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弈自己捂住的手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是他们话既然都这么说了,陆深也只得顺着说道:“……严重吗?”
“不严重不严重。”谢弈忙摇头,余光里瞥见还站在几米外笔直得像根僵硬的旗杆的秦逐,觉得自己似乎不能这么说,于是改口,“……都到医院了肯定没什么事了。”
陆深看了看他,再看了一半整个人隐在路灯阴影下的秦逐。
夜色已深,初秋时节的草丛里传来一阵阵虫鸣声。
“这边有药店,不如去买一点药处理一下?”陆深说道,“我对烫伤还有些经验,知道有一种药好用。”
谢弈压根不想进医院丢这个人,见陆深这话给他找了台阶下,立马应声:“好,可以可以。”
陆深转过身,往药店那边走去。
附近已经看不见那几个黑衣保镖和陆衍的身影了,陆深听到身后传来的沉稳脚步声,回头问道:“……刚刚那人是被……”
“不至于打出什么事。”秦逐似猜到他要问什么,轻笑了一声,“顶多吓得好几天不敢出家门。
陆深抓回头,微微抿唇,不作声了。
“刚刚那是谁呀?”谢弈与他肩并肩走着,微微皱眉,还是想追问,“对你那么凶。”
“他……”陆深欲言又止,有点拿不准该不该这么早就把陆家跟自己的不睦告诉外人。毕竟陆家人苦心孤诣至今,维持的都是家庭和睦的表象。
恰好此时走进了药店,陆深便顺势住了口,找药师要了自己常用的那款烫伤膏。
“你脸上的伤口不处理吗?”秦逐的嗓音蓦得在身后传来,凉凉的,“自己感觉不到疼?”
陆深一怔,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果然正好摸到脸颊上的一道擦痕,触手一阵微微的刺痛。
是陆衍挥拳过来时碰上的,事出意外,他到现在都没来得及感觉到疼。
“还真得有伤口。”谢弈闻言,凑上来看了看,“还好伤得不深,买个创可贴贴一下吧。”
“不用了。”陆深说,“不严重,贴上反而更明显。”
谢弈没再说什么,正要去结账,却见秦逐径自走到收银处,从便捷货架上拿了一瓶医用酒精棉。
“最起码消一下毒。”秦逐淡淡瞥了陆深一眼。
这时候没有洁癖了?
剩下的半句话默默在心里说道。
买好药品,陆深提出替谢弈上药,却被谢弈躲开拒绝,笑道:“我自己上就行了。”
说着拿了药和纱布躲到了一边。
24小时药店在晚上这个时间,没什么客流,安安静静的。
秦逐接过药师递来的酒精棉,低头打开瓶子。
陆深伸手要接瓶子的动作一怔。
瓶盖拧开,秦逐还未从里面夹出酒精棉,动作忽地一顿。
差点忘了,此时的他们并不相识。
想起这个,秦逐薄唇绷紧,将瓶盖拧好,递给陆深。
“谢谢。”陆深接了过来,“多少钱,我转给您。”
秦逐顿了顿,撇开眼:“用不着。”
陆深:“……”
好吧,对于秦逐来讲,还要提这十几块钱确实可以算一种冒昧。
他没再坚持,来到药店的玻璃墙边,接着灯光反照的影子,夹出一块酒精棉球来在伤口上消毒。
玻璃上映出身后人的身影。
秦逐穿着一身深黑色西装,似乎是刚从工作场合过来的。
他的额发微垂,有些乱了,来时大概有些匆忙。
陆深视线一转,看向另一边背着人给自己涂药的谢弈。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他知道谢弈跟秦逐是师兄弟关系,确实有旧交,但是按上辈子的经验来看,谢弈更多的是把秦逐当成领导,而秦逐对他也像对较为亲密的下属差不多。
当时婚后三年都没察觉他们有多少私交,甚至还是自己跟谢弈的关系更好一些,怎么如今……
居然会在大半夜因为手背烫伤而亲自送他来医院?
他忽然想起了刚刚那通电话,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觉得不可能,所以无法下结论。
正出神,忽地听身后方的头顶上落下个凉凉的声音:“你想自己把伤口弄得更糟?”
陆深:“……”
他吓了一跳,向另一个方向退了几步,跟突然走上来的秦逐拉开距离。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光顾着出神,酒精棉擦的时间太久,伤口都有些发红了。
陆深丢掉用过的酒精棉,把瓶盖拧好。
谢弈也处理好了伤口,走过来说:“好了,回去吧?”
陆深低头看向他受伤的那只手,见包了一大圈纱布,整只手都要包成哆啦a梦的圆手了。
陆深:“……这么严重吗?”
倒是完全没看出来。
秦逐只看了一眼,便不忍直视地般地偏开了眼。
谢弈干笑两声:“多包点安全。”
是啊,安全,不至于让陆深发现哪怕努力盯着看也看不出伤口在哪里了,这不都是为了给秦大总裁搭台唱戏吗?
走出药店,陆深低头打车。
秦逐停下步子,注意到他调出打车页面的手机屏幕,垂眸不言。
谢弈看了看秦逐,脑筋一动,叫道:“陆陆,你住哪?要不你跟秦总的车?”
说完他的余光看见秦逐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向自己这挪了挪,虽然面上的情绪无波无澜,但是看起来应该是自己做对了。
陆深手指一顿,还是按下了打车键。
“不麻烦秦总了。”陆深回身淡淡笑道,“不顺路,我打车就好。”
何止是不顺路,简直是南辕北辙。
谢弈坚持不懈:“捎上一段也行呀。”
陆深:“……应该一段也不顺路。”
秦逐抬眼望了他一眼。
医院在外环,他们要回家无非都是要往内环走的,谈不上一段也不顺路。
这么明显地拒绝?
一向被众星捧月的豪门贵子继上辈子收到离婚协议后,第二次感受到被排斥的滋味。
偏偏这两次的来源还是同一个人。
秦逐似笑非笑:“那看来陆先生住得有些偏。”
“……”陆深说,“是有点。”
原本是不偏的,但是搬出陆家,住进那幢父母留给自己的外环的小公寓之后,自然就有些偏了。
“不知道是否需要搬进内环更方便?”秦逐理了理袖扣,“我可以提供帮助。”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毕竟我们即将成为合作伙伴。”
陆深客气地谢绝:“谢谢秦总关心,我住在家里比较舒适些。”
秦逐微微垂眼望着他,不作声了。
他心底想着,也不知自己为什么非要这么说,明知对方在说谎,又何必非要强行追问。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他就应该淡淡地接受对方的表面说辞。
几人陷入了沉默,还好不出半分钟,陆深叫的车就来了。
陆深告了辞,上车。
司机确认了一下目的地,车门关上,便向外环开去。
“住这么远啊。”谢弈目送着车子离开,喃喃道,“怎么不住在陆伯父家?陆家的宅子我记得地理位置好多了。”
秦逐方才也听到了司机在车内确认目的地的声音,微微蹙眉。
虽然听不真切,但似乎是一个公寓小区的名字。
在他上辈子的记忆里,陆深跟陆家的关系不错,结婚之前一直是与家人同住的。
——最起码据他所知是这样。
难道这么早其实就搬出去了吗?
陆深坐在车窗边,回头向后望着。
路灯下,灯光将男人的身影拉长,斜斜地落在地上。
三年前的秦逐,比他上辈子最后一次见,更显得有些恣意倨傲气,是还没经过背叛与冲突滋味的年轻男人。
陆深没来由地想到了未来三年他要经历的事,心底莫名地沉了沉。
只可惜,他们之间早用三年的时间证明并非彼此的良配,所以这一世,他们也不会站在一起去应对之后的山雨欲来了。
.
之后的一周,阮妈妈病情恢复出了院,阮朝便急火火地拉着陆深到秦氏集团把合作的相关事宜谈妥了。
“选角工作室已经找好了。”阮朝坐在陆深的客厅地毯上噼里啪啦打字,“也是我朋友,靠谱得很。”
阮朝名下有一个影视公司,不过确实是资金短缺摇摇欲坠的,只有为数不多的靠谱员工舍不得相互之间的情分所以苦苦坚持。
有秦逐和谢弈的加入,资金到位,一切都开始正常运转起来。
“这几天小道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不少人都知道秦逐以个人名义投了钱。”阮朝看着躺在沙发上改剧本的陆深,“这世道就这样!之前无人问津,现在我的手机都要被打爆了。好多我压根不认识也没给过联系方式的人打过来问还需不需要合作伙伴,我都不知道他们从哪找来我的电话的。”
陆深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对他说的话早就见怪不怪。
上辈子也是如此,不过那时秦氏集团加入投资是在自己同意联姻之后,许多以秦氏马首是瞻的人轰然而上,都觉得这是个好吃的大饼,全都想分一口。
这一次纵然是秦逐个人的投资,产生的效应都是一样。
“周老师呢?你联系周老师了吗?”陆深的脸从举得很近的剧本后面偏过来,想起了一件自己唯一关心的事,“联系了吗?”
周老是陆深心心念念的前辈,跟这次剧本上的专业问题相关。
虽然一部影视剧确实可以不用那么严谨,甚至于同行也是这么做的,但是陆深却想努力一把。
上辈子就是因为没能成功与周老达成合作,给他带来了许多遗憾,虽说成片瑕不掩瑜,但是如今能有补救的机会,还是不想放过。
“联系了啊,没有用。”阮朝叹了口气,“人家是谁啊,现在正躲在海边养老呢。是她学生接的我电话,让传个话都死活不答应。”
“哦,教师节的时候我又打了个电话,说我俩这个剧要开拍,融资是秦总占大头,请她出山。”阮朝回头看陆深,“你猜她说啥,她说祝我们成功,让我们可劲折腾,不管将来怎样别把她的名字说出去就行了。”
陆深:“……”
老太太是不是在家里养老无事可做,西游记看多了?
陆深沉吟两秒:“我亲自去一趟吧。”
.
两天后,京州国际机场。
陆深有些僵硬地握着行李箱,在贵宾候机厅的沙发上坐着,有些不明所以现在的情况。
身后的这个高大年轻男人,为什么会跟自己在一起,一起飞往青市去找周老?
这一切恐怕还得怪谢弈那个大嘴巴,就是他把自己要去云南的事告诉了谢弈,转头谢弈就说秦逐也要同往。
这位日理万机的总裁居然要放下公司事务,为了这部剧也亲自去趟青市?
陆深有些想不明白,但是无力反抗,只能接受。
还未登机,手机就响个不停。
陆深这时才切实体会到阮朝所说的被许多完全不认识的人打电话问合作的感觉。
就是没想到这些电话不仅打到了阮朝这个制作公司老板那去,也打到自己这个没什么名气的小编剧这里来了。
等待登机的半个小时,陆深接了十个电话。
而坐在他对面沙发的秦逐,则只接了三个电话。
秦逐起身拿了饮料回来,放在陆深面前。
陆深正绞尽脑汁如何委婉地拒绝打来问合作的人,只得见缝插针地抬头向秦逐点了点头,用口型表示感谢。
秦逐垂眼,见他把自己倒来的饮料随手放在了桌子上,狭长眼尾危险地眯了眯。
他坐回对面,长腿舒展,喝了口咖啡。
啧,不好喝,苦得要命。
他抬头看着对面的忙得要死的陆深。
他最近也听谢弈说,陆深的电话都要被打爆了。
他很清楚原因是什么,也知道其他人不敢直接冲着自己来,就迂回政策从陆深下手。
看得出来,陆深很想拒绝,但是出于礼貌一直没有措辞强烈。
秦逐皱了皱眉,心下不悦。
跟上辈子一样,有什么事都不肯直说,总是所谓的“以大局为重”,把别人的感受放在自己的感受之前。
唯一就是……对自己可不是这样的,递上离婚协议书的时候,比谁都无情。
想到此,秦逐心底顿时蹿上一道莫名的火气来。
陆深听着电话那头的叨叨,耐心已经被消耗到极致了。
对方是陆家的旧交,刚开始还对他客客气气的,不多时就原形毕露摆起了长辈的款子,接着又提起他搬出陆家的大逆不道行为,就差替陆家教训他这个不肖子孙了。
别的还就算了,他并不介意给彼此双方一个面子,但是涉及到陆家,他就做不到。
正在他卡在爆发的边缘,准备直接扣电话的时候,忽然见眼前闪过一个人影,秦逐起身迈开两步,伸手夺了他手里的手机。
陆深一时还没回过神来,就怔怔地抬头看着秦逐在自己身旁的沙发上坐下,周身的气氛黑压压的,语气冰冷的对着手机里道:“有话直接来找我说,别再找他。”
说完,挂断电话,拉黑了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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