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未来 红尘世间是一个结环的圈
谢铭迟愣住了。
中心傀界是假的。
这倒是个他没想过的方向。
只是中心傀界怎么会是假的, 那不是沈绯年的傀界吗?
正是因为沈绯年先创造出了这个傀界,将无辜傀儡师和鬼傀都卷入其中,万无秋他们才会以自己的傀界包裹沈绯年的傀界, 让傀儡师和鬼傀都去破解他们的傀界, 而他们则去解开沈绯年的傀界。
怎么会是假的?
沈绯年的傀界, 怎么会是假的?
谢铭迟想不通,但如果站在万无秋的角度去想……
他们正处在中心傀界, 发现了什么东西是假的,并且急于把这个消息传递给他。
中心傀界存在的东西无非就那么两样,沈绯年和封瑜, 还有沈绯年的傀界。
谢铭迟倾向于沈绯年不会这么快就让他们见到自己本人,一定会先让别的什么NPC去应对。既然如此, 被他藏得更深的封瑜就更不可能被他们见到了。
那就只剩下沈绯年的傀界。
谢铭迟思维停顿了一下,决定倒推。
如果“沈绯年的傀界是假的”是最终结论, 那么什么是导致这条结论的原因?又有什么条件足以让这条结论成立?
首先确定沈绯年一定有一个原始的傀界,正是因为有这个傀界在,才有了后面所有的一切。但如果沈绯年本身的傀界是假的,那他一定采取了一些别的措施, 让这样一个傀界存在。
假设沈绯年无法建造自己的傀界, 他急需傀界来卷入傀儡师和鬼傀, 那么根据他现在疯的程度,是不是可以同时让某几个鬼傀的傀界打开, 并且融合到一起形成一个大傀界?
就像万无秋和三位夫子一样,他只需要融合几个鬼傀的傀界,那么这个傀界也足够强大。
这一点,谢铭迟觉得沈绯年是可以做到的,且不说他催生了多少傀界, 就凭他妖言惑众的本事,引导几个鬼傀激发怨气不是不可能。
所以沈绯年的傀界才会是假的,因为那根本不是他的,他只是寄生其中,像曾经的陶村长一样,真正的守门鬼傀是另外几个、几十个甚至几百个鬼傀。
但,是什么原因导致沈绯年没有自己的傀界?
他是鬼傀,他有足够深的执念,只要他想,自己的傀界会比别人的好用许多,也更加可控。
要想有现在的结果,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沈绯年没法创造傀界。
即,他不是鬼傀,起码不是像万无秋他们一样的鬼傀。
谢铭迟凝神,追溯着自己的记忆。沈绯年当初的尸体是和三位夫子在一起的,都在泮宫,是他和万无秋、封瑜三人一起发现的,一起把他们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也是谢铭迟在感知过他们所有人的求生意识之后,确定他们还都想活,才把他们带了回来。
但现在仔细想想,并不是没有奇怪的地方。
当初沈绯年的求生意识很强,非常强,可根据谢铭迟对沈绯年的实际了解,他平时表现出的样子并不是那么在意生死,只是想在还活着的时候好好体验自己的人生,若是体验的途中死了,那也没什么,际遇罢了。
当时谢铭迟觉得没什么不正常,对他的强求生欲理解成沈绯年觉得自己死得太冤、没有价值,不想那么死。
再加上他当时救人心切,根本没想那么多,事后还嘲笑过沈绯年,说他的气节一下子全消失了。
沈绯年并没有说什么,一笑而过。
奇怪之处不止这个,还有之后封瑜说要以自己试验,把自己做成鬼傀,照理说沈绯年根本不会答应,不仅如此,还会不择一切手段阻止他,就像现在不择手段也要让他恢复记忆一样。
但他似乎没有尽全力阻止,只是象征性地劝了一下。
封瑜难道真的做得滴水不漏,没有被沈绯年发现一点吗?
谢铭迟不信。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沈绯年知道自己不管怎么阻拦都没用,所以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怎么确定的?未卜先知吗?
想到这儿,谢铭迟突然愣住了。
他忘记了一点,沈绯年也是清寨的族人,他也会巫傀之术,甚至也许可能比现在的谢铭迟更加精通。
谢铭迟不确定巫傀之术里有没有未卜先知这一种,如果有,那一切就说得通。
想到刚才巫者砚台下的那张纸,谢铭迟觉得有。
不止有未卜先知,也许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奇异术法。
比如……
回溯。
他想起小时候,不知清寨里哪位老人曾说过,红尘世间是一个结环的圈,因果互成,你中生我,我中生你。
如果是这样,那当初他在制作鬼傀时,回来的就不一定是单纯的沈绯年。
而是看过了之后世间因果,回溯而来的沈绯年。
单纯这一点,就足以让沈绯年这个鬼傀不是真正的鬼傀了。
真正的鬼傀,他的魂魄一定是原来的那一位,至于沈绯年,既然回到他身体里的是经历了之后许多年又回溯回来的魂魄,那他就不再是原本的沈绯年了。
他算是一个……借尸还魂的未来者?
谢铭迟觉得可以这么形容。
所以,沈绯年当初说的那些话也就有了原因。
“我也知道这是死路。”
“我只有这条路可走。”
“要么走这条死路,要么留在原地等死。”
“我不甘愿。”
“也许用不了多久,你们自然会知道。”
他见过了未来,甚至有可能见过了许多种可能的未来,但他发现没有别的路。
要想完成他想完成的事,让封瑜、让他们全都活下来,就只有这一条死路。
所以他无畏唾骂,毅然做出了这个为祸众生的决定。
既然这样……
谢铭迟的目光再次看向了巫者刚才的那方砚台,神色复杂。
他也许知道了什么。
贺岐想了半天,觉得还是想不通:“不对吧程州哥,中心傀界怎么能是假的呢?咱现在的一切可都是在中心傀界之上。”
谢铭迟:“不是。”
贺岐:“?”
谢铭迟:“程州说的是对的。”
贺岐:“???”
看着众人求知的眼神,谢铭迟抿了下唇,说:“多亏刚才程州兄弟提出的可能,我已经想通了,确实是中心傀界有问题。我们以为的守门鬼傀是假的,实际上的中心傀界是许多个其他鬼傀的傀界融合在一起的大傀界,像我们现在所处的一样。”
桑茉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信息,问:“所以其实,我们现在所处的傀界根本没有那个鬼傀的傀界在,只有那四位的?”
谢铭迟点点头。
桑茉瞬间松泛许多:“那这活就好干多了。”
确实好干多了,原本要在解开这个傀界之后再去帮着解沈绯年的,现在看来并不存在传说中“全是杀机的沈绯年傀界”,只是像之前一样解普通鬼傀的傀界,就是可能数量上有点麻烦。
所以沈绯年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不管怎么说,这都算是一个好消息,桑茉桑逸把其他人组织起来,把他们今天白天得到的重点都和其他人说了一遍。有了这些信息,再加上昨晚已经拿到的规则,今晚应该会好过许多。
尤其是像俞谷这样的人,他一个人带着小珊实在太艰难,能熬过昨天一晚上都靠第一轮进了安全屋、后两轮都专门去了房间外,根据接力赛的规则把外面变成了另一个安全屋。
只是不管怎样还是有风险,尽快解开傀界才是最好的办法。
谢铭迟问:“凌千,你们前天晚上的傀界是什么样的?”
凌千回忆了一下,说:“是个……emmm怎么说呢,很杂糅,感觉什么都有。有山水变的怪物,还有一些……僵尸什么的民俗风情。”
这么说谢铭迟就懂了,那是姜夫子的。
所以根据轮流制,今晚的傀界主场应该是岑夫子或者万无秋的。
其实谢铭迟比较好奇万无秋的傀界长什么样,但万无秋的魂线确确实实在他身上,那万无秋的傀界还会出现吗?
谢铭迟想了想,觉得有点悬。
今晚出现的大概率是岑夫子的傀界。
他站起来,朝着众人说:“各位,除了已经知道的规则,我还需要告诉大家一件事。如果今晚有谁发现了魂线,不要带出来,只记住它的位置就好,千万不要拿走。”
有人不理解了:“为什么?拿走一个不就代表外面已经解开一个,会降低难度吗?”
“不会降低难度的,”谢铭迟说,“这个傀界由四个小傀界组成,每晚轮到一个傀界,同时这四位还在解中心傀界。如果我们拿走了任何一个魂线,那魂线的主人说不好就会离开中心傀界,那边的进程就会更困难。我们只需要记住魂线的位置,在确定他们就快完成那边的工作后,再拿走魂线。”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解好了?”
谢铭迟:“……我不确定,只能估计。”
“我们最早什么时候能开始拿魂线?”
谢铭迟思忖道:“后天,最早明天。”
总得先给他们三天时间看看情况。
说完这些,人群就安静了下来,不少人心中打起了小算盘,和旁边人眼神交流起来。
白岚看着他们的样子,皱了眉:“你觉得他们听你的?他们现在只想出去,如果晚上的傀界真的威胁到安全,正巧又有人看到了魂线,说不定就会直接把魂线拿走了。”
“那也没有办法,”谢铭迟叹了口气,“这种时候,全凭良心。如果谁为了保命拿走了魂线,我能说什么呢?”
只是万无秋那边……会更加艰难了。
第182章 脏墨 脏墨同样滴在了他们身上
“那个……”
正思量着万无秋那边的情况, 谢铭迟突然听见身边传来了声音,似乎是朝他说话,转过头, 就看见满脸纠结的俞谷。
谢铭迟问:“怎么了?”
“我……有件事, 一直不知道要不要直接告诉大家, ”俞谷有些紧张,一贯冷静的脸上泛滥着担忧, “这事我昨晚就已经知道了,但……说出来有可能导致内斗。我想了想,还是告诉你, 你来决定吧。”
能让俞谷这样纠结的事,谢铭迟倒是被牵动起了紧张的情绪, 安慰道:“你说吧,先说出来, 实在不行多几个人一起决定。”
俞谷几次张嘴,最后才下定决心开口:“我知道那些‘礼物’的作用是什么了。”
谢铭迟看着他的样子,没有接着问,而是问出了另一个问题:“替命?”
“你知道了?”俞谷惊讶道:“难道你也?”
谢铭迟却摇摇头:“没有, 但听你说的已经猜出来了。”
他之前一直不知道那些礼物的用途是什么, 唯一能确定的是, 这些应该是能在晚上提供帮助的道具,否则不会根据他们抵押的东西来估价。
他之前猜过, 也许这些东西能满足房间内NPC的某些需要,毕竟礼物和房间外的展柜似乎有某种联系。
但经过昨天的经历来看,并不是。
三只鬼并没有要拿走他们礼物的意思,它们的目的只是杀人。
那么礼物一定另有用途。刚才俞谷又说,把礼物的具体用途说出来也许会导致争抢, 谢铭迟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他已经很明确地告诉了所有人,这个傀界只能大家一起团结协力才能出去,而且经过了这一整天的经历,他们应该已经完全相信了谢铭迟的话才对。
要想让他们突然倒戈内斗,那就只能是和生存挂上了钩。
就算团结才能解开傀界,但如果他们中的某个人在一些时候连命都保不住了,那就更别谈团结。
如果礼物的作用是替命,那一切就说得通了,既能和他们抵押的东西挂钩,宣传开后又会使一些心怀鬼胎的人为了私利而争抢别人的礼物,导致内斗。
内斗一旦开始,之前建立的信任都会崩塌。
众人最多不动谢铭迟和他周边的几个人,因为还要靠他们解开傀界生活下去,但其他一些出不上什么力的人,他们的礼物就成为了那些人的战利品。
俞谷叹了口气,抓了抓头发:“其实昨天,小珊在房间里的时候就已经中招了,因为身上带着道具,所以才没事。”
谢铭迟:“昨天道具生效的时候,有很多人看到了吗?”
“没有,”俞谷摇摇头,“她那个时候在角落,没人看到。”
看来到目前为止,卷入者中知道礼物真实用途的人还是很少,这些人大多都是和俞谷一样的心态,或者也有想要趁着信息差拿走别人礼物的。
谢铭迟想了想,最后还是说:“我们不说。”
俞谷:“你怕内斗?”
“对,”谢铭迟诚恳地点点头,“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礼物一定有用,绝对不会一次性全部上交,身上多少都会带着一个,到了保命的时候自然会发挥用途,不用多说。”
内斗这样的事,能晚发生就一定要拖。
俞谷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保密的。”
白天剩余的时间很少,众人都或多或少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就木着脸等待夜晚来临。
谢铭迟有预感,知道了房间外的接力赛规则之后,今天只会有更多的人想要留在房间外,只要中断接力,外面就会有整整一轮的时间都是安全屋。
但人多不是好事,只会让斗篷人杀到人的概率更大。
至于房间内的情况也差不多,能进入安全屋的概率小之又小,全是看命。
说不上哪边更好哪边更坏。
天色并没有暗下来的意思,但时间确实在一点点流逝。
谢铭迟掐着时间差不多了,没过多久,一阵刺眼的白光从天边飞速传来。
夜晚来了。
再睁开眼,他们果然又回到了场馆,而目光所及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果然还是缝合的傀界,就连红楼那边和这里的天黑规则都不一样。
警报声快速响起,众人又像昨天那样排起了长队,但却都没有争抢了。
就算进不去,外面也不算差嘛。
“哥,来排这个,”贺岐朝谢铭迟招招手,“我有预感,这个一定是通往某个逃亡房间的。”
谢铭迟跟在他后面,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
贺岐坚定道:“因为咱们和程州哥没有排同一条队。”
谢铭迟:“……”
贺岐:“程州哥运气太好了。”
谢铭迟不予反驳,因为他也这么觉得。
很快,队伍就像昨天那样超前挪动,在感受到自己队伍比旁边队伍要慢一些之后,谢铭迟松了口气。
果然,轮到他进门时,瓷娃娃朝他伸出了手,索要他多余的礼物。
谢铭迟看了眼旁边的展柜,看见差不多都是青铜器铁器之类的古老展品,果断留下了青铜小刀。
一进入门内,谢铭迟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味道。
有点难以形容,像劣质的墨和优质的墨混在一起的味道,还有腥臭的血味,冲得人脑仁疼,他干脆捂上了鼻子。
“滴答——滴答——”
身边传来了什么东西滴下来的声音,谢铭迟反应奇快,立刻道:“离落下来的东西远点!”
“啊……我被滴到了!”
“我也是!怎么办啊??有事吗?”
谢铭迟没说话,皱起眉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并不觉得被这东西滴在身上是什么好事。
今天的傀界是岑夫子的主场,死亡规则和笔墨有关,这一点都不奇怪。
万一被这脏墨滴到的人就会被捕杀,那现在这几个人怕是要完。
没过多久,房间满员,瓷娃娃笑着关上了门,房间内陷入了黑暗。
忽然,谢铭迟感受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滴落到了自己脖子上,他心叫不好,伸手碰了一下,果然是湿润黏腻的触感。
他也中招了。
接着,房间内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发出惊呼,脏墨同样滴在了他们身上,或是头上、脖子上,或是衣服上。
有人害怕地立刻擦掉了脏墨,但他很快就发现,擦掉根本无济于事——在墨滴落的位置上,被擦掉的墨诡异地从他们身上渗了出来!
凌千和他们进了同一个房间,这会儿也发现了脏墨的奇怪之处,严肃道:“大家别再擦了,这应该是被大规则标记的意思。”
谢铭迟联想到昨天的曲夫子傀界,只要所有人进入房间就会触犯大规则。虽然岑夫子傀界变了一些,但本质大差不差。
这些脏墨从天花板上落下,众人根本避无可避。
这时,谢铭迟敏锐地捕捉到室内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下一刻,房间四周的烛台亮起,映照出橙黄昏暗的灯光。
他立刻抬起头望去,只见天花板上满是黑红的墨迹,像楼上还有一层往下渗黑红的脏墨似的。脏墨渗出来的速度很快,分布也广,在这间房间里根本没有死角可以躲过。
看来大规则是所有人都被迫触犯了。
谢铭迟放平视线,快速在室内扫过一圈。
和曲夫子傀界有相似也有不同,不同之处在于,今天灯光亮起这么久,也没有鬼怪跑出来的迹象。
相似之处在于,房间的正中央都有一件显眼的物品。
昨天是石磨,今天的,是一卷悬浮在空中的书。
那卷书很大,纸面上本是空白一片,但此刻正在自动浮现出字迹。
贺岐当即看清了上面的字,说:“哥!那上面是进入房间人的名字!”
下一秒,他声音略微颤抖:“现在是我的名字!”
谢铭迟不敢立刻靠近书卷,只能问贺岐:“所有人的名字都在上面吗?”
“……现在是你的名字,”贺岐抹了一把汗,飞快地数着上名字的个数,说道,“有很多人的名字了……目前为止还没有凌千姐的。”
谢铭迟:“第一个是谁?”
贺岐:“是……陈颂。”
谢铭迟放大声音:“谁是陈颂?”
一个微弱的声音立刻从前面不远处传来:“是我……”
谢铭迟朝他看去,看清他的那一瞬间,满心都是惊悚:“你身上……”
陈颂低头看了一眼,立刻惊恐地喊叫起来:“这是什么?!”
只见原本滴在他衣服上的那滴墨,此刻就像有生命一样,在一点点滋长,很快就爬遍了他的半只手臂。
谢铭迟敢肯定,再有两分钟,他整个人就会被脏墨吞噬。
也许就会变成脏墨的一部分。
不像昨晚激烈的逃亡,今天的死亡方式更像是一场凌迟。不少人注意到陈颂身上的变化,立刻惊叫着跑远。
意识到形式的严峻,谢铭迟立刻冲上前靠近书卷,看到第二个名字后,他喊了一声,发现第二个人身上同样有脏墨滋生的迹象,只是比陈颂慢一点。
已经不用去一个个验证了,书卷上面写下的名字的顺序,就是他们凌迟的顺序。
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小规则,并且找到像“生门”一样的逃生办法。
谢铭迟总地瞥了眼书卷,却在看到自己名字的那一瞬间愣住了。
他的名字……似乎比他刚冲上来时深了一些?
书卷上的名字,字迹大部分都满足从前到后依次加深的规律,但中间也有那么几个像他一样的名字,格外加深了一些。
谢铭迟看不到自己脖颈后面那滴脏墨,于是伸出手来,让天花板上的一滴脏墨掉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贺岐惊呼:“哥!”
“嘘。”谢铭迟立刻制止了他,开始观察衣服上的脏墨。
既然脏墨的扩散速度代表着他们的死亡速度,那么衣服上的脏墨扩散速度一定和脖颈后的相同。
谢铭迟看到,那脏墨肉眼可见地扩散了他一半的手臂。
而此刻,他在书卷上的名字又加深了一分。
不只是他的,还有贺岐的。
岑夫子的规则……一定和岑夫子的习惯有关。
谢铭迟猛地抬起头来。
他知道了!
第183章 假人 现在还不是时候
本着先阻止不利情况继续扩大的原则, 谢铭迟猛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都别说话!说越多死越快!”
这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瞬间, 整个房间就安静了下来, 众人呆滞而不知所以地看着谢铭迟。
谢铭迟低下头, 看到手臂上的脏墨又迅速扩散了一大半之后,绝望地闭了闭眼。
他看了一眼书卷, 上面笔墨的深浅果然就停在某个程度,只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加重了。
看来他猜得没错,规则的破解方法确实与对应鬼傀的习惯有关。
谢铭迟放低了些声音, 接着说:“所有人从高到低有序站好,前后排对齐, 不要吵闹不要打闹。”
紧接着,众人就看到那脏墨已经覆盖了谢铭迟的整条胳膊, 已经和脖颈处的脏墨汇合,即将朝他的胸口覆盖过去。
这种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没有想去问为什么了,而是沉默着, 飞快地按照谢铭迟说的站好。
在整整齐齐排面出现的那一瞬间, 书卷上的其他名字都彻底停止了加深, 只留下谢铭迟的名字。
贺岐看见,疯狂朝谢铭迟使了使眼色, 然而后者只是轻微摇摇头。
他现在并不是端正站着的姿势,左手还保持着抬起来接住脏墨的姿势。
不是他不想放下来,是根本不能。
额边渗出涔涔汗水,谢铭迟一直都在偷偷和手臂上的脏墨做斗争,但就像之前感受到的那样, 这脏墨似乎是有生命的,随着它的扩大,现在虽然不能控制谢铭迟的行动,但已经可以压制他左手想要的动作了。
按照岑夫子的习惯,在有他的场合,他往往不喜欢别人大喊大叫,如果可以,闭嘴是最好,如果再可以,站得整整齐齐他更是喜欢。
因为他每次训人之前就会有这么一个要求。
所以当众人的行为满足岑夫子的喜好时,他的潜意识就不会再为难他们,笔迹不会加深,他们自然也就没了生命危险。
但谢铭迟有。
他没办法把手放下来,就没有达到岑夫子的要求,虽然现在没有说话,但笔迹还是以缓慢的速度加深着。
按照这个速度,用不了两个小时,笔迹的深度一定会达到入木三分的效果,到时候他就只能死。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瓷娃娃没有收走替命道具了。
这几百人里足够了解岑夫子习惯的只有谢铭迟,而谢铭迟只能进入一个房间,其他房间里的人几乎不会想到闭嘴站好这样的破解方法,那就是死路一条。
那时,替命道具就成了必需品以及飞快的消耗品。
谢铭迟右手恰好能触碰到兜里的三个道具,虽然他在道具的数量上具有优势,但是……他并不想现在就用完。
如果可以,在见到沈绯年的路上,这些会有大用途。
一定还有什么让脏墨消退的办法,一定,只是他还没有找到。
谢铭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看左臂和书卷上的名字,而是飞快地在房间内部观察起来。
这个房间的构成很简单,家徒四壁的墙,靠墙放置的一排排烛台,剩下的就是中心的书卷。
常言说三步之内必有解药,既然曲夫子石磨的生门就在石磨本身,那么书卷的生门会不会就在于书卷本身?
除了书卷,还有烛台……
但是烛台却在四周,靠着墙,没有一盏是靠近书卷的。
谢铭迟了解岑夫子,就算深夜看书,他也是会点上灯的,就在离书卷最近的地方,有时候看不清字,还会把烛台拿起来照着看。
既然这里有这么多烛台,那为什么没有一盏是专门照着本该被照明的书卷呢?
整个房间中,越靠近四面墙,灯光越亮,越靠近书卷,光线反而少得可怜。
除非……
书卷害怕烛台。
直接一点,就是害怕烛台上的火。
正常书卷当然会怕火,怕被哪怕一点点火苗点燃,虽然傀界里的书卷不能同一而论,因为它可能完全不会被火烧着,但也许……火会对它有什么别的作用。
赌一把。
谢铭迟扭过头,朝贺岐使了个眼色,又看了看离他最近的烛台。
贺岐:“?”
谢铭迟:“……”
哥们儿,默契呢?
但手边就有烛台的凌千却在谢铭迟的眼神中看懂了他想要的东西,她连忙拿起了两个蜡烛,递给了前面的贺岐。
贺岐当即心领神会,把蜡烛给谢铭迟递过去。
两人速度很快,但他们身上的脏墨依旧扩散了不少,尤其是动作更大的贺岐,这会儿腿已经并不拢了。
谢铭迟立刻拿着蜡烛,本着道具多还能赌一赌的想法,先是靠近了自己的名字。
谢铭迟:“!”
只见在火焰的烘烤下,书卷的纸张并没有被烧起来,反而写着他名字的字迹变淡了!
同时,左臂和脖颈后的脏墨也开始退散。
果然有用。
谢铭迟心里腾起一阵希望,在烤到左臂已经完全可以自由活动时,一只蜡烛继续烤着自己的名字,以防反噬,另一只蜡烛则去烤贺岐、凌千他们的名字。
等到两人恢复正常,他又去依次烤那些墨迹比较重的名字。这样一来,其他人会安全,他自己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等一切完成,谢铭迟松了口气,飞快把蜡烛放到一边,随后和其他人一样站定。
两个小时不算长,但在不能移动而且不能有额外小动作的情况下,显得格外煎熬。
不过和拼死拼活地逃命比起来,这样已经好了太多。
不知道其他房间的情况怎么样,其他人有没有找到那些房间的规则。
谢铭迟心里默默想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格外焦虑。
他所在的房间里,与线有关的东西少之又少,除了茫茫蜡烛中的棉线,剩下的大概就是缝合书卷的边缘线了。
和棉线比起来,书卷的边缘线更像是岑夫子魂线的化身,如果想要破开岑夫子的傀界,拿到它就可以。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谢铭迟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吐出。
最少也得给够他们三天的时间,中心傀界那么复杂,怎么可能一下子解得完?
两个小时缓缓过去,在回到场馆之后,还活着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谢铭迟明显感觉得到,场馆中的人又变少了。
听旁边几个人说,他们刚才似乎留在了房间外,但因为这一轮留在房间外的人太多,直接增大了鬼怪杀到人的可能性,接力赛一直在进行,没能被阻断。
有了这么一遭,众人也都不敢只奔着房间外去了,只能在进不了房间的情况下再去。
毕竟房间中还有两个是完完全全的安全屋呢。
谢铭迟感到一阵眩晕,捏了捏眉心。
傀界里可以休息睡觉的时间太少,他思维一直这么紧绷着,已经有点受不了了。
“阿迟。”
忽地,谢铭迟听到一个声音,随后身体猛地僵住。
是……幻听吗?
“阿迟!”
再次听到声音后,谢铭迟立刻抬起头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焦急望去,扒开两侧拦住他路的人,冲到那人面前。
“……阿无?”谢铭迟惊讶地微微张着嘴,半天组织不好语言,拉着万无秋前后左右看了好一番,才说,“你怎么来这儿了?你不是应该在中心傀界吗?”
两侧的人如流水般褪去,周围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只留下旁边金灿灿的展柜和面前的人。
“那边暂时交给夫子们了,你放心,他们没事,”万无秋说着,真切地抓住谢铭迟的手,“我想来看看你,我怕你有危险,怕你看不懂我给你讯息。”
谢铭迟感受着万无秋手心的冰凉,微微垂下头:“我看懂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沈绯年没有傀界对吗?他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鬼傀,他是一个溯回到千年前的人……我已经知道了,清寨的巫是拥有溯回的能力的。”
“对,”万无秋垂眸,额头抵上谢铭迟的,轻声说,“那边的情况很不好,我们都被沈绯年骗了,也不知道封瑜怎么样,傀界太多了,阿迟,我怕我们都死在这儿,到头来我甚至不能和你死在一起。”
“我也……”
谢铭迟刚开口,思维突然滞住,从面前的人身上感受到一阵不对劲。
很不对劲。
谢铭迟认识的万无秋,虽然以他为执念,但他的一生中,不只有谢铭迟这样一个重要的人。
也许是最重要,但也有其他重要的人,他不会撇下。
比如夫子们,比如沈绯年,比如封瑜。
万无秋在中心傀界并不知道这边的情况,但他一定知道谢铭迟是安全的,因为他并没有被蚕食,说明谢铭迟的生命并没有收到威胁。
那在谢铭迟安全、中心傀界却混乱一片,甚至一不留神,他和夫子们就会死去的情况下,万无秋干嘛突然来这里找他?
就因为想要在死前再表明一次心意?做一对亡命鸳鸯?
不,这不是万无秋。
真正的万无秋,就算在危难时,也不会抛下夫子们独自过来,如果要死,他一定会在感受到死亡逼近的那一瞬间赶到谢铭迟身边,而不是现在这样因为没有的事焦虑。
这是个假的。
谢铭迟默默挣出手,退后两步,审视地看着面前的人。
“万无秋”怔了怔:“怎么了,阿迟,你为什么走?”
“你是假的,”谢铭迟坚定地重复:“你是假的,我不会上当。”
“万无秋”的脸登时变得灰败,像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般,一会儿似要愤怒,一会儿似要伤心,一时间脸部肌肉扭作一团。
看着它猛地尖叫拉长之后,谢铭迟感受到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飞速往后退,在某一个人瞬间,他的后背靠到了什么坚实的东西上。
有一种灵魂出窍后被推回来的感觉。
“哥!哥!!”贺岐急忙跑过来,确定道:“你没事吧?你刚才被隔绝开了!”
隔绝?
谢铭迟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面前的地上躺着一本书的灰烬,而周围人已经开始排队,没有排队的几人正围成一个圈,在他两米开外的地方。
谢铭迟揉揉脑袋:“我刚才……应该被拉进幻境了。”
“肯定是!”程州坚定道:“你刚才就像被凭空隔绝在那儿,跟一本飘在空中的书说话,然后那本书不知道怎么了,呼啦一下烧着了,我们就感觉到屏障消失了。”
“嗯,”谢铭迟面色复杂地看了看周围的展柜,“大家小心点,这些展柜里的东西……大概都有迷惑的效果。”
已经不断有人进入房间,队伍开始挪动,来不及排队了。
他在幻境里的时间比想象中长。
谢铭迟嘴唇一抿,看着玻璃门出现的方向:“看来这轮,我们要留在外面了。”
第184章 毛笔 我找到魂线了!
他们留在场馆里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了, 甚至玻璃门现在就已经有显现出来的趋势。
有了上一轮的教训,已经没多少人敢一股脑往房间外跑了,而是和之前一样, 乖乖排队进入房间。
这会儿聚集在玻璃门旁边的人很少, 几乎和谢铭迟第一次到房间外的人数差不多。
谢铭迟和贺岐等人默默朝玻璃门那边靠近, 只等房间全部关闭,玻璃门开启。
看着一点点显现出来的门, 谢铭迟突然觉得奇怪。
虽然接力赛的过程中,后面的场景是随机出现的,但起始场景始终都是场馆, 也就是说,斗篷人每一轮都会出现在接力赛的起始。
换句话说, 斗篷人目前为止已经做过好几次接力赛的第一棒了,那么他应该见过许多不同的开场。
比如谢铭迟那一场, 所有人都第一次见到斗篷人,最后那名女生躲闪不及,被斗篷人杀死。
也有上一场,聚集在场馆中的人太多, 众人来不及一时间全都跑出去, 有人被杀死。
还有之前俞谷带着小珊躲避的那轮, 那一轮他们已经从谢铭迟口中得知了接力赛的规则,所以直接从源头断掉了接力赛。
斗篷人见过许多不一样的开场, 那么,如果它是有记忆有意识的怪物,是不是也代表着,它很可能会吃一堑长一智?
例如接力赛在源头就断掉的情况,它会不会采取什么措施, 阻止这种事发生?
谢铭迟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根据之前兔子的举动,这些怪物肯定是有思想的,只是不太聪明。但不管怎样,只要可以思考,那就不容乐观。
就像现在他们都聚在门口,很难说斗篷人会不会提前看到这种情况,直接出现在门口堵着他们,万一有谁没刹住车,可能会直接撞死在它的镰刀上。
这么想着,谢铭迟眉头紧锁,招呼着众人:“大家往后退,散开一些,不要集中。”
随后,他凑到贺岐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很快,贺岐就把这话传给了程州,并且让程州再传给别人。
不知道斗篷人能不能听到他们说话,但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听不到了。
再往坏处想,斗篷人的能力一直不变还好,如果会因为杀人的个数而增长自己的实力……那他们往后几轮就更加艰难了。
等最后两人传完话,众人已经三两一组四散在玻璃门周围,互相背靠背站着,观察周围的情况。
很快,房间门全部关闭,而玻璃门在此刻彻底显形。
谢铭迟、贺岐、程州和林乔靠在一起,下一秒,众人就听到了林乔的惊呼:“在玻璃门那边!”
与此同时,其他组也都各自有人惊叫出声,大家都看到了斗篷人。
谢铭迟连忙转过身正对着斗篷人,果然看见它站在了玻璃门门口,手中镰刀横亘在大门处。
他敢肯定,如果他们没有改变站位,而是像刚开始那样站在门口的话,现在斗篷人镰刀一挥,就能把他们一片人都拦腰斩成两截。
谢铭迟看着斗篷人,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它现在周身散发出来的情绪格外阴郁。
就像自己原本定好的完美计划被打乱了一样。
好消息:斗篷人似乎只有一次选择自己初生点的机会,不能改变。
坏消息:它真的有意识,而且会独立思考,智慧还不低。
谢铭迟想了想,斗篷人这一次选择的机会应该就是在玻璃门显现75%左右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们还在门口扎堆,并没有散开。
所以如果之后的接力赛里想要晃斗篷人一枪,大概就可以卡在这个时间骗骗它。
不过现在,斗篷人一直站在门口怨恨地看着他们,也没有动的意思,这让众人不太好办了。
“它不是要一直站在那儿吧?”程州小声嘟囔,“我记得它移动速度很快啊,万一突然窜到什么地方,咱们都来不及躲。”
“不会,”谢铭迟摇摇头,“我之前留神过,它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瞬移的,只能朝离自己最近的人瞬移,现在只要我们离它的距离相等,它就只能慢慢动,我们来得及躲开。”
夜晚来临前,众人凑在一起交流了不少细节,这个细节还是俞谷告诉他的。
所以,如果斗篷人要动,他们只需要保持和它的距离一样就行,而且看样子它是准备死守玻璃门了,这样的话,虽然他们走不了,但斗篷人也永远不可能抓到他们。
从某种程度上,也算阻断了接力,只是这样需要他们一直关注着斗篷人的一举一动,比较耗神。
但总比一直死命奔跑强多了。
不知道房间中的情况怎么样。
谢铭迟不禁担心起来,岑夫子的傀界他现在只见到过一个房间,虽然这次进入那个房间的人有了前往“生门”的办法,但其他房间还是个问题。
尤其是今天少的人明显比昨天多,可见其他房间的凶险程度甚至高于曲夫子傀界。甚至这次在排队的时间里竟然还有幻境出现……
谢铭迟有点纳闷。
岑夫子平时看起来那么古板严肃一个人,怎么自己心里压这么多事?这怨气,能养邪剑仙。
不过现在想那些也没用,能出去再想着解决岑夫子的心理问题吧。
谢铭迟默默回神,继续盯着斗篷人。
——
与此同时,某个房间中,哀嚎声四起,人们纷纷流窜逃命,躲避房间中毛笔仙人的追逐。
凌千身后一人躲闪不及,不久前刚被毛笔仙人抓到。
但凡被它追到,人就会原地化成一滩红黑色的墨。
而毛笔仙人虽然是人形,但却能随意把自己的身体拉长,人们几乎没地方躲。
凌千被推搡得满头是汗,这个房间里没有谁能把大家组织起来,更没有谁到目前为止发现了让毛笔仙人停下的办法,一片混乱。
这样下去不行……
凌千努力在房间中寻找着哪怕一点点的蛛丝马迹,迫切想要找到生的机会。
突然,她听到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我找到魂线了!”
一瞬间的欣喜过后,理智回笼,凌千连忙道:“不能拿!中心傀界那边会出问题的!”
其他人大多和凌千一个反应,在下意识激动过后再次失望。
他们记得谢铭迟说过的话,魂线最早也得明天才能取走,中心傀界不解,他们只会永远留在这里。
那人下意识反驳:“但是我们就快死在这儿了!”
他看到了,他已经看到了,魂线就在毛笔仙人的肚子里!只要有人帮忙吸引一下它的注意力,他就可以剖开毛笔仙人的肚子,把魂线取出来!
只要取出魂线,他们就可以从这个房间里出去了!
谁都没有发现这个房间的规则,再这么等下去,他们只会死在这里!
“不行!!”凌千还是很坚定,还有许多人和她一起劝。
他们知道的,就算现在出去了,那今晚剩下的时间会面临什么?谁都不知道!
如果直接无缝衔接下一个人的傀界,那他们根本就没有喘息的余地!
男人咬紧后槽牙,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毛笔仙人的方向。
那根透明的魂线就在它肚子里,一眼就看得到。
简直就是近在眼前。
又有一个人被它抓住,原地化成了血墨,被不知道谁踩在脚下,发出“啪唧”“啪唧”的粘腻声音。
他受不了了!
男人拉住旁边自己的鬼傀:“你帮我,我们去把魂线拿到手。”
鬼傀惊呆了:“你疯了吗?你没听到他们刚才说的话吗?我们拿走魂线一样活不了!”
“起码拿到之后能在这个房间里活下来!”男人骂了一句,“妈的,你听他们的有什么用?他们才不会管一个两个人的死活,他们只要更多人活下来就行!”
男人之前听谢铭迟说的话就嗤之以鼻,什么团结才能出去,什么拖延时间让其他几个人解中心傀界,时间多拖一分,那就有可能多死一个人!
他根本不是要保住所有人,他最想保的根本就是中心傀界的那几人!
更可笑的是,他们现在解的就是那几人的傀界。
他们死在那几人的傀界里,到头来是要保那几人的命,何其荒唐!
与其信他,还不如靠自己。
“你拿不拿?”男人瞪着眼睛质问鬼傀,“你到底是哪边的?”
鬼傀犹豫道:“我……”
毛笔仙人靠得更近了,见鬼傀迟迟没有回话,男人狠狠骂了一句,凶狠地看着鬼傀:“既然这样,那你别怪我心狠了!”
说完,不等鬼傀反应过来,男人猛地把鬼傀往毛笔仙人身上一推。毛笔仙人怎么会错过到手的猎物?它狞笑一声,随后头顶的毛飞速增长,把鬼傀团团包裹住,像蚕蛹一样。
每当这个时候,毛笔仙人的动作就会变得迟缓,甚至有一瞬间根本不得动弹。
就是现在!
男人瞅准时机,在鬼傀马上化成血墨的前一刻,冲到毛笔仙人面前,手中匕首狠厉地刺破它的身体,把手伸进它乌黑的血肉中,翻涌着找寻那根魂线。
毛笔仙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但蚕蛹中的人还没有完全化开,它只能双手缓慢地移动,指尖化为利爪,朝身边的男人冲去。
“找到l……”
男人手中抓着那一根透明的丝线离开毛笔仙人的身体,但欣喜不过一秒,连最后一个音节都没发完,肚皮便被毛笔仙人的利爪刺穿。
凌千看着那根似乎盈盈闪光的魂线,心道完了。
下一秒,天旋地转。
两小时的时间还没有过去,但他们已经被赶出了房间。
但光线不对。
凌千睁开眼,发现所有人都回到了泮宫门口。
天……亮了。
第185章 外挂 有人拿走了我的魂线
中心傀界——
“老岑啊, 你还行吗?”曲夫子担心地扶住腰侧受伤的岑夫子,关切道。
“我……咳咳……”岑夫子偏过头去咳了两声,边还捂着伤口往旁边躲了一段距离, “男女……授受不亲!别这么叫我……”
“……”曲夫子简直无语了, “这时候你还穷讲究这个?”
岑夫子不理会, 只是忍着痛,把头别到一边。
姜夫子蹲在岑夫子旁边仔细诊着脉, 片刻后,说:“伤是皮肉伤,没有伤到骨头和内脏。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等小岑好一些再说。”
他们几个伤口的恢复速度比寻常人快很多,只要多休息一会儿, 岑夫子的伤就没什么问题了。
“好。”万无秋看了一眼外面,满目担忧。
他们现在正藏在一处山洞里, 这个傀界里的野兽太凶猛,虽然已经知道了魂线的位置,但有这些野兽阻挡,他们实在不好拿到。
“哎, 老姜, ”曲夫子拍了拍姜夫子还没收回去的手背, 打趣问道,“你说老岑这么老古板, 这辈子还能娶到媳妇吗?”
岑夫子哀怨地瞪了她一眼。
姜夫子却真的仔细思考起来:“不好说,我没见过这么古板的人。”
听姜夫子也这么说自己,岑夫子差点气得一口鲜血直冲云霄。
但下一秒,他就感受到自己身体发生了一些奇异的变化。
“哎,老岑??”曲夫子看着逐渐消失的岑夫子, 一下子愣住了,“你……你这是怎么了?”
“我……”岑夫子呆呆地看着自己已经消失的手,茫然抬头,看向他们,“我……”
没等他说出什么,他便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三人面前。
曲夫子呆了好一会儿,又低头看到地上岑夫子留下的血,这才确定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自己的幻觉。她急忙揪了几下姜夫子的衣袖:“他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小伤吗???”
姜夫子也惊了,按说自己的医术就算退步了,也不该连这个脉都摸错啊。
只有万无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沉默片刻,说:“岑夫子没死,他……应该是那边有人把他的傀界解开了。”
拿到了岑夫子的魂线,他自然就会到那人身边去,自然就不会留在中心傀界了。
曲夫子被吓僵硬的大脑转了好一会儿,等姜夫子都站起来了,她才反应过来,说了句:“那剩下的傀界岂不是只能我们三个来了?”
“嗯,”万无秋回忆着自己在废墟中看到的场景,他能感觉到,他们已经离那个藏起来的结界近了不少,“虽然会比预想的慢一些,但也差不多。”
只希望阿迟那边还好。
——
外围傀界中,谢铭迟正懵然地站在泮宫门口,跟其他的傀儡师和鬼傀一样,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他不是还在和斗篷人干瞪眼吗?明明时间还没到两个小时,怎么那轮就结束了?
结束就算了,竟然直接跳过了晚上本该有的第三轮游戏,到了白天??
谢铭迟茫然地在人群中看过一圈,却发现不远处有许多人似乎围成了一个圈。
出什么事了?
谢铭迟心里腾起一阵焦急,快步朝那边走过去。
“让一下,麻烦让一下……”推开拥挤的人群,谢铭迟好不容易挤到了队伍最前面,面前的场景却更让他惊讶,简直惊讶到合不拢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岑……岑夫子?!!”
面前这个腰际还泛着血色,面色苍白虚弱,靠坐在柱子边的人,竟然是岑夫子!!
听到熟悉的声音,岑夫子掀起眼帘看了一眼,眼神中已经没了惊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点了点头:“是我。”
谢铭迟连忙凑过去:“您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您怎么到这边来了?”
岑夫子说:“有人拿走了我的魂线,把我带来了这边……我没法再回去了。”
谢铭迟更是惊讶:“是谁?我……我告诉他们不要拿走魂线了……”
话没说完,谢铭迟就住了口。
他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哪怕他已经提醒过众人,但遇上人命关天的时候,人们往往先想着保自己,而不是保集体的利益。
谢铭迟叹了口气,这时,凌千也从人群后挤了过来,擦了把汗,说道:“是……是和我同一个房间的人,他拿走了魂线,但是应该已经死了。”
说完,凌千叹了口气:“抱歉,我来不及阻拦。”
“没事,”谢铭迟摆摆手,“不是你的问题,当务之急是——夫子,那边情况怎么样?”
说到这个,岑夫子神色严肃了不少:“不算很好,不过也不算坏。那边不是沈绯年的傀界,是其他许多鬼傀凑在一起的零碎傀界……万无秋给你传递过讯息,不知道你看到没有。”
“看到了!”谢铭迟猛地点头,“沈绯年不是普通鬼傀对不对?”
“没错,”岑夫子捏了捏眉心,“他把那些鬼傀都吞了,自己站在他们的傀界之后藏起来……到我离开那里时,总共解开的傀界有四成。”
四成……
谢铭迟心里快速算了一下,其实按照正常解傀界的速度来看,他们动作已经很快了,只是再加上这边的情况,这速度就显得有些慢。
尤其是现在岑夫子离开了中心傀界,那边的主力军立刻少了一人,速度必定会比之前慢一些。
但这里的情况实在不算好了,白天费脑,晚上费体力,尤其是怪物的实力似乎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长,这无疑更加挤压他们的生存空间。
这样一来,两边都为难。
谢铭迟思索片刻,给凌千说了一句话:“麻烦你告诉大家,现在情况会比之前严峻一些,让大家务必不要再自作主张拿走魂线,否则,刚才那人的死法很可能就是他们的下场。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能有杀死怪物的方法自然最好,没有的话,第一要务就是保住自己的命,拖延时间。”
“好。”凌千答应下来,立刻把人群召集到一边去说。
谢铭迟有些紧张地看着岑夫子:“夫子,你的伤……”
岑夫子摇摇头:“没事,休息一段时间就能好……我知道这里分白天黑夜,有我在这边,你们会轻松不少。”
毕竟这个傀界他也有出一份力,每个部分是什么情况,大概都清楚。
“嗯嗯,”谢铭迟心里担忧,犹豫几番,还是问,“你们……见到沈绯年了吗?”
“没有,”岑夫子说着,苍白的脸上出现一丝生气的红愠,“他倒是越来越大胆了,你看他干这些事!把封瑜关在傀界最深处,他自己不要命似的做出这许多事来……”
念着念着,岑夫子安静了,沉默许久才问:“以你对巫傀的了解,他这样还能活吗?”
谢铭迟看了岑夫子一会儿,随后低下头来:“我……不知道。”
“你哪是不知道,”岑夫子重重叹了一口气,“分明是知道他没有好结果,不愿这么告诉我罢了。”
谢铭迟没答话,只静静陪在岑夫子身边,等他的伤愈合。
是啊,他都知道不会有好结果的事,沈绯年自己只会更清楚。费尽心力,罔顾人命,就算翻遍史书,也找不到一个有类似经历的人得以善终。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那一点难以言说的爱,还是为了这么久以来的执念。
半个小时过去,岑夫子的脸色虽然还不算好,但伤口从外面看已经结痂了,等白天的时间过去,这道伤应该就好得差不多了。
有了岑夫子,众人在白天的课上更如鱼得水。岑夫子比谢铭迟更加博学,三位假夫子问出的问题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就算有,也只是零碎的几个有关现代的问题,谢铭迟又能很好地补上这个短板。
其他人几乎一直在摸鱼,又有了昨天谢铭迟进入幻境得到的经验,就算有人被卷入幻境也不怕,只需要小心一点提防幻境里的反话,回答问题自有岑夫子和谢铭迟。
六节课很快在岑夫子回忆典籍的过程中流逝,等最后目送熟悉的章夫子离开后,岑夫子按了按自己的伤口,已经不疼了。
他问谢铭迟:“那个斗篷人……”
“是巫者,”谢铭迟飞快回答,“就是教会我制作鬼傀的那个,也是做出贺岐的人。”
“……”岑夫子沉默了片刻,回忆着自己白天所观察到的,说,“我觉得他很熟悉,似乎是我认识的什么人。”
谢铭迟干笑两声:“夫子真是睿智,我也是这么猜测的。”
岑夫子看他:“你没有头绪吗?之前第一次见到他,你就没有觉得有哪里熟悉?”
“……没,”谢铭迟如实回答,“夫子,说实话,我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时间很短,学制作鬼傀几乎是靠他留给我的手札,我和他本人没说过几句话。”
“这样么……”岑夫子信了他的话,也没再想下去,“今晚的傀界是谁的?”
谢铭迟:“是姜夫子的。”
岑夫子想了一会儿,说:“他的傀界比较复杂。”
谢铭迟点头:“嗯嗯,毕竟姜夫子涉及到的领域比较杂嘛,傀界的规则肯定也会更复杂一些。”
岑夫子:“其实……”
谢铭迟:“嗯?”
岑夫子:“他和我说过他傀界的样子。”
谢铭迟:“???”
“虽然现在的傀界是混合起来的,但他的规则不会变太多,”岑夫子说,“我们为了预防这天,早和彼此说过自己傀界的样子。”
谢铭迟大大松了一口气,紧绷了三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不少:“那太好了,有了规则,我们伤亡会少很多……”
说着,谢铭迟顿了一下,踌躇着问:“那……万无秋的……”
“他没说,”岑夫子摇摇头,“我们问过,他说他说不出来。”
谢铭迟皱了眉:“什么意思?”
岑夫子:“意思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傀界会是什么样子。”
第186章 齐聚 人,是要与时俱进的
听着这话, 谢铭迟心脏停滞一瞬,然后抬起手,下意识朝心脏的方向捂去。
万无秋的魂线从头到尾都在他身上。
那他拿什么去创造傀界?
换句话说, 鬼傀的傀界都是在拿到魂线之后消散, 那万无秋这样魂线本就不在身上的, 傀界应该怎么解?
谢铭迟心烦意乱地坐回原位,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 但却怎么都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万无秋的傀界。
他们所在的傀界是由三位夫子的傀界连续循环的,名义上这里面应该有万无秋的傀界, 但实际上并没有。
……难道像中心傀界那样,也是隔绝出去的吗?
谢铭迟搓了一把脸, 把头埋在臂弯里。
岑夫子看见他的样子,说:“若是现在让你回到过去, 你还会不会做同样的事?”
还会不会不管不顾地把万无秋拉回来,会不会把他们这些熟识的人都拉回来,会不会为了帮别人与逝去的亲人团聚,而让天下出现这么多鬼傀?
谢铭迟沉默了。
他会吗?
半晌, 他抬起头, 望向门外。
从这个角度, 刚好看到得到岑夫子院子里那棵榕树的树冠。
脑海中飞速掠过几个片段,很快, 他就有了答案。
“如果是带着记忆的我,也许不会了,”谢铭迟苦笑一下,“也许,我会认命。大家都死了, 我不再挣扎,不会有那么多鬼傀,封瑜不会再为了什么而把自己做成鬼傀,沈绯年也不会再有机会惹出这许多麻烦了。我直接死在断头台上也不错。”
顿了一下,他叹道:“也许那样,后世史书上说不定还会有我的名字,夸我忠义之士什么的。”
岑夫子垂了眼帘,等一阵清风拂过脸颊,吹动他已经剪短的发丝,缓缓开口问:“那如果,是不记得后世这些事的你呢。”
“会,”谢铭迟斩钉截铁道,“如果没有记忆,我还是会做一样的事,再过一千年,还是会有这样一个我坐在这里,和夫子你说话。”
如果他有哪次改变了心意,现在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岑夫子竟然笑了,眉目间显现出一种从容的柔和:“是啊,只要没有记忆,你还是那个你……算了,本不是什么高深的问题。休息吧。”
谢铭迟点点头,继续趴了回去。
休息的时间很快过去,转眼间,人们又一脸疲惫地回到了场馆中。
也许是因为已经连续了这么多天高强度紧绷神经的逃亡,许多人的精神力都已经跟不上了,行动怎么看都比刚来时迟缓,眼神也变得暗淡无光。
没有可以期待的希望,人就会变成这样。
就算有希望,但过于飘渺,也不过一样的行尸走肉。
谢铭迟鼓舞了大家一会儿,随后自己也疲惫地排了一队,丝毫不见刚才的坚定。
太熬人了。
到目前为止,最早一天来到这里的人已经在这个鬼地方待了五天,本以为不会感受到饿是好事,但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凌迟一样的痛苦。
有进食的时间和过程,反而会让人松泛一些,让自己觉得自己还是个人。
现在这种情况,但凡意志不坚定一些,都可能被傀界同化成行尸走肉。
岑夫子还在絮絮叨叨地念着姜夫子傀界中的各种规则,像极了期末考试前的临时抱佛脚,能记得一条算一条,至于记的是一堆什么玩意儿根本不知道,等试卷发下来才对号入座。
不少人还在努力听,不少人已经听麻了。
程州就是后者中的一个,他一脸痛苦地阻止了岑夫子:“那个,老师,有没有人说过你挺像唐僧的?”
岑夫子一脸疑惑:“唐僧是谁?哪家寺院的僧人吗?我还没有皈依佛门的想法。”
程州:“……”
他苦着一张脸语重心长地说:“老师,不行咱之后请个家教把这几十年落下的知识补一补吧,这钱我出,你学就成。”
岑夫子不说话了。
岑夫子陷入沉思。
他同意程州的话,甚至觉得自己不止该补几十年的,而是几百年的。
人,是要与时俱进的。
有了岑夫子给出的线索,众人进入房间之后基本上都很快能想起对应的规则来,虽然大家精力都大不如前了,但总得来说就像参加开卷考试,死亡的人数已经大大减少。
一晚上过去,大概只有不到十人死去。
和前几天的几十上百人比起来好多了。
趁着白天休息的间隙,谢铭迟算了算几人解傀界的速度,惊喜道:“再熬过今天,等明天我们就可以把姜夫子也接过来了!”
岑夫子点点头:“他的傀界最难,偏偏难度还会随着时间推移上升,确实得收网了……明天取走他的魂线,问问他那边的情况,如果进度差不多,后天也可以把曲夫子带回来了。”
谢铭迟一怔:“那最后就剩下万无秋了。”
“对,”岑夫子看着他,“也只有只剩他一人时,我们才知道他的傀界到底怎么样。”
也只能这样了。
一整天,谢铭迟都在给众人做思想工作,让大家不要放弃,只要等姜夫子过来,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半,离胜利也就更近了。
就算他自己都不太有信心,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但起码此刻,他们还不能退缩。
晚上轮到曲夫子的傀界,众人明显感觉到,就算有了岑夫子给出的规则,傀界的难度还是在上升。
谢铭迟简单处理了一下额头和胳膊上的伤口,心道不太妙。
这么看来,他们也许不能硬扛过姜夫子的又一个傀界。
也就是说,明晚把曲夫子带回来之后,他们就必须把姜夫子也带回来了。
否则来不及等到中心傀界的进度条到底,他们这边就会被难度暴涨的傀界压死。
谢铭迟心里默默祈祷,希望那边进度一切都好。
……
夜晚再次来临,谢铭迟进入了一个房间。
他摸了摸墙壁,是和之前一样的触感,怪石嶙峋。
等到灯光亮起,看到房间中央的那口石磨之后,谢铭迟松了一口气。他运气不错,正好进入了已经确定魂线位置的房间。
谢铭迟飞快站到生门的位置,众人连忙跟在他后面躲避。谢铭迟看准时机,在三只鬼刚好到达石磨旁边的时候,猛地扑上前去,整个人盖在石磨上,手伸到磨盘里去摸索。
很快,他脸上闪过一阵欣喜。
拿到了!
眼前的场景飞速变化,众人又回到了泮宫门口。
有不少人脱力地坐在地上,还有许多人在哭。
天知道这只能熬时间的两天他们有多难过!
“哎,你们哭什么?”
谢铭迟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曲夫子的身影,激动地跑过去:“曲夫子!”
“哎呀小谢!”曲夫子冲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感觉好久不见了……怎么受伤了?在谁的傀界里啊?肯定不是我的吧?”
谢铭迟被逗笑了:“不是,是在姜夫子傀界不小心伤的。”
“等他过来你找他要医药费啊,”曲夫子狡黠地眨着眼睛,“夫子会在旁边给你搭腔的!”
说着,她还凶巴巴地瞪了眼后面的岑夫子:“你都过来了怎么还不照顾好小谢?”
岑夫子:“……”
我真的谢。
谢铭迟抹了抹快溢出来的眼泪:“对了,夫子,,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好说好说,”曲夫子长长呼出一口气,“其实差不多了,这边如果情况不好,今天就可以把老姜带回来。”
“好。”谢铭迟使劲点了几下头,堵在胸口好几天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最怕的就是曲夫子说那边进度出了问题,这样不仅拖累了那边的进度,还连累得这边的众人需要多熬几天。
他们都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
幸好,幸好。
事情似乎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挨过白天的时间,晚上,谢铭迟再次进入了姜夫子的傀界,不出意外地拿到了姜夫子的魂线。
“呼,你们动作还挺快,”姜夫子扶着墙喘了两口气,“正好我和小万又解开一个傀界,本来应该和他一起回那片废墟的,谁知道一睁眼竟到这儿了。”
谢铭迟期待地看着他。
姜夫子心领神会笑了笑:“我们已经接触到那个结界了,差一步就可以进去,刚才解开的正是最后一个傀界。小沈已经拦不住我们了,现在这个时候,小万大概已经见到他了。”
岑夫子皱眉道:“现在这个傀界里死去的人,大概够封瑜恢复记忆了。”
沈绯年拖延得刚刚好。
谢铭迟有些疑惑:“那万无秋的……”
“我们不知道,”姜夫子遗憾道,“但我感受得到,现在这个傀界快要塌了。”
他看向曲夫子和姜夫子,他们二人也有相同的感觉。
“还记得这个傀界是建立在中心傀界之上的吗?”姜夫子说,“既然我们三个的傀界都已经解开,而小万的傀界还不知去向,那这个傀界就再也维持不住了。”
贺岐心猛地一跳:“那我们现在是去……”
姜夫子看他:“到中心去。”
第187章 中心 再清醒着等一个一千年?
霎时间, 周遭一切开始破碎,场景如同碎开的玻璃碎片,一点点落到地上, 明亮的白光自碎片处炸开, 飞速席卷了所有人的视野。
谢铭迟被刺得睁不开眼睛, 下意识抬起手来遮光,心里又一直惦念着万无秋, 恨不得下一刻就让这白光快些消失。
既然他们都要掉到中心傀界去了,那就可以见到万无秋和沈绯年他们了。
最重要的是万无秋!
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不知道他们三个是不是已经见到过了。
心里像有一个不停歇的布谷鸟挂钟, 那颗期待的心不断向外眺望,一刻都等不了。
终于, 谢铭迟感受到白光渐渐弱下来了,他迫不及待地放下手来, 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没有完全散去的白光晃了一下眼睛,生理性的泪水一下涌了上来,刺得他飞快眨了几下眼睛。
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背后不知谁伸出了手, 朝他背上推了一把。
谢铭迟:“!!!”
踉踉跄跄几步之后, 谢铭迟一头撞进了谁的怀里。
扑鼻而来的清茶香淹没了嗅觉, 那颗提起来的心瞬间就落到了实地。
万无秋。
是万无秋。
被那一双大手稳稳地抱在怀里,谢铭迟这些天来的疲惫的心力交瘁瞬间席卷上来, 强撑的精神一时间全部卸下,脱力一般把身体的全部重量全都交给万无秋。
“我想你了,”不等谢铭迟说什么,万无秋就边说边抱得更紧,“我很久没有这样和你分开这么久了。”
谢铭迟把头往他颈窝埋了埋, 闷闷地应了声:“嗯。”
自从他们在那趟列车上重逢之后,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过。
“我也……”下意识要说,谢铭迟突然想到身后应该还有很多人,一瞬间冷意上头,猛地回过头看了一眼。
……就见所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都背过身去了,选择不去看傀城城主和爱人之间的情情爱爱,只有贺岐和程州鬼鬼祟祟地还在侧过身子悄悄看着。
真是好有眼力见的大家。
谢铭迟放下心来,继续靠了回去,说完了刚才那句:“我也很想你。”
“铭迟学长,我们也很久没见了,你怎么不说一句想我?”
谢铭迟:“?”
他转过头,就看见沈绯年竟然就在不远处的地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这边。
在他的旁边,是一片枯萎的花海,封瑜的身体隐隐约约躺在其中,并没有醒。
谢铭迟皱眉:“沈绯年,你有点过了。”
“唉,”沈绯年叹了口气,摊开手,悠悠道,“学长,我之前就和你们说过了呀,我这是没有办法。”
“什么叫没有办法?”谢铭迟质问他,“封瑜早说过,他不愿意恢复记忆,况且你明明知道不管有没有之前的记忆,他从始至终都是封瑜没有变过,他现在对你的感情也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你为什么偏偏执着于那一段记忆不放??”
“学长,”沈绯年的笑容很快消失了,面色无悲无喜,“无所谓的是你,是无秋学长,不是我。我和你们不一样,也许你们觉得我没必要,但我从始至终想要的都是那个拥有我们在一起时快乐回忆的小学弟。”
“那段回忆有悲有喜,有快乐更有遗憾,但我始终觉得,没人应该忘记,”沈绯年的眼神犀利起来,指向谢铭迟,“我们几个里,只有你和小学弟忘记了。你不该忘记,所以有巫女帮你恢复记忆,小学弟也不该忘记,但没人帮他,那就让我来。”
说着,沈绯年笑了一下,又看向万无秋:“无秋学长,说来你应该感谢我,你难道不想早点见到铭迟学长吗?你当然想,凭你的智慧,你当然知道他留下的273是什么意思,只是你没有说出来,也没有推动傀儡师产生。这不重要,我来就好,这不,让你在刚醒来不久后就和他重逢,否则你还要再等多久?再等几百年?再清醒着等一个一千年?”
万无秋沉默下来。
他当然想早点见到谢铭迟,他也无法否认,当发现傀儡师出现的速度比预想中快了那么多时,他心中窃喜。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该感谢你,让我更早见到了他,”万无秋看向他,眼神复杂,“于情,我没法反驳你。”
沈绯年一副“本该如此”的表情:“那你们不该谴责我吧,虽然我确实不干人事,但你们确实享受到好处了不是吗?”
谢铭迟:“?”
他第一次见有人能这么理直气壮地骂自己。
“还有你们,”沈绯年手一指,指向了他们身后的几百人,“你们这些人,早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死去,疾病、车祸、抢劫……你们是早该死去的人,从我们几个身上偷走了这么多存活的时间,难道我就不能收回吗?”
“我所做的,不过是让你们的命运回到正轨而已,”沈绯年长长呼出一口气,“死在傀界里的那些人,他们也赚了许多寿命,不亏。你们这些还活着的,那就更是赚了,顶多只是让你们多体验了一段时间的惊悚生活而已,要是你们觉得亏,早自己了结了,还用得着现在来这里一起质问我吗?”
“不过就是想为自己这段时间的痛苦找一个宣泄口罢了,懦夫而已。”
这一番言论可谓是让人们的怒气彻底燃了起来,虽然仔细想下来,沈绯年说的不无道理,但在这种时候,根本不可能有人会承认他说的对,人们很快就骂了起来。
“我们求生只是正常人的欲望而已!有寿命赚我们为什么不要?”
“不想给那就一开始就不要给啊,我们的寿命不也是现在卖命换来的吗?!”
“我们本来都接受了会死的事实,是当傀儡师给了我们希望,既然你这么说,不如干脆别给我们希望!”
“……”
“看看,看看,”沈绯年拍了拍手,响声清脆,“学长们,夫子们,这就是你们承受了这么久压制傀界的痛苦换来的,我猜你们还没有说吧?这些人能增长寿命、原本坏死的身体可以再朝好的方向发展,根本就是因为用你们的精神力换来的!他们好活一分,你们的傀界就重一分,每天就更痛苦一分。到头来换来的是什么?他们根本不领你们的情。”
他叹了口气,复又看向谢铭迟:“学长,你说如果当初你根本没有学会制作鬼傀,世界上没有清寨之人将巫傀之术重现,那该多好,我们所有人死就死了,也没有后面这么多事。”
谢铭迟沉默片刻,问:“你是清寨人。”
不是问句,而是一句肯定句。
“对,”沈绯年笑了下,“你早该猜到了嘛。”
“你是什么特殊的巫吗?”谢铭迟问,“能学会巫傀之术,还能创新,还能回溯……别告诉我你只是一个普通的金巫。”
“嗯……怎么说呢,”沈绯年手指一下下敲着手肘关节,“学长,你是巫女的弟弟,是清寨的祭司。”
谢铭迟:“嗯,是。”
“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姐姐做了巫女,你就有能力做祭司?”沈绯年道,“祭司看中的不是你和巫女的血脉联系,看中的是你和巫女血脉中相似的巫之力。有了足够的巫之力,才能更好镇守清寨,才能与巫神有连接。”
谢铭迟想了想,看向沈绯年,皱了眉:“你和上一任巫女什么关系?”
沈绯年总不能是他的什么亲戚,那就只能是和之前的巫女有血脉关系,而且他能力很强,必然不会是稀释了很多的血脉,上一任巫女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哎,还是学长聪明啊,一点就通,”沈绯年笑着说,“她呀,是我的姑姑。你们应该在洗青寨那个傀界里见到一个给你们说清寨故事的人,他应该还找你们换了灯油,保证自己每天都能进入祭堂去。”
谢铭迟想起了那个乞丐。
“你们以为他进祭堂去真是为了什么求巫女报平安吗?那个人,是我爹,他只是想去祭拜妹妹,为自己没能保护好她而赎罪。他给我留下了不少清寨的残卷,因此,就算我在边境长大,也学得会这些,甚至能更加精进。”
沈绯年停下敲击手肘的动作,说:“不过……说起来回溯,我可不是第一人呐,你说呢。”
谢铭迟垂下眼帘,躲避了他的眼神,说道:“就算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有道理,但你吞了这么多鬼傀,扰乱了那么多魂魄转生,你的身体承受不住。”
沈绯年:“我知道。”
谢铭迟:“你也许会像我之前一样,彻底碎开。”
沈绯年:“我也知道。”
谢铭迟不解:“那你做这些的意义是什么?封瑜想起了所有,但你不在了,你要他守着那些回忆做什么?”
沈绯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眼神空洞起来:“其实刚开始,我没有意识到需要做的有这么多……等知道了这样做的结果,我已经收不了手了。既然左右我都是那个下场,那不如让他都想起来的好,起码他会永远记得我,我们之间并不是只有现在认识的短短几个月,而是还有十几年。”
突如其来的一阵无力感席卷了谢铭迟,沈绯年的现在,不就是自己的从前吗?
不知道后果,凭一腔孤勇做了许多,到头来怎么做都成了错。
“不过,我还是要说声对不起,”沈绯年说着,朝众人鞠了一躬,“到今天这个局面,我承认我有错,大家多包容一点,就当不和我这个死人多计较吧。”
第188章 醒来 是因为有人先开启了回溯
沈绯年伸出手来, 包括谢铭迟在内的所有人都惊住了。
那只手上面遍布裂痕,红色的裂痕像熔岩般刺眼,仿佛下一秒, 他手上的血肉就会掉落下来。
先前他这只手一直插在兜里, 也没谁注意到, 原来情况已经变成这样。
不止是手,谢铭迟这才发现, 仔细看沈绯年脖颈与衣领的交界处,也能看到这些红色的裂痕。
反噬已经开始了。
谢铭迟脑海中回忆起自己被反噬时的情况,其实一开始连他自己都没什么感觉, 直到频繁梦到鬼哭,在睡梦中自己被撕碎, 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但这时候,他身体也出现了裂痕, 已经无力回天了。
而距离他第一次发现裂痕到他整个人碎开,只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
沈绯年身上的裂痕不少,在傀界里又耗了这么多天,怕是……
“没事, 我见过学长裂开时的样子了, ”沈绯年撑着下巴, 思忖道,“除了不太好看, 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不合适,反正最后大不了就是一死。”
谢铭迟:“……”
他想不通人是怎么能这么看得开的。
“学长,谢谢你,”沈绯年对谢铭迟说,“说实话, 我多活的这些年不也是偷来的吗?有得必有失,我得到了那么多,现在失去一条命,似乎不亏。”
他低下头,看到封瑜的手指动了一下,脸上挂起一丝真心的笑容:“小学弟快醒了……”他叹着,“快醒来吧,再给我些时间,再让我和你说说话。”
人群寂静了,有些觉得沈绯年说的有道理,再去怨他也没理,有些被他的操作震惊到说不出话,有些则是看着谢铭迟他们都没什么动静,于是墙头草一般选择沉默。
至于谢铭迟他们,心里是五味杂陈。
去怪沈绯年吗?但这一切的起始都是谢铭迟,而他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也还在赎罪。
怪封瑜吗?怪万无秋吗?怪夫子中的哪个吗?
都不应该。
谁都想不通,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无人注意到,躺在地上的封瑜,此刻眼角滑落一颗泪珠。
谁都没有靠近沈绯年,对他没有骂更没有打,到这个时候,众人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已经提不起精神再去怨恨谁了。
忽地,沈绯年似乎支撑不住身体,卸力般坐在地上,喘了几口气,勉强勾起笑容:“学长们,夫子们,再跟我说说话吧,以后可就没我这么一个人了。”
碎掉的灵魂不入轮回,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拥有沈绯年的脸,还有和他一样的性情了。
回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很久之后,岑夫子才沙哑着嗓子说:“早知道你这么闹,当初发现那封举荐信是假的时,我就不该让你再留在泮宫。”
当初凭沈绯年的家境,本来完全没有机会进入泮宫,只是他们帮他伪造了举荐信,万无秋找万氏的长辈落了名,沈绯年这才能做成他们的同窗。
起始岑夫子很早之前就发现那信的不对劲了,没有哪个世家大儒的笔触是那样的,盖的印信和落款也都不是同一个人的,简直一眼假。
但他欣赏沈绯年的学识,觉得他往后会是个栋梁之材,于是悄悄压下了这件事,没有上报,就这么把沈绯年留在了泮宫。
沈绯年想了想,道:“那倒确实,那个时候的我啊,还不是回溯回去的我。这么想的话,夫子,你要是当初把我赶出去,我没有认识你们,说不定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呢。就算铭迟学长还是选择把你们变成鬼傀,就算他还是会碎开,你们只要耐心等,还是会平安无事地等到和他再见呢。”
谢铭迟问他:“你是从什么时候变成回溯回去的人的?”
“死亡的那一瞬间。”沈绯年说。
“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回溯回去的?”
“这我倒是记不清了,”沈绯年悠悠道,“学长,我回溯了许多次,不止一次,时间拉得最长的一次,是找到小学弟之后,我尊重他的意愿,始终没有动手恢复他的记忆。也就是那次,我意识到,只要他没有那段记忆,他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他,所以,往后的回溯中,我尝试了各种办法,最后只找到这一条路,能让他恢复记忆,让他永远记得我。”
突然,沈绯年神秘地笑了下:“不过,回溯许多次之后,我才意识到,我不是第一个开启回溯的人。”
谢铭迟心中一震。
“是因为有人先开启了回溯,那能力是我不曾拥有的,”沈绯年捻了捻手中碎掉的花瓣,自言自语道,“是因为他开启了回溯,我才得以在他的回溯中启动自己的回溯。这人是谁呢?学长知道吗?”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谢铭迟这边看过来,他面色波澜不惊道:“是巫者吧,我们都知道,他的巫之力可以超过你我,他能还原巫傀之术,当然也能开启回溯。”
“哈哈哈哈哈哈哈……”沈绯年突然笑了,停都停不下来,半晌才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是呢,当然是他了,除了他,没谁有能力做到这种地步。”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思绪:“所以啊,学长,我们都是生活在一个圈里,这个圈因果循环,我们破不开,几乎找不到任何突破口。只有这一次,我回溯了这么多次,只有这一次达成了愿望,所以不管下场如何,我都是要去做的。”
曲夫子想了半天,问:“那个巫者为什么开启这么多次回溯?我们甚至根本没见过他,他有什么要完成的事值得这样做?”
“这我就不知道了,”沈绯年语焉不详地低了低头,“也许……真有什么巫神在冥冥之中指引呢。”
他转过头去想看看封瑜是不是快醒来了,结果一转过头,正好对上封瑜已经睁开的眼睛。
这么毫无征兆地四目相对,沈绯年都愣了一瞬,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学弟,醒了怎么不说一声?”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寂静,封瑜就这么看着他,始终没有言语。
沈绯年心中不禁慌乱,一秒钟心里闪过了无数想法,最后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用力过猛,封瑜承受不住那么多巫之力,给弄傻了。
他小心翼翼地又叫了一声:“小学弟?”
封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绯年学长。”
许多天没有说话,封瑜的嗓子已经干哑,此刻发出的声音简直像在拉破旧的手风琴。
但下一刻,他说出的话让沈绯年如听天籁。
封瑜:“我都……记起来了。”
沈绯年长长呼出一口气,挺了许久的脊背此刻终于被肩上的负担压了下去,他费尽力气,靠到一棵树旁边,没有去封瑜旁边,但满心满眼都是封瑜,他笑道:“记起来了就好,记起来就好……记起来了,那我做的所有事就有意义。”
姜夫子先抬起步子,朝封瑜那边走过去,随后,剩下几人也都凑了过去。
姜夫子摸着封瑜的脉象,在确定他身体没什么问题,只是这几天来太累之后,松了一口气,朝身后几人无声说了句:“没事。”
他现在这副呆滞的样子,恐怕只是因为一时间接受了太多信息,反应不过来才会这样。
封瑜怔怔地躺了许久没有动作,沈绯年等得有些焦虑了,笑着说:“小学弟,他们都和我说过话了,你再和我说几句话,好不好?”
“让我再多听听你的声音,再看看你,好不好?”
碎裂的痛苦已经开始,沈绯年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撕裂般的痛几乎要跃然脸上,但还是努力维持着笑容。
半晌,封瑜才缓慢地撑着地站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沈绯年,朝他走过去,最后跪坐在他面前。
突然,眼泪毫无征兆地就落了下来。
“我说我不要这些记忆了,你怎么就是不听?”封瑜捂着脸,痛哭流涕,“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你活不久了对不对?你非要把自己变成这样吗?非要和我分开吗……为什么?我们在一起不就够了吗?”
沈绯年满心都是心疼,费力抬起手来,帮封瑜擦着泪,语气轻柔:“你知道,我那一次回溯,认识的你是怎么样的吗?”
封瑜知道他说的是那唯一一次沈绯年决心不给他恢复记忆的回溯,问道:“怎么样的?”
“你还是很善良,有时候很呆,但更多时候都很聪明,”沈绯年说着,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从未见过的羞愧,“但是我们差太多了。你知道吗?那个你在这里长大,学到的知识、懂得的道理全部都是现在这个社会教给你的,从前的所有你都不记得,我努力在学这里的一切了,但我始终无法融入这里,一个来自千年前的人,不管再怎么努力,和现在依旧有打不破的壁垒。”
“那个你属于这里,而我属于过去,”沈绯年摇摇头,“我不想这样,我想和你永远并肩,我不想你谈论到曾经璟国的覆灭时,只是以惋惜的情绪轻轻带过,那是我们都经历过的生死,不该这样轻描淡写,小学弟,你能明白吗?”
封瑜哭得双眼通红,连气都喘不上来:“可是……可是为了换回一个完整的我,要用你的命来换,沈绯年,你知不知道,你没法再活一次了!”
第一次听到封瑜这么直接叫自己的名字,沈绯年笑了一下,还觉得挺新奇:“没关系,我活了这么久,早就腻了,现在有的,只不过是执念而已。”
封瑜:“你的执念不是我吗?不是我们在一起吗?你死了让我怎么办?”
沈绯年却摇了摇头,否定道:“小学弟,我的执念不是永远和你在一起。”
封瑜愣了:“……什么?”
沈绯年:“我的执念,只是让你永远记得我。”
“你记得我,我就不算真的死了,我永远活在你心里,也算是我们真正融为一体。”
第189章 雪原 一片无垠的雪
封瑜被他的话震惊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谢铭迟却理解了他。
也是,沈绯年这样不拘一格的人,在意最重的, 怎么会是短暂的温存。
喜欢和爱也许会在琐碎的生活中一点点磨灭, 但经历过生死的爱不会, 在对方最爱自己时死去,爱就更加不会消失。
只会在记忆深处, 跟随他一生,直到他的死亡,才会把两人彻底分开。
沈绯年回溯了这么多次, 活了几千年,他早就体验过有封瑜的生活了, 现在他放不下的,只是一个有完整记忆的、永远记住他的封瑜。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他在消失!”
谢铭迟猛地抬头, 就看见红色的裂痕已经蔓延到沈绯年脸上,而他的手已经开始被蚕食。
就像死去傀儡师的鬼傀一样。
“……怎么会,”封瑜傻了眼,连忙捂住他的手, 似乎这样就能阻止蚕食, 说话凌乱得不像话, “不……不行,别走……不能走!你要干什么去?你要干什么去!!”
“小学弟, ”沈绯年用最后的力气,额头靠上了封瑜的,语气轻得好像被揉碎在了风里,“记得我,别忘了我……”
随后, 急速消散。
只留下了风中若隐若现的一点火星。
“不是,别这样……不算,这不算啊,”失去了头顶靠上来的重量,封瑜一下脱力,头朝下摔在了地面上,拢着刚才沈绯年还在的那片泥土,泣不成声,“不会忘的……我不会忘……”
从此以后,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是你。
隐约间,封瑜看到有什么在泥土上闪烁着光,他伸出手,才发现那是沈绯年的魂线。
也是他唯一能留下的东西。
封瑜小心地把魂线拢好,捏进自己的血肉里。
半晌,轻声道:“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他们会永远在一起,他再也不会把他忘记。
说不上来的难过在谢铭迟心里蔓延,他万万没想到,封瑜和沈绯年之间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收场。
最重要的是,沈绯年几乎没有给任何人留下怀念他的时间,也没给任何人反应的余地,就这么永远消失了。
遗憾、后怕、难过……所有情绪在迟钝过后瞬间涌上来,像蚕蛹一样包裹得密不透风,让人喘不过气来。
突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慌窜上头顶,谢铭迟这才突然想起来——万无秋的傀界呢?
他们到中心傀界之后,就一直顾着沈绯年的事,反而忘记了还有万无秋的傀界。
夫子们都说,不知道万无秋的傀界是什么样,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而象征着傀界解开的魂线,现在就在他的身上。
是万无秋的傀界就此消失了?还是……
谢铭迟连忙抓住万无秋,怕他也像沈绯年那样消失,劈头盖脸就问:“你的傀界呢?”
万无秋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就问,愣了一下,转而笑道:“这才刚歇没多久,这么快就像进傀界了?”
“我们还在傀界里没出去,”谢铭迟严肃道,“中心傀界都没有了,我们还是没出去。”
说明这里还有傀界需要解开。
而这里剩下的,就只有万无秋的傀界。
“嗯……”万无秋犹豫片刻,说,“你知道,我的傀界也很麻烦。”
“嗯,”谢铭迟说,“我不怕麻烦。”
“我的傀界,应该和别人不太一样,”万无秋说着,手碰到了谢铭迟胸口,“你应该已经知道原因了。”
“我知道,”谢铭迟目光坚定,“没关系,我一定会好好出去,我们都会好好的。”
进万无秋的傀界无非就是两种结果。
好的一种,顺利解开,谢铭迟和万无秋都能活。
坏的一种,谢铭迟在傀界中死去,万无秋和他一起死,傀界就此消失。
但不管哪种,谢铭迟觉得都无所谓了,只要万无秋不像沈绯年一样抛下他一个人走,那死亡也没什么可怕。
谢铭迟不是封瑜,承受不来一个人活两人份的沉重。
万无秋也不是沈绯年,他足够自私到不愿意把谢铭迟一个人能留下来。
万无秋沉默片刻,似乎在感受着什么,随后下定决定般说:“好。”
下一刻,白光闪烁,两人在众人面前消失了。
“哎?哎???”曲夫子急了,“他们人呢?不是一起进傀界吗?小万怎么只带着小谢一个人走了??”
“我们还在傀界里,”岑夫子目光严峻地扫过周围一圈,“他们是不愿意让我们再出事,所以没带我们走。”
“其实……也不一定,”安慰了片刻封瑜的姜夫子走过来,悠悠道,“小万的魂线在小谢身上。”
曲夫子:“所以呢?”
姜夫子:“按理来说,这样的鬼傀不会有傀界,但小万还是有了。”
沉思许久,岑夫子顿悟:“所以……不止是为了让我们安全,更是因为,谢铭迟现在相当于拿着结果去寻找过程?”
姜夫子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
不是谢铭迟要解开万无秋的傀界。
而是万无秋要找到自己的傀界,再解开。
而他们能做的,只有在原地等待。
……
一片云雾中,谢铭迟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垠的雪。
白茫茫的雪夹杂着云雾落下,天地自成一片望不见边际的白,铺天盖地的白甚至淹没了天空,将灰色的天空都衬成了雪色。
他这是……在什么雪原?
谢铭迟看了看脚下,却一瞬间愣住了。
这是他吗?
他的脚变小了,扎在雪地里甚至看不见,腿也变短了,地上的积雪甚至淹没了他的半个小腿肚子。
他连忙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脸,复又来回看了看手。
都能摸到婴儿肥的肉。
他这是……变小了?
返老还童?
一时间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谢铭迟愣在了原地。
周围除了雪还是雪,看不到任何别的东西的影子,更辨别不了方位。
万无秋不在身边,不知道在哪里。
雪没有停下来的趋势,照这么下,很快就会把他冻死,谢铭迟咬咬牙,凭直觉选了一个方向,朝前走去。
他就不信这雪原没有边际。
在万无秋的傀界里,同样感受不到饥饿,甚至连寒冷都感受不到多少,但寒冷推动的生命流逝是真的,疲惫也是真的。
在这种地方行走,人会很快麻木。
谢铭迟只能边走边念着万无秋,像是在给别人讲故事一样,重复着自己和万无秋的一切,生怕自己会因为麻木而变成行尸走肉。
累了就坐一会儿,嘴唇干到裂开就抓两把雪吃进去。
雪原上没有白天黑夜,谢铭迟也不知道自己不分昼夜地走了多久,只觉得自己走到双腿快要散架的时候,终于,肉眼可见的远方出现了一片宅院。
那院子出现得蹊跷,但看起来非常暖和舒适,谢铭迟加快了脚步,对温暖的渴望驱使着他跌跌撞撞朝那边前进。
终于走到那间朱红色大门的宅院前,谢铭迟总觉得这一幕哪里熟悉,却说不上来,犹豫了一秒就抬起手敲了敲门。
谢铭迟:“你好,我……”
话刚说出口,他就愣住了。
因为来开门的,是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准确来说,不是完全一样,因为他现在是小孩的模样,大约七八岁,而面前这个人,看起来是十几岁时的他。
“又一个,”那人皱了皱眉头,侧过身让他进去,“先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谢铭迟却警惕地问:“你是谁?”
那人觉得奇怪:“我是谢铭迟啊。”
谢铭迟道:“我才是谢铭迟。”
“我们都是,”那人似乎不愿意和他争论这个问题,说道,“你先进来再说,已经有不止一个像你这样倔强,留在外面冻死的了。”
说着,那人的眼神瞥向一边,谢铭迟随之望去,瞳孔骤缩。
在不远处,堆积着一座小山,他之前没看清,以为只是石头,现在才辨认出来,那竟然是人尸体堆出来的。
更可怕的是,他们虽然身形年龄各不相同,但都有着一张和谢铭迟一样的脸。
这是怎么了?
谢铭迟懵了,那人看他没什么强烈反抗的意愿,就半拉着把他拉进来:“先进来吧,我们有很多人。”
“我们”是谁?
不等谢铭迟冻僵了的脑子反应过来什么,他就被带进了正厅。
也就是进入正厅,皮肤感受到火炉温暖的那一瞬间,谢铭迟浑身从上到下穿过一阵惊惧的寒冷。
在这个正厅里,有许许多多的“谢铭迟”,他们有像他一样孩童时期的,还有像带他进来的“谢铭迟”那样十几岁的,还有进入傀界之前的二十几岁的他。
几十个,甚至上百个,都长着他的脸。
谢铭迟立刻退后两步:“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用我的脸?”
一个“谢铭迟”说:“我们当然是谢铭迟啊,什么叫用你的脸?这明明是大家都有的。”
另一个说:“你不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了,快点接受才好。”
谢铭迟皱眉:“什么意思?你们是怎么来这里的?”
“当然是穿过雪原来的。”
“我们大家都是。”
谢铭迟说:“你们说你们是谢铭迟,有什么证据?”
“我能说得上来一千年来的一切。”
“我能说出来和万无秋相处的所有。”
“我会千年前的知识,也会现在的知识。”
“我很久没有去上班了,解开万无秋的傀界出去后,还得去趟公司。”
一时间,七嘴八舌,但所有人说的都是谢铭迟的记忆。
谢铭迟怔住了。
把他带进来的那个“谢铭迟”语重心长地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们所有人都坚信自己是那个真的,谁说的都没有问题,但我们当中只有一个是真的。”
谢铭迟讷讷地点了点头。
“谢铭迟”说:“既然我们所有人的经历都一样,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复制品,而是真的谢铭迟呢?”
第190章 辨认 “你不是他。”
一整个屋子, 几百个谢铭迟,外面的雪原里还有不知道多少个。
谢铭迟刚开始还在坚持,直到和所有的他对峙之后, 发现他们竟然每个人所知道的所有事都和自己一样。
就像他们经历过相同的事, 经历过同样的人生。
每个人都坚持自己才是真的那个, 每个人都说得上自己的理由,但这理由又会和某个谢铭迟重复。
但他们都知道, 这么多人里,只有一个才是真的谢铭迟,剩下的全部都是傀界的复制品, 是假的。
谁都不希望自己是假的。
他们的记忆太真了,所有感触都是真的, 没谁希望自己只是个赝品。
谢铭迟看着他们,茫然了。
既然所有人和他的想法都一样、经历都一样, 他们都是从雪原上来,那他呢?怎么证明自己才是真的?
何况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
还是他只是像他们一样,只是拥有相同记忆的复制品而已?
这时, 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和他刚才一样, 习惯性地敲了三下。
“我去开吧。”谢铭迟站起来, 朝大门走去。
“你好,我……”
打开门后, 他见到了一张同样惊愕茫然的脸,来自二十多岁的他。
同样的,话说在这里时说不出来了。
谢铭迟垂下眼帘,侧身让开:“先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你是谁?”
“我是谢铭迟啊。”
“我才是谢铭迟。”
谢铭迟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一模一样的对话, 一模一样的语气。
和他刚才进门时别无二致。
同样的,僵持片刻之后,他还是走了进来,看到了满屋的自己,发出了相同的疑问,而剩下的人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证明自己才是真的谢铭迟。
看来他们自己是辨别不出来了。
谢铭迟叹了口气,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没再说话。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赝品,哪还能说服别人呢?
但这是万无秋的傀界。
魂线在他身上,这个傀界不是由他来解,而是由万无秋找到傀界。
也就是,找到谢铭迟。
找到身上真正有他魂线的谢铭迟。
办法绝不是一个个把“谢铭迟”们的心剖开来确定,只能让万无秋自己来辨认。
他在哪?
他认得出来吗?
谢铭迟心里升起一阵无底的害怕,他怕万无秋认不出自己,又期待万无秋快些来,亲口告诉他,他是真的。
可又怕在万无秋辨认之后,彻底确认他是个赝品。
那时候,他就会消失。
连同他那些酸甜苦辣的记忆,永远消失。
他害怕极了,只能垂下头去,焦躁地揉着自己的手腕。
雪原中不断有人进来,屋内的人一遍遍证明着自己,谢铭迟跟着他们,到最后都近乎麻木,心中掀不起什么波浪。
直到又一次敲门声响起,依旧是最后进来的那人去开门,但在开门的那一瞬间,谢铭迟感受到一阵不可能来自雪原的灼热。
滚烫得像岩浆。
屋内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感觉,大家纷纷站起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迟迟没有等到刚才那个谢铭迟带新来的人进来。
“怎么回事?他们人呢?”
“有谁看见刚才那是谁吗?”
“没有……太远了。”
“那好像……是万无秋,”有一个谢铭迟说道,“我看到了他的影子,是他的。”
谢铭迟沉寂如深潭的心再次活跃起来,很多人像他一样站起来,朝门口望去,却没有见到万无秋的影子。
连刚才去开门的那人都没了踪迹。
忽然,在大厅的中央,凭空出现了一个透明的、云雾缭绕的光球。等到云雾散去后,那上面竟然出现了一个画面。
里面的场景和他们所在的地方完全不同。
是泮宫。
不一会儿,他们就看到了两个人——一个是万无秋,一个是十几岁时的自己。
谢铭迟回忆了一下,这个时候,他应该刚进泮宫没多久,因为不远处的田公子还拄着拐,俨然一副伤还没养好的模样。
而他正站在泮宫门口,嘻笑着朝远方的人打招呼:“阿无!快些快些,我专门去外面买了馅饼,是你最爱吃的那家!”
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画面中出现了万无秋的身影。
他明显也被面前这一幕整得头脑发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记得,自己是要去找傀界的。
要去找到他的阿迟。
现在就有一个阿迟在他面前朝他招手,但他却从心底里觉得奇怪。
犹豫片刻,他走上前,接过“谢铭迟”手里的馅饼。
馅饼是热的,烫意透过包装的纸袋传到手上,像极了他刚才穿过的那片火山岩浆。
万无秋抿了抿唇,然后抬头看向面前这个人。
是谢铭迟的脸,嘴角的弧度,看向他的眼神,都和记忆中该有的样子别无二致。
万无秋踌躇着开口:“你……”
“你先别说话,”面前的人说着,脸上带上了一丝紧张,但还是极力用笑容掩盖住,“你觉得,我是谢铭迟吗?”
万无秋沉默了,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谢铭迟”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我希望我是真的,阿无,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吗?只有你才能辨认出来对吗?你一定能认出我来对吗?”
万无秋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面前的人脸上显露出凄苦:“那……那我是真的吗?”
长久的无声之后,万无秋摇摇头。
那人问:“是……不知道的意思吗?”
他心里还藏着一丝侥幸。
“不是,”万无秋抬起头,看着他,斩钉截铁道,“你不是他。”
随后,赝品如白烟消散,甚至没来得及留下一句话。
场景迅速变化,这一次,谢铭迟看到的光球中的地点是万府万无秋的院子里。
与此同时,房间里有一个他惊呼:“少了一个人!我旁边这个人突然消失了!”
谢铭迟朝那边看了一眼,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们所有在这个大厅的人,都会一个个消失,到万无秋面前,由万无秋辨认真假。
如果被万无秋判定为假,那么这个人就会像刚才那样消失。
现在轮到了第二个。
谢铭迟心里紧张起来,不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突然消失。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真的见到万无秋。
万一他认错了怎么办?
谢铭迟坚信万无秋是世上唯一一个能在这种情况下认出自己的人,但同时,他又会不由自主去像认错的后果。
明明在进傀界之前觉得死亡也没什么,但真的亲眼见过那样轻飘飘的死亡,害怕才如洪水般淹没上来。
与此同时,还不断有人自雪原上来,进入大厅的不少,而选择冻死在外面的也不少。
那个尸体堆成的小包,现在已经成了一座小山。
人太多了,用不了多久,大厅中的人数就会超过三百、四百……
只要万无秋没认出来,复制品就会越来越多。
也许多到最后,他自己都会混淆真实和假象,分不清自己认识的那个谢铭迟究竟是谁,甚至可能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遍遍地确认面前的人是不是自己的爱人。
也许会有这么一个时刻,万无秋心中会突然觉得——面前这个难道不就是我真正的爱人吗?
到那时,他们两个都会迎来真正的死亡。
万无秋,万无秋……
谢铭迟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默默祈祷。
一定要认出他,一定不要忘记他。
不管真实的谢铭迟是不是他,他都一定要出去。
……
雪原不分白昼黑夜,光线不会移动,没有任何可以计时的工具,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到这里究竟已经过了多长时间。
也许是三天,也许是一星期,也许是一个月。
也许已经过去了一年两年。
所有人都在煎熬,不知道何时自己才能迎来解脱。
谢铭迟盯着光球上的场景,疲惫已经深深笼罩了他,但他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
大多数时候,万无秋只要和“谢铭迟”说几句话就能确定他的真假,但也有些时候,他会多观察一些时间,从和他相处的细节上判断。
谢铭迟看不出他判断的依据是什么,在他看来,万无秋总是毫无征兆地判断了对面人的真假。
大厅中的人在慢慢减少,雪原上的人却还在不断涌进来。
这大厅似乎永远不会被新来的人填满,会自己变大似的,他们每个人从头到尾都有一片独属于自己的空间,空荡地看着一切。
有些人熬不住了,觉得自己一定是假的,就悄悄离开了大厅,到外面那座尸山边上等死。
所有的一切,周围的人,连同空气,似乎都能把一个人压死。
“你不是他。”
万无秋再次判下了一个复制品的死刑,像之前许多次一样,光球中出现了白光。
谢铭迟知道,那个复制品消散了,现在,又要有一个“他”到万无秋身边去了。
只是这次,他觉得这道光线格外刺眼,似乎整个笼罩了他,灼烧得骨头都是烫的。
心中有一个预感在不断膨胀,催着他快些睁开眼睛。
看到自己还是小孩的模样,但已经不再身处大厅时,那股密密麻麻的恐惧再次爬上心头。
轮到他了。
万无秋很快就要来辨认他了。
谢铭迟紧张地抓住衣角,眼神四处看着,寻找那个身影。
很快,他听到了什么声响。
转过头,原来是有人打开了万府的大门。
是万无秋。
而且是没有同样变小,依旧是二十多岁模样的万无秋。
四目相对后,万无秋像曾经许多次那样,走上前来,却什么都没说。
谢铭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眶有些温热,问:“你……你觉得我是真的吗?我是真的,还是复制品?”
等了很久,没有等来万无秋的回答。
只有他伸来的手。
“可以陪我烹一壶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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