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采购
出发路上, 沈青越穿戴整齐抱着暖炉靠着姜竹。
落雪后,姜竹怕沈青越需要去码头?, 就已经买了带篷的?马车架,和沈青越常在电视上看见?的?差不多,不过空间要稍小些,平时放在作坊那儿,家?里谁嫌天气冷想走亲戚或者去买点儿东西,都?可以用。
他也让家?俊和江金弓用, 他们俩嫌不如板车装东西多,平时也不怎么用。
出发前姜竹特意抱了条旧被子和毯子放进去给沈青越坐,结果沈青越非要和他挤在赶车的?位置,大价钱买的?车, 只?能凑合挡风。
沈青越从里面把毯子拽出来,给他们俩一起披上, 边晃着脚边剥瓜子, 攒一把皮, 往路边一抛, 再把仁放进小袋子里:“你?跟我说, 你?是跟谁学的??”
姜竹:“什么?”
沈青越捏捏他脸颊:“你?说呢?”
姜竹脱了手套抓住他的?手, 有点儿凉, “没谁……”
就是先前在码头?遇到过一对小夫妻吵架。
妻子埋怨丈夫不会?挑布料, 敷衍她, 丈夫说, 他又不懂这个。
妻子生气了, 不买了:“买布是给你?做衣服,你?怎么不懂?你?天天看那些书,能不能抽一个时辰半个时辰管管家?务帮帮我?”
然后那个丈夫就赶紧哄她了。
姜竹觉得有道理, 下意识就记了一下,又活学活用了一下……
“……外边冷,你?进去坐。”
沈青越:“我不冷,我都?快披着棉袄出门了。”
姜竹:“那别剥了,又不急着吃。”
沈青越:“这不是我天天画画,一不小心冷落了我们小姜师傅,得赶紧讨好?一下吗?”
他把瓜子仁塞姜竹嘴里,“好?了吗?”
姜竹:“好?了。”
沈青越笑:“真好?哄。”
路上有不少?去赶集的?,有人背着空背篓,这是要买东西的?,有人挑着担子看上去沉甸甸的?,这是要去卖东西的?。
还有赶着车,推着车的?,普通百姓有牲口的?是少?数,好?些是男人推着一辆板车,老婆走在旁边,到了有坡的?地?方搭把手,没坡的?地?方边走边说话,车上坐着他们大大小小的?孩子。
很热闹。
沈青越很爱看这种?热闹,人多起来,好?像都?暖和了。
今年同样是二十五赶大集,天气却比去年好?得多,有大太阳照着,越走越暖和。
草市上摊子也比去年多,卖鱼的?,卖肉的?,卖春联炮仗的?,卖菜卖干货的?,大大小小的?摊子从北往南,一路连上码头?,虽能供车马前行,但谁也快不了。
刚进了草市范围,他们还能赶车慢慢走,没走多远,姜竹就跳下车牵着酱酱往前挪了。
沈青越满耳朵都?是各种?口音的?“让让”“让让”“让一让”,心想多亏今天带的?是酱酱,要是带了坏脾气的?追风,肯定得挤别人家?牛马骡子。
他把毯子叠好?收起来,塞进车内。
有个蓬还是有好?处的?,东西放进去既不用担心被偷,也不担心被蹭脏,才买的?新车,姜竹自己?爱惜,亲戚们用着也爱惜,车蓬里哪儿都?干干净净的?。
有车不用担心回家?路远,他们俩都?不心急,慢慢走慢慢看。
好?久没出门,沈青越也跟放风似的?,看到卖什么好?吃的?都?想尝两口,瞧见?人家?摊子摆了什么都?觉得好?看。
每个摊子都?自成一笔颜色,在冬日略贫瘠的?花布上,一笔一画地?,热闹又和谐,把草市绘成一幅长画卷。
他现在有点庆幸被姜竹拉出来玩了。
“竹子,竹子,那边有黄米年糕!”
“麻花!”
“那是什么?鸭胗吗?问问辣不辣。”
“好?漂亮的?包子!什么馅儿的??”
“芝麻糖!”
“买一点儿吧,买一点儿吧,那个也买一点儿吧……”
沈青越一路买一路尝,稀罕的?就多买点慢慢吃,图个新鲜的?就买一份他们俩分着吃。
遇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还得问问人家?怎么做比较好?吃。
他们俩还扫荡了好?几家?的?豆酱、肉酱。
没工业的?时代,这种?自制酱一家?一个口味,对他们俩这样厨艺天赋平平又不能天天下馆子的?最实用了。
不知道该吃什么的?时候,烫点菜,淋点酱就是一顿。
炒菜的?时候也可以挖两勺调味。
有一家?的?虾酱据说很好?吃,姜竹去尝了尝,眼睛都?亮了。
卖虾酱的?大叔一个劲儿地推荐:“来一罐吧,一罐够一家?吃大半月了,可实惠!”
姜竹默默看了眼沈青越。
沈青越:“买买买,给你?吃!”
去年是谁偷偷买虾吃给他看的??
正想着,就遇到了卖虾的,红彤彤一大片。
他们这儿卖的?不是虾皮,而是小河虾干炒或水煮一下,捞出来撒盐铺开晾晒。
水煮的?就趁着冬天卖最好?卖,一来不容易坏,二来低温能把沥干只带一点水汽的?虾快速冻上,冻干的?虾一粒一粒的?,不怎么粘连,放到盘子里能当菜,也能像瓜子似的当零食吃。
沈青越问什么味儿,姜竹说皮是咸香脆脆的?,带一点盐味,咬开了肉有弹性,还带着一点点虾肉的?甜,很饱满。
一顿饭姜竹能炫一碟。
沈青越很想尝尝,奈何能看不能吃,只?能看姜竹一粒一粒吃,看得他恨不得端起碟子全?掀姜竹嘴里,让他一口吃掉。
姜竹又看他,沈青越笑道:“看我干什么,以你?在咱们家?的?家?庭地?位,还做不了这么点儿主了?去买!五斤不够买十斤,只?要你?别吃饭时候馋我,想买多少?买多少?!”
姜竹真一口气买了五斤,包了五个菏叶包,可见?小姜师傅对这东西的?喜爱。
沈青越啧啧两声,稀奇道:“平时怎么没见?卖这个的??”
姜竹:“冬天才好?吃。”
今年新长成的?小虾,又嫩壳又软,还不像前几个月那样小到没什么肉,最好?吃了。
就是冬天下河捞虾太冷了,这虾卖得也比平时贵,年底时候才好?卖。
他们走着走着,看见?姜壮壮他们几个在卖春联,家?旺和赵舒云竟然也在。
他们还支着摊子摆着笔墨,能现写?现卖。
沈青越都?看乐了。
今年姜望南和姜树都?在码头?,姜大望和家?业都?被哥哥拉去码头?帮忙了,赵先生也只?给村里每家?写?了两副对联,他还以为今年村里没人卖对联了呢,不曾想这事业竟然后继有人了。
沈青越:“好?卖吗?”
姜壮壮:“还行,我们比别人便宜一文钱!”
嗯,他们字比别人摊子上看上去也稚嫩一点。
不过百姓大多不识字,他们写?得足够端正,有人冲着实惠价来看。
他们人多,别人问写?的?是什么,哪个也能给念念,若是对方想要什么,他们也能给现写?。
现场定制,还不加钱。
不过总共就那十几副词,就在家?旺手边放着,沈青越过去一瞧,赵先生的?字迹,给他们准备的?小抄。
沈青越:“你?们能赚到钱吗?”
“嗯!”几个孩子都?点头?。
纸是姜大望帮他们找的?,他们家?在山道上摆摊卖纸笔常从那家?买,买红纸也能给优惠一点。
墨是书院发的?,家?旺那块还是表现好?先生奖励的?。
笔是姜大望大嫂那买的?二手货,很便宜,可惜那没大号的?笔,最大的?笔还是他们几个一起出钱买的?。
家?业也出了钱。
对联的?尺寸和怎么裁剪,也是几个孩子精打细算过的?,一张大纸一寸不浪费,这笔买卖唯一可能发生亏损的?地?方就是家?旺、姜松和赵舒云写?错字。
好?在他们青竹书院的?门面很稳,他们昨天就写?一天了,都?没怎么写?错字。
就是三个扛大旗的?学霸越写?越觉得快不认识最常写?的?那几个字了,写?到后面还得问问别人写?得对不对,睡了一觉这种?晕字的?症状才好?了。
沈青越听得哈哈直笑。
他小学写?检讨,一行字抄了一百多次也这效果。
为了支持他们的?事业,他和姜竹也买了几份,反正家?里房间多,随便贴哪儿都?是红彤彤的?有过年的?气氛。
几个孩子摆摊大人也不怎么放心,果然没走几步,就看见?了他们村里好?几个摊子。
姜壮壮爷爷在卖粮食,姜松爹卖的?是自己?扎的?普通灯笼,姜田爹在卖冬笋和干菜,江顺子家?弄了两辆板车卖豆芽,姜正的?豆腐摊也在这儿,生意还挺红火。
家?俊和家?业在码头?铺子那,家?慧还是没出阁的?姑娘,不好?出门抛头?露面,吕香梅就跟他出来了,夫妻俩一个收钱一个装豆腐,动?作又默契又快。
姜竹过去打了声招呼,给他们分了些沈青越买的?吃食和两把虾。
问起家?俊的?婚事,吕香梅笑得开心。
家?里的?房子趁着书院放假后的?清闲都?收拾好?了,腊月张师傅捎信过来让姜竹去买瓦的?时候,姜正跟着去了一趟,把老屋子的?瓦也换了。
今年家?里赚钱多,家?俊自己?又能赚钱,前些日子他们商量着把家?俊那屋里的?桌椅旧床也搬出来,换了新家?具。
床是姜大山和姜正一起打的?,家?俊回家?了就搭把手,支帷幔的?柱子还有屋里的?桌椅、衣柜、洗漱架都?是从镇上买的?。
尤其那张梳妆的?桌子,还是他从码头?费劲儿拉回来的?。
上过漆的?桌子,再摆上他先前淘的?漆器首饰盒,新买的?铜镜,在整个姜家?村都?数得着的?讲究漂亮。
刘家?过来商量婚礼细节时瞧了新房的?布置,看得也喜气洋洋。
他们家?不穷,在刘家?村算是富户,挑女婿不怕家?底薄,就怕女婿是个不识趣的?,不知道疼爱他们家?姑娘。
两家?相处多了,他们知道姜家?都?是实在人,现在一看,姜家?俊不光实在,还是个识趣会?心疼人的?。
两家?婚期定在二月初六,还有一个多月,时间还算宽裕,但正月忌针线,还有一切别的?忌讳讲究,零零碎碎的?准备都?得提前干了,还挺繁琐的?。
姜竹和沈青越都?不懂这些,吕香梅让他们俩不用操心这些,只?接亲当天要借借他们家?车和骡子用用。
虽然两个村不远,走过来也就半个多小时,但有辆有蓬的?喜车,两家?都?有面子。
沈青越:“到时候书院都?复学了,村里肯定有很多马,借匹马也行。”
吕香梅:“不用不用,就酱酱吧!酱酱多听话,咱们也熟,准出不了岔子,再说酱酱长得比好?些马还气派呢!”
沈青越笑:“行,那我们就等着喝喜酒了。”
第202章 画像
短暂停留继续逛起来, 沈青越问?姜竹:“你跟家俊说了要送他田了吗?”
姜竹:“没有。”
说了家俊肯定不?要,大哥大嫂估计也?不?会让要。
姜竹:“我想直接去衙门办地契。”
秋收登记时候已经开?荒好了的地方?都是办了地契手续的, 再到衙门办一下?,相当于卖给家俊就行了。
沈青越:“嗯。”
除了已经买的,他们又?买了些鲜肉、鲜鱼和爆竹。
现在的温度肉放在外面?就能冻起来保鲜,鱼也?只能这样冻上,想年三十现杀现做是不?可能的,冻上已经是最佳保鲜方?式了, 不?过今天可以趁着正新?鲜回家做个鱼汤。
爆竹他们照旧没买太多,买够他们俩用,初一给来拜年的小孩儿?们玩的就足够了。
等他们穿过草市到达码头,都已经过了中午。
把车停到姜望南菜摊旁边, 沈青越还特意给家俊他们装了几个肉包子。
家俊:“你们咋还买包子?今天家里不?是包包子吗?”
沈青越:“家里是猪肉、羊肉的,这个是鸡肉的!”
家俊:“……”
沈青越:“你吃不?吃吧?”
家业:“我吃!我吃!”
家俊也?道:“吃!”
还一口气炫了三个。
沈青越看得直摇头, 把账本合上道:“你们自己商量哪天歇业, 今天也?行。”
家俊:“再等等吧, 还能卖几天灯笼。”
沈青越:“最晚别过二十八, 关门前把对联贴了, 没卖完的先拿回家……”
家俊:“放心吧!”
沈青越不?说他们也?要把东西带回去的。
码头都是铺子, 过年一关门都没什么人了, 有官差当值看着也?看不?过来这么大地盘, 他们铺子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又?好装, 万一进了小偷找谁说理去。
他指指桌后的对联, “东西到时候都带回去, 对联也?都准备好了。”
沈青越一瞧,还是家旺他们写的对联,他顿时就乐了:“你给钱了吗?”
家业:“给了, 大望还记账了。”
沈青越更乐,“来来来,你跟我说说,家旺他们那儿?赚了钱是不?是跟你分?”
家业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沈青越要笑死了,“有姜大望的吗?”
家业摇摇头:“没有!大望说他有工钱赚。”虽然大头要上交家里,攒着以后盖房子娶媳妇,但?是他爹娘不?要他饭钱,他每天在码头精打细算地吃,花不?了十文钱,还能剩点儿?,已经有工作的姜大望是他们几个里面?最富有的了。
沈青越:“嗯,那还行,要不?然我得找他好好跟我说说为什么那么多卖对联的,非选你们的买不?可。”
家业听得茫然,“为什么?”
沈青越:“回头你去问?问?贾先生和赵先生,先听听他们怎么说,再自己想一想,最后来找我。”
家业点头:“好。”
估摸着姜竹该送包子回来了,沈青越都想继续在展馆里逛逛就回家了,一转身瞧见一个眼熟的年轻人站他们铺子门口,他还没想起来是谁,那人瞧见他,脚步就是一顿,转头就想走。
沈青越:“???”
家业先道:“啊!你怎么又?来了呀?”
转了半个身子的年轻人又?转回来,一咬牙,直接问?沈青越:“你们的画明年不?换新?的吗?!”
沈青越:“嗯?”
年轻人:“我、我哥常去你们青竹书院,认识你们赵先生!”
沈青越:“……?”
都哪儿?跟哪儿??
家业:“他说这张画上的猫像他家的猫,说想买咱们家画。”
沈青越:“?”
他惊讶地回头看画上他随手画的那只双花猫。
年轻人:“我说的是真的!耳朵、眼睛、尾巴和爪子那儿?的毛色一模一样!不?信你问?我哥!”
沈青越:“……”
他总算想起来这是谁了,这不?是先前总来找池远舟那伙儿?公子哥中的一个吗?
他问?:“你叫什么?你哥叫什么?”
“啊?”真问?啊!年轻人顿时心虚起来,结结巴巴道:“我……我叫孟子明,我哥叫孟子允……”
“孟子允?!”沈青越有些震惊地看着他。
孟子允是孟家的嫡出少爷,和江修文是同学,比江修文大两岁,读书、为人都一本正经,人没池远舟那种有钱人家大少爷气,也?没什么公子哥架子,除了吃穿用度好一些,和来山上的书生们都差不?多,长得也?一副老?实相,爱皱眉,苦大仇深的,性格也?有点儿?古板,只要在村里,那是风雨无阻天天去请教赵先生的勤奋好学组一员。
怎么兄弟俩画风差这么多?
长得也?不?像呀……
他又仔细看了看,真是一点儿?不?像。
孟子明:“你认识我哥吗?太好了!”还以为他哥那种脾气走哪儿?都不?会有朋友呢,孟子明套近乎套得更大胆了点儿?,“你卖给我吧!我从前养的猫就是这样的,后来丢了,我怎么找都找不?着。”
沈青越:“才丢的吗?”
孟子明:“啊?不?是,我小时候丢的。”
沈青越:“……”
那花色能记那么清晰吗?!
他怀疑孟子明是来碰瓷的。
沈青越:“你确定一样?”
孟子明:“一样!真的!你看!我家咪咪就长这样!一模一样!”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很旧的纸,上面?画着一张颇具儿?童抽象派风格的猫,从墨点儿?分布痕迹看,似乎位置大概是对得上的。
沈青越拒绝说他的画和这个一模一样。
打他拿起笔起,就没画过这么丑的东西。
不?过这幅画他是不?太想卖的。
想了想,沈青越道:“这个不?卖,不?然我帮你画只猫吧,过完年你来拿。”
孟子明:“嗯?!真的吗?好呀!谢谢!谢谢!”
没想到看上去不?好惹的青年才俊这么好说话,孟子明高兴坏了,问?道:“对了,池老?爷的画像也?是你画的吧?你还愿意画吗,我爹也?想画一张,如果你有空……”
沈青越:“打断一下?,我不?是卖画的,不?对,我是卖画,不?过只卖《长腿鸟》那种画,”他指指墙上的画,“不?卖这种,也?不?专门画画像。”
孟子明:“哦……那我买几本《长腿鸟》吧!”
“……”沈青越目送孟子明抱着一摞《长腿鸟》离开?,问?道:“他经常来吗?”
家俊:“来,天天来。”
家业也?道:“嗯!每天都要问?一遍!”
那看来对猫确实是真爱,沈青越仰头看他随手画的那只双花猫,也?拿纸记了记毛色分布,准备回家给孟子明画把扇子,好方?便孟小少爷随时拿手里看。
他以为打发了孟子明以后就没人再找他画画了,不?想第二天姜竹去韶府送年礼,回来竟然问?他愿不?愿意去韶府给他们老?夫人画画像。
姜竹:“姥姥说,他们老?夫人快不?好了,府里的三老?爷都从任上回来了,前几天韶老?爷看见了你画的画像,也?想请你去给老?夫人画一张。不?过还没来得及找你,老?夫人就病重?了,府里忙着伺候,人仰马翻的,什么都没顾上,三老?爷前天从任上带来名医回来,今天老?夫人情况好点儿?了,不?过听说好像也?……时日无多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愿意去吗?”
沈青越:“去吧。”
如果没有这位老?夫人,姜竹爹娘也?不?会走到一起,于情于理他都该去一趟。
沈青越没耽搁,当天收拾了画具,第二天一早就和姜竹一起赶车到了韶家。
已经腊月二十七了,韶家一丁点儿?年味儿?都没有,府里一片冷清惨淡,比往常姜竹来府里卖皮货山货时候还静。
他们先去了姜竹舅舅家,姜竹二舅也?跟着韶三爷从任上回来了,不?过他们到时姜竹两个舅舅,几个表哥表嫂都不?在,连大舅妈都去老?夫人那儿?帮忙了。
还是姜竹一个外甥跑去府里找人,韶宗固过来领他们俩进内院的。
韶宗固很感激沈青越能来,“老?夫人今天精神不?错,听说你们来了很想见见你们。”
沈青越和姜竹听着也?轻松了些。
韶老?夫人住的院子不?大,布置却很讲究,院子里种着常青树,还摆着兰草和梅花,大冬天的,瞧上去也?一派生机。
屋子里也?暖洋洋的。
她精神确实不?错,人没在床上躺着,而是坐在厅里和儿?孙说话。
韶宗固领他们进去,头发花白几近全白的老?太太笑盈盈地看他们俩,问?道:“哪个是琼玉那个孩子呀?”
姜竹闻言愣了愣,坐在一旁的赵福丫先指了指他,笑道:“这个,叫姜竹,老?太太您还记着呢?”
韶老?夫人:“记着呢,记着呢,对,姜竹,老?三跟我说过,叫姜竹,名字还是老?三给起的……”
姜竹闻言更愣了。
他的名字是韶三爷起的?
已经五十多岁,看起来却十分年轻的韶三爷接道:“对,是我起的,竹子长青,近玉色,和琼玉相近,他爹是在竹林遇见的他,说他和竹子有缘,希望他能如青竹一般不?畏岁寒,不?惧艰难,坚韧得长大,我瞧现在确实如松如竹,是个挺拔漂亮的孩子。”
兴许是韶老?夫人年纪大了,大家怕她耳背听不?清,说话都挺大声的,韶三爷儒雅中又?自带官威,一本正经地大声夸,姜竹从震惊、茫然中回过神儿?来,脸一点一点儿?在变红。
沈青越瞥了一眼,忍住笑声,却没压下?勾起的嘴角。
屋里认识姜竹的都在笑,不?认识的也?好奇地盯着他看起来,似乎是要看看怎么样一个“如松如竹挺拔漂亮”,看得姜竹愈加难安了。
韶三爷“嗯”了声,又?轻声来了句,“和他爹也?像,都是老?实薄脸皮。”
沈青越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就说嘛,这人看上去可不?是会干出一掷千金和人置气赌命,把亲爹气到一怒之下?卖光家里所有铺子的纨绔,原来是坏在馅里。
韶老?夫人没听清他那声嘀咕,却看到了沈青越在偷笑,也?笑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呀?”
沈青越:“我姓沈,是来给您画画像的。”
老?太太懵了懵,“画像?你是个画匠?”
沈青越:“对。”
老?太太乐了,“哎哟,这么年轻的画匠!”
赵福丫解释道:“大老?爷前些日子跟你提过那位,给池家老?爷画了画像的师傅,就是沈先生!少爷小姐们爱看的画册子,也?是他画的呢。”
沈青越:“嗯,是我画的,您别看我年轻,画了好些年了。”
“画了好些年了?”老?太太听得可乐,她从前见过的画匠师傅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头,还头一次见这么年轻俊俏的小伙子给人画像呢,“行,行,那你来给我画,要是别人我就不?让画了,只叫你画。”
沈青越也?笑:“好。”
老?太太:“要不?要坐到门口那边,那儿?太阳好,看得清。”
沈青越:“不?用,我和别人不?一样,您想坐着就坐着,累了想躺着就躺着,该做什么做什么就行,我坐这儿?观察您半天,就能画了。”
老?太太:“不?用我坐那儿??”
沈青越:“不?用。”
要是让她一动不?动坐半天,画像都成受罪了。
反正韶家也?不?是为了写实,没必要这么折腾一个老?太太。
虽然她看上去还精神,但?人已经很消瘦了,明明里面?穿了棉衣,衣服也?显得空荡荡的,一点儿?都不?合身。
以韶家的财力,每年都会做新?冬衣,秋天时候还专门叫姜竹往府里送过一批好皮子呢,儿?孙都有新?衣服,绝对不?可能让老?太太穿这样不?得体的衣服,沈青越猜很可能是秋后她一下?子病得太快,家里秋天量体裁剪做的衣服突然不?合身了。
韶老?夫人是个爱美?之人,即便病着,穿着也?很讲究,她面?上带着妆,有薄薄的胭脂,涂了口脂,花白的头发梳得随性又?得体,还戴着简便的簪子首饰。
只是到底病得重?了,有胭脂口脂,也?遮不?住脸上的青白底子。
院里的丫鬟给沈青越搬了画桌,他摆开?带的颜料笔墨,铺好了纸。
老?太太挺开?心地叫人给她换上更漂亮的外衣,还喊赵福丫给她梳头换发饰,“今儿?个还没好好打扮,福丫,你给我再梳梳头,把我那盒正红的胭脂和口脂拿来,好孩子,你可得给我画精神画年轻些。”
沈青越笑道:“没问?题。”
第203章 好看
沈青越等待时, 让老夫人贴身的丫鬟拿来了她从前的画像,还?有她喜欢的首饰。
老太太边梳妆, 边稀罕道:“不看我?要看那些?”
沈青越:“我也不能无中生有,得?看看您年轻时候的样?貌,才能把您画年轻。”
老太太听得?有趣:“我年轻时候可漂亮了,丫头,去把我那些旧画都拿来。你?给池家小子画的时候,也看了他的画像吗?”
沈青越:“没有, 我和池少爷是朋友,参考了他的眉眼体态。”
这下屋子里?的人都听得?来了兴趣,连坐在那儿看书的韶三爷都饶有兴趣地看过来,赵福丫边帮老太太梳妆, 边好奇道:“看着?儿子就能画出老子?”
沈青越:“要像才行。”
老太太忽然道:“那你?看着?我家几个孩子,能画出我家老爷吗?”
几人都愣了下。
老太太:“我家老三嘴最像, 老大眉毛最像, 我大孙子和他爷爷最最像, 没有他爷爷个子高, 家里?也有他年轻时候的画像。”
沈青越:“可以试试。”
老太太催着?人去找画像, 还?叫人去前院把韶老爷、韶家大少爷都喊来, “看看他们哪个得?空, 都叫来。”
一屋子人都懵懵地看她, 老太太催促道:“快去快去。”
“唉!”
下人们找东西的找东西, 往前院跑的往前院跑, 沈青越先看起画像。
韶家不愧是世代?在宝峰扎根的大族, 老夫人从年轻时候就有画像,每个时期的画匠都很?有水平,若是论画这样?的传统画像, 沈青越也要自愧不如。
画得?太好了,没有二三十年的功底,根本画不出这样?的水准来。
也多亏前面的画匠画得?细节充实,他通过画就能想象出韶老夫人年轻时候的容貌神韵。
相对老太太,上一代?老爷子的画像稍少些,不知是下葬时带到了墓里?,还?是本来就画得?少一些。
从画像看,他是个身材高大略显魁梧的人,面相也比较严肃,和他比起来,在座的韶三爷看上去都更慈爱几分?。
但老太太口中的丈夫显然不是这样?的。
她的画像里?有好几张粗糙、画技不精的画,都是年轻时丈夫给画的。
从成亲一直画到了四五十岁,平均两三年就有一张。
韶三爷和后面赶过来的韶老爷和韶家几个少爷都不知道老爷子还?会画人像。
韶少爷:“爷爷不是只爱画兰花吗?”
画得?还?不怎么样?。
韶三爷:“也画梅花的。”
梅花画得?也不怎么样?。
这几张画里?就有一张带梅花的,那个丑呀……
只有老太太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说那年梅花开得?不好,就是那么稀疏难看。
沈青越和姜竹坐在一旁听一家人怀念过去,一边用自制的炭笔在稍硬的纸上打草稿。
曾经的韶老爷子到底长什么模样?,其实他们自己记忆也不是那么清晰。
一个去世十多年的人,再怎么记,相貌也会在记忆里?逐渐模糊淡去。
沈青越根据他们描述的,参考着?韶家人画了十几张,让他们选出一张最像的,再继续修细节。
你?一句,我一句中,午夜梦回都看不清的脸重新清晰起来。
如今的韶老爷,从前和老爷子关?系最差。
他不如老三聪明,不如老二能干,虽然是长子,却总被嫌弃,连这份家业都像是三弟在外?为官不要,二弟早逝争不了,他捡漏捡来的。
二弟英年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爹常常想。
三弟在外?为官几年见不到一面,他爹也总惦记。
他呢,在家守着?家门,父子俩总要吵架。
宝峰有很?多人说老爷子从前卖了所有铺子不再做买卖,不是因为他怕老三年轻性情不稳贪玩不走正道,而是怕老大守不住这份家产。
他心里?一直是有怨的,也有恨,但突然看见被画出来的父亲,还?是壮年时的父亲,他忽然就落下泪来。
失态的韶老爷掩面大哭。
经年尘封的回忆也随着?画清晰起来,从前背着?他看花灯,买糖人,举着?他折花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他的母亲也病重时日无多了。
他马上就没爹没娘了。
韶老爷哭得?有点儿停不下来,一屋子人全吓了一跳,总是挨骂的韶少爷都看呆了,眼里?的严父形象轰然崩塌。
他有些惊恐地喊了声“爹?”
韶老爷自知失态,摆摆手?出去了,几人面面相觑,韶三爷道:“我去看看大哥。”也抬脚出去了。
屋子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老太太穿戴好了,朝惊呆了的大孙子招招手?,“你?爹想你?爷爷了,没事,过来扶奶奶一下。”
“哦!”韶少爷赶忙过来,有外?人在,还?是忍不住道:“我爹和爷爷不是关系不好吗?”
老太太呵呵笑道:“胡说,他们俩最像了,一样?的嘴硬心软,你?可别学他们。”
韶少爷和赵福丫一起扶着?老太太看看沈青越画的那些草稿,“像,真?像,你?爷爷可没画上这么好看。”
沈青越失笑,瞧见她头上戴的石榴金钗,认出来这是画里?常出现?的那一款。
只是颜色鲜艳,她上了年纪后的画像里?已经不怎么能见到了。
老太太低头有些费力?地看完,问道:“我就坐这儿吧?”
沈青越:“好,您和姜竹聊聊天?”
老太太咯咯笑起来,“好孩子,你?来挨着?奶奶……该叫外?婆是吧?”
姜竹:“老夫人。”
老太太:“你?娘从前是我送出嫁的,你?能叫外?婆。”
不过她也没强求,扶了扶钗子,问道:“这么戴像不像是个老妖精?”
赵福丫:“怎么会?好看着?呢!”
韶少爷也道:“您戴最好看了!”
老太太:“管他好不好看呢,今儿个应当是我最后一次画像了,得?我自个儿开心。好孩子,你?仔细画画,好些画匠都画不好我这钗子。”
沈青越:“好。”
他画了整整一下午,到天黑点灯了,还?没画完。
老太太和姜竹聊起了好些他娘的旧事,中间?还?去睡了一会儿,韶老爷和韶三爷回来,沈青越的底稿已经画好了。
矿物颜料要先用植物颜料来打底,钗上的宝石,金色的花纹,需要明天继续画,但构图、场景、人物和整体的颜色都已经画好了。
红梅。
兰花。
朱钗。
她喜欢的衣服,还?有年少时的丈夫。
沈青越画了两幅,一幅是春天,老夫人独坐花廊下赏春日的风景,还?是少女时的模样?,穿着?年少时喜爱的衣服,戴着?可爱年轻的头饰首饰。
一幅是冬天,她穿着?如今日般暖洋洋的袄子,握着?一枝红梅,旁边摆着?兰花,同样?坐在花廊下,含笑看着?前方,她的前方,新婚的丈夫在画她。
连那幅画里?的画,他都画出来了,正是韶老爷子当年的一幅“大作”修改的,还?模仿了他的笔触。
韶老爷、韶三爷兄弟俩全看笑了。
韶老爷:“老爷子可没画这么好看。”
韶三爷煞有介事:“看来叫画得?好的人画丑也十分?难办。”
跟来的两位夫人和几个小辈也在偷偷乐。
一个小姑娘道:“太奶奶年轻时候这么漂亮吗?”
韶老爷:“你?太奶奶当年可是咱们宝峰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呢,你?长得?就像她。”
他又问道:“老太太看过了吗?”
沈青越:“还?没。”
老太太白天聊得?久了,下午吃过药一口气?睡到了现?在。
中途沈青越去外?面看梅花,又换了个屋子继续画,她都没醒来。
他们把她叫起来,老太太睁着?早已老花的眼睛仔细看了又看,笑道:“是我!是我年轻时候的模样?!”
晚上姜竹和沈青越在韶府留宿了一晚,第二天,沈青越一早起床,又画了大半天。
完成的两幅画带上了一点儿插画的浪漫感。
他用了浓烈的颜色来画花画衣服画首饰,韶家人认知中,只有壁画才会用的颜色被沈青越拿来用了,他用了金粉,用了很?纯的矿石色,画像是要发光似的,浓烈中只有人物显得?清新含蓄而羞美。
看过后,没人觉得?这幅画写实,都觉得?像在看一场梦。
在懂画的韶三爷看来,沈青越的画法是有些胡闹的,但看到后,他又不想用自己懂的看画方法来看了。
名画是要欣赏要领悟的。
沈青越的画全都直白地扑到赏画人脸上,没有含蓄,色彩是浓烈直白的,感情是浓烈直白的,连表达的含蓄看起来都是直白的。
漂亮,惹眼,好看。
韶老太太十分?喜爱,说像她喜欢的那些朱钗首饰一样?,等她不在了,一定要给她放到墓里?去。
沈青越先前画的草稿也都留下来了,韶老爷要给他塞银票,沈青越没要,韶三爷让人给他们装些年礼回去。
韶家一点儿过年的气?氛都没有,还?是眼看真?到年根根了,才意思似的好歹装点一下,匆忙仓促,但给姜竹和沈青越装东西装得?却很?大方。
一来是他们对麻烦沈青越年底特意跑一趟有些不好意思,已经二十八了,这会儿除了重病看大夫,哪儿都没有人再麻烦人做什么的,整个宝峰县都沉浸在年味里?了,池家先前说过,沈青越是不太给人画画的,他们都没正式上门,就随口说了一声沈青越就来了,还?在府上住着?画了两天,画得?还?那么好,老太太那么喜欢,他们确实感激。
再者,姜竹和韶家多少有些弯弯绕绕的渊源。
韶老爷尚好,韶三爷和他父母确实有段少年交情,为官前也来往颇多,甚至韶琼玉都不在了,他也和姜竹爹还?有往来。
送他们出门时,都是韶三爷亲自送的。
他边走边和姜竹闲聊,“等过一阵子,我去看看你?爹娘。”
姜竹愣了下“嗯”了一声,不太自在的语气?一下就软下来,“好。”
韶三爷注意到他状态变化,笑了笑:“你?如今住在山上还?是住在村里??”
姜竹:“住在山上。”
韶三爷点点头,“那路有些远,就不多留你?们了,过年有空来串门。”
姜竹:“好。”
他拍了拍姜竹肩膀,从袖兜里?掏出一块儿色泽柔润的玉坠,“给你?的。”
姜竹又愣住了:“我?”
这一看就是给小孩儿戴的东西才对。
韶三爷:“是给你?的,你?小时候就做好了。你?爹娘成亲时候就说过,以后有了孩子要叫我三舅舅,我准备了好些年了,一直没机会送来……”
姜竹懵懵地接过了,下意识道:“谢谢舅舅。”
韶三爷笑起来,“不用谢,你?是个好孩子,你?爹不好,他是不是都不跟你?提我?”
姜竹顿时窘起来。
韶三爷哈哈笑起来,他又拍拍姜竹肩膀,“舅舅要谢谢你?们俩,小伙子,谢谢你?也特意跑来一趟。”
沈青越:“应该的。”
等沈青越上了车,姜竹也拉上缰绳坐到车上和他道别,快走出韶府所在的巷子了,一回头还?能看到韶三爷站在门口目送他们。
“我觉得?,”姜竹感慨道:“我爹他们年轻时候,关?系应该挺好的。”
沈青越从车里?挪出来,挪到他旁边坐下,“你?爹肯定被他欺负得?死死的还?差不多。”
姜竹转头看他一眼,“可是我娘嫁给我爹了。”
“……”沈青越一下笑出声来,“也对!还?是你?爹更厉害。”
姜竹伸手?过来牵住沈青越的手?,“以后我们也每年画一张画像吧。”
“好呀。”
“把我们两个都画上。”
“好呀~”
第204章 汤圆
从县城回来, 已经是下午了?,姜竹过来大伯家说一声, 好叫他们安心。
吕香梅笑道:“家俊刚上山喂鸡去了?,你们先歇会儿,画好了?吗?”
沈青越:“嗯,画好了?。”
吕香梅:“画好了?就好。”
城里有钱人家会画像,但都年底了?,匆匆忙忙地喊人过去画, 可能?是个什么情况她也能?猜七七八八,大过年的,姜竹奶奶也在,年纪大了?就不愿意?听谁不好了?、谁病重了?、谁不在了?这些话, 怕她多?想,吕香梅也没敢多?问, 顺嘴道:“还是人家大户人家讲究, 竹子, 你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他们都好吧?”
姜竹:“嗯, 挺好的。”
吕香梅:“那就好, 平常也不常在一块儿, 过年有空了?多?去走?动走?动。正好炸着丸子呢, 你俩吃一点再走?, 尝尝好不好吃, 好吃一会给你们装点。”
姜竹应一声, 从车上把韶家准备的年礼搬下来, 韶老?三?爷让管家给装的,他们也不知道都装了?什么,路上沈青越打开箱子大概看了?一下, 吃的不少,还有酒和点心,他们过年也准备了?不少吃的呢,怕吃不完会坏,正好这会儿翻出来看看,把不耐放的分一分,省得坏了?浪费。
里面还有那些漂亮的点心,红的粉的,绿的黄的,精致好看,都跟花似的,县城铺子里都买不到,能?摆盘当贡品,大嫂和奶奶肯定喜欢。
姜竹一样一样往外拿。
上面都是怕压的点心,有四盒,旁边是两坛酒,下面是各种肉,腊肉、酱肉,还有鸡鸭鱼,还有好些干果、水果,最下面是一条整根的大火腿,拿出来一家人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吕香梅:“这是腊肉吗?”
谁家做腊肉腊一整条猪腿啊!
沈青越:“是火腿,能?炒菜、做汤,里面的红肉也能?切成薄片生吃。”
吕香梅:“生吃?!这是生的还是熟的呀?”
沈青越:“生的。”
吕香梅“哎哟”一声,家蕙他们也跑来看热闹。
姜正、姜大山都知道山里猎人有人冬天切生肉片吃,也吃生鱼肉,但他们村还有附近几个村没这么吃的。
姜大山好奇地闻了?闻,“撒了?盐腌的?不像是生肉。”
沈青越:“应该是撒了?盐挂起来,可能?还要熏制一下,再放进地窖发酵熟化。”
姜大山:“瞧着得有好些日子了?,你看这肉色。”
沈青越也点头?。
都有些剔透感了?。
不过熟化了?多?久沈青越就看不出来了?。
他从前?吃的都是片,自己都没见过这样整根儿的大火腿。
按气候,宝峰应该没有这种吃法,韶家肯定是从外面买来的。
只这根儿火腿就挺值钱了?,里面还装着一个小盒子,姜竹打开,里面是一根儿玉杆的毛笔,一块儿有香味儿的墨,还有一对镀金的铜镇纸。
他们俩也看不出这些值多?少钱,但加起来一定比池家给的还多?了?。
姜竹有点懵:“收着吗?”
沈青越:“收着吧。”
他决定了?,姜竹就痛快地把东西给分了?。
四盒点心,正好一家一盒,每盒还能?掺一下花色,家业看着挺馋,姜奶奶都没让吃,“留着初一早上上供使。”
二伯母、四伯母也都是这样的意?思?,沈青越原本还想尝尝什么味儿呢,一瞧,得,拿回山上再说吧,要是姜竹也想留着当供品,他就吃点儿先前?家里买的。
酒姜竹留了?一坛给大伯,他们兄弟三?个没事可以一起喝。
已经做好了?能?即食的酱肉、酱鸭之类的也几家分了?分,姜竹还拿了?些给赵先生送去。
炸丸子好了?,沈青越给家业一块儿酱肉让他去切了?,大伙儿一块儿尝尝。
韶家给的酱肉有鹿肉有牛肉,还有一种沈青越没尝出来,姜大山说是驴肉。
正吃着,家俊回来了?,无语道:“你们吃东西的都没人喊我?还有酒!”
吕香梅:“你这不是下来了?吗?洗洗手,过来把丸子端过去。”
家俊“哦”一声,先走?到家业旁边,踢踢他脚,家业夹起一块儿肉片塞他嘴里,吕香梅在厨房等?着呢,瞧见了?“嘿”一声,“瞧把你们兄弟俩好的。”
其他人都哈哈大笑。
加过一顿餐,家俊把账本给沈青越,“东西都先搬回作坊库房里了?,两个铺子的账本,整数的银子都兑成银票了?,也夹在账本里面了?,碎银子和铜钱,在袋子里,我去给你拿。”
沈青越应一声,放下杯子翻账本。
年尾他们家生意?挺惨淡的,除了?灯笼好卖,皮料都卖不动,该做衣服的都做了?,谁还赶在最后这几天呀。下半月惨淡的生意?和姜望南那儿形成惨烈对比,姜望南山货卖得好,从姜竹、江宏明手里还有村里各家都买了?些山货弄到码头?卖,还刨了?好些冬笋,该给姜竹的钱连同菜摊的月租也托家俊一并拿来了?。
沈青越大概翻了?一下,没瞧出什么问题,直接算了工资、奖金发给家俊,“江金弓那份儿你一会儿捎过去吧。”
家俊:“行。”
他数了?数,多?了?一两银子,“怎么算多?了??”
沈青越:“年礼。”
作坊那边年礼早就发了?,书院的也发了?,就他们俩干到年根根上,年底生意不好是货品的缘故,年礼该给还是得给的。
家俊“哦”一声嘿嘿笑着收下了?,“那我就不客气啦。”
沈青越:“收着吧。”
吃过丸子,他们俩也没在山下多?待,一天多?没在家,年前?轻松的时间又?紧张起来。
年三?十的任务是固定的,得贴春联,包饺子,做年夜饭,今天他们要把过年用的东西先准备起来。
他那些画也得收拾,收拾完了?还要再打扫下卫生。
沈青越把他的画稿按顺序排好放进抽屉,还没来得及画的暂时先列出来主要的情节点,然后写?了?还欠孟子明一幅猫,洗笔、洗砚,把文具都清理一遍收起来正式给自己放年假。
他要玩,他要休息,要五天都不碰笔墨,不画画。
他把账本也收进抽屉,银子和银票给姜竹放好,和姜竹一起把家里的铜钱都拿到溪边洗了?一遍,晾干了?留着初一给来拜年的小孩儿们当压岁钱。
收拾完,他们俩又?把书柜和客厅打扫了?一遍,睡觉前?沈青越突然说想吃汤圆。
怎么做汤圆沈青越和姜竹都不太会,商量了?下,总之先把糯米磨粉,加水和面那样弄成团,包点儿糖馅儿,然后下锅煮熟就算那么回事了?。
二十九一早,姜竹开始磨糯米粉,沈青越则去翻家里的调料开始挑馅儿。
家里有红糖,也有白糖,这年代?的糖都不太甜,他可以放心大胆地掺和,只要别?包太多?,吃起来就不会过甜。
桂花放点儿,两种糖各放一点儿,芝麻多?放点儿,沈青越还剥了?点儿杏仁捣碎,但他左看右看,觉得好像不太搭调,怎么有种五仁月饼的既视感。
沈青越把杏仁和姜竹分了?吃了?,馅料里只保留了?芝麻、桂花和糖。
沈青越问:“芝麻要磨一下吗?”
姜竹:“……要吗?”
两人大眼瞪小眼,决定取个中间值,拿擀面杖擀到半碎不碎。
和馅时候姜竹依稀记得是要用油的,不知道要放多?少,他们就一小勺一小勺地放,能?大概粘到一起不掉渣渣就算完工。
包这个倒是比饺子简单多?了?,馅滚成圆球,往面皮里一裹,团啊团就圆了?。
沈青越看了?两个,也开始上手做。
他们俩完全没经验,根本不知道多?少馅儿要用多?少面,姜竹按包饺子那么预估,做完还剩了?点儿馅,沈青越觉得挺简单,提议他们不如再弄点豆沙馅试试,他弄馅,姜竹又?重新和面,包完后,面又?多?了?,再临时又?调了?点儿红糖馅儿……
好几个循环后,他们俩看着弄出来的一大桌汤圆开始笑。
“一、二、三?、四……四十九、五十……”沈青越数了?不到一半儿就放弃了?,乐道:“天啊,谁第一次做就做这么多?,还三?种馅儿呀?”
姜竹:“我们。”
他们俩都开始笑。
沈青越:“这得吃到什么时候?元宵都不用买了?。”
姜竹:“送人吧……”
沈青越:“嗯,咱们先煮几个尝尝,要是太难吃……太难吃再说!”
姜竹:“嗯!”
他们先煮了?十二个,每种两个,沈青越对味道多?少有点儿忐忑,不想煮熟后除了?一个没包好露馅了?,其他的全都成了?,且味道还挺不错的。
虽然不如从前?买那种口?感那么细,但皮的糯米香味很足,馅料也甜甜香香还不腻。
沈青越:“好吃!冻上!”
姜竹也爱吃,“嗯”一声吹好了?一口?一个。
沈青越:“哪个最好吃?”
姜竹:“芝麻的,香。”
沈青越:“我也觉得芝麻的最香!”
姜竹:“还吃吗?再煮点儿?”
沈青越:“嗯。”
中午他们俩饱饱吃了?汤圆,等?剩下的都冻硬些,不会粘黏了?,姜竹骑着追风下山又?给家里亲戚们、作坊的员工还有赵先生、曲家、贾家都送了?点儿。
回来时,还从各家收到了?各种各样的吃食。
沈青越:“这是谁家还包粽子了??”
姜竹:“冯奶奶包的,舒云和卫元说想吃,她昨天包了?些。”
沈青越:“嗯,给他们汤圆了?吗?”
姜竹:“给了?,冯奶奶说晚上给赵先生煮。”
他们原先都不知道,赵先生家过年是吃汤圆的,去年他们没说,今年姜竹送过去了?,舒云才提起来,惹得冯奶奶一阵心疼,问他想吃什么馅的,明天给他们做一点儿。
姜竹忽然问:“你家从前?过年也是吃汤圆吗?”
沈青越:“嗯?我家是乱吃的,什么都吃点儿。”
没什么年夜饭必须有什么,必须几道菜这种讲究,订年夜饭时候,菜单上有什么就选一种看上去比较豪华的套餐,餐厅给配什么就吃什么,反正看上去是满满一大桌,他能?吃的都在他面前?,他就只吃自己面前?的几道菜,还没他和姜竹自己过年有意?思?呢。
姜竹:“那以后咱们每年都做点儿,饺子做,汤圆也做,你想吃什么都做。”
沈青越笑:“好。”
第205章 第二个年
年三十沈青越包揽了?切菜的任务。
今年菜比去年更?丰富, 热菜要姜竹炒,冷菜、水果、甜点摆盘沈青越能来。
他们俩上午贴好了?对联, 就开始准备起来。
今年有粽子,中午没有再做竹筒饭,而是热了?粽子,火腿切丝做了?个汤。
菌子,青菜叶,放一点儿调料, 火腿自带咸味,连盐都不用放了?。
沈青越:“嗯,这个汤还?可以再做。”
姜竹深以为然?。
下午沈青越切菜,姜竹剁肉馅, 再一起包饺子。
沈青越刀工虽然?慢,但很稳, 白菜、萝卜、豆角、蘑菇、木耳都切得均匀细小, 切完的时间?和姜竹剁好肉恰好差不多。
今年要做三个馅, 比去年还?要多一个。
除了?白菜萝卜肉的, 豆角的, 还?做了?个木耳、蘑菇、腊肉丁碎做的山鲜馅儿。
村里有人卖肉饼主要放的就是这些, 他和沈青越都爱吃, 自从书院放冬假, 山下铺子暂时歇业, 他们俩好些天?没吃到了?, 姜竹想自己做着试试。
反正?他们只有两个人, 每种馅调一大碗就够包来吃了?,并不算太?麻烦。
沈青越灵巧的手包饺子并没什么进步,能团成团儿的白菜萝卜肉馅他还?能包, 比较散的豆角、山鲜馅儿,就得姜竹来包。
山上忙忙碌碌,村里也在包饺子准备年夜饭,性子急的人家甚至不等天?黑透就开始烧火做饭了?。
今年村里除了?姜竹照旧给沈青越做了?猪皮冻,没一家做这种往年用来充数的荤菜,也没一家用面做的鸡鸭鱼来替代真正?的肉。
那些家里条件不好,年纪又小的孩子对新?年还?没形成完整的思?维定式,对家里生活变化也还?不太?敏感,不懂今年与往年到底有什么不同,他们只知道哥哥姐姐说过年就能吃肉了?,从大人一说快过年了?就开始期待着能吃肉,能比平时多吃几?口肉。
等一盘盘的肉从厨房里端出来,一道,一道,又一道,小孩儿们眼睛都要看直了?,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们的父母震惊又喜悦地感慨:“好多肉啊!”
也有熊孩子学着家里大人从前爱说的话问:“这么多肉!这么吃,咱家日?子不过了?吗?”
被学话的大人面色一囧。
亲爹亲娘也忍不住撸起袖子揍他们屁股:“呸呸呸,大过年的胡说什么呢,说点儿吉利话!”
吉利话他们还?真会,冬假前曲先生教过他们说呢!
“五谷丰登!”
“年年有余!”
“年年有肉!”
“吉庆有余!”
“福寿安康!”
“蒸蒸日?上!”
“万事如?意!!!”
饭菜的香味弥漫在整个村子里,山上姜竹也忙碌着准备菜。
今年食物丰盛,可选择的也比去年多。
红烧鱼,炖鸡,酱鸭子,羊肉羹,酱肉三拼,腊肉冬笋炒蘑菇,丸子,沈青越点名要的皮冻,素炒的白菜,焯水凉拌的野菜,再加一份儿汤圆、一碟点心、一盘水果、一碟干果,最后是三种馅儿的饺子。
热的冷的,咸的甜的,摆了?满满一桌。
还?有姜竹破例给沈青越温的酒。
今年姜竹舅舅也给他送了?梨子酒,然?而迷信的小姜师傅年夜饭是一个“离”字不肯沾的,梨子酒都不行,给沈青越倒的是韶府送的年礼里面的酒。
沈青越好笑:“要是没这个酒,你?是不是不打算让我喝?”
姜竹:“汤也是一样的。”
沈青越笑:“去你?的吧!”
他们俩边聊边慢慢吃,反正?吃不完,守夜也还?早,一时半会儿睡不了?,沈青越还?拉着姜竹一起玩儿石头剪子布,谁输了?给对方剥一粒南瓜子,老实的小姜师傅不知道已经被沈青越留神研究出招规律了?,给沈青越剥了?一碟子瓜子。
沈青越觉得自己没喝太?多,就两小杯助兴而已,不过没想到这酒却比梨子酒度数高多了?,喝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瓜子没吃完,人都热起来了?,然?后换地方守夜。
他们俩有自己的守夜方式。
村里鞭炮声此起彼伏响起来时,沈青越散着头发披着被子趴到窗边看姜竹在院子里点鞭炮,心里想着他的新?年愿望。
不必大富大贵,不必功成名就,只要像今年一样,像此时此刻,平安,健康,开心,快乐,能和姜竹一起安稳地生活就足够了?。
初一一早,依旧是起不来一年伊始。
起得来的姜竹已经精神抖擞地穿着新?衣服下山去拜年了?,沈青越又睡了?个回笼觉,等太?阳升起来才慢吞吞起床。
他还?没束好头发,家业他们就跑上山拜年来了?。
亲戚家的、书院的学生、作坊员工们家的,还?有被朋友拉来的孩子,大大小小,好大一串儿。
沈青越随便捆了?下头发,过来受了?拜年礼,端着装铜钱的小竹篮过来挨个发压岁钱。
见着有份儿,一人一文,算讨个吉利。
小孩儿们都欢欣鼓舞的。
家业:“小叔还?没回来吗?”
沈青越:“没有,可能是上赵先生家拜年了?,你?们去给赵先生拜年了?吗?”
小朋友们叽叽喳喳:
“去了?!还?去了?曲先生家、贾先生家。”
“贾夫人做的小麻花可好吃啦!”
沈青越听?得直笑,他看了?一圈儿,瞧见了?赵舒云和曲家、贾家的孩子。
这群孩子估计是走到哪家,就从哪家再拐出几?个孩子来,说不好全村小孩儿都快来齐了?。
他又仔细瞧了?瞧,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里,有将近一半都穿了?新?衣服,穿旧衣服的,袄子裤子也鼓囊囊的看得足够保暖厚实,一个个脸蛋也有些肉,不像从前那样干瘦干瘦的,年纪小些的,好几?个脸颊看上去肉嘟嘟的。
他莫名生出种养的小鸡崽崽都茁壮成长的微妙乐趣,还?没忍住过去捏了?两个肉嘟嘟的小脸蛋,诱惑道:“这几?天?吃什么好的了??都长肉了?,我家也有好吃的点心,你?们吃不吃?”
小孩儿揉揉脸蛋:“我娘说不能乱要东西吃!”
沈青越:“没事,你?娘问起来,你?就说是沈先生非要塞给你?们吃,不吃不许下山,还?要打屁股。”
小孩儿们震惊:“真的吗?”
沈青越煞有介事:“真的!”
等姜竹拜完年回来,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的。
走近些一瞧,沈青越被一群拿着点心糖果吃的小萝卜头围在中间?,正?搓废纸当?引线,教他们怎么在雪窝里点炮仗,还?要比谁炸的雪洞大。
姜竹一来,家业他们几?个就围着他要炮仗玩。
他们大了?,已经不稀罕点引线了?,就想在手里点着往远处扔,比比谁扔得远,炸得响。
沈青越:“不许!必须用引线。”
他可不信任这年代炮仗的质量。
姜竹在院前扫出一片空地,找了?个破旧的陶缸往里面点了?一丛小火,让他们拿炮仗往里扔,比谁能扔进去,能炸响。
投壶似的玩法,大孩子们顿时玩儿得不亦乐乎。
点完了?炮仗,他们又商量着去书院射院挂个竹筒,比谁能射中。
姜竹把射院钥匙给家业,弓箭都在那边屋子里,他们能自己去玩,沈青越还?给他们装了?些果子点心和一把铜钱当?彩头,“谁射中了?就能从里面挑一个。”
“嗯!”
一群孩子呼啦一下又往山下跑着玩儿。
姜竹:“注意安全,不许朝人射箭。”
一群孩子应着声:“知道啦!”
沈青越:“一会儿过去看看他们。”
姜竹:“嗯。”
沈青越:“怎么去了?这么久?家业他们都比你?先上来。”
姜竹把陶缸拎到厨房,剩余没烧尽的木炭夹进炉子里,“里正?他们说明年客栈开业的事,瞧见我了?让我一起听?听?。”
有人提了?叫沈青越一起去听?的,毕竟他出钱最多,然?而,大伙都知道他来了?也是睡觉,干脆叫姜竹帮忙转达了?。
沈青越:“不是说想书院招新?前开张吗?”
姜竹:“嗯,正?月十六复课,二十开始招新?,但是厨子还?没找好。”
沈青越:“嗯?大厨不愿意干吗?”
姜竹:“也不是不愿意,他说他年纪大了?怕做不好,惹别人嫌弃,他儿子现在水平还?不行,只能煮面、蒸包子,做菜不够火候,客栈又是全村的买卖,他怕耽误了?大家的生意。”
这个沈青越倒是理解。
去年来村里听?课的老老少?少?,就有人觉得他们村大厨家的小馆子做饭不精细,看了?看,只买了?点心垫补一下,晚上再去镇上或者县城吃。
老头虽然?不说,但是应该还?是挺伤心的。
他十多岁就跟着他爹和他爷爷帮厨做菜了?,有时候还?被别的村请去做席面,提起手艺,一直是引以为傲的,骄傲了?几?十年,老了?突然?被嫌弃手艺,哪可能完全不介意。
说起来还?是后来谭武元他们经常跑去他们家店里凑钱学大人点菜吃,说他做的哪道菜比他们从前在县城哪家哪家馆子做得更?好吃,老头才慢慢又高兴了?。
别人可能没发现,只当?他是照顾小孩儿,沈青越去得多已经瞧出来了?,谭武元他们点菜上菜比别人快,同样是小孩儿,别人去了?可没这种最优先待遇。
不过大厨的顾虑也确实有道理。
那么大个客栈,主厨不是好当?的,一直炒菜也不是一般的体力活儿。
他都快六十的人了?,熬久了?肯定熬不住。
不过他一拒绝,让里正?也有些措手不及。
原本他们是打算靠自己村里支起来摊子的,没厨子可哪儿行?
可附近村子,手艺比他好的,会的菜没他多,会的菜多的,手艺又没他好,里正?也是为难上了?。
沈青越:“里正?是想从外?面聘人吗?”
姜竹:“嗯,说让大家想想能请谁,池远舟家不是开着不少?茶馆客栈吗,我想找他问问。”
沈青越:“行,那咱们就明天?去给你?姥姥姥爷舅舅舅妈拜年,顺便到池家给池远舟捎个信?”
姜竹:“嗯。”
沈青越帮着姜竹装好供品,“走,去给你?爹娘拜年。”
姜竹:“嗯。”
今年他也有好多话要和他爹娘说。
第206章 水匪
初二, 姜竹和沈青越去韶府拜年?。
今天的韶府分外热闹,家里的亲戚几乎都?到齐了, 连老太太远嫁外县的侄女都?赶回来了。
韶老夫人也十分的精神,从早上起来人就高高兴兴的,和许久不见的同辈表亲、堂亲聊天吃饭,又给?晚辈们挨个发压岁钱,还特意让赵福丫带姜竹、沈青越也来,给?他们也发了红包。
他们俩下午告辞走的时候, 老太太还兴致勃勃地领着一群小辈看沈青越给?她画的画。
初三一早,丫鬟去叫她起床,老太太说不吃早饭了,还想多睡一会儿, 不要喊她,丫鬟应了, 给?她掖好了被子, 放好帷幔, 坐在床边的矮榻上看老夫人昨天送她的漂亮银镯子。
家里人见老太太没起床, 也没多打扰。
一直到中午, 韶老爷和韶三爷过来问问老太太吃没吃饭, 丫鬟怎么叫老太太也不应声, 叫来还在府里的大夫来看, 才发现老太太已?经在睡梦中去世了。
韶宗固过来通知姜竹和沈青越去吊唁, 他们俩还有些恍惚。
整个宝峰县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连县令和久不出门的县城耆老也来了。
老太太已?经有八十多岁, 走得又安详,算是喜丧,但整个韶府没有一个不伤心的。
韶老爷哭得眼睛肿胀, 不能自已?,接待都?要靠韶三爷和管家来。
姜竹和沈青越过去打招呼,韶三爷人也有些恍惚,还是二舅舅韶新?松提醒着搭话。
韶三爷回过神:“你们来了,去上炷香吧。”
姜竹应了声,和沈青越一起去上香。
明知道她时日无多了,但才有了交集的长辈忽然?就不在了,他们俩从灵堂出来也有些怅惘。
池远舟瞧见了他们,过来打招呼,“厨子的人选我帮你们俩问着了,到时候我带人去……你们俩怎么这个模样?”
他忽地想起来姜竹和韶家的关系,安慰道:“也不要太伤心,老夫人是喜丧,听说是在梦里走的,没有受苦……”
沈青越先?调整好情绪“嗯”了一声。
红白皆是喜事,他们不远就有几个人在说一会儿拿韶家几个馒头、果子什?么的,拿回去给?孩子、老人,沾沾韶老夫人的长寿喜呢。
兴许就是为这个,韶家准备了好大一车的馒头。
他们三个一起沉默了一会儿,沈青越先?道:“初十吧,要是找到了人手?初十先?到我们村试下菜?”
“嗯?嗯!好。”池远舟回过神儿来应了一声,和他们一起到稍远处的走廊坐下,“对了,你们书院今年?什?么时候招学生?先?生找好了吗?”
沈青越:“正月二十开始,先?生已?经有几个人选了,过了这几天我们过去聊聊。”
池远舟:“还是从难民?里找的?”
沈青越点头:“对,姜树帮着找的。”
衙门有人确实是方便,姜树帮着找同僚翻了翻难民?登记的籍册,就找到了两?个秀才,一个举人。
一个带足了家产逃来的,在县城置办了房子,人不算低调,是沈青越的最次选。
剩下的一个县城边的村子里买田定居了,另一个就在码头旁边的茅草房子那住,条件应该不是很好,沈青越打算过了初六先?去找这人问问。
另外,他还不知道张叔阳从海康给?他找着人没有。
有赵先?生在,池远舟倒是不担心他们找的先?生不行,毕竟招学生都?要考考呢,招先?生肯定也得差不多才行。
他还和沈青越约好了初七一起去码头看看,回来再?请他们俩到家里做客。
没承想还没到初七呢,码头那边就出了大事了。
初五晚上,一群水匪洗劫了码头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那个村子总共才二十多户,一个人没能逃出来。
他们又一路往码头的方向摸,一直摸到难民?们暂居的茅屋区,被警醒的难民?发现了,一声尖叫打破长夜的寂静,缺衣少被,和衣而睡的难民?们比本地没有受过战火洗礼的百姓们反应更快,躲的躲,逃的逃,好多人跳下床一路往码头冲。
他们都?知道码头有官差,希望这些水匪能惧怕官府威名,不再?追来。
然?而这些水匪们竟然?还敢追,他们也知道过年?码头不会有几个人,倒是再?晚几天,码头开始有店铺开张,那时候官差才会多起来。
难民?们一路又喊又跑,已?经跑进码头范围了,水匪们丝毫没有减慢速度,他们终于弄懂了,这些水匪就是冲着码头来的!
本地的习俗,客栈最早也得初六才开张,码头没什?么人,留守的官差们都?住在展馆里年尾才收拾好的“宿舍”里。
展馆内值钱东西?都?已?经挪走了,只剩些不好挪动的,他们值岗其实都是防止过年?间有小混混、小孩钻进来玩。
他们宝峰治安不错,有官差天天巡逻,小偷都不敢进展馆里偷偷摸摸。
当差的官差们天黑前?就巡逻完睡觉了,只要再?等一天,他们就能去更暖和更舒服的客栈住,等初十过去,交接完码头的事,他们这“流放”般的日子就结束了,就能回县城当差享福了。
这天晚上,除了他们,就只有零星几间铺子有个看门的伙计在,还有一家掌柜提前?过来打扫铺子,码头总共不到三十人。
值岗的十二个官差中,只有姜树和他的搭档在他那小石头屋子里过夜。
初五白天刮了一白天的风,他的小搭档有点儿着凉,到晚上有点儿发烧,天太晚了,也不好进城,他们做晚饭时给?他熬了姜汤,姜树想着他那儿还暖和点儿,就把人领他那儿过夜了。
外面乱起来时,姜树正做梦啃鸡腿呢,恍惚间还以为是小搭档不舒服说胡话了,他哼唧了一声睁开眼,正好听到什?么声音砸到了隔壁的墙,同时响起的是一声惨烈的叫声。
他的小搭档也在睡梦中惊醒,还没睁开眼被姜树一把按住了嘴巴。
“嘘……”
意识到外面可能发生了什?么,两?个人一动不敢动,一直到所有水匪举着火把跑过去,冲向了展馆,姜树才发着抖套衣服。
他们俩浑身都?冻凉了。
姜树无比庆幸他的小石屋又破又旧,离展馆又远,足够边缘,足够不起眼。
小搭档也慌着,扣子系了好几下都?没系上,“咱们、咱们怎么办呀树哥?咱们去帮忙吗?”
姜树:“帮个屁!”
跑那么久才没人声,少说得跑过去三四十人,他们两?个跑过去顶什?么用?!
“那……”
“老张他们是官差,贼都?怕兵,只要他们不出来,那些人应该不敢要他们的命,走,咱们走,趁他们还没发现赶紧走。”
“去哪儿?”
“去……”
去县城搬救兵太远了。
等他们县尉召集好人再?赶过来,天都?要亮了,黄花菜都?凉得不能再?凉了。
“去找咱们水军!”
白天时候正好有一队镇南郡的水军路过码头想买补给?,他们没多少东西?,老张给?他们指路让他们去附近一个镇上买,那个镇姜树知道,骑马过去,用?不了半个时辰。
如?果水军在那儿补给?没有马上离开,说不定还能赶过来。
从那边往码头,也是顺水。
姜树帮他裹上衣服,一刻不敢耽搁,拉着他猫腰悄悄打开门,到棚里牵出马,再?悄悄往外走。
刮了一天阴风,天黑沉沉的,没月亮也没星星,姜树摸到棚边哆嗦着解开缰绳,他的宝贝马还没醒。
姜树又庆幸他的宝贝马这打雷都?不醒的睡姿,从前?只觉得叫醒马费劲,现在真能救命。
他捂着马嘴把马薅起来,生怕它叫声引来了人。
他们俩牵着马走到街上,距离尸体一步多远才看清地上倒着个人。
两?人齐齐哆嗦了一下,都?死死捂着自己的嘴。
“走,走。”姜树超小声,咽咽唾沫把小搭档扶上马,他也翻上去,拍着马背凭印象一路往小镇的方向跑。
一直跑出好久,他才敢大声催马拍马。
到了镇上,砰砰砸开几家门,焦急问起来才知道水军下午补给?完,在镇上休息了一阵子,傍晚时已?经走了。
姜树心都?凉了。
只道:“码头那边来了水匪,你们镇上有没有人能过去帮忙!”
被叫醒的镇民?都?吓呆了,“啊?!水匪?我们?大半夜的,我,我,找谁呀?”
他们这个模样姜树也指望不上,一咬牙,“我去追!他们逆风逆水,肯定还走不远!给?我个火把!”
这家里也没火把。
姜树跑到厨房抽了根粗木柴往人家油罐子里一蘸,在主人家惊叫声中抢过油灯点燃火把,骑马就走,“阿年?,你在这儿待着!叫他领你去找镇长,去县城报信!”
魏年?应了一声,“好!”
等姜树跑出镇,他喊人去找镇长,然?而镇长走亲戚还没回家,家里只有家眷。
“你家有马吗?!”
“只、只有骡子……”
“骡子也行!我要用?!”
“大人,我给?你套车。”
“不用?了!”
魏年?跑去牵出骡子,“我明日再?来还马!你们快通知别人!”
他裹着衣服往县城狂奔而去。
久久回不过神儿的镇长家人“哎呦”一声,一拍大腿:“怎么就叫他把骡子骑走了!万一他们是骗子呢?”
黑灯瞎火的他们都?没看清那两?个小伙子穿的到底是不是官差的衣裳。
“那?那水匪的事?”
“先?通知!管他有没有呢。”
通知了大不了全镇少睡半夜挨顿骂,万一是真的,水匪来了他们还在睡觉,就出了大事啦!
第207章 不服
正月初五夜, 宝峰码头遭水匪洗劫,十二名官差当值, 三死,七伤,两病。
另有难民、码头店铺留守人口?,死伤共计二十九人。
一水村被焚毁殆尽。
县令震怒。
整个宝峰都惊呆了。
大虞建国来,宝峰都没有出过这样?的惨案。
幸得官差求援及时?,镇南郡水军闻讯赶来救援, 剿匪共计五十七人,活捉匪贼头目,经审讯,匪首来自新山郡, 成员分别来自大虞、衢国,他们在衢国水域劫持商船后杀光原本船东船员, 假借偷渡护送难民到大虞, 贿赂哄骗过江上?巡逻的水军, 想趁着过年?来票大的, 盯上?了宝峰码头。
然而码头根本就没有他们想要的粮食、金银、好拿又值钱的东西。
做生意的又不傻, 好几天没人在, 谁会把昂贵的东西留在码头。
整个码头除了不好挪动的家?具、不方?便?搬运的廉价瓷碗瓷盘子, 连粮食都没多少, 官差们和留在码头的其他人, 除了防小偷, 主要是为?了看好展馆和各家?店铺别有醉鬼、孩子捣乱破坏而已。
他们人太多, 最先出来的两个官差瞧见?了马上?就让后面的人把展馆门锁上?,和他们交涉把所?有食物、身?上?的银子都给他们,让他们离开。
可那?群水匪已经屠村杀人, 等官差发现外?面那?么多尸体,一定会去报官找官兵围剿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交涉的官差,还杀了偷偷从另一边跑出去想去搬救兵的一名年?轻官差。
之后,两边开始惨烈的攻防,双方?都有刀,一方?人多势众,一方?占据地形,新修的展馆也足够结实?,双方?纠缠许久后,一部分水匪留在展馆外?周旋,一部分改去那?些客栈铺子挨家?挨户搜罗东西。
码头的收获小到水匪们心都凉了,他们只能让自己相信官差们拼命反抗保护的展馆内有值钱东西。
时?间越拖越久,在水匪终于决心放火前?,姜树找来的水军赶到了……
衢国的事另说,大虞暂时?管不着。
但?那?两成来自新山郡的水匪,还有接了贿赂没有严查船只的水军,哪个都不能轻饶。
县令年?都不过了,审讯完找新山郡、镇南水军,还有他们偷渡停靠的邻县讨说法。
而姜树、魏年?都因为?求援及时?,反应够快,得到嘉奖。
只是白天还一起吃饭的同僚就这么死了,他们俩没一个高兴的。
并且想高兴也高兴不起来,两人都病了。
魏年?本来就发烧,一路骑着骡子狂奔到县城,衣服扣子什么时?候又开了都没发现,报完信就晕过去了。
姜树顶着风沿江追了一路船,看到了船影又是喊又是叫,怕船上?听不见?,他还骑着马冲进江里,又湿着半截腿跟着水军再跑回码头,等天蒙蒙亮起来,看清了地上?一具具尸体,不知是吓的还是冷风吹的,也发起了高烧。
池远舟得到信派人来通知姜竹,衙门那?边也派了人过来姜家?村通知家?属去接人,刘秀霞当场就吓腿软了,好久没站直起来。
姜四山也不镇定,跌了一跤和姜胜、姜齐、姜竹一起赶车赶紧往码头跑。
县衙派的大夫已经到了,和那?些伤员比,姜树算是轻的,他裹着袄子坐在背风的地方?喝药打哆嗦。
下午码头安静多了,天刚亮,水匪刚被抓的时?候,死了亲人的难民们哭得呼天抢地,尤其是发现水匪里竟然有衢国人,有人崩溃嚎叫得像野兽在叫一样?。
明明他们已经放弃了家?,放弃了家?产,放弃了原本的所?有,背井离乡都逃到大虞来了,明明他们已经顺利过完了年?,熬过了最寒冷的季节,他们马上?就能迎来新生活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毁了他们所?有希望。
当场闹自杀的就有好几个,附近赶来瞧情况的村民赶紧拦,几个大婶把人先劝住了,领着那?些死了亲人的可怜女人孩子回家?喝点?儿热汤。
没一会儿,县令、县尉亲自来了,救治、安抚,询问情况、安排后续……姜树脑子一懵一懵地把事情经过说清楚,人都打摆子。
过年?还在码头当差的全是年?轻人,他们要么像姜树一样?有点?儿小野心小盘算,要么是老老实?实?想靠当差值班多赚一点?儿钱儿,过年?也没回家?团聚,就等着年?后补他们一个长假。
死亡的三人中,最大的一个才三十五,最小的一个过年才二十。
县令脸黑如?锅底,县尉也气得发抖。姜竹他们来接姜树时?候,他还在审讯那?些水匪。
气急的县令上?了刑,敢支支吾吾问而不答的马上就是一顿毒打。
抓了四十多人呢,死几个也不缺人录口?供,留这儿帮忙看管的水军瞧得都毛毛的。
县衙给姜树他们都放了假,先回去养好病养好伤再说。
姜四山瞧见?那?群被绑着的水匪,没忍住冲过来朝他们踹了一顿,姜胜、姜齐赶紧去拉,看守的水军也不拦着,其他来接人的家?属见?了,也冲过来对他们一阵拳打脚踢。
回去路上?姜四山犹不解气:“在咱们村得活活打死他们!”
姜齐赶着车也忍不住问:“小树,要不然你?别干这个了,咱们村里又不缺活干,你?不想干农活儿就做买卖,嫌家?里买卖小,你?跟着沈先生和竹子干,不比干这个强?”
他们从前?只觉得当官差作威作福又舒服,哪知道还能丢命呢!
要是姜树也躺那?起不来了,这不是要他们娘的命吗。
姜树裹着家?里拿来的被子好久没出声,都看不见?码头看不见?江了,他才道:“不,我不服。”
如?果不是他运气好,他也死了。
如?果不是他们运气好,水军白天刚好路过,如?果他没能找到水军,或者路上?慢一点?儿,他的同僚就全死了,他们好不容易才弄起来的展馆还有整个码头就被烧了。
到时?候宝峰还会再有这样?气派的展馆吗?
他们还有机会过上?好日子吗?
他不服。
凭什么几个亡命徒水匪就能毁了他们这么多人的心血?
他已经是官差了,是威风的官吏了,难道还要夹着尾巴怕那?些该死的恶人坏人吗?
“我没有见?过匪能骑到官头上?的,我要看着,这事不能就这么了了!”
县衙也没打算就这么了了。
县令审完拿上?口?供就往镇南郡找外?援去了,然后要一家?一家?的要说法。
令人震惊的是,附近几个县,乃至邻郡,过年?前?后都出现了类似的水匪、山贼,只是规模较小,不成气候,有人自行解决,有人过年?间息事宁人直接瞒报,直到发现水匪中许多都是衢国人,宝峰又出了这么大的事,闹得两郡全知,他们重新仔细审起来才知道这些匪贼里有不少衢国逃兵。
正月,大虞刚刚从新年?中醒来,朝堂主战派和□□派吵得风起云涌。
大虞向衢国索要说法和赔偿的官员从京城、石泉出发。
收受贿赂大意放过水匪的水军官吏被贬,镇南、新山两郡水军开始练兵整顿。
县令、郡守、王府和京城间的奏折、书信雪片似的往下落。
这些大事宝峰县百姓们一无所?知,眼下宝峰的大事,就是那?些水匪要被斩首示众以镇人心了。
都没等秋后,县令上?报申请,朝廷特批,没出正月就斩了。
斩首当天,好些人跑去看。
宝峰县有县志以来,整个历史上?都没有一次斩过这么多人。
姜家?村也有人要去看,病刚好的姜树都没多在家?赖几天,听说了消息当天就回去复职了。
村里年?轻人也要去看,还有人问姜竹、沈青越去不去。
沈青越是真理解不了砍头有什么好看的,他心里可以把对方?枪毙、斩首十万次,但?来真的他一点?儿也不想去看。
书院的学生们闹着想去看。
沈青越以为?赵先生他们肯定不会叫学生去凑这种热闹的,不想赵先生和新来的冯先生一商量,竟然同意了。
不过蒙学班的小孩儿们免谈,新招的走科考的学班十五个孩子可以去看。
海康来的冯先生亲自领着他们一起去看。
沈青越都懵了。
跑去找正好来村里的张叔阳追问,“你?跟我说实?话,冯先生确实?是你?们海康的正经先生吗?”
张叔阳:“是呀!这还能有假?!”
他也是打听过的。
冯先生原本在的书院虽然比不了四海书院,但?在海康也算有些名气的!
沈青越:“他不是被赶出来的?”
张叔阳:“不是啊!是他听说赵先生在你?们这儿开书院,特意来帮忙的!你?怎么这么想人家??”
沈青越:“那?他为?什么一个月只要二十两?!他这样?领着一群十多岁的孩子去看砍头,他是正经先生?”
张叔阳也无语了,明明最初听说冯先生情况,沈青越说的是划算,怎么这会儿连工钱低都成问题了?
但?是吧……
冯先生这举动,他也看不明白啊!
“我怎么知道!”
他原本问的是另外?一个先生,和对方?谈了一冬天,谈拢了,一个月五十两,附加能和赵先生交流学问,且只干三年?。
结果那?边还没收拾好东西呢,冯先生主动来找他了,问了他赵先生的样?貌,确定是赵郁川本人后,他自己说二十两,他来,还帮张叔阳把他谈好那?位先生给劝回去了。
但?冯先生和赵先生有什么过往渊源,还是就是冲着名声比较崇拜,他是真不知道,冯先生不说,他也不好追着问,把人送来他就往居安县去了,昨天才刚到的宝峰,他还满肚子好奇,想找沈青越打听呢。
沈青越不知道,但?姜竹知道,是他陪冯先生去见?赵先生的。
“冯先生年?轻时?候偷偷跑去衢国隐瞒身?份在瀚海书院读过两年?书。”
沈青越、张叔阳:“……?”
沈青越:“不是,这话我依稀在那?儿听过。”
姜竹提醒道:“衢国那?个什么皇子,也隐瞒身?份去瀚海书院……”
沈青越“啊”一声,“对!”
衢国战乱、瀚海书院被毁的导火索!
他是赵郁川面对这种隐瞒身?份的学生简直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沈青越:“咱们书院,以后要求必须实?名制,要核验身?份!”
姜竹想了想:“嗯!”
他也觉得很有必要。
张叔阳:“……”
傍晚一群孩子沉闷地回来,好几个连饭都吃不下了。
沈青越和姜竹忍不住都去找赵先生问这冯先生到底靠谱吗。
赵郁川听了他们的顾虑,哈哈笑,“明和其实?是我兄长的学生。”
沈青越:“嗯?”
赵郁川跟他解释。
他哥哥是坚定的出世派,冯明和虽然现在是教书先生,但?从前?也是坚定的出世派,且当年?读书时?在仁政、严政间,他就更偏向严政,一直宣扬重刑严罚,和注重学问的瀚海书院可谓格格不入。
不过瀚海书院藏书万千,也不乏钻研古籍和各家?学说的人,他在那?儿一读就是两年?,科考前?才回的大虞。
沈青越:“你?们知道他是大虞人?”
“知道,怎么不知道?”赵郁川呵呵笑,和三皇子不同,冯明和除了刚开始还注意点?儿,后面根本就没怎么认真藏过。
辩论时?,他举例总是大虞的例子。
喜欢的吃食,全是大虞的。
对吃不惯的也直言不讳地说觉得怪,不如?他家?乡的什么什么好吃。
饭菜不说,只听果蔬也知道他是个虞国人。
他是虞国到瀚海书院求学的学生中暴露最快的。
不过年?轻时?候的冯明和心直口?快,为?人侠义耿直,虽然常和人斗嘴吵架,但?年?轻人都挺喜欢他,他哥哥也喜欢。
后来还收了冯明和当学生,带他回家?吃过饭。
冯明和来道别时?主动承认了身?份,还和他哥哥说,他虽然和先生身?处两国,将来也各为?其主,但?他终生不会忘记先生的教诲和勉励,会考上?进士,造福一方?。
然而,师徒两人的诺言都没能完全兑现。
他哥哥早年?病逝了,从入世到去世,一直在京城为?官,没能去造福一方?。
冯明和确实?考上?了进士,也当了一地县令,奈何他的行事作风在大虞官场也束手束脚,格格不入,没干满一任,就被弹劾贬调,换了地方?,后来更是被排挤的举步维艰,若他不是出身?海康,有同乡照拂,说不定都被罢官了。
第二任没干完,他就和地方?豪族闹的矛盾不可调和,被弹劾到照拂他的同乡也纷纷写书信劝他行事不要过于偏激,最后他还是难免心灰意冷,一怒之下辞官不干了,蹉跎了两年?后,开始教书。
他的学问是很扎实?的,年?轻时?为?了和人辩论,饱读诗书,了解过各家?学派,连算学都算精通。
教书后,他的名声才慢慢好了,即便?在读书人云集的海康,也闯出了一番名气来,他本人是想进四海书院的,奈何四海书院主张正统仁政,还是大虞最正统的官学之一,交流可以,并不接纳他入院。
听说赵郁川在宝峰县新开了一个青竹书院,他没考虑多久,就说服家?人一个人背着包袱找张叔阳来宝峰了。
那?二十两银子还是他和他夫人、儿子、儿媳精打细算了笔账,算上?存款,保障家?人在海康不拮据的生活,相对还比较舒服安逸的情况下,他每个月最少赚多少钱。
他们算出来是二十两。
海康物价贵,他们老家?在海康一个镇上?,但?家?里孩子读书得在县城租房,租子、束脩、日常花销等等,都是靠他们父子俩赚钱养家?。
有时?候还得接济下老家?的亲戚,照顾下条件困难的学生,他得赚够至少二十两才行。
沈青越和姜竹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心道难怪冯先生一来就问管吃饭吗,有地方?住吗。
沈青越:“他竟然所?有工钱都要寄回家??”
第208章 一派胡言
确实所有?钱都得寄回家?。
张叔阳来村里就是帮他捎信回去的。
然而张叔阳也不知道那里面塞的除了家?书还有?二十两?银票——冯先生特?意找人?换的海康银票。
沈青越简直哭笑不得。
两?人?从赵先生屋里出来, 转头到冯先生屋里,问?他要不要每个月多给?他五两?银子。
“嗯?不用不用, 你们这儿又没什么花销。”冯明和一来就赵先生做了邻居,他自己一个人?,随便有?个屋子就够住,姜竹带他在村里住了一圈儿,他选了和赵先生搭伙住。
房子解决了,他自己也不会?做饭, 姜竹干脆和冯奶奶说好了,早饭、晚饭两?个先生和赵舒云在她家?吃饭,书院给?她出钱,午饭他们想去哪儿吃, 找贾先生报就行。
书院一复课,村里各种吃食摊子又开起来了, 赵先生有?条件的时候也是个嘴馋的, 和沈青越似的今天在这家?, 明天上那家?, 就没指定他们必须去哪儿吃饭。
每天花多少钱, 他们也没设什么上限, 反正村里东西都便宜, 再能?吃一顿也花不了多少。
冯先生吃得倒是乐呵, 他来了后, 贾先生的账本儿用起来都比从前快多了。
不过只解决吃住也不行, 万一想买点儿什么用的玩儿的, 手里一点儿钱没有?像什么话。
姜竹说每个月多给?他五两?银子。
冯明和不要,“赵先生一个月才五两?,我哪能?要二十五两?。”
姜竹窘窘道:“赵先生从今年起是十两?了。”
其他人?也涨钱了, 先前他想把赵先生工钱定到和冯先生一样,赵先生自己不要。
他们书院虽然目前为止还入不敷出,但是他和沈青越赚钱还挺多的,而且赵先生他们也没闲着,过年间他主导,曲先生动?笔,江修文改故事,他们又编了一本《幼学童蒙续》,还列好了给?走科考学生用的书目、课案。
课案是他们书院自己用的辅助教材,将来要不要扩充印书再说,但《幼学童蒙续》肯定是要印来卖的,这个准能?赚钱。
现在他们有?三个蒙班,一个学班,曲先生教小的两?个班,冯先生教家?业他们的班和学班。
蒙班不收束脩,主要是村里的孩子们在念。
因为今年起赵先生不亲自教课了,去年狂热的大人?们总算偃旗息鼓了些,即便这样,从镇上、县城来的孩子占了一小半。
学班收束脩,每个月二两?银子,要求有?同童生的水平才能?入学。
开始招生那天,他们村差点儿被挤破了。
听说新?先生是海康来的,本来失望的大人?们又热情了——不是赵先生,从海康请来的先生也很好啊!
一瞧,也是个老?头,他们更放心了。
别的书院可没海康来的先生。
一群一群的大人?孩子涌来村里,贾文彬、曲学甫接待到人?都麻了,然而赵先生和那时候才来了两?天的冯先生一起考,考啊考,考到最后只留下十二个。
另外三个一个是姜树同僚的儿子,一个是池远舟的外甥,一个是韶三爷的小儿子。
韶嘉煦早就过了童生,已经考过秀才了,不过韶三爷丧母丁忧,要在宝峰待三年,他也跟着回来了。
韶家?倒是有?家?学,但主要也是开蒙,家?里的孩子开蒙完一般就到县城的书院去读书了。
韶三爷思量后,干脆把儿子送姜竹这儿来了,说他这儿清静。
沈青越怀疑是因为上门拜访他的人?太多,他好推,孩子在书院念书,总是要接触人?的,那些想求他办事又找不到门路的,兴许就会?把主意打到韶嘉煦身上,一时好躲,三年难躲,想避开这些麻烦不如干脆藏远点儿,他们青竹书院就足够偏僻。
除了姜竹、沈青越,别人?也不知道韶嘉煦身份,只知道是姜竹舅舅家?的孩子。
韶嘉煦在他们这儿只算借读,姜树同僚家?孩子和池远舟的外甥就纯粹走后门了。
好在他们俩虽然成绩差了些,倒也是认真?读书的孩子,试了几天,冯先生也没赶他们。
考进来的十二人?里,有?三个是邻县的,除了他们,家?旺、姜松他们几个都是冯先生在教,每天下午也跟来旁听,提前见识一下正经要科考的前辈们是怎么读书的。
沈青越还是觉得先生不够用,理想状况是每个班都有?一个老?师,他们也请了,奈何要么觉得不合适,要么他们看上了人?家?不愿意来,只能?让贾先生和冯先生辛苦一点儿。
他们俩倒是不怎么介意,他们的蒙学和其他书院正经的蒙学比简单多了,其实只能?算教他们读书识字写字而已,都不用学太多功课,教起来很轻松,若他们病了有?事了,赵先生也能替他们上课,每天优哉游哉的。
冯先生就很喜欢他们书院的气氛。
虽然他的为政主张严苛,但对学生挺和善的,还喜欢逗小孩儿玩,爱说笑话讲寓言典故,和学生开玩笑。
尤其是教蒙班,每天都能听到一片欢声笑语。
以至于沈青越实在是理解不了他为什么要带着学生们去看什么斩首。
推托几次定好了以后每个月给?他二十五两?银子,沈青越还是问?起来。
冯先生呵呵笑道:“若是他们无心科考,只想读书明理,闲云野鹤,那就不用看,若他们想科考入世,就要看。我并不是要吓他们,也不是要教他们成为酷吏,而是希望他们知道,慈不掌兵同样适用于官场。未能?入仕便罢,若他们将来有?朝一日为官为政,执掌一方,就要懂何时要爱民?,何时要严酷,该心慈时心慈,不该心慈时绝不能?手软。”
在这方面,他就很欣赏现在的宝峰县令。
将水匪斩首示众后,事情依旧不算完,匪贼的头颅还要拿到他们焚烧屠杀的村子悬挂示众,以震江上、山中的匪贼乱民?。
别处他管不着,他们宝峰县他在任一天绝不姑息养奸。
这样震惊朝堂的大案已经发生了,他索性就和有?责任的所有?人?论个明白,往码头安排人?少是他的责任,他已经写了请罪书交至郡里,其他人?同样也别想息事宁人?。
县令大人?在打的官司他们不知道,冯先生的良苦用心已经初见效果了。
那十五个孩子回来当晚一半都没睡好,一个个做的噩梦都差不多,不是满地的血,就是到处滚的头,还伴随着凄厉的尖叫。
梦里叫,他们也叫,被吓醒的倒霉孩子们自己嗷嗷喊,大半夜村里好些人?都被惨叫吓醒了。
第二天上课时候,他们一个个都是黑着眼圈儿来的。
没能?去看的小孩儿们也给?吓到了,有?些好奇地问?:“砍头那么可怕吗?”
几个大孩子沉默了一会?儿,说:“砍头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砍,一直砍。”
“地上的血刚开始只有?一片,后来越来越多,到后面刽子手身上溅的血都开始往下滴了,呕……”
几人?连忙给?干呕的同窗递水。
“……谢谢……我昨晚做噩梦,梦里都是血,我脚下,身上,头发上衣服上……”
“你别说了!”
另一人?道:“血还不是最可怕的,那些头,啊,我梦里全是没闭眼的人?头,惨白惨白地盯着我……”
“你也别说了!!”
“我这几天都不想吃肉了。韶嘉煦你怎么还能?吃得下呀?”
韶嘉煦:“他们杀那些无辜百姓,身上同样溅满了血,那些死在火里刀下的百姓也同样闭不上眼睛惨白惨白地盯着他们,说不定更……”
“你别说了别说了!”
“他们死有?余辜!”
“吃饭吧,吃饭。”
一群人?盯着碗里的饭菜,实在是难以下咽。
他们钦佩地看着韶嘉煦,没发现韶嘉煦自己其实脸也白白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吃饭速度也比从前慢多了。
别说他们,连村里的猎户们看了都有?点儿受不了。
他们平时在山里打猎,大小猎物哪年不打死几十个,从前也没少和人?打架斗殴,老?一辈的年轻时候也经过山匪闹灾的事,但法场砍头,他们看了也发毛,好些人?隔着远远的没看完就走了。
倒是冯先生带着这十五个学生比较惨,人?家?听说是书院的学生特?意来看的,还给?他们让道,他们那位置视野相?当好。
好到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了。
他们还不知道县里很快就流传起了“瞧你那样,还没半大的书生郎胆子大”“人?家?书院的学生都敢站最前面看杀头”“血溅身上了眼都不眨一下”……
还有?人?打听是哪家?书院这么虎。
然后问?着问?着,用排除法最后确认了新?开的青竹书院。
其他书院都震惊了。
青竹书院这么野的吗?
等这传闻传到码头时候,姜竹和沈青越去请了两?次都没来的那名住茅草棚的难民?秀才找他们村来了。
问?清领着学生去看斩首的先生是谁,他直奔书院找冯明和理论来了。
冯明和正在给?学生们上课呢,还正好扩展课程内容讲到了他推崇的地方,秀才走到门口听了没几句,愤然推门:“一派胡言!”
十五个学生加旁听的姜松、家?旺、姜美月、赵舒云还有?两?个姓江的小孩儿,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了两?个先生“仁政”“严政”的辩论大战。
等贾文彬跑来通知姜竹和沈青越,他们再一起赶过去的时候,过来劝架的曲学博和两?个不认识的中年人?都卷进去了。
大家?操着各地口音吵得不可开交。
在一堆“子曰”“圣人?”“什么什么子”和一堆历史、变革、政争、利害辩论中,偶尔还要夹几句因为方言导致的彼此没听懂的误会?和问?题。
好脾气的曲学博还得帮他们互相?翻译,然后继续争。
姜竹和宝峰本地的学生们饱受学问?和方言的摧残,听得脑子都要炸了。
沈青越也听不懂,站在门口边看热闹边走神?地想,冯先生不愧是年轻时候就能?一个人?跑到瀚海书院和人?搞辩论的人?才啊,舌战群儒,以一抵三个半都没落下风。
第209章 故人
吵架的主力是冯先生和那?个秀才, 曲学博明显更认同秀才的观念些,但?可能碍于?同事的情谊, 一直在和稀泥。
两个陌生人也辩,但?更多是纯理论的辩论,并?不如他们俩那?么上头。
贾文彬一瞧姜竹和沈青越来了也不拉架,好像也插不进去?嘴,忍不住问:“要?不要?去?请赵先生呀?”
现在不止他们,在书院抄书的、看书的书生们, 还有课间休息的蒙学班孩子们,都好奇地围在这边看热闹。
真不用拦一下吗?
万一一会儿吵急眼了打起来怎么办?
沈青越:“去?叫吧,去?叫吧!”
他倒是一步不挪看乐子看得兴奋。
姜竹听了一会儿听得很艰难,但?局面他看得还挺清楚的, 忍不住小声问沈青越:“那?个先生不是秀才吗?我怎么觉得他比咱们去?找过那?个举人还厉害?”
和冯先生大战三百回合也没怎么落下风呀。
冯先生从前可是考上过二甲,还当过官的呢。
沈青越:“一会儿问问就知道了。”
姜竹点头:“嗯……嗯?!”
他心里隐隐有种预感, 惊讶地看沈青越, “你是想……?”
沈青越:“留下呀!都送上门了, 还能放他们走吗。”
除了难民里那?名?书生, 他瞧着?另外两个陌生人似乎学问也挺好的。
“正好四个人, 正好四个班, 多巧。”
姜竹:“……”
还是等他们停下再说吧。
今天里正领赵先生钓鱼去?了, 一时半会儿还过不来, 他们也一时半会儿决不出胜负。
蒙学班的小孩儿们听着?听着?, 已经逐渐跑开了。
吵得太复杂了, 他们听不懂, 而且光吵不骂人也不动手,实在是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村里的骡子、驴子、小狗、小猫打架有看头呢。
那?些书生们, 则书也不抄了,诗也不做了,一个个精神抖擞地想往里挤,想凑近点儿听。
如果?先生们说话能慢点儿,吐字更清晰点儿就好了。
沈青越干脆往旁边闪了闪,让开了门。
众人:“……?”
沈青越:“进去?啊,小点儿声,自备板凳啊。”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悄默默的,做贼似的,拎着?板凳贴着?墙溜进来了,快速占领课堂还空余的地方?。
姜竹:“……”
沈青越也跑去?姜望南大嫂的摊位上借了笔墨,又到隔壁搬来了曲学博的桌椅,坐到门口开始画画。
姜竹小声问:“你在画什么?”
沈青越:“书生吵架呀!”
这种真实的情绪、动作、表情,哪儿是他靠想象能比得了的。
他的《少年名?捕》偶尔也是需要?这种场面的。
姜竹:“……”
赵先生被贾文彬匆匆找来,到了书院一瞧,好家伙,这一屋子的人,还有他们沈先生,都画好几张了!
画得还挺逼真。
他旁边的学生都不听前面辩论了,一直偷偷往他画上瞄。
先前其他认真听的学生,这会儿一个个不是煎熬,就是麻木,有人听到眉头紧皱,有人昏昏欲睡,有人屁股上长?了钉子似的,已经要?坐不住了。
赵先生瞧了一圈儿,当即笑起来。
面无?表情,双眼放空的赵舒云听到熟悉的笑声,也一扭头,当即没控制好声音:“爷爷。”
辩论的四人也闻言转头,那?两个异地口音的陌生人瞧见赵郁川瞬间,激动得眼泪差点儿涌出来,喊了声“先生”,快步往外迎,握住赵先生手臂时泪水纵横,“先生!真的是您!他们都说您已经死了!说您全家都葬身江中了!”
发呆的跑神的困到打瞌睡的全醒了。
冯先生和那?位秀才先生也不再争执了,心有戚戚地望着?相认的三人。
赵先生看清了人,也是激动万分,“文柏,向宸?”
“是我们!”
“听说先生在宝峰重新开起书院,学生来寻您!”
沈青越和姜竹面面相觑,听着?他们师徒相认,互道现状,才弄清这两人的身份。
林文柏和李向宸都是赵郁川从前的学生,衢国乱起来时他们俩一个在家守丧,一个在外地拓碑,听说瀚海书院的变故,连忙从两地往书院赶,半道相遇,入城前遇到了从前往书院送菜的菜农,叫他们赶紧逃命。
当时县内好几路人马都在抓瀚海书院的先生和学生,已经弄不清谁是想保护,谁是别有所图,城里乱成了一锅粥,且好进难出,他们这些从前受瀚海书院照顾的本地百姓瞧见了书院的人,赶紧劝走。
可书院内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也不清楚,只知道书院起了场大火,后面莫名?其妙成了什么反贼同谋,到处要?抓人,之后又说什么书院的冤枉的,有些最?初逃掉的先生和学生回来了,没两天又被扣押抓走,后来连县令都被杀了,再之后今天这个打那?个,明天那?个打这个,那?些不明世?事的学生也被他们拉着?到处写什么讨贼檄文,然而他们互相都是对方?口中的贼。
能跑掉的就全跑了。
有些家就是本地,实在不愿意跑,就闭门不出,或躲进山里。
普通学生还好,他们尚无?功名?,若非望族出身,也没人太难为他们的。
书院的先生们却倒了大霉,不愿意走的,不是被囚禁,就是被软禁。
两人打听起赵郁川一家,菜农也不知道,他曾经试图往书院那儿打听消息,还没走到差点儿被抓了,只听说院长一家已经葬身火海了。
两人不死心半夜偷偷翻墙进城,差点儿被抓,逃窜时被书院藏书楼扫尘的大叔领回家里,告诉他们书院被烧前夜,有个义士悄悄送小公子回来,敲晕了山长?把?他们祖孙三人都带上往大虞跑的货船了。
大叔还把?他从火里抢出来的许多书交给他们,让他们带上书往北走,若能到大虞找赵先生夫妻和小少爷就找,找不了就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们听说赵先生坐的船是要?往大虞信州去?的,两人回乡带了家眷,变卖家产,混在难民堆里又是躲又是逃的,好不容易到了大虞,几乎倾尽家财才到了信州,却听闻赵郁川一家乘坐的船遇到水匪船毁人亡了,信州本地的船夫都没能回来。
林文柏大受打击,当即就病了。
他少年丧母,中年丧父,亲缘淡薄,连对他多有照顾的先生师娘也死了,又丧家丧国,差点儿一病不起。
若不是李向宸一家照顾他,他早就死在信州了。
两人用仅剩的一点儿家财在信州买了地,位置偏僻,消息不通,一直到过年进城采办东西才听说赵郁川在宝峰县开办了青竹书院。
他们俩连宝峰县是哪儿都不知道,又怕是假消息,忙着?到处打听,连年都没过好。
后来确认了赵先生真在宝峰,才赶紧又卖了信州的田,从信州来投奔赵先生。
他们俩这样都已经落籍了,又弃籍而走的,再次落籍五年都不能挪动改籍,平时对他们的监管也比一般难民要?严苛更多,加征税收时优先也会找他们,代价不可谓不大。
沈青越自然欢迎他们留下来,“二位不用多虑,书院能帮忙落籍,县衙我们也熟,不会有人难为?你们,山上正好在修房子,我们已经准备修供给先生住的客舍了,你们可以?先在村里的客栈住,等山上房子修好了再搬进来。”
两人连连道谢,瞧见了先生,瞧见了舒云,他们不禁又问起师母来。
沈青越他们这才知道赵先生竟然是被人打晕弄上船的,而他们最?初逃难时候,竟然还有他的夫人同行。
林文柏追问起来,也才知道赵夫人听说儿子自杀后大受打击,路上就病倒了,为?了照顾孙子才强撑一口气,可惜没能走到大虞,还是病故了。
因?为?赵夫人的死,他们提前下了安排好的船,葬好亡妻后,赵郁川才重新带上赵舒云往大虞来。
他们后来找的船到不信州,只能到镇南郡,祖孙俩浑浑噩噩的,根本不在意目的地是哪里。
平安到大虞,不要?轻生,就是他们对亡妻、对奶奶临终前的誓言。
一屋子人沉默着?,心中唏嘘。
未出过远门,未离过家,刚刚在刑场见过生死的学生们听得心绪杂乱。
乱世?。
他们从未见过乱世?。
虽然和衢国不过一水之隔,但?江水如天堑,他们根本不知道衢国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最?初听闻码头闹水匪,杀人屠村固然愤慨,但?其实一个个都没什么真实感。
那?种气愤,像是听故事产生的。
固然同情,却难直抵内心深处,直到他们亲眼看到了那?堆头颅、尸首,才能想象四十七具尸首是多少,一村二十六户老少一百四十多人尸首是多少。
现在,他们忍不住又想,衢国二十郡该有多少人。
刚刚听麻木了的仁政、严政之争,隐隐又有哪里变清晰起来。
屋子里陷入长?久的沉默,能听到的只有外面蒙学班小孩儿们不谙世?事追逐嬉闹的笑声。
烂漫,可爱,从心底溢出来的快乐的笑声。
“先生先生!”发现里面安静了,两个可怕先生不吵架了,熊孩子们跑来扒着?门框问,“中午了,咱们散学吗?”
“先生下午再上课吧!客栈今天做油炸鱼排,可香了,去?晚就抢不到啦!”
几人回过神来,曲学博道:“散了吧!下山就回家吃饭,不要?在山上乱钻乱玩。”
“知道啦!”
小孩儿们噔噔噔跑了去?通知同学,还有胆大开朗的孩子邀请和他们口味一致能同桌吃饭的冯明和,“冯先生,一起去?吃饭吗?”
冯明和笑起来:“先替我占两个!要?大的!”
“好嘞!”小孩一扭头,“元哥,冯先生要?两个大的!”
谭武元一挥手,小霸王似的:“走!”
屋里的大人们全听笑了。
赵先生:“大家也都散了吧,文柏,向宸,你们家眷现在何处,要?不要?派车去?接来?”
冯先生也道:“这位……吵了半天,我还不知道这位小友姓甚名?谁,你也是衢国人吧?”
那?名?秀才顿了顿,道:“是,在下汪延,衢国江通人士。”
冯先生:“江通?那?不就在江对岸吗?”
汪延:“正是。”
沈青越:“汪先生,要?不然你也到我们书院来?”
汪延拒绝道:“不必了,只要?贵书院以?后不要?再做那?些孟浪之事……”
冯先生:“如何就算孟浪之事了?我刚刚不是说得十分明白了,那?是……”
沈青越连忙打断:“停停停!我说句公道话,这个事呢,先不管他到底算不算孟浪,短时间内恐怕也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几人:“……”
那?倒也是。
刑场又不会天天砍头。
沈青越:“不过,我们书院办学秉持的是兼容并?蓄,只要?先生不违法乱纪,不教唆学生作奸犯科,只是教授自己倡导的理论主张,我们是不会干预的,是不是山长??”
“嗯?”姜竹愣了一瞬,虽然不知道他们书院什么时候开始倡导这种兼容并?蓄的,还是坚定地点了头,“嗯,两位先生说的都有道理。”
沈青越:“你也辨别不出来他们俩谁对谁错对不对?”
姜竹:“……”
他听不懂啊!
沈青越笑吟吟地看他。
姜竹只好继续发表看法:“我听不懂太多,不过我觉得冯先生说的有道理,汪先生说的也有道理,但?是谁更有道理……我也不知道……”
沈青越:“嗯,所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嘛,学理论也要?思辨,只听一家之言肯定不成,将来长?大了八成得长?偏,所以?,最?好你们都在我们书院讲学,让大家多听多辨。”
汪延:“……”
冯先生捋了捋胡子,倒是没意见:“我觉得可以?,有机会咱们再辩!”
沈青越:“可以?一个月来一次嘛,半个月、十天也行,辩不出结果?咱们还可以?组织学生们投票,每次沐休放假,我们书院都办讲学,从前只有赵先生一个讲,以?后大家可以?一起开辩论会、研学会呀!汪先生,来吗?你不来我可要?认为?你辩不过输不起,才躲回茅草屋去?的。”
汪延:“……”
他忍不住问起来:“我记得你也是书院的先生?”
怎么会有这种不靠谱,还用这种粗浅幼稚激将法的人当先生?
这个书院到底行吗?
沈青越:“对呀,你不来,先生不够就得我来教了,多误人子弟呀。”
第210章 邀请
赵舒云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他, 心想这么久了,沈先生竟然还在用?这招激将人。
啊……
这位汪先生生气了, 他上当了,他上当了!
汪延忍了忍,又忍了忍,没忍住,照着沈青越激情开始砸“子曰”,差点儿没一口气现?编一篇汪先生版师说来。
赵先生、曲先生连忙解释:“不?是, 不?是,沈先生不?教课,他只?偶尔教教射术、算学和画!”
因为冯先生也精通算学,现?在连算学课都代劳了。
汪延急停, 被打得有些无措,“什么?”
姜竹几次想说话解释, 都被沈青越拦着没让, 他还饶有兴趣地问道:“汪先生, 你真是秀才吗?你们衢国?秀才水平都这么高吗?”
衢国?出身的几人齐齐被噎, 换成曲学博欲言又止。
沈青越又好奇道:“你们衢国?秀才都有这种水平, 到底是怎么打成那样的?”
众:“……”
啊……被噎得要?呕血了。
汪延憋着好大一口气, 又生生咽下去, 消化?完吐出来, 沉声道:“不?必说了, 多谢你的好意?, 但?我家自有打算, 等我母亲病愈,我就?会回衢国?去。”
沈青越:“回得去吗?”
汪延:“……”
一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从码头开始闹水匪起,两?国?间?已经?注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好通行往来了, 何况水匪中一半都来自衢国?,还有逃兵,如今衢国?会是什么境况可想而知。
只?怕虞国?朝中已经?有人借此要?向衢国?发兵了。
沉默中,贾文彬惆怅地嘟囔了句:“若是能回去谁不?想回去呢?”
不?料他话音刚落,更小的一道声音道:“我不?想回去。”
众人一愣,齐齐望向依旧坐在座位上的赵舒云。
赵舒云迎着几个大人的目光,更大声了些道:“我不?想回去,我想待在这里,我喜欢这里。”
大人们全?没了声音。
汪延欲言又止,有些颓然地垂下了眼睛。
已经?跑到半路的姜壮壮又哼哧哼哧跑回来,没进书院就?开始喊:“舒云!舒云!小舒云!快!”
赵舒云应了一声,“爷爷,我不?等你了。”
赵郁川揉揉他脑袋,“去吧。”
几人目送赵舒云跟着姜壮壮跑了,一时间?五味杂陈。
沈青越:“要?不?然大家先去吃饭?汪先生你再考虑考虑,回去和家人商量商量嘛。”
汪延听到家人表情又白了一分。
不?过他还是谢绝了沈青越的邀请,也没和他们一起到客栈吃饭,而是在街上徘徊了好几圈儿,才买了最划算的烧饼和点心包好独自走了。
沈青越站在客栈窗边朝他喊:“汪先生,常来啊,我们也接受兼职!”
汪延:“……”
“走得怎么更快了呢?”沈青越:“他不?是秀才吧?”
无语中的贾文彬和曲学甫都看向曲学博。
曲学博被看得好尴尬,咬着口炸鱼饼嚼不?是,不?嚼不?是的。
沈青越:“唉唉唉,看谁呢?你们自己没一点儿判断吗?”
贾文彬:“哦,那不?是。”
曲学甫:“应该不?是吧,我觉得他比我哥厉害。”
曲学博把鱼饼放下:“应该不?止是秀才。”
沈青越叹气:“所?以我还挺想招他来的,你们帮我想想怎么说服他?”
几人:“……”
姜竹默默给沈青越添汤,“我觉得,他可能已经?被说服了。”
沈青越:“嗯?舒云吗?”
姜竹点头。
几人又是一阵沉默,忍不?住往小孩儿那桌看了看。
池远舟给他们推荐的大厨是他家餐馆的学徒,说是学徒,其实也已经?四十多岁,早到了该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只?是池家暂时没有新开餐馆茶楼的打算,加上给的工钱也不?错,这个师傅一直也没提什么。不?过谁愿意?一直当学徒呢?
池远舟去问他时候,他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好事做到底,池远舟还给他们配齐了帮厨和跑堂伙计,能边干边教村里人一起学,马上把店开起来。
这也是沈青越为什么不?好拒绝他走后门往书院塞孩子。
村里有几个大点儿孩子也在客栈里干活儿,还有几个大娘在后厨帮忙洗菜刷碗,再加上打扫的、洗被褥的,一个客栈,就?带动了他们村十几口人就?业。
还能附带拉动村里打柴、打猎、种菜、捞鱼的买卖。
这位姓王的大厨很擅长做鱼,来吃饭的常有小孩儿,鱼丸吃多了怕腻,他就?剁碎鱼肉摊成鱼饼,再切成好下筷子的鱼排过油炸来卖,外酥里嫩,调味又鲜又好吃,深受村里大大小小孩子们的喜欢。
三天做一次的鱼排成了书院小豆丁们必抢的美食之一。
赵舒云就坐在那桌吃鱼排的小孩中间?,笑得很开怀。
里面还有曲家、贾家的孩子。
小朋友学说话很快,才来了一年,曲家、贾家那几个孩子,尤其是小的那几个,已经?一嘴宝峰口音了。
沈青越:“听说汪延是为了给他母亲看病才来大虞的。”
江通郡和大虞不?过一江之隔,如果他想逃来大虞,早就?可以来了,而住在码头茅草屋的难民全?是年前入冬才来的。
先前沈青越和姜竹亲自去找过汪延两?回,自然知道他家是什么情况。
一个母亲,一个妻子,两?个孩子,还有一个照顾老太太的丫鬟,一家人蜗居在江边的茅草屋里。
两?个孩子冻得脸蛋又红又黑的,刚刚发生过水匪的事,两?个孩子似乎还有些惊恐,或者说,整个码头的孩子看上去都怯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曲学博也叹气。
他也很矛盾很茫然,很多时候还会梦到家乡,梦到从前,曾经?的梦想、意?气也都是真的,睁开眼有时候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梦。他钦佩汪延,但?做不?到汪延。
他不?知道汪延会如何选择,但?若他的孩子像舒云一样想要?留在这里,他是绝做不?到非要?带孩子回去的。
故乡已经?不?是曾经?的故乡了。
但?如果有一天战事结束,他还是想回去看看。
带上全?家都回去看看。
到时候由孩子们自己选择留在哪里。
只?是不?知,这一天会在哪年。
汪延一路走着往码头走。
他来得冲动,坐车到的山阳镇,买了几张饼子一份儿点心,花光了身上所?有钱,只?能走着回去了。
问路时赶车的老伯瞧他是个书生模样,穿的草鞋都快磨破了,叫他上车捎他一程。
“正好我也要?去码头呢,你上来吧。”
“多谢。”他瞧见车上放着一袋被褥,问道:“您这是要?去……?”
“哦,给我儿子送被褥,他在码头那边当官差了,他娘说江边风大……先生,您常往码头走吗?”
“我住在那边。”
“哦!那江边这会儿到底安稳吗,还有水匪吗?”
汪延:“衙门已经?在码头修望楼了,巡逻的兵士也多。”
“那就?好那就?好,我那崽子非要?去当官差,是个什么情况也不?和我们说……”老头絮絮叨叨埋怨起儿子来。
汪延听着,向他说起码头常见到的官差巡逻和训练。
他虽不?认同?宝峰这位县令悬挂首级的做法,但?对县令的实干、果断还是认同?的。
宝峰的宗族大户们也很配合,这些新征的差役严格说并不?能算官差,一县能用?多少名官差是有定额的,朝廷不?会拨超额的饷银,新招这些差役的工钱,应该是由县里那些大户们来出的。
虽说保护码头也是在保护他们自己的钱财,但?能这么快凑钱、招募、训练,可见宝峰上上下下头脑都很清醒,不?像他老家那些人……
汪延默默叹气。
码头上,巡逻的官差们刚刚经?过。
新来的还没统一的衣服,看得出大多都是农家出身,一个个还带着有些生涩僵硬的神情,走路都绷着脸一脸严肃,但?都长得人高马大的。
有了他们半个时辰一次的巡逻,码头倒是快速走出了惨案阴霾。
来开张时已经?看不?到一点儿血迹的店铺掌柜、伙计和江上的船只?不?说,连先前有些吓破胆的难民们瞧见了他们整整齐齐地巡逻过去,都安心多了。
好些难民白天不?愿意?在家待着,找不?到活儿干也愿意?来码头各家铺子门口找个向阳的位置坐着干点儿零碎活。
至少这边人多,人气足,遇到事不?用?害怕。
汪延走过来,瞧见他们一家和邻居一家的女?眷们都坐在展馆外新摆的一排板凳上做绣活。
“爹!”还小的儿子不?会干针线活,蹲在地上帮奶奶、娘亲和姐姐翻线团,最先瞧见了他。
汪延过去把他抱起来,把怀里的饼和点心递给女?儿,“天都冷了,怎么不?回家?”
他夫人笑笑:“布铺掌柜新来了活儿,要?做一批鞋袜,要?得急,给的工钱也多。”
她虚虚朝汪延脚上比了比,“我们这些做活儿的买还能便宜些,正好给你买一双。”
从前汪家也是大户,汪延什么时候穿过草鞋,一冬天过去,脚都冻坏了。
汪延瞧着她手上的鞋一怔,问道:“要?做的都是男鞋?”
“嗯,怎么了?”
汪延捏了捏比普通百姓穿的更厚的鞋底,摇摇头,“没事。”
他望着江上比去年频繁的大虞水军战船,忍不?住望向更远看不?真切的衢国?。
“回家吧。”
他替女?眷们去交了做好的鞋,“不?干这个了,做多了对眼睛不?好。”
他不?想自己家人做的鞋,穿到将来可能会踏入衢国?的虞国?士兵脚上。
“啊?”一家人都茫然地看他。
汪母沉默了一会儿道:“儿啊,娘还有个坠子,原是想给阿棠当嫁妆的,要?不?然卖了咱们就?在这边儿租块儿地吧?听说现?在租地也能暂时落籍……”
汪延嘴唇抖了抖,“不?用?,娘,我……我找到个活儿……有个书院想找我去当先生……”
全?家怔了下,露出狂喜:“真的吗?!”
汪延勉强笑了笑。
当初母亲坚持非要?他带上全?家一起才肯来大虞看病,他就?知道她不?想回去了。
是啊。
他们家除了这几人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财产没了,田荒了,祖宅被抢了……
她不?想把孩子留在战火中,不?想让他们再受战乱惊吓了。
他忍了忍发堵的声音,“真的,明天我再去问问,定下来……咱们就?搬。”
第二天汪延再次上门,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家俊马上就?要?办喜事,姜竹被叫去帮忙了,贾文彬喊了沈青越来见人。
沈青越瞧见他,笑道:“汪先生这是决定好要?和冯先生一较高下了?”
汪延怔了怔,“我是……”
沈青越:“我懂我懂。”
沈青越打断了他,“虽然文无第一,但?切磋总是要?的,放心吧,辩论会、研学会一定给你们开。落籍的事书院来办,刚开始一个月五两?银子,以后会慢慢涨起来,你家人也暂时先在客栈住,住宿钱书院来承担,孩子可以来书院读书,不?要?钱,哦对,家人来了吗?需要?书院派车帮忙接一下吗?”
汪延:“……谢谢。”
沈青越:“好,找贾先生安排。”
汪延一顿:“?”
沈青越高声道:“贾先生!汪先生不?服冯先生的歪理邪说,要?来咱们书院传道受业和他大战三百回合了,你来安排下车马,去接下他家人吧!”
上课中的冯明和从窗边探出头来,朝汪延挑衅地挑挑眉,旁边还钻出好些个看热闹的小脑袋。
汪延:“…………”
贾文彬:“知道啦!”
沈青越转头朝汪延道:“那就?欢迎汪先生加入我们青竹书院了,只?要?不?违纪乱法,不?教唆学生作奸犯科,欢迎你教授自己倡导的所?有理论主张。”
汪延:“……”
他原本是打算平心静气和睦相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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