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静默了一瞬,放在桌子正中央的奶白鱼汤浮起的雾气一缕缕地绕。
陆深没再多说什么,低下头继续摆弄面前的薄荷奶冻。
甜品是淡绿色的,做成一个精致的盆栽造型,中间支棱着两片鲜嫩薄荷叶。
他已经尝了一口,味道十分对他口味,但是造型这么可爱,稍微有点舍不得动。
勺子正在犹豫从哪个部位下口的时候,秦逐的嗓音低凉地落在耳边:“周扬后来还有打扰你吗?”
陆深一怔,手里的瓷勺一抖,把盆栽的边缘碰了个缺口。
周扬的事,昨晚和现在他都没有明确提,他竟然看出来了。
“没有。”陆深半抬了抬头,尽量避免直视秦逐的视线,语气有点硬邦邦的,“多谢您关心。”
秦逐没再说什么,挪开了目光。
陆深重新埋头面对着甜品碟子,缓缓地从缺口处下了勺子。
秦逐对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原来是肯多说几句关心的话吗?
虽然也只是是表面上的。
秦逐放下筷子,看向阮朝:“关于《悬空》融资的事,我希望能以个人名义投资。”
阮朝愣了愣,只觉得天上掉了个大馅饼砸在自己头上,这馅饼里的馅还是金子做的。
秦逐系上西装下摆的扣子,站起身来:“下午还有会议,我先失陪。二位不必拘束,账已经记在我名下了。”
阮朝赶忙起身:“秦总,您刚刚说的……是真得?不是开我玩笑的?”
秦逐看了他一眼,目光不动声色地又转向了旁边的陆深。
青年手里还拿着甜品勺,抬头看向自己,满眼都是讶然,薄而淡的唇微微张着,跟昨晚在酒会上压根不想多看自己一眼的态度完全不同。
秦逐目光闪动一瞬,顿时觉得自己这个投资决定做得十分正确,心下莫名闪过一丝得逞感。
他转而看向阮朝:“自然不是开玩笑,之后我的助理会跟你对接具体事宜。”
阮朝忙点头:“好的好的,要不……”
他小心翼翼试探道:“留个您的联系方式可以吗?”
他小心是有原因的,毕竟早就听说这位大佬可不是会随意跟生意伙伴交换联系方式的人,更不用说像这种小项目。
但是毕竟这事来得太突然太意料之外,之后要是能有途径联系到秦逐,还是最保险的。
陆深领会了阮朝的意图,但是以他上辈子对秦逐为数不多的了解,这人平时可是连微信都不怎么用的。
“留个工作邮箱可以吗?”陆深想到了最妥当的方案,“有要紧的事的话我们发邮件给您,当然如果您觉得打扰,也可以不查收或者……”
“可以。”秦逐打断了他,“我的助理会告诉你们。”
顿了顿,他没来由地又补了一句:“是私人邮箱。”
“啊……?”陆深说,“哦,好。”
秦逐径自离开,开门时碰到侍应生,丢下一句吩咐:“多上几份甜品。”
不小心听到的陆深:“……”
他沉默地望了望自己面前这盘被自己吃得十分仔细又磨叽的薄荷盆栽,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解释一下自己只是不忍破坏好看的事物,而不是舍不得吃。
感觉被秦逐暗暗讥讽了。
秦逐离开了,两人就没有再多留,陆深抱着一袋打包得非常精细的薄荷盆栽,上了阮朝的车。
“还得是你,连吃带拿的。”阮朝啧声道,“你说你这人,什么都不爱,连doi也没兴趣,怎么就这么离不开薄荷味的东西呢?”
陆深怼回去:“是不如你,但凡是吃的,不难吃你都爱。”
阮朝:“呸,不要污蔑一个美食家。”
阮朝把车内音响打开,放了一首《好日子》。
陆深:“……”
“绝了,我值得了,秦逐亲自投资,啊哈哈哈哈!”阮朝强装镇定很久,现在终于得以释放,“我这辈子都值了!”
陆深看不下去这现眼包的样,扭头偏向窗外。
一首歌放完,车内安静下来,阮朝默了许久,忽然又觉得有些怪:“事出反常必有妖,秦总他为什么会……”
阮朝闻言,顿了顿,神色又忽地凝重了些,半开玩笑道:“兄弟,他不会是对你……”
陆深靠在副驾驶闭目养神,听闻这句话,猛地一皱眉:“不可能。”
这世上虽然有无数人对秦逐身边的那个位置垂涎已久,哪怕只得秦逐一两日青眼都觉得值了,但是陆深却完全不这么觉得。
他不想重蹈覆辙。
乱了两拍的心跳节律很快恢复,陆深意识到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便故作随意改口:“我还没到靠我这一张脸就能几分钟攻略一个人的地步吧。”
阮朝没搭话,余光却瞅见陆深被车窗透进来的日光打上一层柔色的侧脸。
青年鼻梁高挺,唇色薄淡,眉眼线条微微垂落,没有表情时显得精致而柔和。然而只是一语一笑之间,却有些莫名的惹人在意,令人一见不忘。
但是相处多了之后,就能知道这人只是看着好欺负,实则手腕儿厉害得很,要是有什么人被这张脸骗到了想占他便宜,恐怕等吃了大亏都回不过味来。
“其实我不是担心你牺牲色相。”阮朝笑说,“我是担心秦总,别再被你这老狐狸玩了。”
陆深抬了抬眼皮,赏他一个字:“……滚。”
“我滚了谁给少爷您开车啊?”阮朝想起什么,又说,“而且你刚刚说得不对,你靠这张脸是能攻略的。要么就像网上说的,如果靠脸攻略不了,那就……那就……”
想了半天,梗接不下去。
陆深轻笑一声,随口补上下半句:“那就靠脱衣服?”
“……我靠。”阮朝猛地哽住,“我可没这意思。你说话能不能悠着点,怎么啥话都说。骗骗别人就算了,我还能不了解你?你一泡个温泉脱个外衣都扭扭捏捏的人……”
陆深:“……”
陆深抬手按开了车载音响,把音量调到最大,《好日子》的背景音响彻车厢,把阮朝下面的话盖了过去。
阮朝手动闭了嘴,专心开车。
陆深偏过头,望着车窗外飞驰向后的树木,默然不语。
他从小到大这种事见多了,像昨晚这样随便出席一个酒会都会被周扬见色起意缠上属实平常。然而他从来不会把错误归咎于自己,也不觉得是什么可耻的事,所以言语上毫不在意。
如果刚刚阮朝口中换成别人,不论是谁,或许他都会顺着玩笑话说下去。
世事无常,谁跟谁发生点什么谁也说不定,但是唯独秦逐,玩笑话都开不动。
上辈子所经历的三年恍惚浮现在脑海,陆深很确信,别说是这张脸,也别说是脱几件衣服,恐怕自己一/丝/不/挂站在秦逐面前,他们之间也产生不了任何意外。
隔阂或许从联姻初始便如鸿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打破。
一想到上辈子的事,陆深的心绪便不由自主烦乱起来,于是打开车上抽屉,拿出糖盒。
打开盒子,却发现只有一颗了。
别的都无所谓,薄荷糖被夺可是很严重的事,陆深一面想着一会音乐放完了得质问阮朝谁把自己糖拿了,一面伸手到上衣口袋里。
昨晚在酒店没有薄荷吃,就要了一盒,今早走前还带了出来……
陆深动作忽地一停。
口袋里空空如也。
陆深懵了一瞬,觉得不可能,今早走的时候虽然匆忙,但明明细细检查过整个房间,生怕留下什么跟自己有关的蛛丝马迹来,怎么会……
他愣了半分钟,不死心地又在其他口袋里找,忽然想起了什么。
“……”陆深舔了一下唇,“糟了。”
.
夜幕降临。
持续六个小时的会议结束,秦逐顺着长长的走廊向前,听总助林临报第二天的行程。
总有那么几样事不合他心意,他冷声驳了回去,尤其嘱咐把董事会某几个老头的号码拉黑。
来到明月州酒店主楼的顶层,秦逐听完林临说完日程表,让他回去休息,自己向下榻房间走去。
整层楼安静极了,别无他人经过,寂静悠长的长廊直通向另一端。
酒店的东西二楼由一条玻璃走廊联通,秦逐的目光落在走廊另一头,脚步略停顿片刻,接着抬步向那一侧走去。
来到东楼的房间,刷卡开门。
顶层的东西两套套房,都是他常年包下的,里面的布置一模一样,从来没有任何人入住过。
除了……
秦逐在门外站了片刻,才打开了灯。
房间内寂静空荡,没有一丝温度。
他一路走进去,步子慢而轻,像怕被发现似的,虽然他知道这里没有任何人在。
路过盥洗室,看到里面整齐摆放的雪白毛巾,似乎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
穿过客厅,路过书房和衣帽间,只见房门都是关紧的,似乎没有进去过。
秦逐径自走进卧室。
床面被铺平,规规矩矩一如往常,枕头也平平整整,没有枕过的迹象。
果然是老样子。
规整,秩序,恨不能把自己存在的痕迹都抹掉似的。
目光缓缓向下,直至被叠成正方块的毯子上。
视线倏然一停。
秦逐走上前,来到床边。
他伸出手,指尖落在丝质毯子的缎面上,只觉触手微凉,光滑如玉。
毯子上有折痕,这是这个材质所决定的,再怎么用力抚平也无法完全恢复。
看得出来,有人曾经很认真努力地试图抹掉这些褶皱,但是没成功。
秦逐的指尖若有似无地覆在折痕上,顺着痕迹的走向,一点点向下,一点点游移。
他挑了挑眉,勾了勾唇,仿佛想到了陆深皱着清冷眉眼想抚平折痕的努力样子,莫名觉得……
他忽地收了笑意,喉结蓦得上下滑动几番。
直至来到边缘,他手指轻动,挑开毯子,瞬间一片水蓝铺陈开来。
这片深蓝色之上,躺着一个小小的正方形铁皮盒。
秦逐的视线停在上面,正要伸手去拿,忽然听到客厅那边传来动静。
他微微一皱眉,把盒子掩起来,快步来到客厅,见门外有几个人,正小心翼翼地向内试探。
“秦总?”站在前面的酒店高级经理见到他,忙道,“原来是秦总,我们还想着是谁开了门呢。”
秦逐面露不悦:“什么事。”
经理胆战心惊:“是这样,虽说知道您入住的房间从不让我们打扫,但是昨晚毕竟是第一次有别人住进这套房,我们考虑着上来打扫一下,以备您以后入住。”
话刚落地,经理就听到秦逐当即开口,貌似平静的语气里自带一份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不必了,我会安排专人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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