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当我们搭好木头台子,我看见那些挂在墙壁上的画像不断摇头。
“野蛮至极。”
他们窃窃私语,却不敢当着我的面言明不满。那一张张胆怯的脸,如同一只又一只在树梢探头的鸟雀。
什么是【文明】?
什么事【野蛮】?
我看着围观聚集的人群。那些人仰着脸,白色的脸颊在黑压压的袍子上边,像是一个个缩起来的圆点。
“哦,结束了。”我对身边的诺特说。
西奥多·诺特看着里德尔如钟摆般在绳索上晃着。他的神情也逐渐变得飘忽。
“是的,结束了。”他站在我身边,语气格外软弱。
我转过脸去看他,只见他的面上迅速闪过一丝恐惧。
——这是因为什么?
我垂下头,去看这场战争的失败者。
我修改巫师世界的法律,——无数谩骂接踵二连,而提出那些观点的人的脸却隐藏在报纸之后模糊不清。
以里德尔为起点,我吊起无数个晃悠的身影。
他们在世界的时钟上寻找自己的起点,又在物质世界的真实存在中了结自己以及家族的终点。
西奥多问我:“这是结束吗?”
那时候,我应该是清算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家族。
“我以为你会阻止我。”我说。
“是的,派丽可。”
他立刻摆出一副温和的情态。他想让我去揣度他的本意——多么可笑啊——一个居于下位的奴隶,却想让国王去考量他——难道我们处在什么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中吗?
或许是我们之间长久的沉默打动他,亦或者令他感受到威胁。这位年轻的话事人终于沉不住气,在我面前露出几分柔弱的色彩。
他们都是一样的,无论年轻还是衰老,美丽亦或者丑陋,到我这里,脸上的神态还是一模一样。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问我。
我看着他,就像在看任何人一样。
“你应该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知道,我一直都不擅长猜谜游戏。”他说,“你杀死很多人。我的姑父、姑母......遥远的旁亲——派丽可,这些天,我总是梦到他们。那些人——他们在坟墓里诘问——我为什么还没有去陪他。”
“那只是你不够坚定。”我说,“你看吧,西奥多,我从不回顾那些人的过去。”
“不一样的。”年轻人喃喃道,“他们还抱过我,以前,他们还指望我出人头地——”
“——难道,你没有达成那些人的期望吗?”
他突然不说话了,用一种悲伤的情态望着我。我突然与他共情。
说:“你也要离开我了。”
“我不知道,派丽可。”西奥多·诺特说,“你会在什么时候放弃我呢?”
“诺特,你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你会在什么时候放弃我?”他问。
-
“我累啦。”柳树下的小孩说。
他从广场上探出身,站在那个姑娘面前。
他看了看周围的时间,天空实际上早就不像中午时那样金光灿灿,时间已至傍晚时分。
“是啊,先生,这就像另一种时间。”姑娘说。在她身后,表盘已走过一圈,定格在某个重要的时间点上。
那个小孩睁大眼睛,确认过他无法支撑表盘继续转动。
“你放弃了马尔福。”小孩说,“你丢掉他,轻而易举地将他踹到地底下去。却给我留下一个大麻烦。”
“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女孩说,“你可以当他是死了。”
“不,他永远不会死亡。派丽可,在某种程度上,他将与你一同永生。”那小孩说,“你喜欢他远胜于我,于是,他的名号将与你一起,胜过我。”
“这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吗?”女孩面带疑惑。而西奥多·诺特却情愿她点破其中关节,而不是只留他一人,像个蠢货一样沉湎与虚拟梦境中。
“你处置了许多纯血,如面对那位一样将他们或砍头,或吊死在那里——派丽可,他们大多是我的族亲。”
“他们求过我——对不起——每个将死之人都会想到我——即使我曾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但是,派丽可,我发现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不需要为他们做什么。”
“不,‘做不了’和‘不需要’是区别。”小孩说,“就是这个区别。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是你的奴隶。”他说,“我以为我会是整个巫师世界的主人——靠着你——因为你是主人,所以我也是。我们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我的头上有马尔福——所有不满于我的人都可以说:‘看啊,因为马尔福不需要,所以才轮到你’,然后,我的头上还有莫尔索——因为我会是你的伴侣,所以我得忍受他们的挑剔,最后,我的头上还有所有巫师——派丽可,预言家日报盯着我,那些与我一样嫁给巫师的太太们——她们跟我有什么不同呢——我以为跟着你通过婚姻,我能够成为与你一样,或者只低一等的存在——我却发现,我成为所有人的奴隶。”
“我是你的奴隶,也是所有巫师的奴隶。派丽可,这就是我的婚姻。”他说。
“但是,你已经享受到好处。这只是代价。”姑娘说,“你总不能指望不付出任何东西,就成为人上人。西奥多,我们都没有投个好胎。”
“你不觉得我所能做的太少了吗?”
“你是在问我要权吗?”我的声音变得有些尖利。我们之间似乎撕开那层脉脉的假面,露出最赤裸的底色。他早就忘了,这场联姻最初就不是因为爱情,只是我需要他,而他只能选择我而已。
“不。”诺特对我说,“我只是——抱歉,伯德小姐,我没有不尊重你,恰恰相反,我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他语速极快,像是被我吓到了。
“我不想,不想做所有巫师的奴隶。”他说,“我会为你付出,我仍是你最忠心的仆人。但是我也在为我自己工作,我能够得到自己的一份薪水。我只是觉得——”
“——我不想成为所有人挑剔的对象。”
我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盯着这个在我面前低头的小孩。
多可笑啊,在不久之前,他还在与我商定订婚仪式上宾客的名单。如今,他却在我面前说出不愿意结婚的话语。
“好吧。”良久之后,我说,“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巫师们总是提起那个流亡在欧洲大陆的马尔福。或许,他们还曾经给我写过一封信,似乎在试探我是否还有回到英国的机会。
那时候,身为秘书帮我处理这些事情的诺特就能够轻易地将那张纸折起来。他轻飘飘地对我说:
【想也别想】
“如果,他作为我的丈夫还能这样说吗?”
我问波特。
“我不知道。”傲罗对我说,“但是,派丽可,没有谁能够管到你吧。”
“噢,那如果秋·张给你寄信呢?”我问他。
“别!”他立刻说,“金妮可不是我的秘书,她绝对会跟我闹翻天。”
“因为她是你的妻子,所以她才有理由跟你闹。”我在吧台前面冷静地说:“如果她是你的秘书......”
“因为她跟我是平等的。”波特说,“派丽可,我们有三个孩子,金妮是个温柔的好妻子。”
“哦。”
我说。
或许诺特会成为一个金妮一样的好妻子,但是他放弃了。
【你会在什么时候放弃我?】
这样的诘问是他罕见的朝我露出的攻击性。
我理解他的不安。
在旁人看来,我臣服过太多人了——神秘人、里德尔、邓布利多——丰富的履历带给我的不仅仅是极佳的平衡经验,更多的是人们的恐慌。
他们需要一个宣泄口,于是,我就成为那个为了权力抛弃一切的人。
但是,世人总是爱一些反差的。那个马尔福就成为我的弱点。
我遗憾与诺特没有看透这一点,也理解他没有看透这一点。
或许——或许——如果结果足够诱人,我能够再次放弃一切。
没有人愿意被抛弃。
于是,他将自己放在一个足够安全的位置上。进可攻,退可守。他也在经营自己的弱小王国,企图在自己的世界里称王。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平静接受这一切,我对于这类感情并没有什么强求的。
我开创了一个时代,也毁掉了一个时代。
“我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死神先生。这就派丽可——派丽可·伯德由生到死的故事。”
“噢,好吧。”那个河水之上的家伙说,“既然它已经赐福于你,你只要戴上王冠,便是永生。你为什么还要避开那个冠冕呢?”
为什么?
大概是我觉得我到了登上那辆列车的时候了吧。
“我只是个凡人。”我说,“我杀掉了许多人,从老博克到里德尔——先生,那些人的名字多到我都记不住了。但是,我不是在你这里忏悔,我是无罪的。我只是觉得——”
“我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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