角落忙里偷闲,在供客人歇脚的凉亭里温酒对饮。
酒意上头,便口无?遮拦。
杯盏碰撞。
“这昔日?的玉山仙姝落了难……咱们?可得去好好怜香惜玉一番。”
另一人不?屑讥笑一声,“就凭你?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她好歹也是高家的未婚妻,公子说不?定?会?保她。”
“得了吧!”那人自顾自猛灌一口酒,“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当初她自视甚高,瞧不?上人家高公子,而今落了难,高家人不?狠狠踩她一脚就算仁义了。”
“等被废了修为?,还不?是凡人一个,看?她能清高到几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也是也是。”
“咱俩打个赌,她恐怕刚被扔出玉山,出不?了这浮生岛,便要?被不?知什么人给掳去……”
林见微再听不?下去,从阴影后现身,疾言厉色,“住口!”
“什么人!”两人俱是一惊,下意识抬手摁上剑柄,醉醺醺的,勉勉强强睁开眼看?清了人脸,倒也没在意,起身拱手行礼,“二?小姐。”
林见微胸口噌一下冒出怒火,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都浇不?熄,脑子里不?住反复琢磨他们?那几句话,越想?越气。
这群人,简直无?耻下流!
人得势时,谄媚奉承,伏低做小,恨不?能得仙姝青睐,让人高看?自己一眼。等人落败了,就恨不?得都上去踩一脚,啐一口,看?人折断铮铮傲骨,看?人辗转奉承,好把自己先前受的冷待都讨回来!
“在下可担不?得二?位称一句小姐,若是哪天失了宠,怕不?是会?被你们?记恨上。”林见微冷嗤一声,“夜巡时玩忽职守,饮酒取乐,幻剑阁的规矩既然都这么松散了,本?小姐确实该跟掌事长老提一句。”
说罢,她转身欲踏着雪离开。
“站住!”
那两人酒意上头,又被一个平日?里看?不?上的废柴小姐讥讽敲打一番,心里自然也生出三分火气。
喝了一半的酒坛脱手而出,啪一声砸在假山上,酒水四溅,碎片乱飞。
“臭娘们?,要?是没个好爹,你给我等提鞋都不?配!”
“那你们?可以试试。”
林见微抽出长剑,迎上二?人攻击,气流卷起漫天大雪,她翻身躲过两道剑气,绿萝裙荡开涟漪,只几息之间,记起于秘境中?击杀妖兽的感觉,挥剑如虹。
明灭闪烁的电光似一条阴狠凌厉的蛇,缠绕上剑身,猛然朝二?人面门袭去,两人本?就喝多了酒,眼前光影重重,脚下步伐凌乱,勉强躲过一劫,难以招架。
“废物。”
说罢,她懒得再理会?狼狈躲闪的二?人,拂袖离去。
阿姐如今处境艰难,虽知晓她最后大抵会?得偿所愿,但……真的要?落到修为?尽废的地?步吗?零落成泥一番,再逆风翻盘?
真如了那群下流之徒的意,简直教她意难平!
她绝不?允许。
踏着风雪从小园出来,刚拐过一处墙角,猝然撞进一道艳红明亮的身影,常潮生背靠着墙,抱臂而立,头顶上沾染了几片细碎的雪花,也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灯笼的光投在地?上,拉出一道宽肩窄腰的影子。
“你怎么在这儿?”林见微一惊。
是了,绑定?了鲛人族的妖契,常潮生想?感知她的方位,简直易如反掌。
常潮生向她走了两步,“来办点事。”
“啊?好,好。”林见微挠挠头,面上讪讪,原来是自己想?多了,这人没想?跟踪自己,“那,你接着忙……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正想?提着裙摆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开。
却被少?年长臂一伸,薅住了脖子后的衣领。
“干什么?”
常潮生松开手,逆光而立,整张脸匿在阴影里,只在轮廓处勾一层模糊的光晕,“你想?帮她。”
“当,当然……”林见微一脸警惕,挺直腰杆,双眸一眯,“你不?会?想?劝我吧?”
“呵。”他轻笑一声,“不?,我会?帮你。”
“真的假的?”林见微双眸一亮,飞快蹭到他身边,只差没围着人打转,“快说快说,你想?怎么帮?”
“不?帮。”
常潮生抬手摁住她的脑袋将人推开,长腿一迈,潇洒离去。
“唉?你耍我!”林见微将衣领理顺,狠狠瞪着那一束高高挽起的马尾,转过弯,消失在一面白?墙后。
她飞快御剑回到落云院,
饭没心情吃,觉也没心情睡,撇下跟她打招呼的红桃和绿竹便飞快跑到万珍阁中?翻翻找找。
这么多法器,总有一两样能派上用场吧?
三日?后行刑,就算她想?去劫法场也来不?及修炼了啊!
“小姐。”两个侍女?站在檐下,推开一道门缝朝里面探脑袋,“这儿是丢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没有。”林见微头也不?抬,扯开那一长串的礼单,玉制的卷轴一转,单子另一头垂落到地?上,“我找东西。”
“唉,对了,你们?俩听说明珠院的事了吗?”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推开门进到屋里,“明珠院早就被封了,里面的侍女?婆子都被发配到了别处干活……”
“跟着玉华宫一同被封的?”林见微手上动作一停,旋即继续浏览。
“是啊,小姐你不?知道,那天可吓死我们?了,还以为?是你们?在秘境中?出了什么事,后来才知道……”绿竹心有余悸,“不?过看?到小姐你平安回来就好。”
林见微心头一暖,“那当然,我福大命大。”
说着,她翻出了一袋子灵石递给两个侍女?,“正好今天本?小姐心情不?错,你们?明日?跟院里的其他人将这些灵石分一分,夜里雪重,快回屋休息吧,我是修士,用不?上你们?照顾。”
红桃连忙推辞,“小姐,这太多了。”
“既然给你们?就安心拿着,冬日?难熬,让自己过得舒服点。”她起身将一袋子灵石塞到侍女?怀中?,推着她们?出了门去。
“早些休息!”
说罢,她重新关?上门,继续查看?那长长一串礼单,清点物品。
如果真把林扶摇成功救了出来,她估摸着自己在玉山也待不?下去了,还得准备好随时跑路。
不?管了,拼一把!
左右在玉山待着也不?自在,她决不?能让阿姐被人废了修为?!
将灵石全部装好,她终于挑出了几个能用的。
一个傀儡木偶人,没有触动时只巴掌大小,注入灵力后可以幻化成任何人的形象,方便从无?尽狱中?将阿姐掉包出来,一次性消耗品。
还有一个迷幻阵法,可以在跑路的时候迷乱敌人方向,甩开身后的追兵,也是一次性消耗品。
剩下便是一些攻击或防御的法器。
收拾好东西,外边天色朦朦胧胧,朝日?初升,大雪已经停了。
林见微犯了难。
跑路的东西是准备好了,但,她怎么进去无?尽狱里面?她连幽山都没去过!还想?在里面找人?
想?着,她翻身上剑,一路超速行驶,鬼鬼祟祟赶到幻剑阁。打听到林戈今日?没来上课,便心安理得翘了课,到处偷听墙角,打听消息。
昨日?,林扶摇受罚被关?入无?尽狱后,跟随她回来的拥趸也没有被放过。
早在王添羽被幽禁时,他们?的家族便已受到牵连,父母亲眷,皆被累及。
林见微跟个幽灵一样四处转悠,打听来打听去,反正明面上偏向林扶摇和王添羽一派的人都已被清算打压,要?么贬谪要?么幽禁,至于暗地?里还有没有她们?埋下的眼线……
既然都是暗地?里了,林续和林戈都没能查出来的事,她自然更是打听不?到。
忙活到傍晚,一无?所获。
她急得抓耳挠腮,只得奔向藏经阁,找了份撰写?于多年前的无?尽狱建筑内部构造图,还是给而今的器修当参考案例用的。
草草浏览了一遍,揣上图纸便想?去找常潮生帮忙。
手心里握着护心鳞,暮色下,水蓝色的鳞片依旧澄澈透亮,边缘处闪烁着荧光,她轻阖上眼,将神识沉入灵府中?,感知对方的位置。
恰好就在天阁浮云院!
唉?浮云院不?是天阁弟子休息起居的地?方的吗?常潮生在那儿做什么?真想?搬出落云院去啊?都开始看?房子了?
不?做他想?,她飞快御剑赶过去。
踩着沉沉天色赶到一处偏僻的院落,刚落地?,正巧撞见少?年轻合上背后的院门,咔哒一声扣上门栓,步下阶梯,回过身缓缓朝她走来。
“你在这儿做什么?”
他不?动声色抹去身上不?小心沾染上的血腥气,嘴角噙着欲盖弥彰的浅笑,“没什么,倒是你,过来想?找我帮忙,总得给些好处吧。”
第48章 互相揭短
林见微一噎, 眉头轻蹙,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那,那你?想要什么?我?的家?当你?又不是不清楚……”
“没想好。”少年自顾自上前来牵住她的手, 几乎是将?人半揽在怀中, 弯腰凑近, 眉眼沉沉盯着她,“等我?想到了,再找你?讨要。”
林见微反手抱住他的腰, 双眸明亮,“所以,你?是答应帮忙啦?”
“走吧。”
“无?尽狱里面那么大,层层禁制……”林见微任由他牵着, 将?那巴掌大的小小傀儡人递给常潮生,“若是能见到阿姐, 可?以用这个替她一下, 就是将?人带出来颇为麻烦。”
“你?故技重施就好。”
“什么故技重施?”林见微一怔,立马反应过来他是在嘲笑自己昨日在玉华宫前的英伟事迹,面上讪讪, “行?吧,一回生二回熟,今天我?肯定发挥得更好。”
说着话, 二人已到了幽山。
山崖荒僻, 不着寸草。
山正面三千级台阶,刀刻斧凿, 黑褐色的岩石裸露在外,风摧雨折后?依旧坚硬, 山背面则是壁立千仞的悬崖,垂直向?下竖成一堵墙。
此山也名剑山,山腰向?上,寒苦荒凉,无?数剑修曾在此修炼悟道?,切磋剑术,因而山风常常挟裹剑气,凛冽逼人,若毫不防备行?走其中,身上免不得被划出伤口。
山腰以下,则是无?尽狱。
林氏仙家?曾耗费了不少人力在上面,专门用来关押族中穷凶极恶之徒,惩戒心术不正的门徒弟子。
常潮生带路,林见微跟在后?面,手里飞快翻阅从藏经?阁中带出来的建筑地形图,心里直犯嘀咕,这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教材,现在不会早更新改版了吧?
入口处。
二人毫不意外被拦了下来。
林见微收好经?卷,酝酿了一下情绪,找准了气愤、妒忌、厌恶和憎恨的感觉,轻咳一声?将?挡在身前的少年拨开,抬手亮出身份牌,说明来意。
“见过二小姐。”守门的二人拱手行?礼,“二小姐进去吧。”
唉?
刚刚酝酿好的情绪被打断,她只能强行?收回去,憋得脸都红了,常潮生忍俊不禁,牵着一脸尴尬的少女朝里走。
“笑什么笑,信不信我?把你?鱼鳞都刮了!”林见微咬牙切齿,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
“你?若是就这点力气,可?刮不下鱼鳞。”常潮生答得漫不经?心,“不过,你?若是喜欢,我?可?以剥下来送你?。”
“谁喜欢了。”她冷哼一声?。
无?尽狱内,寒气如霜。
恰逢冬日,气温更是低得可?怕,阴风阵阵,风掠过狭长的通道?时,愈发猛烈,穿梭于错综复杂的石道?间,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有修士在其中巡逻。
林见微正犹豫要不要找人问路时,常潮生已熟门熟路牵着她一路踩着湿润腐烂的苔藓类植物步下台阶,深入地底。
地下十层。
二人被拦在一道?结界外。
眼前是一扇由玄铁铸就的大门,厚而重,其上雕刻有繁复的符文,灵气环绕,凛然不可?进犯,大门两侧蹲着两尊石兽,眸光晶亮狰狞,正直直望着他们。
石兽旁是两个专门负责看守“重刑犯”的白衣修士。
“二小姐。”
“怎么了?还不快将?结界打开。”林见微一秒找回状态,“这贱人过几天就要死了,本小姐可?不想让她过得太痛快。”
那两人面色一滞,昨晚上就听人说过这小姐在玉华宫前的战绩,加上少主曾差人来暗中提点,他们便也不再阻拦。
林见微看两人识趣,颇为满意,正想抬脚进去,常潮生却被两人横剑拦下。
她面色一僵,皱着眉回头,捂住鼻子,颇为嫌弃地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这儿真是脏死了。”
抬手指向?常潮生,“算了,你?进去教训教训她,免得脏了本小姐的手。”
说罢,她暗戳戳向?常潮生飞去一个“交给你?了”的眼神。
常潮生颇为无?奈,身影一晃,径直越过两柄锐利的剑刃,穿透结界。
抬手推开门。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扑鼻而来,混合着血腥与腐烂的臭肉的味道?,石门咔哒一声?响,头顶上落下不少浮尘和碎石,门后?一片昏暗,只可?见绰绰一盏微弱的烛火,摇曳生姿,勉强照亮了被锁链束缚在石壁上的女修。
他踏入牢房内,身后石门缓缓合上。
林见微面上故作?镇定,漫不经?心把玩着那一片透亮精致的护心鳞,心里却急得抓心挠肝。
牢房内。
林扶摇一双眸子锋利冷冽,掀起眼帘看他,一身的狼狈和脏污,却依旧能看出昔日气度,仙姿玉容,姝色无?双。
她似乎早有预料,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手脚微微一动?,锁链轻响,吵得人心烦,便轻蹙眉头,面上尽是不耐。
“你?来得倒是挺快。”
常潮生脸色阴沉,瞬息间逼至林扶摇跟前,眸中杀意毕现,狠狠扼住她的脖子,“算计她,利用她,你?怎么敢!”
“呵。”
“铿——”
铮铮一声?脆响,青云剑挟凛冽寒意,直刺常潮生面门,逼得他悻悻收了手,便听头顶上锁链阵阵鸣响,林扶摇语调讥讽,“一个卑贱的鲛人也该到本君面前放肆!”
“若说利用,也是你?先利用她才有资格踏入天阁门槛。”
沧澜神杖接下青云剑一击,震得常潮生虎口微微发麻。
林扶摇冷嗤一声?,毫不留情揭穿他的假面,“你?松口答应她来搭救我?,真是好一番算计,既在她那儿得了人情,又巴不得她迫于形势逃出玉山,从此无?家?族倚仗,便只能由你?摆布,不是吗?”
“短短一日,潜入无?尽狱中探查情况,你?对本君的事可?真是上心啊。”
“住口!”常潮生双眸又蜕变成晶莹的水蓝色,耳廓生出鱼鳍,暗夜里,烛影绰绰,便是寒芒毕现,杀意凛然。
林扶摇敛去面上笑意,冷冷瞧着他,“不是要来救我??快动?手吧。”
说罢,她还晃了晃脚下的锁链,精铁锻造的锁链上篆刻了无?数复杂的纹路,封印有禁制,又专克她的灵根属性,被束缚久了,无?灵力傍身,颇为不舒服。
常潮生冷眼盯着她,没有动?作?,便听耳边传来一道?熟悉而急切的催促,“常潮生,好了没有,不用解开锁链,就用那个傀儡人!”
咬咬牙,他走上前,取出法器,木头材质,巴掌大小,浅黄的木头颜色,傀儡小人四肢修长,关节极为灵活,雕刻得栩栩如生,却没有勾勒出眉眼五官。
抬手在其中注入灵力,又用匕首划破林扶摇手背上的肌肤,说不清是不是借机泄愤,伤口深可?见骨,很快温热的血液便汩汩流淌,全部?被那傀儡小人吸收。
从四肢到躯体,小人染上血色,猝然一道?流光飞速没入林扶摇眉心。
只见,木头小人自常潮生手心中站起,脚尖一蹦,轻巧灵活地落到地上,转了个圈,继续吸食着林扶摇的血液,一点点受尽滋养,然后?小人长大,慢慢齐人高,便凑到林扶摇跟前,轻巧地蹭了蹭她的脸。
随后?浑身散发着温润荧光的木头人背靠着石墙,一步步往后?退,微微飘浮于空中,浅粉色的身影夹杂着光晕,与被囚于半空的女修重合,灵力环绕,骨肉贴合,取而代之。
“唔——”
林扶摇脚下一个踉跄,跌落在地,勉强稳住身形。
常潮生冷冷扫她一眼,随手在傀儡人幻化而成的“林扶摇”身上划了几刀,将?人弄成一副饱受摧残和欺凌的模样,这才黑着脸扔给她一张斗篷法器,“穿着它,跟上。”
将?黑色斗篷囫囵裹在身上,戴上兜帽,女修的身影转眼消失在原地。
常潮生向?她的方?向?扫一眼,抬手推开厚重的石门,神色阴鸷,手上还沾染着鲜血,仿佛真将?被关押在里面的人好好“折磨”了一番。
“怎……结束了?”林见微强行?装作?毫不在意,目光不动?声?色将?人打量一番,又隔着即将?关闭的门缝向?牢房里面飘,实在不知道?常潮生怎么将?林扶摇带出来,“完了就快点走,这儿脏死了!”
“走吧。”常潮生点点头,避开她的眼神,擦去手上鲜血。
两个看守目送两人离开,颇为不放心,进入牢房中一番查看,并未查出什么异样。
林见微路上几次欲言又止,忍了又忍,一双眸子顾盼生辉,巴巴望着他,对方?却视而不见,只牵着她的手,状似随意地穿梭在如迷宫一般的通道?中。
实则,他巧妙地避开了好些个大佬设下的高级禁制,因为林扶摇身上的那件斗篷法器效用有限,若是不小心触动?无?尽狱内的高级结界,被迫现出原形,暴露踪迹,他们今晚怕是走不出去了。
出了无?尽狱。
幽山上又飘起了夜雪,纷纷扬扬,不知不觉掩盖了黑褐色的三千石阶,站在山腰向?下望,只望得见一片昏昧中,皎月照雪,光影闪烁。
清辉如许。
“阿姐呢?”她终于按捺不住性子。
“我?在这儿。”林扶摇幽幽出声?,林见微循着清冷淡漠的声?音看过去,除了清辉照雪,月华如水,什么都看不见。
林扶摇也没有现身相见的意思,只听得到她口中吐出一句饱含深意的讥诮,“小妹当真是养了一条忠心护主的恶犬,但畜牲就是畜牲,可?别给多了好脸色,养大了胃口,让他肖想跟人平起平坐。”
常潮生身形一顿,眸光掠过寒芒,强忍着没有发作?。
“嗯?”林见微挠挠头,整个人处在做坏事后?生怕被抓包的紧张状态中,根本思考不了她的话,“恶犬?什么恶犬?我?没养狗啊?算了算了,我?们快点走吧!千万别被发现了!”
说着,她自顾自加快了脚步。
目光扫过黑黢黢的山石,风声?呜呜,心有戚戚。
林扶摇一时语塞,“走吧,下山。”
“对了阿姐,有人来接应你?吗?”
“嗯。”
乘着清白的月色,林扶摇目光落在斜前方?少年的肩上,唇角微勾,她还真是小瞧了这鲛人,却未见过把软肋明目张胆暴露于人前的蠢货。
林见微闻言稍稍松口气,这么看来事情倒也不复杂。
三人飞快下山。
山脚下,丛丛石影中无?声?站着一群人,玄色衣袍,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见到他们下来,为首一人疾步上前迎接,“仙子。”
不料。
众人刚一聚首,远处的天边亮起一线火光,照得月辉黯然失色,林戈身后?跟着重重人马,几乎呈包围之势向?几人涌来。
“快走!”
林扶摇扯下斗篷,随手扔回给常潮生,青云剑肃然出鞘,便听一声?剑刃摩擦的脆响,冷不丁刮擦过林见微的耳膜,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她忙抽出剑,退至众人身后?。
兵刃相接。
林戈身后?人多势众,但他自己却并未亲自下场,只是漠然站在人群外旁观,林扶摇一行?人且战且退,按照之前的计划,飞快绕过幽山之侧,于丛生的千仞石壁缝隙中逃出生天。
越来越多的修士追在身后?,山上剑气乱窜,杀意凛然,林见微躲着头顶上时不时砸下来的巨石,飞快逃窜,与前来接应的人碰头。
分神向?后?张望,刹那间,只一眼便望见一抹萧萧肃肃的影子,公子如玉,眸光平静目送他们离开。
“少主,他们逃了!”
林戈抬手拦下欲穷追不舍的人,“乘上渡舟,他们已搭上了王氏的人,不必追了,我?自会向?父亲请罪。”
华服少年身披水蓝色斗篷,墨发高束,任由漫天飞雪扑簌簌落到他肩上,抬眸追着那极远处那几点闪烁的光斑望去,直至光点暗淡,人去楼空。
父亲说他心慈手软,也许是对的。
伸出手,晶亮的雪花落在掌心,化开,湿润的水痕沿着掌纹蔓延,十指清隽,修长如竹,夜里的寒风一吹,便冻得僵硬,他漠然将?手收回斗篷中,背过如席大雪,带着人离开。
……
刚经?历了一场心惊肉跳的追杀,林见微揉了揉被寒风吹到冻僵的脸,也猜到这一切是林戈有意放水,心底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但劫后?余生,眉梢到底染上三分喜色,“阿姐,接下来你?要去遥泽吗?”
林扶摇抬手摁住胳膊上被剑气豁出的伤,兀自于案几前坐下,眸光冷冽,“不。”
“嗯?”林见微一懵,拉着常潮生坐到她对面,“那你?想……卷土重来?”
小小一叶渡舟上,众人各自疗伤。
简陋的船舱内,桌案上烛火跳动?,林扶摇侧着身子,深可?见骨的剑伤在灯下清晰可?见,另外半张脸便匿在阴影中,教人看不真切。
“母亲与部?下都在玉山,我?不会轻易离开。”
辗转流连于权术,这本就是一场兵不见血的残酷争斗,这一次的短暂蛰伏,无?数追随她的人皆明里暗里遭打压清算,有的甚至失去了亲友挚爱,失去了性命。
她绝不回头。
林见微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倒映出闪烁烛火,飞快扫过她阴沉的芙蓉面,蜻蜓点水一般,略一抿唇,心惊肉跳。
眼前闪回无?数画面。
那一场荒诞不经?的梦境里,玉山动?荡,浮尸遍地,流血漂橹,却没有出现林戈和林续的身影,若是权变,也许,他们死在了林扶摇手中。
这冉冉升起的新秀,受尽世人轻慢对待的女流之辈,石破天惊般成了林家?下一任家?主,其中到底多艰辛艰辛狠绝,已不是她能妄自揣测。
刹那间,一抹刺骨寒意沿着脊背窜向?头顶。
轰然炸开。
“你?今晚趁夜色离开浮生岛吧。”林扶摇白皙光滑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为,为什么……”
她闷笑一声?,“他对我?的憎恶可?远远超过对你?的怜爱,今日你?众目睽睽之下放我?出来,再回去,怕是落不得一个好下场。”
林见微咂舌,恍然回神,“好吧。”
反正她也不想回去,就是,还有点舍不得那个便宜哥哥,她这炉火纯青的端水技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翻车。
“不过……”林扶摇话锋一转,目光带上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淡淡扫过常潮生,“你?若是对高家?公子有意,等风头过了,回去一趟说不能还能得一桩姻缘。”
“唉?他不是你?的未婚夫吗?阿姐你?看不上他,也不必将?人推给我?吧?”
常潮生眉头一皱,颇为不耐烦,“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我?好奇不行?吗?问一问又没有碍着你?什么事……”林见微瞪他一眼。
“未婚夫?”林扶摇服下一粒丹药,掐诀整理?好凌乱狼狈的仪容,长睫倾覆,“高家?是林氏肱骨家?臣,我?嫁过去,他们便好趁机夺了我?手中权柄,也能让信得过的人监视我?。”
“一个手下败将?,勉强可?堪一用,但还不配站在我?身边。”林扶摇字字句句说得傲据,却并不教人讨厌,“不过,高家?族老保守又死板,胃口还不小,多次暗示逼迫,想与林家?攀亲,没了我?,剩下的便是你?了。”
林见微听着听着笑起来,两靥生花,烛火晕染出她如诗如画的眉眼,温软可?人。
“既然必须要联姻,那就……跟我?们在秘境里碰到的鬼新娘那家?一样,让大哥赘过去得了。”
“哈哈哈哈哈……”林扶摇被她的话逗得笑起来,开怀恣意,“赘过去倒是不必,高定之还有一个先天体弱多疾的胞姐。”
说罢,她眸中飞快划过一抹精光。
第49章 真面目
林见微没听懂她话中深意, 将?话题揭过去。
一旁的守卫前来通报,“女君,若要离岛,该动身了。”
林见微支棱起身子?, 目光飘向船舱之外, 黑黢黢一片山影伏在朦胧月色中, 两盏摇曳的灯火照得?片片飘落的雪花晶莹闪烁,似寒潭边泛起的雾,起起伏伏, 一片迷离。
“走吧。”林扶摇站起身,青云剑刷一声被收入剑鞘中,敛去铮铮寒芒。
将?人?送到船舱外。
寒意扑面,林见微一个激灵。
“路上保重?。”
“知道了阿姐, 你也保重?!”
林见微朝她挥挥手,回过身, 渡舟已?到了浮生岛边缘, 极目远眺,海面上波光粼粼,清辉动荡, 风一起,满地的碎银照出斑驳的光影。
另外一艘专门替两人?备好的渡舟靠过来,林见微与常潮生比肩而立, 正?欲踩着木板跳过去, 林扶摇倏地出声叫住她,“小妹。”
“嗯?阿姐还有?什么事吗?”
“母亲她……她幼年失势, 天生一副千年难遇的仙骨,却差点被逼迫着剖出, 用到平庸的胞弟身上,也是在那时,伤了她修炼的根基,天赋折损,此后,她更想掌控局势,攥紧权柄……”
“你,莫要怪她。”
林扶摇的声音虚虚实实,这么一桩沉痛的仙家氏族秘辛,她坦然?讲出来,随着夜风被吹到不知名处,散落于天地间。
“不会不会。”林见微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已?提着裙摆踏上了另一艘渡舟,“我与她不过是缘分太浅,世间事,也没必要处处强求。”
“阿姐,保重?。”
“保重?。”
林扶摇所在的渡舟飞快落入夜色,遁入浮生岛上那丛丛一片密林中,无人?知其?去处。
小舟悬在海面上,晃悠悠掠过浩渺海波,月色下,斑点大?小的影子?掠过水面,一点点远离浮生岛,消失在地平线后面。
林见微一时黯然?,拉着常潮生进入船舱内,一灯如豆,相对而坐。
“啊!”少女一脸懊恼。
“怎么了?”
“纪青还欠着我灵石呢!真是便?宜她了……”想起旧事,她整个人?便?如霜打?的茄子?,蔫巴巴的,抱膝坐在蒲团上,将?脸埋进臂弯中,只发髻上斜插着的簪子?一晃一晃的,流苏叮咚。
浮生岛上短短的年岁,岁月倥偬,幻剑阁的同?门,落云院的朋友,她就这么不辞而别,走得?突然?,现?在回忆起来还有?些舍不得?。
“对了,常潮生,你不是鲛人?王送上岛的质子?吗?就这么跟着我跑出来,不会有?事吗?”
常潮生懒懒掀起眼帘,将?手边斟好的热茶地给她,“你想救人?,脑子?一热就行动了,现?在才终于想起我来,是吗?”
“你怎么能这么说!”她颇有?些心虚,捧着热茶浅抿一口,掩饰面上不自然?的尴尬,“我是觉得?你这么厉害,肯定不用我操心,是……是吧?”
“是啊。“他拖长了语调,眉宇间的气质已?悄然?变化,“小姐的善心一向雨露均沾,平分给天下所有?可?怜人?。”
林见微一噎,被人?这么阴阳怪气,难道她做好人?好事还做出错来了?
“那,你不会有?事吧?”
“我看?林氏怕是没功夫计较什么鲛人?族质子?了。”说罢,他轻轻一笑,眼角眉梢尽是毫不掩饰的讥诮讽刺,“真要计较,他那么多不值钱的儿子?,再送上岸两个也没关系。”
林见微闻言暗自松口气,托腮看?他,双眸生光,烛火闪烁下明艳照人?,“没事就好,那,离了浮生岛你要去哪儿闭关静修?”
“我?我还等着小姐对我负责。”常潮生眉梢一挑,绝美的容颜在烛火下媚气横生,雪白的脸一半隐没在阴影中。
林见微一听这话,心中暗道不妙,身子?前倾,小心觑着他的脸色,语气干巴巴的,“我负什么责……”
“不是你害我回不去幻剑阁?”
对上他那一双黑润润的眸子?,眼眸中无辜又单纯,似不谙世事的幼兽,天真得?让人?不忍心说出绝情的话,眼睫一眨,搅动眸中满池星光,林见微咬碎了一口银牙,明知道这大?反派在给自己挖坑,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行吧,那就听我的,我们就去——”
“路川城!”
三?个字,脆生生落到地上,惊扰得?桌案上烛火乱晃,林见微还自顾自捧着热茶浅酌,全然?没有?留意到常潮生已?经黑如锅底的脸色。
路川城,百家巷。
可?真是熟悉的名字,他连这几个字落在雪白纸页上的墨迹都记得一清二楚。
“你呢?要跟着我走?”少女笑吟吟看着他,“正?好入了冬,再过段时间该到除夕了,大?年初一的时候城里有灯会,花灯满城,金碧辉煌,正?好可?以去看?看?。”
只是笑着笑着她神色黯然下来。
那两盏从正月初一保存到春雨如酥的花灯,金灿灿的,燃着不灭的烛火,影影绰绰,一直固执地被定格在记忆深处。
连带着那满地铺散的圆润的晕光的泪滴般大?小的珠子?,昳丽出满室凄凉。
“好啊。”常潮生笑着,整个人?迎着烛光,似被镶了一层金边,但周身却悄悄蔓延开层层寒霜。
他抬手抽出斜插于少女发髻中的簪子?,刹那间,青丝如瀑,斜斜流淌到少女清瘦的肩膀上。
“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啊。”林见微下意识拢起散落的长发,向他飞去一个嗔怪的眼神,“那你认识路吗……”
话未说完。
眼前一片重?影,烛火摇晃,只看?得?见常潮生一双大?手覆在自己眼皮上。
头一栽,稳稳靠在少年肩上,便?沉沉昏睡过去。
可?恶,这人?怎么给她下昏睡咒!助眠也不是这么个助法吧!
来不及多想,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少年抬手搂住她,少女柔顺乌黑的长发如丝绸一般流过指缝,他堪堪打?捞起,滑腻温凉,发梢上沾染了冬夜的寒气,又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果香,凛冽扑鼻,却令他头晕目眩。
将?人?打?横抱起,指尖云雾漂流,被褥平铺在船舱角落,金丝绣线的软枕横放在绵软的被衾上,他掀起一角,轻轻将?人?放上去。
弓字褶的青色裙摆勾勒出少女柔软纤细的腰身,下半身,裙摆层层铺开,似盘龙星雨花瓣肆意绽放,罥青色绣线时隐时现?,描摹出层层荷叶纹路,昏黄烛火下,似泛着迷蒙水色,美得?不落凡尘。
他目光一寸一寸,流连忘返,贪婪地描画着少女静默无害的睡颜,从额头到鬓角,纤长的睫毛,风过时轻轻颤动两下,似乎梦里并?不安稳,精致的鼻梁下小小一抹形状柔软饱满的唇,浅粉色。
看?着看?着,他开始神游,数她的睫毛,一根,两根,三?根。
直至海上一阵飓风卷过来,渡舟摇晃,桌案上的烛火闪烁一瞬,偏移了位置,他狼狈收回目光,心惊肉跳。
掀起被子?正?欲替她盖上,布料抖动,少女衣袖中落出护心鳞和那一枚朴素的般若玉,他将?被角仔细掖好,随手将?两样物什压在了枕头下。
起身走到船舱外,靠着冰凉的木板席地而坐,冷风一吹,海上片片雪花夹着碎冰砸在身上,吹散了心底悄悄如藤蔓疯长一般的燥意。
……
林见微这一觉睡得?格外长久。
昏昏沉沉的,半梦半醒之间又落入了那无边绮丽的梦境。
这一次她倒是应对坦然?,血雾蒙蒙的天,大?半被恣意疯狂的烈火燎烧成糜烂的红,有?了心理准备,刺耳凄厉的尖叫声便?被统统抛至身后,沿着翠玉铺就的玄青道,她一步步跨过尸山血海。
打?定了主意,非要探查出个究竟不可?!
金玉殿前,祭台大?摆。
林扶摇的声音自头顶落下,憎恶中带着决绝的癫狂,隔着丛丛乌云蒙昧,仿佛遥不可?及,“哈哈哈哈哈……你个疯子?!是你亲手杀了她!她早就死了!”
狂风大?作。
林见微想看?的更清楚些,却被猩红的血色电光蒙了眼,只依稀能看?清地面上诡异但秩序整齐的阵法纹路,邪光四射。
“就算以我林氏满门陪葬,你一辈子?也找不回她!”
“疯子?!”
“你永生永世也见不到她!”
“……”
林见微一惊,她只知林扶摇冷静自持,一张如画芙蓉面,清冷出尘,举止得?体,永远让人?挑不出错,却不知她还有?被逼入绝境的一天。
可?常潮生到底想找谁?
光影沉沉。
男子?就站在祭台中央,对一切置若罔闻,玄衣染血,披散着发,风撩起布帛破裂的衣角,汹涌妖力灌进阵法中,她飞快奔袭过去——
扑了个空。
刹那间,天地失色,再抬眸环视四周,只看?得?见一片潮湿幽深的蓝,堕入深海。
落到这么一处全然?陌生的地方。
她随着斑斓艳丽的鱼群挥动手臂,如招摇柔软的海草一般,脚一蹬,游出去老远,直望着灰蒙蒙一片海水,游到明珠昳丽,却蒙尘作乱石的颓圮宫殿前。
水中漂动的浮尘和碎石直往面门上招呼,少女便?眼一闭,心一横,继续深入。
将?污浊和动荡甩在身后。
似天光乍破。
深入华丽殿宇内,尘埃落定,这儿似乎经历过一场恶战,早面目全非,墙壁和梁柱上残留有?强悍的妖力,戾气横生,杀意凛然?,五光十色的宝石随意散落在各处,淡淡的血腥气灌入鼻腔,经久不散。
破碎的牌匾倾倒在角落,依稀可?以辨认出“离泽宫”三?字。
哦莫?
这里就是鲛人?族统御海底众妖,执掌大?权的王殿?常潮生老家?他果然?还是报仇成功了吗?
林见微下意识咽了咽唾沫,生怕又看?到什么惨绝人?寰的可?怖场景,做好心理建设,继续深入。
一路上却诡异的安静。
不,或者说,是死寂。
别说人?,连一条鱼都看?不到。
远远瞧见一座孤零零的宫殿,没有?被战火波及,保存还算晚好,莹白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光,从高高一道水晶嵌玉的门缝里照出来。
她飞快穿墙而过,一个猛冲——
冲过了磨砂水晶屏风和那在水纹中轻轻摇晃的珠帘。
骤然?刹车,一副活.色.生.香.的美人?画卷便?径直撞入眼帘。
我嘞个——
她,她看?到了什么?
鲛人?.赤.裸.着上半身,倚在榻上,澄澈透亮的蓝色瞳孔半含着水光,眼尾绯红,眼神空洞又迷离,海藻般柔顺的墨发披散开,一直缠到精.壮而劲.瘦的腰上,长长的鱼尾泛着粼粼波光,尾鳍微微卷起阵阵波澜,亮晶晶的,美不胜收。
这,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他的手,在自.渎!
所幸一片不知名的青绿色小衣遮去了关键部位,才没让她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林见微惊地从床上坐起身,呼吸急促。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半晌没缓过神来。
脑子?里不断闪现?方才那惊鸿一眼。
常潮生那一张颠倒众生的脸,眼角眉梢泛着红,似笑而非,似快活又似痛苦,徘徊,沉醉,反反复复堕落入思念的海,便?有?一种暗喻着死亡的昳丽,美艳无度,将?人?卷进无底深渊。
她愣愣然?有?些分不清这一场绮梦,到底是前世真实发生,还是她自己……的臆想。
开,开什么玩笑!
她对大?反派,怎么可?能……
“醒了?”
少年携一身寒气从船舱外进来,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凑到眼前,林见微更是骤然?被惊到,心跳如同?牛皮大?鼓被敲得?咚咚作响。
她听到自己的语调带着颤音,撇过眸光不敢看?他,“你……你一晚上没睡吗?”
“睡不着。”
“哦。”
“又做噩梦了?”常潮生双眸如炬,几乎要照得?她惊惧的脸色纤毫毕现?,半点隐瞒不得?,修长冰凉的手指贴上少女绯红似霞的脸,“梦到了什么?”
对上那一双熟悉的眼,恍恍惚惚间无数画面不自觉重?合,林见微仿佛被烫到一般飞快低下头,按压着沉闷的太阳穴,“没什么……”
这一抬手才注意到自己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只白玉镯子?,沉甸甸的,在被窝里就被她捂热乎了,陡然?间,她脸色大?变,惊觉周身灵力受到限制……
“你做了什么?”
惊慌中她抬高音量,气势做足了,脑子?里却一片浆糊。
她,她没得?罪过大?反派吧?
这是要唱哪一出?
常潮生将?她面上跟打?翻了调色盘一样精彩纷呈的神色尽收眼底,反而一把握住少女瓷白纤细的手腕,漫不经心的调调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没什么,只是……用点手段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而已?。”
“你在开什么玩笑?”林见微神色错愕,怒气冲冲拍开常潮生的手,抓起袖子?后明晃晃亮出那一只毫无纹饰的白玉镯,“快点给我取下来!”
“快点!”
说着,她几乎将?手腕怼到常潮生跟前。
他却不接招,只伸手将?她的袖子?缓缓拉下来,重?新盖住雪白的肌肤。
“你!”林见微气狠了,索性自己动手,“快点!常潮生!你给我取下来!”
“为什么?永远留在我身边不好吗?”常潮生冷冷看?着她,妒火燎原,几乎要烧光了他的理智,“你就恨不能将?我甩开,恨不能马上去永夜城找那个鲛人?!”
“我凭什么要留在你身边!”她一双盛怒的眸子?里火光滔天,无疑是被人?踩中了底线,“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就凭是你先?招惹的我!”常潮生欺身而上,将?人?抵在衣料与柔软的被衾之间,一双眸子?里压着黑沉沉的风暴,极侵略性。
“我没有?!”她矢口否认。
少年轻轻一笑,肩膀不可?遏制地抖动起来,渐渐至癫狂的地步,“是啊……是啊,你没有?,你无辜!”
“谁让我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对我好一分,我就贪图十分!将?我当成谁的影子?,我就想取代了那人?!你就该像旁人?一样,一开始就离我远点,不是吗!”
林见微一时怔住,惊诧于他眸中那抹恶劣至极的戾气。
猝不及防的对视,一时失神,差点让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你如今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不,不是这样。我没有?把你当成谁的影子?……”
似是怕他不信,她再次颤声强调,“真,真的。”
虽然?,有?时候……她总隐隐觉得?二人?,约莫是有?些相似的,除了那一双眼睛之外,还有?一些朦朦胧胧的感觉,但,还不至于教她混淆。
“我不在乎……至少,你永远逃不掉。”
他扣住那一节莲藕臂上的白玉镯,林见微一愣,只觉镯子?隐隐发烫,似乎收得?更小了些。
仿佛当头棒喝,她顿时清醒过来,屈起膝盖,手脚并?用,急忙将?人?推开“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赶快把这镯子?摘了!”
“不摘。”
“你!”
林见微深呼吸一口气,看?他漫不经心整理凌乱的衣襟,心头怒火烧得?更旺,伸手在床上一通乱摸,便?将?护心鳞砸到他胸前,“绑了这个破契约还不够!你还要限制我的修为!”
“呵。”他冷嗤一声,接住滑落的鳞片,“你跟人?打?听怎么解除契约,如何,有?结果了吗?”
“我什么时候打?……”林见微将?脱口而出的反驳咽回去,眉眼凌厉,“不对!你怎么偷听墙角!”
第50章 情蛊不能种!
常潮生唇边依旧噙着笑, 只是笑中泛着淡淡冷意,重新将护心?鳞放回她手?中,“你心?虚了。”
“我那就是随便问问!你赶快把镯子摘了!”
“不摘。”
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林见微顿时火冒三?丈, “好, 你不摘我自?己想?办法!拿着这破鱼鳞走开, 离我远点!”
说罢,她又推了人一把,将护心?鳞扔到少年身上, 飞快扯起被子盖过头顶,一下?子缩回被窝里。
太可恶了!亏她之前那么信任他!
现在浮生岛也回不去了,只能跟人在这儿干耗着……
可恶!
大反派莫非是一开始便谋划好了?这才那么主动要?帮她搭救二姐,这样她势必会离开浮生岛暂时避避风头!
越想?越气, 林见微将被子团成团,把自?己裹得跟蚕蛹一般, 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 一边继续不死心?尝试将镯子摘下?来,储物?袋捧在怀里,灵识在里面探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有用的法宝。
算了, 睡觉。
眼一闭,她渐渐放缓呼吸。
常潮生拾起落到地上的护心?鳞,水蓝色的鳞片透过光, 在船舱木板上落下?绚烂朦胧的影子, 他轻轻将它?放在案几上。
妖皆以为人族薄情,负心?薄幸, 其?实妖也不遑多让。
他恨他母亲那样的痴情种,明知所遇非人, 还一头扎进去,连命也不顾,亲友族人也不顾!
更?憎恶他父亲那样的负心?汉,处处留情却片叶不沾身,坦坦荡荡,永远只顾自?己,又恰恰能将旁人迷得神魂颠倒,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一切。
他这一身流淌的血脉,也合该将自?私薄情刻进骨子里。
未曾料想?,也有心?甘情愿将护心?鳞交出去的一天,这干系鲛人生死的至宝……只是,对?方似乎不太领情。
席地而坐,他眸光扫过,少女躲在被子里,连头也一同罩住,像软体?动物?躲在壳里,动作幅度并不小,估计正咬牙切齿想?将镯子取下?来,折腾了半天才终于知道老?实。
抬手?掀起被衾一角,常潮生心?里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愉悦,淡淡的,如果?没有藏起尾巴,估计尾鳍已不自?觉翘起轻微的弧度,“饿了吗?”
“没有!”林见微将被子夺回来,只瞪他一眼便埋头不再搭理,“我跟你不熟,走开。”
“你对?我还真是残忍。”他轻叹一声。
林见微置若罔闻,翻了个身,这一动不要?紧,肚子先唱起了空城计,咕咕两?声,在这不算宽敞的船舱里显得格外响亮。
打脸来得太快,她将被子裹得更?紧。
常潮生坐到案几前,摆出她平日里爱吃的糕点和甜果?,这才拍了拍枕头边的软被,“起来吃点东西。”
“不吃。”
“我错了。”
林见微才不被他这毫无诚意的道歉与示弱迷惑,态度坚决,只将手?伸出来,晃了晃手?腕上的玉镯,“把它?取了。”
“不可能。”
“那没得谈了。”
她兀自?坐起身,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冷冷扫了一眼桌案上的东西,深紫色的灵果?大而饱满,果?皮上还挂着一层浅浅的白霜,碟盏精致,与图案漂亮的糕点相得益彰,馋得她默默咽了口唾沫。
但?依旧嘴硬,“我自?己带了,不吃你的。”
说着,她背过身去,翻出储物?袋里的干粮大饼一口一口啃起来。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饱了才有精力跟这大反派耗下?去!
常潮生站起身,船舱内空间不大,一个不小心?头顶便会撞上天花板,他只能弓着腰堵到她跟前,缓缓蹲下?,递出水壶,“喝点水。”
林见微一个眼神都懒得多余施舍,默默调转方向,依旧背对?他。
玉镯虽然限制修为,但?也不是一点灵力也使不出来,吃饱喝足,她掐诀清理干净手?上脏污,便默默翻出话本子,借着掀起的布帘外照进来的光津津有味看起来。
看乏了,便撇下?温暖的被窝到船舱外吹吹冷风。
一叶小舟。
天地之间是凛冽的空气和无尽的蔚蓝,蓝得深邃而冷漠,林见微从没有见过如此广阔的海,四面八方望过去,只能望见蔓延到天际的海平面,铺开到视线尽头。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她一时出神,看久了,渐渐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只觉天地颠倒,众生无相。
渡舟悬在空中,飞快行驶,她也辨不清方向,海面上风起波澜,层层涟漪荡漾开渐变的蓝色水纹,她便仔细聆听波浪翻涌,声响细碎。
暮色沉沉。
常潮生提着一盏灯坐到她身边。
烛火晃了两?晃,啪一声轻响,林见微合上看了一半的话本子,毫不留情起身离开,裙角却被几根清隽修长的手指攥住。
她垂眸看去,冷风吹久了,脸色也带上了几分寒意,拉住裙摆上的布帛,一点点将裙角从少年手中扯回来。
撇下?那一双饱含真挚情意的恳求的眼,和那一张美艳似镜中花水中月的皮囊。
潇洒离去。
不将镯子取下?来,一切免谈。
拨开帘子。
原本凌乱的被褥整整齐齐叠成方块,安静待在角落里,矮小的木质案几上放着一套天青色茶具,釉色温润醇厚,茶壶里袅袅向上冒着热气,清香四溢。
吹了小半天冷风,一身疲乏,她赶忙掀起被子躺进去。
啊,舒服。
常潮生也掀了帘子跟进来。
天光晦暗,朦朦胧胧飘着细雪,船舱里更?是一片昏昧。
白衣是逼人亮眼的白,流淌了一室月光,猩红的衣领下?露出一片白皙精致的锁骨,恰好中和了那一抹凛冽的霸道,整个人俏生生似雪中红梅。
翻过倒扣的茶杯,指尖轻轻摩挲杯具上描绘得栩栩如生的竹叶,斟上一杯茶,茶水澄澈透亮,香气愈发?浓郁。
“你是在逼我吗?”
林见微闻言顿时来了火气,从被子里坐起来,使劲晃了晃手?腕上的镯子,“我逼你?我逼你什么了?不是你在逼我吗?”
说完,她立马瘫回去。
“我告诉你,不把镯子取了,我们没得谈!”
唉,不气,不气,气坏身体?不值得。
心?里暗自?念叨,她成功将自?己哄睡着了。
常潮生放下?杯盏,茶壶里袅袅白雾消散了些,舒展开的茶叶沉落到壶底,灯芯跳动,暖意融融,护心?鳞依旧放在原位,鳞片边缘闪着幽微的光。
不远处,少女呼吸清浅。
就这么毫不设防地沉沉睡去。
……
迷迷糊糊间,林见微睡饱了,翻了个身,一睁开眼,猝不及防对?上一道阴沉可怖的目光,顿时惊得一抖,下?意识向角落里缩了缩。
“你你你,你大半夜不睡觉就修炼啊,坐那儿看着我干什么!”
说着,她缓缓靠墙坐起来,不料,啪一声,一张符纸落在肩头,整个人便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你又想?做什么?”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她彻底没了脾气,颇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兴致缺缺,只想?看看这大反派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常潮生牵起她的手?,手?指抚摸上温热的玉镯,语调轻缓,“你想?我取下?镯子。”
“嗯?”一看他主动,林见微顿时来了精神,“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快点。”
“那你答应我。”
“答应什么?”
常潮生眸中射出寒光,死死盯着她,整个人背着光,没在阴影里,便似暗中窥伺猎物?的猛兽,“你想?去哪儿都可以,但?永夜城不行,路川城,也不行!”
林见微一怔,眉宇之间那一抹犹豫似滑翔过平静湖面的飞鸟,只留下?了极其?浅淡的一圈涟漪,却恰恰被藏在暗中的猎食者看的一清二楚。
“好。”她满口答应,决定先稳住场面。
“你骗我!”常潮生音量抬高,呼吸凌乱三?分,手?掌不自?觉用力,咔嚓一声脆响,原本戴在白皙手?腕上的玉镯应声而碎。
林见微动弹不得,讷讷转动眼珠向下?看,只看得见一片模糊的血影,瞬间打了个寒颤,“你……”
“为什么骗我?在你心?里,林扶摇重要?,林戈重要?,那几个医修重要?,甚至你院里的侍女都重要?,只有我不重要?,是吗?”
“还有那个鲛人,他有什么值得你念念不忘!”
少年眸中蔓延上浓烈的戾气,那双黑润润的眼珠渐变成湛蓝,在黑暗中幽微闪烁,凶相毕露,带着逼人的压迫感。
“不……”
林见微一边绞尽脑汁想?解释,一边尝试挣脱定身符。
天杀的!谁把一个符修入门时经常画出来跟朋友开玩笑用的低阶定身符改得这么厉害!玉镯都碎了,她使出全部的修为也挣不开!
“既然招惹了我,为什么还要?有别人!”
他双手?箍住她的肩,眼尾猩红,似做困兽之斗,几乎要?落下?泪来。
“为什么不能只有我一个?”
说罢,它?欺身而上,紧紧将人抱入怀中,强遏制住颤抖的躯体?,心?脏乱跳,几乎是要?将人融进自?己的骨血。
林见微心?底一颤,被他勒得难受,赶忙给人顺毛,“常,常潮生,你冷静点……谁说你不重要?了,别胡思乱想?,你很重要?,真的!你最重要?!”
话未说完,便被耳畔一阵低低的笑声打断。
昏黄灯影中,温热的呼吸贴着耳侧的皮肤肆意流淌,少年明明是在笑,明明看不见他的脸,林见微却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还要?骗我吗?”
“没有!绝对?没有!”林见微心?里的小人流下?了两?行宽面条眼泪,她下?次再也不满嘴跑火车了……
“没关系……没关系。”常潮生手?上卸了力气,两?人脸贴着脸,乍看上去是亲密无间的姿态,仿佛一对?爱侣,“你马上就会只想?着我一个了。”
林见微心?中骇然,直觉他不是说说而已,头皮一阵发?麻,“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很快的,别怕。”
他松开了她,稍稍退后,脸上已什么表情都找不见,无波无澜。
少女还保持坐立的姿态,在这昏暗的船舱内,看他压抑着疯狂,又看他骤然归于平静,心?里愈发?不安。
“常潮生,你,你别吓我……你到底做什么?”
“我,我觉得那个镯子也挺好看的……实在不行你再弄一个,还有你手?上的伤要?不要?先处理一下?……”
老?天,她只是半夜睡醒翻个身,为什么要?面对?这些?
常潮生对?她虚情假意的缓兵之言充耳不闻,只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方小而精致的白玉匣,半推开盖子,林见微下?意识望过去,只望见里面黑黢黢一片,窸窸窣窣有小虫爬动的声响。
“这,这是什么?”
“情蛊。”
他答得坦然。
“什么?”林见微满脸惊恐,“你哪儿来的?不会要?用在我身上吧?不行!”
“一只狐妖送的。”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用力,彻底将盖子滑开,血色浸染,妖力幻化成水蓝色荧光,光斑星星点点漂浮流动,在这无边暗夜里恰似漫天繁星,美得空灵又迷离,妖力小心?翼翼将子蛊包裹住。
“别怕,情蛊种下?没什么感觉,你只爱我一个就够了。”
常潮生说出口的安慰毫不走心?,反而是那一双平静的眸光中泛起跃跃欲试的疯狂,怎么掩盖都藏不住。
只有他一个,只爱他一个,再也没有别人。
他们会永远在一起,一刻也不分开。
哪怕是假的。
“不行!住手?住手?住手?!”眼看着蛊虫要?被送入体?内,林见微急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我话还没说完!你不能给我种情蛊!”
“靠情蛊得来的感情都是假的!”
“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相处久了,说不定哪天我会真的喜欢上你,是吧,到时候你肯定会怀疑是不是情蛊起了作用……畸形的感情要?不得!”
“所以情蛊不能种!”
她语速飞快,拿出了讲临终遗言的架势,因为极度紧张,胸口起伏,不住喘着粗气,还在心?里暗自?祈祷自?己画的大饼能让人买单。
常潮生闻言停了手?上的动作,默默盯着她。
半晌。
正在林见微以为要?凉凉的时候,他才终于出声,“你说这些话戏弄我的感情,好玩吗?”
“没有没有!我真的没有!”林见微欲哭无泪,赶忙伏低做小,逮着他便将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你不相信我的话,总要?相信自?己的魅力吧!你看你,修为高,脑子也好使,长得还好看,惊才绝艳,举世无双,根本没必要?用情蛊这种东西……你说是吧?”
常潮生对?上她那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满心?满眼只看着他,一瞬不瞬,口中吐露的话让人脸红,下?意识狼狈移开目光,态度已软化。
“是吗?”
“当然!”
这次林见微丝毫不敢犹豫,悬着的心?还没彻底放下?,常潮生又变了脸色,眉眼凌厉,出声质问,“可那个鲛人你怎么解释!你又想?骗我!”
“没有!旺财与我是旧识,我跟他以前是相依为命过一段时间,但?,但?我只是把他当家人……对?,就是家人,他跟我大哥差不多。”
林见微脑子飞速运转,转到最后自?己都迷糊了。
永夜城中,她是救了旺财,但?旺财也在后来帮了她,教她修炼,传她法诀,二人相互扶持,一同离开了那险恶之地。至后来,于路川城中度过一段平静的时光,她认真修炼,靠画阵法赚灵石糊口。
若是没有那一场意外,他们大概会永远那么生活下?去……
偏偏人算不如天算。
她怎么能舍下?他一人流落孤岛,命丧永夜?
她怎么能……丢下?他一个人。
“大哥?家人?什么家人值得你如此大费周折!”
“我……”
她一时语塞,不知是着急、畏惧还是伤心?,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夺眶而出,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进软被中。
这猝不及防的两?滴泪让常潮生慌了神,手?心?光芒一闪,那装着蛊虫的白玉匣已被收好,手?足无措,“对?,对?不起,你别哭。”
他一边手?忙脚乱替她拭去眼泪,一边揭下?贴在少女肩头的定身符。
“谁哭了?”林见微飞快抬手?抹去了泪,若无其?事,“就是刚刚风太大……眼睛里进沙子了。”
“我们在海上……”
常潮生垂眸看她,手?指上的水痕经风一吹,冰凌凌流淌进骨血里,却在这寂寂夜里烫得他心?中发?颤。
“我说有就有!”林见微缩进被衾中,恼羞成怒。
等有朝一日找到了旺财,她一定要?将人狠狠暴打一顿!名字也不透露,来历身份更?是不说,声音和字迹估计都是假的,就非要?这么防着她!害她现在想?找人也找不到!
可恶!
“好,是风太大。”
常潮生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当下?的现状和早前计划已经偏离了十万八千里,那无端的两?滴泪令他方寸大乱,他对?她到底狠不下?心?。
便动作自?然熟稔地掀起被子与少女躺到一处。
林见微惊得差点跳起来,“你做什么!”
“不是你说我们在一起了吗?”
就这么揭过去,他总要?讨点什么回来。
“我什么时候……”
对?上鲛人那一双湛蓝色的眸子,冷不丁蛰伏在暗夜里,林见微悻悻闭了嘴,非常识趣地主动把枕头分出去一半。
“行吧行吧,在一起,你长得这么好看,吃亏的又不是我。”她扯过被子将二人盖得严严实实。
一阵携着暖意的香风扑鼻而来,身边贴着热源,常潮生微微一怔。
刹那间,只觉什么都忘却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迷迷蒙蒙的,轻缓低沉的声音落在黑暗里,“入了冬,海面上其?实比海里更?冷。”
此时危机解除,林见微也卸下?了防备,放肆起来,侧过身看他,昏黄灯火里,那细细密密长而翘的睫毛轻轻颤动两?下?,迷得她移不开眼。
“你不是鲛人吗?鱼也怕冷啊?”
“嗯。”
“怕冷又怕黑,真不知道你从前在海底是怎么过的。”她小声嘟哝两?句,又将被子向常潮生那边挪了挪,半支起身,压实了被角,“好了,现在肯定暖和。”
少年侧过身,长臂一伸,将人抱入怀中,林见微身形一僵,旋即放松下?来,任由他将头埋进自?己肩窝。
交颈以卧。
她于暗夜中摸索,抓住少年的手?,摸到绽开的皮肉和淋漓的鲜血,细小的碎玉深深陷进血肉中,便双上轻合,熟练调动起周身灵力,为他一点点疗伤。
“你怎么总是容易将自?己弄伤呢……”她低叹一句,轻轻笑起来,“真是白搭了你那一身修为。”
常潮生不搭腔。
半晌。
他轻声呢喃,语调像淅淅沥沥的春雨,沿着房檐落下?,串成珠子,好似能将人卷入一片笼着早春薄雾的幻梦,“初见时,你便怕我,其?实,你早知道我不是个好人。”
几个呼吸交缠间,搭在少女腰上的手?臂越收越紧。
“既然早知道,为什么还要?放任我在你身边呢?你有很多借口可以赶我走,不是吗?”
林见微一阵晃神,似是被月色下?浅吟低唱的海妖蛊惑的船客一般,讷讷开口,“其?实,我,我觉得你不是恶人,至少你从来没有欺负过无辜的弱小之人。”
说完她便开始唾弃自?己的立场居然如此不坚定。
如果?依照已经跑偏了十万八千里的所谓书中剧情,常潮生似乎……只是偏执了一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一点,杀的人多了一点,还有睚眦必报了一点,而已,吧。
啊,不对?!
她怎么能给差点血洗离泽宫,灭掉鲛人王室全族的大反派找借口?
也不对?!书里他没有报仇成功,离泽宫没事,但?如果?她接连做的几个梦是前世真实发?生的事,那么常潮生不仅血洗了离泽宫,还血洗了玉山!
“我不是恶人?”
他笑得肩膀不住颤抖起来,又好似得到了安抚,箍紧的手?臂渐渐松了力气,“你还真是喜欢将人往好了想?。”
“笑什么笑?”林见微撇撇嘴,抓住他的掌心?掐了一把,“我自?有识人之术,又不是傻子。”
想?她天崩开局,前期单枪匹马,后期甚至还带着一个拖油瓶,成功苟完永夜城副本,战绩可查好吧!
常潮生拥着她,不再说话。
林见微却因他这么一通折腾,困意全无,“对?了,这渡舟要?飞去哪儿?”
“路川城。”
“嗯?”她闻言一脸惊奇,“你不是不想?去那儿吗?”
常潮生双目轻阖,语气里带着丝丝寒意,“你想?去我便跟你一起去,正好,也让我见见你口中的……鲛人,大哥。”
他尾音压得重,颇有咬牙切齿的意思。
眼看又是发?作的前兆,林见微忙主动凑上去在他怀里蹭了蹭,求生欲拉满,“还不一定能找到人呢,不过那儿山好水好……虽然灵气不算充裕,可留在市井中修炼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睡觉。”常潮生身形一僵,一股燥热之意沿着小腹向上,瞬间攀爬至胸膛、脖颈,耳廓和双颊绯红似火烧。
他狼狈翻过身去,呼吸加重,“别乱动!”
林见微眨眨眼,只看得见一道宽阔流畅的背脊,青丝如练,周遭哪还有什么寒意,她只觉这一方小小的被窝里都快烧起来了。
没想?到这大反派平日里看起来又凶又阴郁,原来这么纯情啊。
她眉眼一弯,语调揶揄,“怎么了,你难道害羞了?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大晚上不在自?己屋里睡觉,跑到我的卧房……”
“唔——”
常潮生翻过身捂住她的嘴,嘶哑低沉的嗓音在夜里愈发?撩人于无形,带着丝丝危险的意味,“你若是不想?睡,今晚上也别睡了。”
“我错了!睡觉。”
林见微一秒认错,飞快闭上眼,满脸安详,手?脚也摆放得规规矩矩。
夜里风大浪急。
渡舟飘摇,摇着摇着,她便沉沉睡去。
至破晓。
睁开眼时常潮生已不见踪影,她掀了被衾起身,裹着披风,拨开布帘,船舱外天光迷蒙,极远处一道亮翻翻的白线,沿着海平面延伸,衔接过天与水,静谧而壮阔。
好震撼人心?的美。
常潮生席地而坐,斜靠着船身,墨发?披散,青丝曳地,淡然落拓的眸光凝在远处,仿佛天地山水,人间万象,尽收眼底。
夜的寒凉结成霜,他不知在这儿坐了多久,眼睫上挂上冰晶,皮肤透明的白,便美得似九天之上的尊神,不落俗尘。
林见微挨着他并排坐下?。
“不是怕冷吗?怎么起这么早到外头来吹风?”
“有人来了。”
“嗯?在哪儿?”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一艘巨轮自?海平线另一端后缓缓出现,白帆高悬,迎风招展,旌旗烈烈,被风卷得呜呜作响。
“好像是修士间往来交易的商船。”林见微站起身张望,跃跃欲试,“我们要?去搭一趟顺风船吗?正好人多热闹!”
常潮生早料到她不是安分的性子,“好。”
便驾驶着一叶小舟向那庞然大物?靠近。
巨轮造价不菲,在海上漂着,便似一座巨大的冰山,又是可以抵御海中妖兽袭击的法器,坚韧异常,掌舵的船长觉察到有人靠近,一抹灵力荡出,清凌凌的声音接踵而来。
“二位贸然靠近,有何贵干?”
小舟上升,飞到与巨轮齐平的地步。
林见微抬眸看去,甲板边缘站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女修,目光凛凛,一身玄衣,领口边缘以暗金色绣线勾勒出凶兽图案,平添三?分霸道和凌厉。
她面上挂起和煦的笑,朝前辈略一拱手?,“这位仙子,我们想?问问这船要?向哪儿去,能否行个方便,搭我们一程?”
“在东州以南靠岸。”
那女修冷声回应,目光扫过二人,只是在掠过林见微那张芙蓉面时微微有一瞬停滞。
这女子的长相,未免与浮生岛玉山那位神姿高彻,修为不俗的家主太相像。
当初昭阳殿中那一场认亲典礼,昭告四海,众宾欢聚,她曾代表家族出席,不过那时远远一眼,只知身着沉重礼服的少女过分瘦削,面容无光,扑着厚厚的脂粉,也让人看不太真切。
如今一看,容光焕发?,眉眼之间与林续相像得很。
“那太好了。”林见微面上一喜,“不知仙子可否行个方便?”
永夜城孤悬海外,离它?最近的城池便是路川城,路川城恰在东州靠南的位置。
“你们上来吧。”她抬手?打开结界。
先不论这少女的身份,单看这二人坐着一艘小小的渡舟漂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洋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行装简陋,显然不是打家劫舍之徒。
况且,此二人修为皆在她之下?,也不怕其?中有诈。
“多谢仙子!”
林见微踩着巨轮上递过来的木板落地,常潮生紧随其?后,顺手?将渡舟收好。
女修既是船长,掌管巨轮中大小事务,无暇接待二人,加上族中与玉山林氏不算熟络,也无意细问林见微身份,便叫来了属下?,暗中传音让她安排好。
“二位请随我来吧。”女船员身穿浅褐色短衫,一身行头利落飒爽,大步流星,挽起的马尾晃啊晃,意气风发?。
“好嘞!”林见微忙提起裙摆小跑着跟上。
巨轮内部空间巨大,比之前林氏外出探寻秘境时乘坐的飞舟有过之而无不及,船舱内部,形形色色的人,男女老?少衣着各异,还有许多人支起了小摊售卖物?品。
步入大厅,仰头向上看,盘旋的楼梯上挂满了招摇的旌旗,全是不同摊位的招牌,整个船舱内部,活脱脱一个热闹的交易集市。
林见微被这场面震住,浏览过琳琅满目的法器物?什,目不暇接,赶忙追着前面引路的女修凑上去搭话,“女侠姐姐,不知你们这船是从何处来?居然这么热闹?”
那女修睨她一眼,眸光射出精光,满满的骄傲,抬手?一指,便见天窗穹顶上透明的琉璃罩子上印出一个“陈”字,笔力遒劲,龙飞凤舞。
“东州陈氏。”常潮生口中喃喃一句,“富甲仙州。”
旋即反应过来先前那修为高深的船长看他们二人的眼神,怕是已通过林见微那一张脸猜出了她的身份。
“公子谬赞了。”女船员回过身,随手?敲了敲背后的门板,“二位不也来历不凡?”
林见微讪讪一笑,猜到自?己可能已被人认了出来。
“这几日二位便歇在这儿吧,若是感兴趣,也出门来给我们捧捧场。”
说罢,她大步流星离开,一阵风卷过,林见微再看,只看得见一道模糊的背影快速消失在回廊转角处。
推门进入房间,林见微拧眉思索,偏过头看向身边的少年,“东州陈氏……在风物?志里看过,仙门世家,天骄辈出,他们很有钱吗?”
“嗯。”常潮生掌上灯,“仙州最富在东州,东州最富是陈氏。”
“这么厉害啊。”她一边感叹一边将被褥铺在床板上。
末了,林见微没忘在床板底下?贴一张干燥符,海上湿气重,冬天又阴冷,免得被褥受潮,盖着不暖和。
一转身,常潮生已坐在案几前,摆好了吃食,抬手?招呼她坐下?。
“这屋里是套间,你怎么不去隔壁给自?己铺床?”
“我们不是一起睡吗?”
林见微一愣,坐下?后托腮看他,神色揶揄,“常公子怎么这么黏人?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
“这可不一定。”
林见微看他脸色不甚明朗,连忙笑呵呵给人顺毛,流程熟练,“我们还漂在海上呢,我能跑到哪儿去?行吧行吧,那就一起睡。”
“护心?鳞收好,下?次不许乱扔。”
“反正它?自?己会跟着我,又丢不了。”林见微小声反驳,明明是眼前的人先不讲武德,非要?给她戴什么镯子,现在反而怪起她来。
“丢不了也不许乱扔。”
“知道了知道了,以后我天天把它?揣身上。”说着,她将光滑细腻的鳞片塞进交叠的衣领中,拍了拍胸口,“这下?好了,我丢了它?都丢不了。”
常潮生见此总算肯放过她。
“吃饭。”
玉山林氏中能送到嫡系小姐面前的糕点和灵果?自?然不会差,但?吃得多了,便觉索然无味,林见微撑着脑袋,“我看船上应当有厨房……不如,我们去弄点别的来吃?”
常潮生自?然由着她去,林见微便兴冲冲拉着人出门去,找形形色色的船客打听一番,终于在巨轮负一层找到了一间人来人往的后厨。
她发?扬死皮赖脸的本事,在掌勺的厨娘面前几番恳求,终于花灵石买下?了一些食材,还让人腾出了一个灶台给两?人。
“哎哟,小姑娘,看你和小郎君这一身打扮,怎么往这烟熏火燎的后厨跑。”厨娘收了灵石,还是觉得这两?人实在是行为怪异,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盯着二人的动作,生怕两?人心?怀不轨。
外头虽是冬日,但?这厨房里水汽蒸腾,油烟阵阵,着实不算凉快。
林见微惯会讨巧卖乖,“大娘,我们很快的,做完菜就走,绝对?将灶台给您收拾得干干净净!”
那厨娘闻言便催促着在角落里练习做菜的学徒给他们腾位置。
“你去外面等吧,我来做。”常潮生挽起袖子,长腿一迈先站到灶台前,伸手?将林见微往外推。
少年身形颀长,长发?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他尽数高高挽起,目若朗星,唇若润玉,往那儿一站,顿时吸引来了无数目光,哪里像是来下?厨做饭,倒不如说是在这儿来一场让人赏心?悦目的才艺表演。
“你行吗?”
常潮生淡淡瞥她一眼,手?里已经开始熟练洗菜择菜。
身边的厨娘见了啧啧称奇,“倒是老?婆子眼拙,小郎君有这手?艺,想?必平日里定然是被姑娘制得死死的。”
林见微闻言颇为不自?在,顶不住厨房内众人揶揄打量的目光,颊上两?抹飞霞,匆匆溜了出去,“那这里交给你了!我先去外面逛逛!”
可恶,这大反派是不是提前收买了屋里的人!
稳住一颗乱跳的心?,远离了灶火,冷风一吹,总算让她面上又羞又恼的热意消散了几分。
二人有护心?鳞做牵绊,林见微倒也不怕走散,便安心?在巨轮中四处乱晃,拾级而上,汇入人群中,摩肩接踵,流连于不同的小摊前,东瞅瞅西看看。
俄而。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低呼,她循着众人视线抬头看去。
三?楼上雕梁画栋,一个面容俊秀的华服小郎君长身玉立,风度翩翩,身边还跟着一个梳着稚子发?髻的小姑娘,约摸着六七岁,姑娘眉眼伶俐,笑靥如花,兴致勃勃倚着栏杆向下?张望,好奇地打量着底下?攒动的人头。
林见微一怔,总觉得这二人有些面熟。
“没想?到公子和小姐也在这船上,今日倒是让我们瞧见了。”
“这有什么,今夜四楼天字阁有场拍卖会,若是能进去瞧个热闹,还能见到二位贵人。”
“……”
耳畔众人低声议论着,林见微也知晓了那兄妹二人的身份,原是当今陈氏少主一母同胞的弟弟和妹妹,也就是陈氏家主的亲子和亲女,身份尊贵无匹。
而如今这巨轮的掌舵人,也就是先前松口同意让她与常潮生上船的人,正是这兄妹俩的亲姑姑。
可是,到底是哪里眼熟呢?
这一思索,她便杵在摊子前没有走动,摊贩连忙低声催促,“这位仙子,要?不您再细看看这狐裘,这皮毛,这做工,可都是一顶一的好!”
林见微回过神,朝那修士抱歉一笑,转身飞快逃进人群中。
倏然。
楼上那小姑娘探着身子向外,嘴里叽叽喳喳,活泼好动,挂在腰间的玉佩晃啊晃,不小心?便飞出了栏杆外,直朝着林见微头顶砸下?。
她似有所觉,指尖一道灵力飞出,稳稳接下?那差点要?害得自?己头顶鼓包的低空坠物?,握在手?中,质感温厚,眉眼一弯向上看去,那小姑娘果?然满脸懊悔,嘴一瘪,被身边的少年批评。
“姑娘,没事吧,是小妹失礼了。”华服少年身姿挺拔,遥遥朝她颔首,一脸歉意,嗓音温润似山间轻缓流淌的溪。
林见微摆摆手?,“无妨。”
说罢,灵力便挟着羊脂玉佩飞上三?楼,稳稳落入小姑娘怀中。
一件无人放在心?上的小插曲。
楼上兄妹二人在仆从簇拥下?转过金雕玉砌的回廊,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一番短暂的对?话,终于让林见微想?起了那差点被她忘在角落里的记忆。
这一对?兄妹,正是前世她与旺财即将离开永夜城前,将房屋低价出售时的买家!
想?来,这二人既是东州陈氏嫡系子弟,金尊玉贵地出生,平安顺遂地度日,后来竟流落到永夜城那险恶荒凉之地,历尽坎坷……只怕是陈家出了什么变故!
可仙门世家,那么一个庞然大物?,怎会……
请收藏【MOXIEXS.COM】WWW.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