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回家。
马车一路前行, 林子越来越密,路也越来越颠,中午时在一处稍微平坦的地方休息了一下。
辛澄下车望了望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你家是在深山老林里吗?”
这都拐到哪来了?
“跟着走就是了,不然你也可以回去。”林英把烤饼和热酒分给两个侍卫。
辛澄转头望向来路, 密林森森不见归途,愤然钻进马车里, “我真后悔!”
林英摊手。
下午又是漫长的行路, 林英用脚踢她一下, “你真不准备用我教你的招啊。”
“你别和我说话了!”
仔细一想, 她不是最讨厌这些情情爱爱的事吗?怎么可能给她出什么好主意!
失算了, 好在是林英也是个有眼力见的,果然不再吵了。
及至日暮时分,马车总算行至有大片农田的开阔处, 能见到山脚下有零星的屋舍, 侍卫也说下了这山就到了,见林英开始收拾包袱,辛澄问:“你还没说,你回家是干什么的?”
“你不是不和我说话了吗?”
辛澄一噎,“我说的是你别和我说话了, 你是小孩子吗?到底为什么非要我也来这一遭啊?”
相比于辛澄的抓狂, 林英很平静道:“因为我很受人喜欢。”
辛澄嘴巴张大,嘴角下撇, “你说出这种话都不脸红的吗?”
而且她还是思考后说出来的, 简直无耻!
“事实而已, ”林英一脸坦然,“这次回来是因为家里人给我说了门亲事。”
“哦。”不过辛澄立刻反应过来, “你不愿?”
“因为我已经与人定下终身。”
说着林英冲她眨了眨眼,“和你。”
上一句还想八卦呢,这一句辛澄直接贴住车厢扒住车门,“你胡说八道什么?!”
这人真的有毛病啊,她是真想逃了。
眼见快到了,林英推开一侧车门说:“别太靠近村里,在附近把马车停了吧。”
侍卫应声,便在村外的一个小山坡处停下,将马车赶到林子里,林英拎了包袱下车,辛澄不走,“你不是认真的吧?”
“当然是假扮。”林英把包袱递给她,“先说我已经许人,才好阻拦这门亲事。”
辛澄接过包袱一看,是一套男装,“所以是要我扮成男人,那你怎么不早说?”
还要现在临时换衣服。
“早说了你会来吗?”
“不会。”
林英把车门关上,同两个侍卫到另一边去。
辛澄换好衣服后还是觉得不对,出来同林英道:“要是找人假扮你的情郎,怎么不找个男人,两个侍卫大哥也在,多方便。”
林英看她一身长衫,长发全部挽起打结,还算像样,便道:“不是说了因为我很受人欢迎,其实之前找过,然后他要和我假戏真做。”
两人一道往村子里走,“但是你不会喜欢我的对吧?”
“当然。”
“那就快走吧,天要黑了。”
辛澄追上去,“不是,那你要告诉我该做什么,说什么。”
“你不用管,记着你的身份,别说漏嘴就行。”
两边是冬天的水田,稻草焚烧后覆盖一层黑灰,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多走几步便脚底生疼,然而放眼望去,这恐怕是附近唯一一条大路了。
辛澄感觉从刚才开始林英的情绪就比较低沉,猜道:“你是不是和家里人关系不好啊?”
林英沉默了一会,天色暗下来,辛澄看不清她的表情,良久才听到她说:“是。”
到家,这是一处一进的农舍,有单辟出来的灶房,鸡舍,牛棚,都是砖墙瓦顶,在这处来看,条件还不错。辛澄一路走来看到别家不少都还是泥夯的茅草屋。
她们就这么直接进到院里,惊了要回窝的鸡,惹了看门的狗。
从屋里出来三个端着饭碗的,一个穿花袄的女人,脸上爬满皱纹,失神地唤了一声,“阿英。”
一个中年男人有点驼背,嘴角下撇,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回来了。”
还有一个是年轻男子,穿着也是这个家里最好的,不情不愿的被他娘拍了下,才唤道:“姐。”
认识了人物关系,辛澄上前一步奉上笑脸,“阿叔阿婶好啊,来得仓促,没带见面礼,您二老见谅。”
这林英,什么都没准备。
林母看了眼辛澄,好像有些尴尬,不过还是热络招呼道:“来者是客,来来快进来,先吃饭。”
辛澄笑着施礼,总之先坐到餐桌上。
林英弟弟首先放下饭碗,说要去河里摸虾,林母喊他早点回来。
自刚才起一言不发的林英开口道:“我回来就是要讲清楚,我不管你们找了什么人,收了好多彩礼钱,我不嫁,我有男人了。”
林英也操起乡音,语速又快,辛澄只能听个大概,应该是说自己,便道:“对,我是她男人,她是我娘子,我们恩爱得很。”
“你是什么人?”
林英抢白,“你管不着,我就是来通知你的。”
林父这才打量了辛澄,辛澄欠了欠身,这身男装宽大,应该是林英特地挑的,款式是常见的大青衫,料子还可以,她自我感觉还不错。
“搞得不男不女的,你自个也是,又带不晓得的什么人回家,我不同意!”
“就是跟你讲一声,我管你同不同意。”
眼见着吵起来了,但辛澄听不太懂,也插不上嘴,还是林母拦着两人。
“好喽,莫吵喽,今个先歇倒,有话明个再讲。”
她爹背着手出去了,她娘勉强笑了笑,“走了一天吧,先睡了,你跟我睡那屋,你……”
辛澄总算能插上话了,“我回马车睡,不耽误你们。”
林母在一旁拉她袖子,有点祈求的意思。
林英没再说什么,辛澄同她小声道:“你这样能行吗?”
“没事,你不用管,今天歇一晚,明天我们回去。”
辛澄觉得不妥,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勉强按她说的做了。
回到时,却见侍卫留守马车的侍卫正押着一个人,那人不要命的叫着,“杀人啦救命啊快来人!”
辛澄赶紧过去,她就说这声耳熟,一看竟是林英的弟弟。
侍卫说:“这人鬼鬼祟祟摸到马车来,要偷东西。”
“哎哎哎,你不是那谁……”
辛澄令侍卫放人,他立马跑了不见人影。
辛澄脸色沉下,确认另一名侍卫在暗中保护林英,才放下心来。
她不愿再多想,只望明天赶紧离开为好。
却是在凌晨时,侍卫敲响马车门,禀告说方才林父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男人,进了林英睡觉的屋子,林母又出来了,只剩两个人在屋里,也没听见什么动静,侍卫拿不准,过来问她。
辛澄本来也没睡踏实,周围大山黑黢黢的影子压下来,莫名有种沉重的被压迫感,现在她听到一点动静都心惊。
大晚上的,让外男和女儿共处一屋是要干什么,辛澄不多想,立刻往回赶。
到了林家,她父母还没睡,坐在院外,“你们干什么?”
辛澄让侍卫拦住他们,找到那间屋被人从里面反锁,她直接踹开门。
只见床上两个人,男人脱得光溜,正在解林英的衣服,辛澄蹭一把火烧上来,上前把人拽下来扔出去,吼道:“把这所有人都拿下!”
外面交给侍卫,辛澄掩上门赶紧上前去查看林英,她还昏着紧皱眉头,直接输了一股真气将人唤醒。
替她盖上被子,辛澄问:“你没事吧?”
她有些茫然,辛澄便简单将当下情况同她说了。
而后看了眼她的脸色,“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们……”
哪有父母找外面的男人来糟蹋自己女儿的,这还是人吗!
林英却脸色平静,穿好衣服出门,被侍卫用刀拿下的林父又冲上来,“我是你老子,你长本事了还敢带人打老子!”
林英就没理他,叫走一个侍卫同他说了几句话,侍卫便照她说的去办了。
辛澄帮忙压住这一帮人,尤其是那个瘦高个三白眼的男人,上去又给他补一脚。
他是反抗最激烈的,被侍卫拿衣服捆住手脚,“你们想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想干什么?半夜到别人家来,图谋不轨!”
“我可给过彩礼了,二十两哪,她是我女人,怎么啦?”
原来这就是林英说的那个亲事,辛澄再打量他一遍,哪爬出来的烂老鼠,他也配!
“还没拜堂成亲呢吧,怎么就是你的人了,你还要不要脸!”
“你谁啊,跟你有关系吗?”
“我是……你管我是谁,我偏要管了!”
“哦,你就是那个她带回来的男人是吧,从良的妓子,玩个新鲜得了,你还真上心……”
辛澄又给他一脚,嘴还这么臭,辛澄去找抹布堵他的嘴。
林英一直沉默,这会拦她,“你不用管了。”
没堵上这帮人的嘴,林父在破口大骂她不孝,林母在哭造孽啊,她弟弟也跟着那男人骂她姐是贱人。
不堪入耳,很快外面也吵起来,侍卫去而复返,敲锣打鼓的几乎将整个村的人都叫起来聚过来了,不知林英和他说了什么。
眼下天快亮了,正是农闲时,村民都来看个热闹,见林家父母都被绑着还有个裸身的男人,吵吵闹闹的议论纷纷。
见差不多了,林英站起来敲了个锣,等四周安静下来后说:“各位父老乡亲应该都还认得我,之前估计也听过不少传言,今天把大家叫来就是说个清楚。没错,三年前他们就是把我卖进青楼了。”
辛澄震惊抬头,同时一瞬间明白了许多事。
“现在我已恢复自由身,不过他们还想再将我卖一次,用二十两彩礼把我许给这个人,知道我不愿,昨天晚上连夜把人喊来要直接行夫妻之礼。”
周围吵闹声根本压不住了,各自交头接耳对着这一家子指指点点。
有不少是说父母不做人事,还有更多是对着林英,骂她不要脸白生养了她做这么绝。
林英只是笑着看这一切,辛澄也不明白她闹这么大是想干什么。
不久,里正也赶来,驱散了民众,问是什么情况。
这一天早上和里正说明了事情缘由,一刻不停下午他们便乘马车离开。
天黑时先赶到镇上休息一晚,准备明天再回王府。
* * *
郡主今日一直待在暗室,选石料,画图案,又雕琢了一天,出门时见到昏黄的天色,有些恍惚。
四下看了看,愣在原地。
十八见到了问:“怎么了?”
郡主回过神来,慢吞吞地摇头,走到外面廊台上呼吸新鲜空气,瞥了一眼后咕哝了一句:“今天也还没开花啊。”
第52章 回来啦。
马车里, 林英叹口气,摇了摇头,“看来我真的很容易被人喜欢。”
“什么?”
“你不是一直在看我吗?一路了, 你也喜欢上我了吧?”
“并没有!”辛澄无语,“你哪来的自信?”
“那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嗯?”
林英说这话时歪着头,挑了下眉, 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的妩媚, 然而, 掩不住这一股轻佻。
辛澄假笑一下, “你想多了。”
林英收敛了调笑, “因为你听到了是吧?”
“什么?”
林英眸中涌上几分厌倦,“指我曾入青楼为妓的事,没想到是吧, 很好奇吗?”
“没有。”
乍一听这事时, 辛澄确实震惊,随后立即想到那她就是郡主说的唯一一个自己拿了卖身契逃出青楼的人,不过这些往事都过去了,她担心的是昨晚又遇上这事,她……还好吧。
“那是什么?”林英见得多了, 嘴角浮现一抹讥讽, “和我在一起感觉脏了?”
没想到叫她误会到这边来了,辛澄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 劝慰道:“你会因为我昨天吃坏肚子而拉稀觉得我脏了吗?”
林英神情一僵, 缩肩避开, “会,你别碰我。”
居然还被嫌弃了, 辛澄叫道:“你没拉过肚子吗!”
看来她的担心多余了,看林英还有这插科打诨的闲心,就知道她没事。
辛澄耍无赖道:“你把刚才那句话撤回去,重新说,不然我接不上了,快,再来一遍。”
林英眼皮耷拉下去,在辛澄又问一遍后,敷衍道:“不会……”
“所以——”辛澄铿锵有调。
虽然林英看起来不在意,但辛澄还是想把自己的态度告诉她,“你以前只是吃坏肚子而已,现在都拉出来了,除了肚子痛一点,还是个普通的正常人啊。”
“……”
林英看着辛澄,觉得她……
还是那个脑子有病的傻子。
不过她淡淡地微笑着,眉眼柔和,好像是……
一瞬恍惚,漆黑的深夜,她浑身是血拼命往外逃,躲在巷尾阴暗的角落里等待天亮。
却等来了她。
她自称是“本郡主”,却分明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脸上稚气未脱,开口却是:“你很不错,本郡主可以给你自由,可以让你做你想做的任何事,要不要和我回王府?”
她不敢信。
又听郡主道:“当然也有条件,其一,不违律法,我是指从现在开始。其二,听我的命令,绝不背叛。其三,若本郡主要求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可以选择离开,但不能向外面透露王府的任何人或事。怎么样?”
她当时的处境,没法不答应,这简直像是濒死前做的一个美梦,就算是和恶鬼做交易她也认了。
但后来那个比她小半截的孩子把承诺都做到了,甚至教给她的还有更多更多,美梦已成现实。
但当时的她并不明白,问:“为什么?你知道我只是一个妓子,是最下贱的那种人。”
那时她说:“难道被狗咬了就不活了吗?再说你不是把狗杀了吗?做得很好。而且你是在成就我,我想看到你活得自由精彩。”
那是她又一次新生之时,她至今仍记得郡主眼中的温柔,一如此刻——
辛澄真诚的笑容。
林英从恍惚中回神,“切”一声,“我又没有自怨自艾,不需要你安慰。”
辛澄放下嘴角,这不领情的。
“我好歹也是善意吧,你真是……一点都不讨喜。”
林英心道,没错,她就是要“不讨喜”,不想去讨好,不需要被同情,被骂就骂回去,她就要“不讨喜”地活着。
“喂,你以后怎么办?”既然林英还是一样的讨人厌,辛澄便大方地说了,“你这次把事情闹这么大。”
当着全村人的面,揭自己家的短,给自己泼脏水,不,这简直是把家翻了个天,又泼上粪,恐怕从此他们家在村民那里都带着臭味了。
辛澄对林英怎么处理自己的家事不好置喙,但眼下来看,场面已经不好收拾了。
林英却全无所谓,“闹这么大就是让所有人知道,以后别再来打我的主意,他们以后要是老实点,死了我还能给他们烧个纸钱,要是不老实,那他们干了什么今天乡亲们也都清楚了,哪怕是告上官府说我不孝,他们也不占理吧?”
“可这样你的名声就……”辛澄皱眉。
一个孝字大过天,而且林英以后的生活一定会比她家人好,到时恐怕还是骂她的多。
“他们的名声不也一样,我又不想回去。”
辛澄眉头皱的更深,有点痛苦道:“这就是你说的了结?”
“不好么?”林英悠然地拈了颗梅子。
辛澄抱着肚子,“我好像……不太好。”
林英皱了皱鼻子,梅子掉落,“你不是吧?”
“是……”
辛澄现在肚子里上下翻涌,他抠住车门,扭曲道:“还没到镇上吗?”
连林英都听见了她肚子里的水声,让侍卫快赶马,她打开马车旁的小窗。
“你怎么这么大反应?”林英憋着气说。
“还不都怪你!”辛澄冲她喊,就是她家那顿晚饭,重油重盐,还不知是剩了几顿再热的,肯定是坏了,她又不好意思不吃。
林英不认,她也吃了,没有任何反应。
“你不是习武之人吗?怎么这么弱?”
“习武又不是修仙,还能百毒不侵啊!”
“行行行,一会给你找个大茅坑,让你好好拉。”
“你!”辛澄痛得说不出话,只恨现在不能锤死她,跟着她出来一趟简直是诸事不顺。
好在是到了镇上,林英没再和她掰扯,由她付钱在最大的客栈住下,又请了郎中来给她看诊,吃过药后休息一晚,总算是好多了。
第二天继续赶路回王府。
“你也可以再休息一天,我们不着急回去。”下客栈楼梯时,林英上去搀扶辛澄,被她推开。
“我不要和你在一起,我要去回去找郡主!”
“你还有脾气了。”林英跟她上马车,“还想不想知道阮将军的事了?”
辛澄想起来还有这茬,“那是你答应我的条件,还不快说!”
今天天气不太好,天空飘了雪,马车便走得慢些,不过侍卫说今日肯定能赶回王府。
辛澄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听林英说起那位“阮将军”。
“大家尊称的阮将军,名阮戢,年二十七,尚未婚配,乃忠勇大将军阮成之独孙。”
“哦。”原来是那一家的,提到忠勇大将军的名号,辛澄微嘲一笑。
而林英继续说道:“九年前他十八岁时主动请缨上战场建功立业。这期间每年对抗北蛮的南下骚扰,几乎逢战必胜,立下了不少军功,职位也是节节攀升。”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辛澄忍不住打断,有胜有败才是兵家常事,要真有那么超神,她不可能没听说过他的大名。
林英叫她别急,“知道你想听什么,听说他和殿下是青梅竹马,在殿下母后去世后一直陪在她身边直到请赴边关,因两人自小培养的深厚情谊,景王爷曾和大将军提过让两家结为姻亲呢。”
“等会,听说?”辛澄一脸的不相信,“你入王府几年?”
“三年。”
“那你从哪知道景王爷说过这话啊!”
自七年前开始景王爷便一直留守京都,没再回过云州了,林英根本就没见过景王爷才对吧。
“府里的人又不是哑巴,当然是听来的。”
辛澄身体向后靠,后悔,十分后悔,这可不是二道消息,这消息都不知道转过几手了,没有什么价值。
“你爱信不信,总之王府的人基本都认为阮将军便是郡主未来的归宿。”
“呸!”
“至于你——”林英用审视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一遍,“你有哪点比得过吗?”
辛澄挺了挺身子,“没有嘛?”
“你文采如何?”
“不错啊。”
“可有功名?”
“……没有。”
“武功如何?”
“不错啊。”
“领兵打仗呢?”
“……不会。”
“那不就是文不成武不就!”林英翘起二郎腿,给她下了判决。
马车颠簸一下,辛澄心跟着一颠,她挣扎道:“关键在郡主,郡主又不是只看这两样!”
“那有总比没有好,会总比不会强吧。”
深吸一口凉气,辛澄反驳不出来了。
“简言之,他比你好。”
林英又来一句,直接宣判死刑,辛澄原地躺倒。
林英喝了口水,看了眼死狗样的她,慢悠悠道:“不过你还有一张脸,应该还能拿得出手。”
辛澄原地复活,“怎么?阮戢长得丑?”
“我又没见过,不过久在边关风吹日晒的,应该不会多好看吧。”
“有道理!”辛澄立马脑补出了满脸胡茬的黑旋风李逵。
林英再次摊手,“但你觉得殿下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吗?”
“那好看总比不好看强吧。”辛澄捧着自己的脸,想着黑旋风,“唉嘿,是我赢。”
林英噗嗤一下笑出来,摇了摇头。
再看辛澄如此真诚的模样,倒叫人也真诚几分。
罢了,反正她不认识什么阮将军,也就当是这次一行的谢礼。
林英开口,多了几分认真,道:“不管想获得谁的喜欢,一味讨好是没用的,而是要吸引她,展示你的长处,让她自发得觉得你好。”
辛澄理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靠我的脸?”
她又捏了捏面颊,“那不就是……色.诱?”
“……”林英想说她说的没那么狭隘,但辛澄要这么理解,“好吧,也不是不行。”
但殿下吃不吃这一套就另说了。
相比于下药的法子,这次辛澄接受得很快,她握拳道:“好,就色.诱!”
* * *
大雪纷纷扬扬,很快落了一院的白。
藏书阁二楼廊下垂落几匹透明的鲛绡,略挡风雪,郡主命人摆了张被桌,桌旁小火炉上烧着一锅雪水,正咕嘟冒泡,郡主双腿放在被桌里,手边捏着酒盏,坐等花开。
十八路过赞一句,“郡主真是好兴致。”
郡主裹在大红如意斗篷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院角的几枝梅,回道:“梅花凌霜傲雪,今日正好,肯定会开。”
十八不置可否,转眼瞧见郡主桌上一张纸,上面好像全是“辛澄”二字。
十八吃了一惊,“郡主这么想念辛澄?”
郡主斜眸瞥她一眼,“你也被她带偏了?我只是在考虑这两个字用什么刻法才好。”
十八走近再一看,一张纸上的确是各种字形字体都有,还有阴刻阳刻,她问:“是印章?”
“对,给辛澄的生辰礼,见她喜欢,与其让她到外面店里被骗,不如我顺手做一个给她就是了。”郡主低头抿了口清酒,“顺便的事而已。”
“这样。”十八点头没再说什么,回去睡觉。
又赶了半天的路,马车总算回到王府,一下车辛澄便丢下林英,一路往藏书阁去,抄近道在另一侧湖畔停下,只见到凌乱的飞雪中郡主一身红色斗篷在二楼廊台上。
在苍茫一片白的天地间是独一份的颜色。
辛澄没来由的鼻头一酸,立即便唤道:“郡主——!”
郡主偏头,飞雪乱舞又隔薄纱,只见湖岸那边一个小小的人影,胡乱地朝她招手。
不需细看,郡主收回目光将印纸收起,伸出手去试了下酒壶外壁,再重新将酒壶放入小火炉上翻腾的雪水里。
辛澄直接御起轻功从湖面飞过,直上二楼,拨开鲛绡,“郡主,我回来啦!”
郡主看她一眼,轻“嗯”一声。
辛澄便笑了,不知好歹的,她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早点见到郡主,先去一旁拍了拍身上的雪,然后坐到郡主对面。
看到郡主面前的酒杯,便道:“郡主,我也要喝。”
“嗯。”
桌上还有酒盏,辛澄便翻了个来,将酒壶从炉上取出,给自己倒了一杯。
微微烫口,刚刚好,酒气弥漫开来,唇齿留香,再散入四肢百骸中,驱散这一路的寒意。
辛澄也把腿放在被桌里,瞬间全身上下暖了起来,桌上还有烘得热热的蜜柑,她剥开来吃,甜甜的要把人心化了。
在郡主身边真好。
辛澄把一半橘子递给郡主,双手趴在桌子上,“郡主这两天开心吗?”
“都怪你。”
“啊?”
郡主没在看着她,辛澄顺着视线回身望过去,院角没什么啊。
“我等了许久的,就为了看花开的一瞬,都怪你,错过的这一会,花已经开了。”
“啊?什么?”辛澄又转身去看。
“墙角的几枝梅花,今天终于开了。”
外面雪花飞舞,枝条上是有几点白,辛澄疑道:“是雪吧?”
“是花。”这几天看了许多遍,郡主知道,“你没闻见梅花的清香么?”
“哦……”她没闻见。
她能闻见的是,柑橘味的香气和郡主身上甜甜的酒香,和她现在抿的这一口一样。
“你才刚回来就让我错过一件好事。”
郡主又埋怨她。
那能怪她吗?
不如祸水东引,“郡主,我这两天一点不开心,那个林英她就不干正事,我被她欺负了!”
郡主递了一瓣橘子到口中,嘴角微翘,“哦?说说看,让我高兴一下。”
“她让我扮男装当她情郎,还害我拉肚子!”
这一瓣橘子差点咳出去,“什么东西?”
第53章 不是喜欢。
辛澄便向郡主告状, 这一路上她是如何被林英挤兑但她不计前嫌扮好情郎打跑不靠谱情夫的事。
郡主听完后觉得有哪里不对,想了想后问:“林英请你扮情郎做戏?”
“是啊。”辛澄应了声,着重控诉林英的恶行, “还害我拉肚子喝药呢。”
郡主却没理她的诉苦,皱着眉, “为什么不找别人,或者找个男人?”
“我也这么问, 她不要脸说因为她很容易被人喜欢, 而我不会喜欢她。”
听这话郡主挑了下眉, 半笑不笑道:“你不会?”
“当然不会, 我喜欢郡主嘛。”辛澄还对着林英愤愤不平, “就应该多问她要一笔损失费。”
“好了别念叨她了。”郡主起身向屋里去,“你肚子不好受要不就别吃午饭了?”
“那怎么行?”辛澄立马把林英抛开,跟上郡主, “我肠胃不好才要多吃点呢。”
既已见到花开, 郡主便令人将被炉移回室内,关上门窗将风雪拦在外面,屋里暖融融一片。
今天厨房的午饭没有油腻辛辣的,辛澄吃了不少,又喝了点酒, 午后便觉得昏昏欲睡。
她脑袋刚点下去, 郡主又给她叫起来,“要睡回去睡。”
辛澄揉了揉眼, “不要, 我就要在……哈——在郡主身边。”
她趴在桌上, 意识模糊,向外唤道:“萝卜, 帮我拿件……大衣来……”
萝卜站着没动。
眼见着辛澄已经再次睡过去,郡主轻轻叹了口气,对门外萝卜点了下头。
林英便在这时来见郡主,要向她禀告这一行的简单情况。
郡主也有些倦懒意,不过还是强打了精神,道:“嗯,我都知道了,你是有点欺负她了。”
林英跪坐在下边,看了眼侧边趴在那的辛澄,有些意外道:“她已经猜到我利用她设局拉那一家人下水的事了?”
郡主端茶的手在半空停住,“什么?”
她从辛澄那听来的分明是一路吵吵闹闹最后打跑坏人的探亲故事,怎么在林英这里却是阴谋诡计?
林英见郡主惊讶的神情,反应过来,“她没猜到,那我怎么欺负她了?”
郡主有点乱,让她先说她那边的故事。
林英便将一切全部道来,又说:“那个男人是我找来的,当然当时我也没有昏过去。”
郡主重新消化了这一版新的故事,尤其是林英最后一句,“为什么?”
“他们之前便想用彩礼把我再卖一遍,找人假扮情郎只是缓兵之计,治标不治本,有这层血亲关系在,我没法斗过他们,只有逼他们做出更过分的事来,且这件事要人尽皆知,我才可能逃过孝道这层樊篱。”
郡主明白了,难怪她觉得辛澄讲的有点奇怪,原来是因为辛澄隐去了那男人对林英不利的事,以及林英当众自污的内容,着重强调的是马车上林英和她的拌嘴。
居然没说实话,郡主瞪了一眼那个缩在大衣领里毛茸茸的脑袋,不过想来这是出于维护林英私隐的考量,勉强饶过了她。
转头对林英道:“这么大的事,你应当和我商量之后再行动,还是太莽撞了。”
林英道:“我在王府学到的可不是事事靠王府,只会借郡主权势,我能处理好自己的事。”
“可你把辛澄拖进来了,还利用了她。”
林英面色一凛,俯下身去。
“唔……”辛澄迷糊得哼了一声,勉强撑起头好像见到了郡主,唤了一声又睡下去。
林英观察郡主的神色,低下头去道:“她昨晚因肚子痛确实没能睡好觉。”
郡主深吸一口气,放轻声音道:“好了,这次便罢了,你需记着,她是起居使,哪怕她平时除了……除了喜欢我不干正事,但不能真不把她当回事,以后这种事别再找她了,听清楚了吗?”
“是。”
“回去吧。”
林英没动。
“怎么?还有问题?”
“殿下。”林英起身再叩首,“我仍不希望郡主喜欢任何人。”
郡主皱眉,“怎么突然说这个?我又没说要喜欢谁。”
林英却话锋一转,抬头道:“我是说,如果是和辛澄的话,那也不是不行。”
“……”
郡主站起来,围着她转了一圈,“你被鬼上身了?”
林英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她是最讨厌情爱的,还因此连带不喜欢辛澄,现在在说什么胡话?
林英却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认真道:“我不希望殿下喜欢任何人,一是因为这世上少有真心之人,即便有,人心易变,谁也不知能维持几时,远不如自己靠得住。再一个是,人只要沾上情爱,便会改变自己,或是贪婪嫉妒,或是麻木冷漠,总之都不再是从前的自己,我不希望殿下改变,我希望殿下永远只是殿下。”
她说得十分诚恳,郡主也正色几分,“所以这和辛澄有什么关系?”
“所以,如果是辛澄的话……”林英偏头看向她,“她的喜欢是真诚的,我想,如果是她,或许不会令殿下改变。”
室内静默了一会,郡主开口问道:“你们之间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林英疑惑抬头,想了想,除了和辛澄说该怎么讨郡主喜欢的事,旁的该说的都说过了。
“怎么出去一趟你就帮她说好话了?”
“……”
林英抹了把虚汗,还以为郡主已经得知了色.诱的事,想来辛澄应该不会蠢到连这个都和郡主说。
“你觉得喜欢是什么?”郡主突然问了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林英即答:“最无聊的事。”
在她看来,所谓喜欢,只是为了将□□欲望美化的理由而已,百年之后便知,人除了拥有自己,其余全是虚妄。
“那和辛澄的这一路无聊吗?”
林英诚实地摇头,“不论情爱的话,她这个人……还行。”
郡主一时失笑,让她退下了。
待四下重归平静后,郡主走回到辛澄身边,见她睡得正熟。
安安静静地闭着眼,呼吸均匀,平素张牙舞爪的眉眼此时都格外平和,她把脸枕在手臂上,脸颊的肉被挤出来一坨,这样睡起来后脸上会留下红印,很丑。
郡主背着手回身取了只细毛笔,蘸上墨汁,在她桌前蹲下,往她鼻子上一点。
再把笔小心塞进辛澄的手掌中。
郡主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去自己的位置坐好,身为郡主不会做一些无聊的事,只会等着看别人的笑话。
林英说得没错,和辛澄在一起不会无聊。
所以,不是喜欢。
* * *
又过几天,辛澄鼻子上的墨迹彻底洗清了,她终于又可以用一张最好看的脸面对郡主了。
“郡主——”
郡主从暗室里走出来,刚好出来喝口水缓一缓,见到她问:“又要做什么?”
辛澄双手背在身后,笑着问:“郡主收到那个了吗?”
“什么?”
“一个画着笑脸的娃娃。”
郡主正在喝水,含混过去,“做什么?”
“郡主先说有没有收到嘛?”
郡主握了握手,那是这些天一直在雕刻的痕迹,有点钝痛,“……可能被我烧了。”
“这样啊……”辛澄有点失落,“是因为郡主不喜欢吗?”
郡主不愿多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好吧,没关系。”辛澄从背后拿出一个半臂长的皮匣子,当着郡主的面打开,“这里还有很多哦。”
匣子里塞的满满当当,每一个都是笑脸娃娃,眯眼的睁眼的,还有吐舌头的,个个都很可爱,而且越做到后面,她的手艺越熟练,娃娃就更生动了。
“送给郡主,希望郡主每天都能开心!”辛澄伸出手去。
郡主有些呆了,她看到的不是娃娃,而是一个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傻子。
就像现在呲着牙的辛澄,笑得和这些娃娃一样傻。
郡主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不是没听清我刚才说什么,我说可能被我拿去烧了。”
“听到了呀。”辛澄眨了眨眼,“但是没关系啊,这不是还有很多嘛。”
“你……”郡主抬眼望去触到辛澄灼热的视线,一时又说不出口了。
她究竟明不明白,都说了烧了,意思是她的真心都被糟蹋了,应该要质疑失望大吵大闹才对,怎么又捧出一片真心来,她就……
就这么喜欢自己么?
晚间,郡主把那一匣子娃娃放在桌子上,随即从抽屉里又拿出来一个。
是那个她想要扔进火盆的那只,也是最丑的一个,她将这一只也放进匣子里,一个个圆圆的笑脸,光看一眼,仿佛就能听见它们在说“郡主!”“郡主!”,吵死了。
盖上匣子,在它手边的是一方印纽,正是她这些天来雕刻而成,已经完工了。
也正是辛澄在印章店看到的那种狐狸印章。
按理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是很正常的事,更何况这本来是为了给她的生辰贺礼,就这么给出去完全没有问题。
但是——
但是辛澄的喜欢实在是太强烈了,明明告诉她她的心意被糟蹋了,却还是能捧上更多心意,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生辰快乐她就能高兴成那样,如果把这份贺礼送出去会怎么样?
她对辛澄并没有喜欢,只想在朋友的范畴内好好相处,但她稍微释放一点好意,便会令辛澄的喜欢加重,那她就不该那么做吧?
郡主没想到有一天会因为送不送别人礼物而陷入烦恼中。
早知道,就不做了。
郡主拿起狐狸章,对它道:“都怪你,你没那么喜欢我不就好了。”
第54章 色.诱?
进了腊月门, 转眼就是年。
将近年关,王府里也渐渐忙碌起来,各个地方都在大扫除, 郡主下令侍卫们也来帮忙,将平时不常打扫的地方都清洁一遍。
还有各种年味气氛的装扮, 手巧的侍女们已经在寝居外贴上了她们新剪的窗花,红彤彤的, 瞧着就喜庆。
厨房里更是热闹, 进入腊月后就一直在准备各类年货, 连带着这几天也一直是大鱼大肉, 人人吃得肚子滚圆。
而辛澄, 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的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感叹道:“好一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人儿~”
不错, 妆面完成, 那穿什么衣服呢?
要想俏,一身孝。
从箱底扒拉出一件白色棉服,又披上兔绒的毛裘大衣,辛澄在镜子前一扭身,配上她这张天生丽质的脸, 真是又美又俏。
不枉她专门去街上一连几家胭脂铺那请教, 又起了个大早,画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妆面, 定能让郡主见了难忘。
出门去见郡主, 路过一处花丛时, 几只小鸟振翅飞走。
哇,她脸上涂了厚厚的铅粉, 十分白皙,听卖给她的掌柜说,其中混入了西域香料,能引来蝴蝶呢。虽说现下没有蝴蝶,但鸟儿也是被她的面容所惊而飞走的吧。
一路向郡主寝卧,路过中庭,有侍卫早起拎了桶水来清刷地砖,转头见到她,桶砸在地上,水流了一地。
哦吼吼,是被她这个斜红妆惊艳到了吧,除了在两颊涂抹胭脂,她还用小指蘸取胭脂从鬓眉至面颊两侧斜勾一笔,形如一轮新月,色似朝霞余韵,看上去犹如血痕未干,听说是宫廷里妃子得宠的妆容呢。
辛澄悠然飘过,走到郡主寝卧院外,两个侍女正在挂灯笼,爬到高处的问:“正不正?”
辛澄路过,回:“正。”
侍女一回头,见到她瞪大了眼,手抖了一下。
辛澄努了下嘴,“现在就不正了。”
见她们还呆愣着,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辛澄便不管了,径直走进院里。
哼,肯定是被她的短阔浓厚的蛾翅眉震撼到了吧,还是因为她涂抹的娇小浓艳的樱桃小口而动容呢。
她们少见多怪也是正常的,卖她胭脂的老板说,这些都是当下最时兴的妆容呢。
辛澄走进去后,挂灯的侍女从梯子上爬下来,扯了扯身边的同伴,“大白天的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快告诉郡主吧。”
同伴反过来抓住她的手臂,“这种的告诉郡主也没用,要请天师才行吧?”
辛澄自信地站在门外等郡主,果然按照平时差不多的时间,门打开了——
“郡主早上……”
“砰——!”门又在眼前关上。
“……好啊。”
刚才是她早起几个时辰没睡够出现的幻觉吗?她明明看见侍女开门,郡主在的啊。
辛澄正要敲门确认,门又一次打开来,这回是郡主开的门,身后还躲着个侍女,郡主声音低沉:“你是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这个问法就很奇怪啊。
她刚想问郡主难道不认识她了吗,“啪”,眼前一暗,一张黄纸贴在她脑门上。
只听郡主厉声喝道:“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从辛澄身上下来!”
什么和什么?辛澄伸手把黄纸揭下,眼见郡主和侍女又退了一步,道:“我就是辛澄啊,郡主你怎么了?”
这个妆难不成还有易容的效果?
“你是辛澄?”
“昂。”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总算提到正事了,辛澄眉舒目展,换上满面笑容,右手扶腰向左一扭,左手点在唇颊一侧的面靥上,像蛇一样把脸往前伸。
“郡主看我美不美呀?”
“啪”脑门一痛,又是一张黄纸。
“急急如律令!退!”
* * *
快到过年了,许多邪祟也出来活动,今天王府里不少人就都见到殿下身后跟着一只女鬼,面色惨白,脸有血痕,恐怕生前是被毁容而死,死状凄惨,化为厉鬼,尤其厉害。
因为平日里起居使和殿下走得最近,还上了她的身。
好在是郡主下令今年多买些爆竹烟花回来,驱邪除秽,众人心里稍安。
辛澄抱着腿蹲在镜子前,不明白为什么。
她被勒令不许靠近郡主一丈以内,凭什么!
转头对着镜子里审视,她一笔笔画出来的,哪有那么恐怖,那些胭脂铺老板就是这么告诉她的,她还买了好多呢。
到了晚上,辛澄决定还是去和郡主说清楚,总不能真让郡主以为她是鬼上身了吧?
一路飘到郡主寝卧,刚要开口,便听郡主道:“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都说了我就是辛澄,不是女鬼。”
“好,知道了。”郡主敷衍道,今天一天已经习惯了,就算眼前这个真的是鬼,那也和辛澄一样不会伤害她。
“你还有事吗?”
辛澄捧起自己的脸,这是她唯一的筹码了,殷切道:“郡主觉得好看吗?”
“像女鬼。”
根本没有一丝犹豫!
辛澄快哭了,“都说了不是!”
“好好好。”郡主抬手止住她,“真是服了你了,进来。”
“进哪?”
“你还想进哪?”
不忘啐她一句,郡主领她到内间去。
桌上摆了几只竹篮,里面用红纸包着一块一块四四方方的码得整齐,旁边还有零散的几块。
郡主拿了一块递给辛澄,“喏。”
“是什么?”辛澄边说边拆开外面的红纸,打开看,原来是米糕,四方白色的一块,印有“福”字,米香四溢。
“尝尝?”
辛澄一口咬下去,松松软软的,甜味淡淡的,一点不腻,里面还藏有干果和瓜子仁,很好吃。
郡主在一旁看着她,吃到好吃的后眼睛一瞬睁圆了,压过了刻意涂红眼尾化成的狭长丹凤眼,变回了原先清澈明亮的圆圆杏眼。
“的确是你。”郡主点头道。
“一直都是我啊。”辛澄又吃一口,“不过郡主为什么突然请我吃米糕?”
郡主也剥开一个,道:“这是府里每年过年时都会发给大家的福糕,寓意吉祥好运,放心,这回也有你一份的,提前给你,别再闹腾了,回去洗洗睡吧。”
原来是这样,之前冬衣就没有她的,所以郡主以为她这一天都是为了争吃的吗。
“我不是为了这个。”
“那还要干嘛?”
辛澄没忘记自己的色.诱大计,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侍女托着托盘里放着干净衣物,知道郡主正准备去沐浴。
吃完最后一口,她道:“现在天多冷啊,被子也一时捂不暖,刚好我来帮郡主暖床吧。”
“我不和女鬼一起睡觉!”
* * *
“然后呢?”林英翘着腿坐在凳子里,居高临下看着辛澄。
“然后我就被郡主赶出来了,连带着一盒糕点一起。”辛澄抱着糕点盒坐在自己的床沿。
“所以你这一天的收获是——”
辛澄想了想,拿出一个米糕递给她,真诚道:“这个还真挺好吃的。”
“你就知道吃吗!”
被吼了,辛澄身子后仰。
“不吃拉倒。”辛澄小心把糕点收回盒子里去。
她自己还不舍得呢,她可是全王府最先吃上由郡主亲手包的福糕的人。
林英看着她,恨铁不成钢的摇头叹气。
辛澄有理由为自己辩解,“那你不是说我脸好看吗?”
她就想办法把优势发挥了啊,用自己的美貌去吸引郡主。
“那你的色.诱就只靠一张脸?”
“不然呢?”
见林英又拿右手抵拳锤额头,她不好意思道,“那我又没经验,要不你教教我?”
林英也是看不下去了,既然入了贼坑,只能把人扶上路了。
“好,你听好了。”林英竖起食指,“色.诱就靠三个字,少,魅,酥~”
“噫呃。”最后一个字听得辛澄抖了抖身子。
“你还要不要听?”
辛澄换上真心求教脸,“请教教我吧!”
* * *
今天,郡主思来想去,还是去找了十八。
十八刚眯着,即便是对着郡主,也是一一脸不悦,“什么事?”
郡主拿出那个狐狸章,道:“我想来想去,这个东西不能由我来送,你帮我拿去给辛澄吧。”
十八坐起来,她知道郡主给辛澄做了个印章,但不知道什么样,没想到实物这么好看,一只火红狐狸踩着祥云,昂着脑袋分外骄傲,她有了点兴趣,“郡主怎么不自己送?”
“所以说啊。”郡主叹了口气,起身靠在墙边。
“你又不是不知道辛澄喜欢我,而且是……很喜欢我。上回我只是祝她生辰快乐,她就感动得哭了,要是让她知道我亲手做了个礼物送给她,不知道她能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所以不能让她知道是我要送给她的。”
十八将狐狸章拿在手里,“那郡主不做不就好了。”
十八是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如果郡主真的一点不喜欢辛澄,为什么不冷着她,还做这些事,郡主是温柔善良的孩子,但她一人守着风雨飘摇的王府,对该下手的人和事,可一点都不心慈手软。
郡主算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了,但她独身惯了,除了按照约定守护郡主和王府的安危,她不想过多掺和进其他事情里面。
郡主一时反驳不出,有点气恼道:“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做到一半了,我有什么办法!”
对这孩子气的发言,十八也没办法,“行,我去送,直接给她就行了吧。”
“对,越简单直接越好,没有仪式没有气氛没有情绪。”
“可要怎么解释这是哪来的?这种雕工外面能买到吗?辛澄又不是傻子,恐怕一下就会猜出来了,然后——”
“咳咳。”十八清了清嗓子,夸张地一捂嘴,发出尖细的声音,“呀不会吧,郡主居然偷偷给我送礼物,是不是已经爱我入骨却不好意思说呀,啊好喜欢郡主呀!”
“像这样。”十八恢复正常的嗓音,“怎么办?”
“……”
郡主捂眼,又捂耳朵,她不敢信刚才听见什么看到什么,快过年了,果然邪祟变多了,连十八都这么不正经。
十八耸肩,对郡主叫自己起床干活的一点回敬而已。
郡主叹气,“那就提一句是我做的,别的不用多说,重要的是要冷漠无情,脸越臭越好。对,就是这样。”
轮到十八叹气了,她拿着狐狸章,翻身出去。
郡主坐回去等,十八手脚快,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然后问她辛澄是什么反应。
但辛澄的行动一向不好预测,她不会直接冲过来要感谢她吧,那样她还要做好应对……
正起念时,十八已经回来了。
“这么快?”郡主惊道。
十八的表情却很奇怪,想笑又憋着笑的,她还拿着狐狸章,说:“还没送,不过有个热闹,郡主你应该想看。”
郡主一脸莫名地随她到辛澄房间外的窗户边,轻手轻脚地靠近。
十八竖起两根手指,指了指里面。
郡主明白她是指里面有两个人,大白天的,辛澄没有来缠着她,和谁在一起呢?
“奴家心口好痛,要郡主揉一揉才能好~”
“人家手好冷呀,要郡主帮忙暖一暖~”
“我的头好晕哦,要到郡主床上躺一躺~”
什么乱七八糟的!
另一道声音响起,居然是林英。
“不够,不够魅,记住要诀,衣服要少,眼神要魅,声音要酥!就你这样的,能色.诱到殿下吗?”
色.诱?郡主震惊抬头,十八用胳膊捂着嘴,笑得一颤一颤的。
接着是辛澄的声音:“这也太羞耻了,我做不来!”
“要矜持还是要殿下?”
“可恶!奴家心口好痛~”
第55章 魅惑。
经过了大半天的教导, 林英嗓子快冒烟了,“行了,就这样吧。”
“好!”辛澄感觉现在的自己超强的。
她冲着镜子里的自己抛了个媚眼, 唇角一勾,呀, 这妖娆妩媚的劲,简直就是狐狸精转世, 她已经能想到郡主被她所魅惑而主动贴上来的情境了, 她可以!
一旁林英看得倒牙似的直咧嘴, 一只筷子被她临时拿来充当教棍, 指点道:“重要的是不能刻意, 要在无意间诱惑对方主动,记住,千万千万不能被殿下发现你的意图, 否则一切皆休, 明白吗?”
“放心吧,郡主正直温柔,一定看不出来我是主动在色.诱。”辛澄还在镜子前练习,“对了,我还是用这幅妆面吗, 郡主好像不喜欢。”
林英也听说了她被女鬼上身的事, 过来一看她的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别, 还是用你的原脸吧。”
“哦, 也行。”至少不会被认成是女鬼, 而且也不用早起化妆了。
辛澄大方地从糕点盒里拿出一块给她,“没想到你这么助人为乐。”
接过来时, 林英突然愣住了,对啊,她干嘛要这么帮辛澄?虽说和殿下说了辛澄也不是不行,但最终喜欢谁还是要郡主自己做主,她没必要帮辛澄这么卖力吧?
林英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辛澄,看得辛澄摸不着头脑。
果然满脑子情爱的人最蠢了,她只是靠近几天,竟然就被传染了。
第二天,相信自己已得真传的辛澄信心满满地去见郡主,不过白天郡主一直在写春联写福字,身边总是有人进进出出,不好发挥,她便一直在脑中演练,直到晚上郡主回房。
辛澄要跟着郡主一起,郡主竟也没拒绝,让她进了内室。
“既然来了,就也别闲着,帮忙把这些福糕包好。”
“啊?”
桌上还是那些福糕,有几篮包好红纸码得整齐的,还有零散的几个,和一大些红纸以及还没包的。
辛澄没想到自己是来干活的,“这些交给侍女们做不就好了。”
难道每一个都由郡主来包,那多累啊。
郡主已经坐下开始动手,解释道:“她们已经做很多了,福糕是厨房做好压模的,红纸是侍女们剪好的,既然是按照惯例是王府给大家赐福的,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哦,”郡主人真好,“那我要干什么?”
“打下手,把包好的码整齐,再装进盒子里。”
“这个可以交给侍女们吧?”
“那你出去。”
怎么可能,好不容易抓住与郡主独处的时间,还是在郡主的卧房这样的私密空间里。
辛澄认命地开始干活。
她记得林英说衣服要少,于是开始脱衣服。
“哎呀,有点点热呢。”
特意在大衣里面穿的是一件白色的对襟开衫,料子轻盈丝滑,稍微一动便晃出一片褶皱来,一抬手,便露出胳膊下的肌肤。
昨天泡的花瓣浴,还留有暗香哦。
辛澄借着挂衣服,从郡主左边晃到右边,在空气中来回挥了挥袖子。
去看郡主的反应,不知为何,郡主没说什么,而是闭了闭眼,紧抿着唇,只眉尖抖了两下。
还是有反应的吧,辛澄暗猜。
既然答应了还是要干活的,外边天色彻底暗下来,烛火闪动,郡主手指翻飞,包得飞快。
辛澄在心里演练好了,突然停下动作,用手捂着心口,“哎呀,我突然心口好痛,郡主——”
等郡主停下动作,辛澄扶着桌子,跌坐在郡主旁边的凳子上,“你看,郡主帮我揉一揉吧,说不定就好了~”
看她这西子捧心的模样!
郡主看着她,突然换上一副悲戚的神色,缓缓道来:“从前有个孩子。”
“?”
“它也是天生心口痛,大夫说是心脉失养,气血凝滞,我见它可怜,便整天为她揉捏。”郡主像是忆起了伤心事,泣了一声,“然后它还是死了。”
“……”
郡主起身从柜子上拿来一个小瓷瓶,“这是它生前吃的药,要不你试试?”
辛澄撤回捧心的手,“不用了,我好像没那么痛了。”
“哦,真遗憾,还以为那孩子终于能有个伴了。”
——郡主你好恶毒!
继续干活。
顺利装完一整筐,辛澄是真的有点累了,她见郡主也停下稍作休息倒水喝,立刻走到郡主面前。
她缩起身子,呵口气搓了搓手,“郡主我的手好冰啊,郡主帮我暖一暖好不好?”
说着还低眉顺眼,再自下向上的望向郡主。
瞧她这我见犹怜的眼神!
郡主看着她,眼神闪烁,似是透过她看着什么人,快落泪般,“那孩子一到冬天便也手冷脚冷。”
“??”
“我还为它做了副小手套,要不我拿来给你……”
辛澄看着自己的手,还没说话,郡主又自顾自接上了,“算了,想来你也用不上。”
“……”
“对了,那孩子最喜欢烤火,你要不也来烤一烤,就是小心点,它就不小心掉进火盆里了,身上被燎的黑一块秃一块的。”
一个孩子掉进火盆里了,这件事变得惊悚了啊。
辛澄搓了搓胳膊,她好像真的感觉有点冷,不是身体冷,而是莫名从心底泛上来一股寒意。
夜色如墨,蜡烛又短下去一截,这期间郡主一刻不停地包福糕,她都没能找到机会开口。
终于在她打量着郡主的床铺思考对策时,郡主停了下来。
辛澄立刻站起来,“哎呀我的头好晕,不行了,我要躺一下,躺一下才能好……”
她转着圈,直奔床铺,嘴里也不停说话,让郡主没有开口的机会。
不愧是她,这柔若无骨的身段!
这次没让郡主说出什么来,她顺利地躺在了郡主的床上,“啊,真舒……”
“咔。”
她好像听见了什么被压断的声音。
但让她起来是不可能的,辛澄弓起腰,一只手向被子下面伸去。
郡主的床上能有什么嘛。
还真有东西,摸到一些硬硬的一节节的,她掏出来一节来看。
“……啊!”
是是是……是骨头!
她一个弹起,挥手一掀,果然床上有一副骨头架子!
这场面似曾相识啊!
但是这次,好像,骨架比较小……
辛澄声音发抖,指着床上,“它不会是……”
郡主掏出帕子来一抖,抹了抹眼角,哀戚道:“对,就是那孩子……”
“???”
为什么要在床上放一副骨架……不,这可能是郡主的兴趣,但这不是真实的人骨吗?和人骨一起睡觉,郡主有这么爱这个孩子吗?而且有点恐怖了啊!
辛澄掀开被子后就跳到对面的墙上,紧贴着墙,一动不敢动。
却听郡主笑了出来,“原来你被吓到是这个反应,有意思。”
“郡主?”
郡主收敛了笑,“以上都是卖给我骨架的摊主说的,还强调,他家猫猫是喜欢和人睡的。”
一句话又把辛澄震在原地,这是买来的,是猫猫……
她把头掰过去看,骨架是散开的,如果合在一起,的确太小了,比婴儿还小,而且明显有一长条的尾巴状骨头,头骨也比较扁,不像是人的骨头。
真的是猫猫啊,买来的那大概也不是真的骨头。
但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
就算是猫猫骨头,郡主和骨头一起睡也太奇怪了。
郡主施施然走到床边,将猫猫骨头拢了拢,坐下问:“你头不晕了吗?”
被吓到了啊,哪还能装得下去,况且她是真的有点累了。
贴在墙上耍无赖道:“我不要干活了,太累了,除非……”
她眼珠一转,“除非郡主肯亲我一下。”
那样就算让她再去犁两亩地也可以!
“这一句在色.诱计划里没有吧?”
“是我临时发挥……”
顿住,抿唇,辛澄眼睛瞪大一圈,而且她突然发现郡主换了语调。
这种有点清脆悦耳的才是郡主平时的音色,之前的轻声细语则有点矫揉造作了。
她本来还以为是郡主被她魅惑到了,所以才……
此时郡主坐在猫猫骨头旁边,手指在床沿边来回敲打,节奏分明,每一下都像是敲在辛澄的心跳上,烛光只映照她半张脸,忽明忽暗,再配合她身旁的骨头,莫名有种邪恶的压迫感。
辛澄想起林英说绝对不能让郡主发现她是来色.诱的,可是她明明表现得天衣无缝啊。
除了最后被吓到那一下。
吞了吞口水,辛澄试探道:“郡主怎么知道……”
* * *
白天的时候,趁辛澄在郡主身边,萝卜来到林英的院子。
找到她说:“郡主有话要我告诉你。”
虽有些纳闷是什么事,但林英也未多想,欠身道:“是。”
“……”
林英等了一会没听见声音,抬头疑惑。
萝卜向来是一张无表情的冷漠脸,此刻却皱着眉,半晌才道:“具体怎么夸辛澄的我记不清了,总之,殿下说辛澄相貌好,性情好,心意好,不需要用那些手段来获得别人的宠爱,总会有人能懂她的好,爱她呵护她一世,叫你以后莫要再教给辛澄那些狐媚手段,辛澄她不懂情爱,又被情爱蒙蔽双眼,你说什么她信什么,别去毁了她。”
萝卜说完便回去复命了,林英站在院子里,琢磨了一番。
殿下这话是来警告她的,但她却从中咂摸出了一丝别的味道。
对着太阳抬起手,她忽然笑了一下。
不是的殿下,手段只是手段,不分好坏,真诚的人用魅惑手段也是真心诚意的,相反,心居叵测者表现出克制守礼也是图谋不轨的。
辛澄不懂情爱,殿下便懂了吗,只怕是比她还不懂吧。否则,被不喜欢的人用瞧不上的手段献媚,不是感觉到恶心恼怒,却担心辛澄被带坏了,因此来责问她。
天地良心,她只教辛澄要发挥长处吸引殿下,色.诱的想法可是她自己冒出来的。
跟着,林英笑着摇了摇头,“还以为当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呢……”
加油吧,反正她是功成身退了。
林英背着手向自己屋里走去,忽然又想到,郡主是怎么知道的?
不会是那个家伙说漏嘴了吧?要么就是她的手段太烂被看穿了。
唉!那个不争气的。
第56章 郡主一定很会。
夜凉如洗, 月光透过窗格洒落而下,与烛光混合,在地面投下清清淡淡的影子。
辛澄便跪坐在一格格影子中间, “郡主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色.诱,嗯?”
是比月光更清冷的声音, 郡主正在无情地审判她。
辛澄跪坐得端端正正,垂着脑袋听着。
“你觉得自己是妩媚的人吗?还色.诱。”
“……”
“你有色吗?”
辛澄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 “有一点吧……”
“只会看脸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辛澄忙摇头说没有, 又点头附和郡主说得对。
“色.诱也是单对一个人的, 你这话都和旁人说过多少遍了?”
辛澄想了想, 包括和林英的对戏还有她自己的练习, 老实道:“很多遍。”
一节猫猫骨头被郡主随手扔到她脑袋上,“拿讲给别人听过那么多次的话来哄我!”
辛澄趁势把责任推出去,“是林英教我的。”
“她如何教你的, 也教你脱了衣服让她给你揉, 还是她脱了衣服躺你床上?”
只听一贯冷清的音色里像是加了辣子般呛人,辛澄立刻把头摇成拨浪鼓,“这些都没有。”
“你……”
辛澄这般打骂都受着的模样,叫郡主一时想不出骂她的话了。
郡主含着怒气盯着她的发顶,眼见她乖顺的一缕呆毛翘起, 然后偷偷抬头观察她的反应, 被自己一瞪,又低下去了, 双手握拳老实地放在大腿上。
这会儿倒是会装乖巧!
又偷看几次, 再被她瞪回去几次, 郡主没那么生气了,平静下来问:“怎么想出色.诱来的?不觉得羞耻吗?”
辛澄点头, 很羞耻,只不过练习后终于克服了,至于怎么想出来的……
她两只手掌展开,后背挺直,头抬起看向郡主,“郡主喜欢我吗?”
“你觉得呢?”声音沉了几分。
辛澄不意外郡主对她的态度,她想问的是——
“那郡主喜欢阮戢吗?”
星子无言,烛光沉默,炭火安静。
辛澄一双眼定定地望向郡主,像是在两人之间拉了根绷直的绳,她用眼神牵着一头,不让郡主避开,一定要听到答案才行。
郡主没有逃,和她对视,“也是林英告诉你的?”
“府里的大家都知道吧。”
郡主眯了眯眼,辛澄执着的目光让她有种被扯住的感觉,她不喜欢被人压制,哼了声回道:“如果喜欢……又怎样?”
绳子崩断,辛澄眼神一闪,片刻后扭过头去,“我不信!”
没了被牵制的感觉,郡主为之一松,“那你问什么。”
辛澄回过头来,还是有一点委屈,“可是郡主对于我的纠缠,从来没有用‘我有喜欢的人了’这个理由来拒绝我。”
郡主一下愣住了,好像突然被点醒一般。
而且这才是一般人很快就能想到的拒绝理由。
但郡主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误,回道:“用这个理由你就能放弃吗?”
辛澄背弯下来,泄气道:“如果郡主和别人两情相悦了,我当然不能做那个棒打鸳鸯的人。”
在来云州的路上,她就想好这个可能了。如果真是那样,她就好好审查一番那个人合不合格,如果郡主当真与那个人情投意合,那她……那她也没有办法,只能选择祝福了。
郡主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阴阳怪气道:“你居然还有这种道德心?”
“当然了。”
“不会想方设法撬墙角么?”
“会……不重要啦!”
辛澄发现郡主一点不严肃,还带了点笑意,知道只是开玩笑的,但问出如果郡主和别人在一起她会不会来挖墙脚这种话就很奇怪吧。
而且她是在说很重要的事。
“所以,”辛澄把气氛扭转回来,认真道,“郡主不喜欢阮戢,对不对?”
又提到那个名字,郡主笑容褪去,坐到一旁的软榻上,手支着脑袋,轻轻蹙眉。
半晌后启唇:“我……”
“郡主不可以撒谎。”辛澄抢话。
郡主掀起眼皮,用眼神骂她。
辛澄悻悻,但还是道:“就算郡主说了喜欢,事到如今我也不会放弃的,所以郡主不要撒谎说喜欢他来劝退我。”
这次郡主没有指责她耍赖了,而是叹了口气,面上带些犹豫,又有些迷惘,低声问:“喜欢……是什么?”
“就是我喜欢郡主啊。”辛澄回应得很快很响亮。
把郡主从思考中拽了出来,丢给她一个嫌弃的眼神,“问你也白问。”
起身向桌子走去,“起来干活,今天要把这些都完工。”
“可郡主你还没回答我呢。”辛澄起身过去。
“不知道!”
“不知道喜不喜欢?”
挠头,这个回答不在辛澄的考虑范围内。
但很快就下了论断,“那就是不喜欢!”
辛澄坐下来干活,一个人自言自语:“喜欢不喜欢就是很确定的,不知道就是不喜欢。”
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辛澄肯定地点了下头,然后很开心。
“郡主不喜欢什么阮将军,不喜欢哦。”
是故意说给郡主听的,郡主当然也回应了她:“少废话了,赶紧干活。”
在辛澄闭嘴后,郡主瞥了她一眼,心想,喜欢不喜欢是很确定的吗?
她对府里的人绝没有爱恋的喜欢,但也不讨厌,那就是不喜欢吧。
她对辛澄也是如此。
那就是也不喜欢她。
对,她不喜欢辛澄。
直到月上中天,辛澄伸了个懒腰,总算是把所有要分下去的福糕包好装好了。
看着那整整齐齐的几摞糕点,还是有些许愉悦感的。
她打了个哈欠,看向外面,夜色深沉,冬夜里还刮起了冷风,“已经这么晚了啊。”
“嗯,辛苦了。”
郡主今夜带她回来,是知道她有色.诱计划,设计好了捉弄她的,叫她帮忙只是借口,没想到最后干脆一口气都忙完了。
“那个……郡主……”
郡主瞧她眼神乱晃的样子就知道她又有小心思了。
“做什么?”
“哦,”辛澄扭捏道,“郡主你看现在都快到鸡鸣时分了,我的房间又离得远,屋子里也是冷的,回去后还要重新烧炭,叫热水的话还要烧一会,要不我今天就……”
然后眼巴巴地望着郡主。
郡主心道,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不过辛澄说的也是事实,她这里整夜都有炭火,而且一直备着热水。
也的确是因为她才忙到这么晚的。
“好,你今晚便在外间睡吧,浴间里有新的浴桶给你用。”
“多谢郡主!”她还从来没有在郡主房中过夜呢,虽然只是外间,但也不枉她这辛苦半晚上了。
郡主沐浴时突然想起件事,方才揭穿辛澄计划时,她将人骂了一顿,那时不就是送礼物的最好机会吗?
她不希望辛澄回馈太激烈的感情,她也一样,平平淡淡毫无波澜就最好了。
要不干脆一会就拿给她吧。
打定主意,郡主从浴间出来后便要回房间拿狐狸章,却见辛澄坐在外间软榻上,抱着软枕,闭着眼已经睡着了。
这样睡着岂能舒服,郡主上前去碰她一下,“别这么……”
她睡得熟,横榻宽,坐着时没有倚靠,她人还没醒,人先向另一边歪过去。
郡主眼疾手快,另一只手扶住她。
同时辛澄醒了过来。
刚才她梦见她和郡主在一片很美很美的园子里,有花有草有树木有河流,一条蛇来告诉她去吃树上的苹果,她信了,正要去摘呢,便醒了。
醒来时和她梦中一样,眼前人只着一件白色中衣,腰带未系,领口便松松垮垮的,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来,刚沐浴完还带着的些许潮湿热气,裹挟着一股甜香从领口逸散而出。
“睡迷糊了?别这么睡。”
听到声音辛澄回神,抬头一看,是郡主,忙道:“没什么!”
“你……”
郡主皱了皱眉,直起身,见辛澄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的眼神乱飘,还控制不住地飘到她身上,又快速移走。
郡主低头一看,猛然抓住衣领。
“辛澄!”
她是穿得好好的,这人脑子里一天不知在想什么!
“我不是,我没有,我睡着了。”
“你给我出去!”
“不!我就要在这睡!”辛澄干脆直接躺倒在软榻上,那架势是打死也不起来。
郡主刚沐浴完,不好与她动手,甩了下袖子,进里间去,叫她等着,明天再找她算账。
躺在软榻上的辛澄,目送郡主进屋后,回想起刚才的一幕,脸上逐渐发烫。
她拉过一边的锦被盖住脸。
郡主,好厉害。
林英说,色.诱要在不经意间诱惑对方主动,她是不会了,但郡主很会。
如果刚才郡主出声再晚些,她就要抱上去埋进去亲了。
好想亲。
说起来郡主是想叫醒她而已吧,她却居然有这样的想法,真是有点混账。
然后脑中不自觉又回想一遍。
还是好想亲上去!
啊——!
辛澄抓着被子快把自己闷死过去。
濒死的前一刻她想,郡主一定很会色.诱。
* * *
她简直就是混账!
回到房间,拉开抽屉,郡主气鼓鼓地把那只狐狸章拿出来,使劲点了点它的脑袋。
小狐狸昂着脑袋微微笑着,一脸骄傲又不太聪明的模样和就和平时的辛澄一模一样。
然后做错事了就会装乖巧,一转头,又心怀不轨地盯着她看。
色胚!变态!
要是刚才没叫醒她,不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来!
这个混账!
不送了!明天让十八送她一刀才好!
第57章 包饺子。
转眼过了腊八和小年, 年味气氛越来越浓,又一场大雪后,郡主说接下去几天都是好天气, 让大家安心准备过年。
王府里有提前回家的这两天也都回来了,还带回了不少各自家里的特产, 分给其他人尝个新鲜。
辛澄作为起居使,身份就和王府不亲近, 何况有些人还不待见她, 因此并没有分到。
但她能蹭, 前天到厨房里蹭了几块兔头, 辣得她眼泪和口水齐流, 昨天去尹大夫那蹭到了几个酸奶疙瘩,又酸得她当场要开药方治肚子疼,但仍要凑热闹, 今天听说林英这有山核桃, 溜达过去薅了一把带回去和郡主一起剥着吃。
路过中庭时看见一队侍卫正往仓库里搬礼物。
王府平日里遗世独立,又恶名在外,估计还是云州府衙象征性地送些东西过来吧。
藏书阁里,郡主正在案前看礼单,一旁候立的侍卫禀道:“这些是王爷派人送来的, 与往年都差不多。”
“嗯。”
辛澄在一旁啃核桃等着, 心想原来是郡主的父王送的,郡主也早就备好了送给王爷的礼物已经在去京都的路上了, 估计应该也差不多要到了。
“这一份是长盛公主送来的。”
长盛公主?辛澄手里不停, 开出了一个完整的核桃仁, 一边赞叹一边想,这好像是……三公主?
“那个宰了自己驸马的三公主啊……”
辛澄自己小声念叨了出来, “咻”从郡主那边飞过来一个红色的小东西,打中她的脑袋。
郡主头都没抬,“三驸马是意外坠马过世,谨言慎行。”
“哦。”在被公主知道私养宠姬后就出意外了嘛。
辛澄抓起郡主掷来的东西,原来是红红的干枣,咬了一口,还挺甜的。
郡主向侍卫吩咐道:“她送的东西不要拆不用管,直接扔仓库,和要上京的货品放一起,之后都还给她。”
辛澄抬头问:“郡主和三公主关系不好吗?”
郡主脸上露出嫌弃,“她这个人,不提也罢,以后到了京都你也离她远点。”
“哦,好。”
见郡主还在忙,和侍卫说着礼物的细节,辛澄便悄悄挪到郡主案桌边,伸长手从案角摸下来一个干枣,撕开去核,然后把一整块核桃塞进去,再一口咬下。
果然,这样很好吃!
辛澄便又伸手去拿。
这一次爪子镇纸压住了,而郡主偏头向右边在和侍卫说话。
瞧着是根本没在意到这边的样子,但手劲可大,压得她都挣不开。
等郡主和侍卫说完了,才回过头来,挑眉道:“吃独食?”
“哪有。”郡主松开她的手,辛澄便又快速做好了一个枣夹核桃,递给郡主。
郡主下巴后撤,像是有点嫌弃。
“我手干净的,尝尝嘛。”
她的所有表情都在郡主的观察内,见辛澄没有别的动作和酝酿的小心机,郡主这才勉强接过,咬了一口。
“是还不错吧。”辛澄笑得摇头晃脑。
她一贯是如此明媚,郡主也跟着笑了一下,“嗯。”
也不是多么美味,只是吃个新奇罢了。
郡主将剩下的一半都送入口中。
一抬眼,见侍卫还候在一旁,“还有事?”
他收起笑,严肃道:“这里还有一封信,是阮将军从边关寄来的。”
辛澄耳朵一下支楞起来了,“什么信什么信?我也要看。”
郡主一瞬神色严肃,一手收信,一手拦着辛澄靠过来。
“别胡闹,一边去,不给你看。”郡主冷道。
平日里辛澄的嬉笑打闹郡主也懒得管那么多了,但这封信可能事关边关军情,郡主分得清轻重,这些事不能随便给辛澄知道。
辛澄失望地坐回去,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她也能分清郡主的脾气了,什么时候是虽然在骂她但耍赖可以蒙混过去的,什么时候是道歉认错就行也不严重的,还有就是动真格的时候,那她是一定要乖乖听话的。
比如现在。辛澄死盯着那份信,想把它盯穿,郡主对她动真格的了,又是因为那个阮戢!
一旁侍卫带着笑意又道:“这里还有一封信是给辛姑娘的。”
“啊?给我的?”谁会往王府里给她寄信啊。
“是。”侍卫低头又看了一眼,道,“寄信人写的是‘昭昭’。”
是柳姨!辛澄忙起身把信抽了过来。
一旁郡主看她急不可待的动作,问:“昭昭?是你什么人?”
辛澄把信往身后一塞,模仿郡主的语气严肃道:“很重要的人,一边去,不给郡主看。”
被用自己的话回敬了,郡主没好气的“呵”的一声,“谁稀罕。”
各自分开拆信。
郡主拆信后看到的是一连串无意义的数字,并不意外,反而更加肃穆,用了暗号来写信,说明内容一定非常重要,至于怎么解密——
信中附带了一首手写的长篇诗,想必就是密钥了。
只需将数字两两一组成对,按照数字顺序从诗中找到这两个字,取前一个字的声母和后一个字的韵母,便能组成一个新的字。
她需要在纸上写下来,但是辛澄还在此……
正要收回信回去再解,辛澄同她说要出去一趟。
郡主点头,待她走后拿纸笔上了三楼。
辛澄则是回到自己房中,因为柳姨写给她的信用了他们自己的暗号,辛澄粗略一扫,发现是讲边州的事,内容有点多,她要回去解开慢慢看。
柳姨要告诉她的是,她到边州后便秘密打探兵马大都督陈布之事,发现边州军中也有人察觉了他的不轨之心,一位将军设美人计让自己的宠姬假意献上兵防图,并潜伏在陈布身边得知他们起事的时机,趁着陈布与北蛮使者通敌之时将人拿下。
那一夜凶险万分,陈布也防范着北蛮,提前在交易地埋下伏兵,三方陷入混战,柳姨一直在暗中观察,眼见那位将军陷入围困命悬一线,便蒙面出手救了他,也因此受了伤。
知道辛澄必会担心她的伤势,特地解释了她已无碍,目前边州之危已解,她养好伤后便赶去京都与她汇合。
辛澄看完,心下稍安,总算能过个好年了。
另一边,郡主解开暗号后,终于得知了边州之事。
原来是兵马大都督陈布要投敌叛国,不过好在阮戢提前察觉,并运筹帷幄推断出陈布盗取兵防图后与北王庭媾和的时机,提前设下埋伏并顺顺利利将人擒获。
陈布在军中亲信不少,未免引起哗变,他已经提前将几个主要将领控制起来,北王庭大计被破坏,大军压境,阮戢趁机拿出准备好的粮草收服人心,带兵抵抗据城而战,北王庭没能拿到兵防图本就是虚张声势,不久即退兵,战报和叛将现已秘密押送回京都。
郡主看完长舒一口气,文字简短但也能一窥其中凶险,更能看出阮哥哥是如何料事如神。
这一场危机中最关键的便是拿下陈布,一州兵马大都督可不是什么草包,又是叛敌投国这种大事,必然十分谨慎小心,但阮哥哥不仅能察觉他的意图还能轻易推断出他的下一步动作,堪称神机妙算。
之后擒拿陈布时也是稳妥地拿下了,想必等战报送回京都,陛下肯定有不少的嘉奖。
郡主露出些许笑意,望向外面。不知是哪户人家,白天就开始放鞭炮了,噼里啪啦的,已经能想见他们家热闹的景象。
希望边关的将士们也都能过个好年。
* * *
热热闹闹的终于是到了大年三十。
一大早辛澄便被爆竹声给惊醒了,出门看,这两天王府被装点的喜气洋洋一片,树梢上门檐下俱是挂满了红色的彩带,路旁的积雪早就化得七七八八了,雪面上反射出晶莹透彻的光。
炮仗已经放过一轮了,路上都是碎片的红纸,一路上遇见人都是拱手道“过年好”,平日里大家都守着自己的职责,今天都在各处走动与人说笑谈天,感觉王府比平日里人更多了,当然也更热闹。
辛澄脸上挂着笑容,脚步轻快往厨房去,对,今天郡主不在藏书阁,而是先去了厨房。
因为要包、饺、子!
辛澄还起了个早呢,伙房这里还是挤得都是人,只见院子中间摆出几张大桌子,几个大圆簸箕,里面已经摆了几圈白白的饺子,周围的厨娘们一波在点水包饺子,一波摊皮和馅,还有几个已经端了一盘进灶房将饺子下锅了。
今天必须是饺子管够,而且要让王府的每个人都吃上一碗。
郡主也坐在其中,一手托着饺子皮,一手沾水,一边与他们说笑。
“郡主——!”
她高声唤道,一路跑过去,“怎么不等等我?”
昨天说好了她们要一起来包饺子的。
蔡大娘与她熟稔,是不能叫话掉地上的,“你来的正好,第一锅饺子刚出锅呢。”
辛澄便笑着进去端两碗,一碗递给郡主,一碗自己吃,正好当早饭了,吃到第二个时,她突然感觉牙齿一硌,忙吐了出来。
是一枚通宝钱。
蔡大娘见了,笑得大声,“你这丫头真是运气好的,第一个金钱饺子就让你吃着了!”
院里其他人纷纷探头来看,笑着说些吉利话,辛澄把那枚铜钱高高举起,炫耀了一番,然后伸到郡主面前,“福气多多,财源滚滚,谢谢郡主!”
厨娘们包的都是普通饺子,唯有郡主面前搁了一盆清水,里面是洗干净的铜钱,郡主包的是金钱饺,混在其他饺子里一起做个彩头,谁吃到便预示着今年一年有好运气。
“你刚刚是不是在厨房里挑半天?”郡主质疑道。
“郡主你怎么能这么想我?”辛澄不满抗议道,随即一笑坐到郡主身边,“只挑了一会啦。”
郡主腾不出手打她,就用脚尖踢她一下,“就你会耍赖。”
很快,也有旁人吃出了金钱饺子,喜笑颜开地来郡主面前道谢,他身后有同伴懊悔捶胸,“我本来想选这个的,就知道里面有,我要再去挑挑!”
有厨房端着煮好的饺子喊住他们,不许乱翻,浪费粮食。
有人得了碗饺子还和同伴开玩笑作赌,指着一个说里面肯定有,猜对了就让对方多给他当一天值。
一时间,院子里俱是活泼热闹的气氛。
辛澄笑着对郡主道:“是大家都想要从尊贵的郡主这里收获一点福气啦。”
郡主笑笑不以为意,继续不紧不慢地包手里的饺子。
她的长发用花布头巾包裹起来,系在脑后,免得掉落发丝,不过鬓边还是有细软的绒发露了出来,沾了些许面粉。
这样的郡主看着更加平易近人,少了些高高在上的疏离,像是普通农户家帮忙干活的乖巧孩子。
辛澄突然想,郡主身份尊贵,无论是福糕还是金钱饺子,都把福气送给了大家,那她自己怎么办呢?
第58章 至少现在不行。
郡主包不了多久, 半中午的时候便撤了簸箕,灶房要开始先忙活今天的中饭了,中午郡主会请各个管事在中庭摆上长桌吃一顿饭, 晚上则是各有各的去处,郡主便不管了。
直到太阳落山时, 红灯笼亮起来,外面街道上接连响起鞭炮声, 偶尔还能听见孩子的追逐打闹声, 终于是到了阖家团圆, 除旧迎新的时候了。
辛澄拎着食盒东找西找, 在一个阁楼顶楼见到了十八, 她跃上去,把食盒放在屋脊上,“今天一天都没见着你, 还要守呢?”
“万一有贼去喊你?别妨碍我。”十八一身夜行衣, 很有高手风范地盘腿打坐。
“贼今天也要过年,和家人团聚的。”辛澄从食盒里拿出一盘饺子放在她旁边,“你睡了一天,又来守夜,不会今天还没吃饺子吧?”
“吃了, ”十八扫了一眼, “既然做贼,当然是没有家人可牵挂的。”
“那也有朋友, ”辛澄抬手止住她的反驳, “就算没有家人、朋友, 和自己也要好好庆祝,听见外面的欢声笑语了吗?今天可是过年啊!”
辛澄把一盘饺子直接放进她怀里, 虽然是刚出锅的,但十八应该不会被烫到。
“郡主往藏书阁去了,别来烦我。”
虽然是被嫌弃聒噪了,但辛澄还是给了一个“你真懂”的笑容,拎起食盒下去,最后叮嘱道:“记得吃啊,给你挑的都是肉馅的。”
待辛澄走后,熟悉的屋顶回归熟悉的安宁,所谓新年,和以往的每一天并无不同,就着冷风与弯月,十八捏起一只饺子扔进嘴里。
有点烫,十八咳出一口热气来。
下面人头攒动,吵吵嚷嚷的,好像……是比平时热闹一些。
* * *
藏书阁内灯火通明,郡主让侍女们都去玩了,她一个人拥着火炉与狐裘,坐在二楼廊台上。
坐了一会后,自手心里翻出一个狐狸章来,还是要送给辛澄的那个,已经做好许久了,但始终没能送出去。
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今年的生辰礼总不好拖到明年吧。
她之前又去找了一趟十八,让她再去送一次,但十八拒绝,还道:“送件生辰贺礼不是很正常吗,平平淡淡给出去就行了,像郡主这样扭扭捏捏的才有问题。”
是她扭捏了吗?
郡主反思,好吧,那就等一会平淡无波澜的时候,毫不在意地直接丢给她好了。
本来是下午就打算给出去的,只是吃过午饭后就不知道这人跑哪去了,估计是到处逛到处吃去了吧。
但一定回来的,她只要等着就好,辛澄总会来找她的。
果然不久便听到身后楼梯的响动,郡主将狐狸章握在左手里。
辛澄轻手轻脚走过去,放下食盒,自去搬了个椅子与郡主隔着火炉同坐。
片刻后,声音轻轻柔柔的,乘着夜风飘过来,“过年好啊,郡主一个人在这里,是思念家人了么?”
郡主微怔,难怪没有一上来就热烈地同她问候,是前几天她收到父王来信时的失态被她瞧在眼里了么,所以见她一人在此才小心翼翼的。
郡主朗声道:“没有,而且我们不是马上就上京了么,很快就会见面了。”
“对的!”
果然见她松了口气,恢复平时闹腾的模样,将带来的食盒打开,端出两盘饺子,放在两人中间。
“嘿嘿,郡主快看!”
盘子里的饺子和白日里包的半月饺子不一样,这些都奇形怪状的,有元宝形状的,糖三角的,贝壳样的,还有麦穗样的柳叶包,甚至还有两张面皮合在一起圆圆的捏出花边的太阳饺子。
再看辛澄献宝似的模样,郡主猜这些都是她包的,哄她开心来的。
“你还吃得下啊,我不饿。”
“不行,郡主一定要尝一尝。”辛澄有点着急了,“我知道郡主不吃我做的,这些是府里的大家包的,你看郡主你把福气都送给我们了,那郡主自己呢,所以我让大家都包了饺子,专门来送给郡主。”
原来是这样,下午她去做这些事了。
“所以,郡主就算不饿,也尝两口吧。”辛澄把筷子递到她面前,眼里半是哀求半是期待。
既然是大家的好意,郡主只好接过去。
辛澄便喜笑颜开了,“尝尝嘛,饺子就是这样,撑一撑,总还能多吃两个的。”
盘子里最上面最显眼,也是最大的就是那个太阳饺子,郡主理所当然夹起来咬了一口。
又顿住,从嘴里慢慢吐出一枚铜钱。
“恭喜郡主!新的一年福气满满哦!”辛澄像是早就知道一般,立刻拱手道贺。
郡主轻轻笑了下,她就知道,这肯定也是辛澄的鬼主意。
不过只见下一刻辛澄坐的端正,一副认错的模样,“对不起郡主,我刚才说谎了。”
郡主眉尖微挑。
辛澄抬头一笑,混不吝的,“这里面有一个是我包的,就是郡主吃的这个,郡主一下就吃到我包的了,而且也是郡主今天吃的第一个金钱饺子!”
“你真是……”郡主不知道说她什么好,难怪那个太阳饺子放在最上面,还包得最大,“无赖。”
“嘿嘿。”辛澄完全不在意,自己也拿了筷子夹饺子吃,“这个糖三角的是尹大夫家的那小孩包的,一看就知道平时吃了不少,不会馅是甜的吧?”
每一个都是辛澄跑去他们的住处搜集来的,让他们都放上铜钱,不过怎么包用什么馅让他们自己来。
郡主也尝了这一个,说:“是蛇肉馅的。”
辛澄不嚼了,眼睛瞪圆了一圈,僵在原地。
“哄你的。”
郡主见她那副惊恐到想把舌头都拔了的表情,笑出声来,就知道她害怕蛇。
“郡主!”含着食物说话没有气势,辛澄把这一口吃下去,清清嗓子,“郡主你居然说谎骗人!”
郡主又吃出一枚铜钱,大概是每个饺子都有,她把钱放在一旁,“我从来没说过我绝不说谎,只是大部分时候谎言都没有必要而已。”
辛澄嘴角向下,“在一个饺子馅上说谎很有必要吗郡主。”
“……”郡主脑袋扭向一边,“你管我。”
“可……”
“咻——嘭——!”
辛澄还想再说,不过近处烟花炸开,她忙道:“王府的烟花放了!郡主你快看!”
郡主当然看见了,五彩绚烂的烟花升空绽放,一瞬将夜空照亮,炸出漫天银花,如星河坠落。
将近子时了吧,城里各处都燃起烟花,映亮了整片天空。
郡主握着掌心的狐狸章,视线转向辛澄,她脸畔映着烟火的颜色,不停变换。
下一瞬,她脑袋一动,回过头来,“郡主,大的马上就来了,快来看!”
视野中,她身后的天空百花绚烂,但她一双清亮的双眸竟比烟火更有色彩。
脸上仍是挂着大大的笑容,如朝日刺破云层,世界一瞬明媚。
她总是这样——像是猫咪强行把脑袋往她手心拱,眯着眼喵喵叫,尾巴还要来勾她的脚腕——让人心痒,想好好揉一把。
郡主起身。
耳畔接连不断有节奏的烟花声却突然停了下来,郡主一瞬回神,挪开视线。
她是不是又去找林英学了些乱七八糟的?
却听见她回身喊:“放到一半怎么中断啦,快继续!王府的烟花一定要是全城最大最好看的!”
她扶在栏杆上,半个身子伸出去,冲下面挥拳喊道。
几乎快翻出去了,郡主伸手去把她扯回来,却被她转身的力量带着向前半步,靠近了,郡主看清了,她没有学。
饺子肯定是她自己煮的,下颌处不知在哪沾了黑灰,素面朝天,两颊还晕着红晕,长发束了一天已经有些凌乱,远没有平时精心打扮过好看。
所以,不是在色.诱。
辛澄歪了下头,“郡主你怎么了?”
发觉还拽着她的手,郡主赶紧放开后退,“没有,就是提醒你……”
却被她反手抓住拉着手腕,扯了回去,“郡主别坐着啦,看!”
烟花重燃,这一次炸开的又大又圆,且星点久久不散,滑落天际有如天女散花。
“真好看!”
“……嗯。”
郡主紧紧握住左手的狐狸章,是握得太久了吗,玉质的石料竟有些发烫。
是握得太紧了吗,掌心传来微微的鼓胀感,与胸腔的鼓动共鸣。
不能送,说了要找个平淡无波澜的时候,毫不在意地给出去的。
那么至少现在,不行。
* * *
大年初一清晨,十八与留守王府的侍卫交代了一番,回到藏书阁,却见郡主与辛澄各趴在一张案桌上,都睡着了。
估计是郡主把侍女都放走了,才没人提醒她们。
十八上前把两人都叫醒。
辛澄转了转酸胀的脖子,“啊,本来说要守岁来着。”
十八道:“你们确实是守着睡着了。”
郡主扶着脑袋揉了揉,“好了,我们明天出发上京,今天回去休息吧。”
“真的要明天就走啊。”
“不是和你说过了么?”
“知道啦。”郡主之前是和她说过初二便出发的,只是时间其实还有富余的,她还想多和郡主在一起。
但她们本来就滞留了几个月,不好再求郡主赶着时限赶路。
“那郡主今天也好好休息。”辛澄打着哈欠往外走,既然明天开始要舟车劳顿了,今天就得回去拾掇好,养精蓄锐。
辛澄走后,十八问:“郡主想好对策了吗?”
郡主动作一顿,侧眸看了眼辛澄离去的背影,“嗯”了一声。
从云州出发去京都,至少要两月的行程,郡主路上还有些事要办,耽搁的时间也算进去,差不多。
只是一路车队目标太大,一定会有江湖人前来夺宝,十八提醒她要想个万全之策,不能光靠十八和侍卫的保护。
其实郡主早就想到了,现在便将她的决定告诉十八。
第59章 京都见。
初二一大早, 道路两旁还有些沾了黑灰的残雪,与过年鞭炮的红纸混在一起,此时天色尚早, 街道上几乎没人。
今日王府难得开了大门,门前排着一队车马, 精壮的骏马在寒天里打着响鼻,呼出一团团白气, 一旁整齐排列的侍卫统一换上了最新的棉服棉靴, 整装待发。
每辆马车上插着代表王府的旗帜, 令生人勿近。
不久后郡主便带着十八与萝卜出来了, 披着红梅披风, 站在台阶上,高声道:“此次上京有劳诸位。”
众侍卫齐声回道为王府效命,为殿下尽忠。
王府里还有来送行的人, 郡主回身向他们点了点头, 便向马车走去。
车队里共有两辆乘人的马车,一辆给十八白天睡觉用——她还是要晚上值守,一辆则给殿下乘坐。
辛澄当然是与郡主共乘了,她已站在马车前,见郡主来, 原地转了一圈, 期待地问:“郡主看我这一身怎么样?”
她将长发盘了麻花辫方便打架,穿的也是方便活动的窄袖短袍, 长裤布靴, 腰间一条铜扣腰带紧束。
“丑, 哪来的灰耗子?”郡主扫了一眼,便径直上马车。
“郡主你明明就没仔细看!”辛澄紧随上去。
待坐定后, 马车外侍卫统领李耀来请示,郡主下令出发。
车队浩浩荡荡向城门去。
王府的马车车轮包着皮革,防滑又减震,车上还铺着厚厚的褥子,搬了个定时换炭的火炉,坐在其中很是稳当,而且一点不冷。
不过辛澄腰带上挂了一圈的东西,坐在里面就只能坐着,稍微活动一点都硌得慌。
看着郡主也难受,“你这一身什么零零碎碎。”
辛澄扭了下身子,“这可都是讲究,郡主想看看么?”
“并不。”
“但我就要讲给郡主听。”反正同在一个马车里,郡主跑不了了。
林英说要吸引郡主,那就让她来展示一番她的江湖经验吧。
许是无聊,郡主倚靠在一旁的靠垫上,并未插话。
辛澄从腰带上一个个解下——绳索、火折子、火石与火绒、短剑、匕首、钱袋、棉布和几瓶伤药、水囊、放了干粮的长布袋、一个小陶罐、还挂了个布袋装纸笔,以及一把扇子。
郡主看着她拿出这一件件的,渐渐眉头蹙起,“等一下,你都带了火折子还放那么沉的火石做什么?”
辛澄一脸老练道:“万一在哪落水潮了呢?”
“绳索的必要性在?”
“万一要下个坑,或是掉下悬崖了,这种东西临时难找。”
郡主越发想笑,“那这个小陶罐里是什么?”
郡主拿起那个灰色的一小瓶。
“郡主可以打开闻一下。”辛澄得意道,“是盐、辣椒粉、紫苏、花椒等混合的香料,在外肯定要烤鱼烤鸡,总不能干吃吧?这个调料是我自己配的,保证蘸鞋底都好吃。”
“这个你就不怕落水潮了?”
“总归有备无患嘛。”辛澄不在意道。
“好好,”郡主没好气地拿起扇子,“那带扇子是干嘛,你还热?”
“这个用处可大。本想带斗笠的,太大了不好带,它就可以遮阳,还能临时当武器,扇面拆了还能当暗器用。最重要的是,侠客都要带扇子。”辛澄头头是道。
“谁说的?”
“话本里。”
郡主扬了下下巴,“所以那个布包里就是话本子?”
“嘿嘿。”辛澄把布包往身后藏了藏,她当然把借钱买来的话本带上了。
郡主睨她一眼,“行了,把这些零碎丢了,你也不嫌重。”
辛澄拒绝摇头。
“放心,跟着车队你有吃有喝,断不会让你去打野食更不用啃鞋底,若是受伤有大夫为你医治,不会让你下悬崖,也用不着你来生火。”
辛澄仍拒绝,把这一堆宝贝都重新装回去,“这些都是我的江湖经验,等用上的时候郡主就知道了。”
“……”郡主不再管她。
一直在车里也无聊,辛澄出去跑了会马,刚开始还兴奋着叫郡主看,不过出城后上了官道,十几里都是光秃秃的山,阴沉的天色和割面的冷风,实在没有看头。
中午在一处开阔地停下,给马匹喂草喂水,果然辛澄刚起劲说她去打点野兔来,过年的腊味干兔已经做好端到她们面前了。
郡主向她挑了个眉。
辛澄不服气,“新鲜的才好吃。”
话虽如此,她也还是端着碗盆坐到郡主身边,在露天的草地中,就着枯藤老树昏鸦,用完了一餐饭。
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下午钻回马车,见郡主看书解闷,便也把自带来的《赤狐怪谈》再看一遍。
郡主应该瞧见了,但也没说她什么。
很快便将一二卷看完了,辛澄又一次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捂着心口,哭得一抽一抽的,仿佛自己成了那被剖开内丹的赤狐,肝肠寸断,情难自已。
压抑地哭了一会,听到郡主问:“有那么感人吗?”
“嗯。”辛澄赶紧抹了抹眼泪,“吵到郡主了么?”
郡主不答,问:“结局怎么了?”
“彩云散,琉璃碎,赤狐丹毁,情断奈何魂难归;大厦倾,星月沉,郡主垂泪,阴阳两隔再难会!哇——郡主——她们不能在一起了!”
郡主丢了块帕子给她,“哦,那太好了,这样这位‘郡主’就能潇洒地过后半生了吧。”
“郡主不懂!”辛澄愤然道,但把帕子抓了过来,扭身朝另一边哭去了。
郡主无奈笑了一下,马车外,李耀禀告道:“殿下,前面还有五里地便是驿馆了,今天一切顺利,比预计到的还早些。”
“嗯,做好准备吧。”
郡主看了辛澄一眼,她靠在车门边,还生着气呢。
也好,郡主从怀中取出狐狸章,心道也没时间了,就趁现在她正生气伤心的时候。
“辛澄。”郡主唤了声,待她转身,直接把狐狸章丢过去,“给你件东西。”
听到郡主要送她东西,辛澄还有点懵,“什么啊?”
拿起来一看,兴奋但又有点小心道:“给我的?”
“嗯,随手做的,想着算是给你补的生辰礼。”
“郡主——”
“闭嘴,不许动,不然我收回来不送了。”
辛澄忙把狐狸章牢牢捂在自己手里,又摊开手细细品鉴。
不知用的什么材料,似玉非玉,红色的小狐狸没有一丝杂质,而且十分通透,像是琉璃一样。
赤狐踩在一团团祥云上,云朵有了别的颜色,流光溢彩的。
小狐狸不像其他石刻一样盘着,而是眯着眼骄傲地昂着头,唇角还翘起,分外可爱。
下面的印面是阴刻的篆体“辛澄”二字,古朴大气,果然是送给她的,她喜欢得很!
“谢谢郡主,这可比店里的好看多了,而且还是独一份的,不是用的和别人一样的模子。”
郡主哼了一声,“那当然。”
辛澄忍不住又仔仔细细地看,这回看出点异样来,“这个狐狸是不是有点……太可爱了?”
狐狸都是尖脸的,它却是圆脸,大尾巴还翘着,一点没有狐狸应有的妩媚和狡黠。
“好像看起来……不太聪明啊。”
郡主视线从狐狸移到辛澄脸上,微微一笑,“嫌弃的话还我。”
“哪有嫌弃。”辛澄双手一合,生怕谁来抢走了,“这可是郡主送我的,我要找根绳拴在身上日夜带着。”
“印章是拿来用的。”见辛澄比划着拴在腰上哪里,又道,“你腰上还有那一堆零碎不肯扔,这是红玉髓,有硬度但边角的耳朵尾巴也要小心磕碰了。”
辛澄纠结了一下,如果真的磕破了,哪怕只有一点点,她也会心疼的。
但她还是决定带在身上,并向郡主保证:“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小狐狸的,除非我死了,否则绝不会让小狐狸被碰坏一点!”
“……倒也不必。”
说话间驿馆已经到了,行车路线是事先研究过的,打前站的侍卫会提前一天赶到,通知驿馆做准备。
当下西风裹残阳,驿丞率驿卒在门前迎候,“恭候郡主殿下,北面上厅已布置好,请殿下与起居使下榻。”
辛澄立刻道:“我与殿下住一间!”
郡主抬头看了一圈后,抬步往里走,“我与十八同住,你自己住一间。”
“为什么?再说十八不是睡了一整天了吗?”辛澄跟上去。
“所以我活该在外面吹冷风?”
十八不知从哪冒出来,吓了辛澄一跳,“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又听郡主道:“在外不比王府,十八要贴身保护我,你是比她更警觉,还是比她武功更高?”
辛澄无话可说了。
各自入驿,马车停入库房,马匹卸下辎重拉去喂养,侍卫们分批在前院左右厢房和后院的别厅住下。
此处驿馆条件还算不错,高有三层,回廊结构,后院外还有游苑可供赏玩。
上楼后,北面上层有三间上房,郡主自然要一间,但将萝卜安排在了隔壁,这样她和郡主便住在两头,宛如隔了银河的牛郎织女。
划出银河的萝卜难得开口道:“你也可以和我住一起,再腾出一间房来。”
“不!”又不是房间不够,谁要和这个面无表情的在一起。
那也只能这样了,晚上品尝了驿丞送来的当地特色丸子汤,味道也还不错。
饭后与郡主到游苑观赏了一圈,到了月升之时,辛澄回到楼上,依依不舍地与郡主挥别。
“辛澄——”
待她将要进屋时,郡主突然叫住她。
她回头,与郡主隔着“银河”相望。
见郡主欲言又止,她当即再跑回去,只要想见,银河也没什么难跨的。
辛澄不自觉嘴角咧起,“郡主想说什么?是要让我进去一起睡么?”
郡主没搭她的话茬,而是肃然道:“记得我同你说过么,上京一途随时会发生凶险,行事务必要小心谨慎,无论发生什么,切记要保护好自己,明白么?”
月光在郡主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辛澄愣了下,随即感叹郡主真美,至于郡主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她回道:“嗯,知道啊,郡主不用特意嘱咐,我刚才出去的时候就已经把这间驿馆探查清楚了。”
她把手放在唇边,小声道:“至少今夜郡主可以安心睡。”
郡主笑了笑,“好,你回去吧。”
“嗯。”
辛澄目送了郡主进屋,这才推开自己房门。
转而明月高升,一点寒鸦栖在枝头,驿馆里鸡犬皆已歇下,四下寂静无声。
十八背着包袱侧身靠在窗前,观察着外面轻声道:“真不带她么?”
转头见郡主换了身男衣劲装出来,“嗯。”一声回应她。
“她毕竟是起居使,皇帝派来看着你的,要是让皇帝知道你背着她跑路,一段时间脱离控制,不会猜忌吗?”
郡主坐在梳妆台前,打开皮匣,取出一张人皮面具,贴到脸上,“那有什么办法,这也是为了将藏宝图安全地交到陛下手里,其中内情我会向陛下禀明。”
十八摊手,“那也不怕多她一个,三个人走呢?”
“怎么,你还舍不得她。”
“怕你舍不得。”
郡主面具贴到一半,偏头,迷惑地看了她一眼,“胡说什么?”
十八耸肩。
郡主贴好人皮面具,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又用特制药水抹去接缝的痕迹,“我们私跑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那些人要的是图,图在我身上,他们必然会放弃车队,转而寻找我们。所以,辛澄待在车队里才更安全。”
“哦——”十八恍然,“不过为了安全,可以让我独自带着图出逃,郡主不相信我么?”
郡主已经换好脸,拿上包袱,“只有我走,他们才能相信图被带走了,再者,若是你遭遇强敌围困,会献图保命吗?”
“不会,因为没有强敌能围困我。”
辛澄看着她,同样换了张脸,令人闻风丧胆的前枫叶堂杀手已经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
她也是一样,“走吧。”
跳下院墙,郡主之前同样借机观察了整个驿馆的结构,在夜色掩映下顺利去马厩牵了两匹马,离开前郡主最后回头看了眼辛澄的房间。
她轻声道:“今夜好梦,京都见。”
第60章 改结局。
辛澄睡得并不踏实, 可能是择床,被褥都是陌生的味道,她早早就醒了。
本想去找郡主, 但又怕打扰闹出什么大动静来吵得大家不得安生。便在床上硬挨到天亮,起床梳洗好后下去要了份早饭端到郡主门前敲门。
但连敲几声都没人应, 她知道十八不会这么大意,直接破门而入, “郡主!”
根本没人在, 床上被褥整齐, 一片凉意, 就没人睡过。
“来人——!”辛澄立刻出门唤人, “郡主不见了,立刻去找!”
很快便有人赶了过来,辛澄又快速向他们解释一遍情况, 萝卜还是面无表情, 就不指望她了,可李耀竟也一动不动。
辛澄心里火起,“你们……”
李耀上前打断道:“不必担忧,殿下已知会我,为策万全, 殿下与十八秘密前往京都, 我们按原计划上京,在入京前回合。”
辛澄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前襟, 从刚刚开始她就感觉一个心直直地往下沉, 本以为是郡主被歹人抓走了, 结果知道没有,但她还是这么难受。
因为郡主把她丢下了。
“我不信!”她握住挂在腰间的狐狸章, 明明昨天郡主还送她礼物的,她以为她们应该更亲近了的。
“的确如此。”萝卜难得开口。
“郡主也告诉你了!”
但却没有和她说半个字,为什么,到底还是烦了她吗?她要离开竟都不说一声,是她最近越界太多了吗?郡主可以骂她的,她可以不说那么多喜欢了,她不奢求很多,只要能在郡主身边就好。
辛澄眼眶发热,憋住一口气拨开他们,回屋去三两下收拾好包袱要走,李耀却堵在门口:“你想去哪?”
“让开!”辛澄哑着嗓子,“我乃陛下特遣起居使,奉命侍奉殿下起居,自然该在郡主身边,否则陛下怪罪下来,你们担当得起吗?”
李耀沉声道:“殿下并未留下讯息,上京之路千万条,你到何处去寻?”
“用不着你管!”辛澄从腰后拔出短剑,准备直接冲出去。
门外聚集了不少人,李耀仍是寸步不让,对峙时萝卜又上前来,道:“殿下留了句话让我告诉你。”
辛澄动作稍顿。
只听她道:“没关系的辛澄,我们可以京都再见,到时本郡主与你游览京都,好不好?”
辛澄鼻子一酸,眼泪滚下来,这话让萝卜念得毫无感情,但她知道郡主一定是很温柔地说了这话。
太好了,郡主没有厌弃她。
* * *
清晨的山谷里,郡主与十八奔袭了一夜,刚刚路过一个村子里的早集,下马吃了顿热食,领会了一番乡间野趣,这会牵着马向外走。
村间小道,只容一马通行,四处枝头挂着沾了清露的蛛网,需得小心避过。
郡主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刚刚你又说错了,要唤我凌霄。”
“是,凌公子。”一时习惯难改,刚刚吃馄饨时不小心脱口而出了“郡主”,好在乡野之间,也无人在意。
“你呢?”郡主眺望远山,“要叫什么,八十?”
“刘春娟。”
牵马走过石板小桥,听下面流水潺潺,“可以随便,但好歹取个男子名吧?”
“那就刘春卷。”
“……行。”
不知哪只早起的鸟啾鸣一声,在山谷间嘹亮回荡,郡主翻身上马,“走吧。”
“公子昨天一天一夜未睡,我们走的还是偏僻小路,不累吗?”
“看这景色!”郡主扬鞭指向前方,不远处群山相连,沧溟渺远,背后一轮红日半升,她们脚下是一望无际的田野,金光浮动,怎不顿生豪情。
似乎只要缰绳在手,天下便无处不可去,“想来这便是闯荡江湖!”
身边的十八乃是闯江湖的老手,不过素来没有这等闲情雅致。
她只看着路面,踩着路边的草梗走,“化雪了,都是烂泥,有太阳就好,中午的时候能洗洗鞋。”
“……”
郡主看了眼靴子,的确是脏了,“走吧。”
“对了,郡主走那么急是怕辛澄追上来吗?她应该会跟上来吧。”
郡主摇头,“我们改换了头面,如泥牛入海,踪迹难寻,她应该清楚根本找不到。”
“现在这时候她应该已经知道了,她会哭吧?”
“她很好哄的。”
* * *
休想哄她!
辛澄假意答应了与车队同行,白天一直被几双眼睛盯着,她只闭目养神,晚上下榻驿馆时要求一人独居。
和郡主一样,她留下书信从后窗翻了出去,偷马跑路。
不是不相信郡主,而是她不能等,真的到了京都说不定就没有时间了,既然郡主没有厌弃她,那她跋山涉水也会去到郡主身边。
就像当初求来起居使的头衔去见郡主一样。
她看了地图,只能凭感觉找到几个郡主可能会去的必经之地,争取早点赶到拦住郡主。
* * *
初八早晨,竞州城里靠近城门口的包子铺早早地把幌子挑了出去,百年传承,包子好吃。
铺子里热气腾腾,蒸出了今年第一笼包子。
很快便有客来,一位公子哥和他的带刀侍卫,这位通身行止莫名有种贵气,不可方物,不过靠近了一看,却是相貌平平,过眼便忘的一张脸。
但还是一样招呼,“公子想要点什么?”
他买了几个包子先递给护卫,这才拱手打听道:“敢问兄台,你可知这城中最大的书坊在哪?”
好礼貌!好气度!
“不敢当,您往那东北面走便是,那一块都是书铺街,刻书坊,什么书都能找着。”
“多谢。”
“公子客气。”
今天第一笔生意便迎了门贵客,是个吉祥好兆头。“新鲜刚出炉的包子诶——!”
十八拎着一袋包子,问:“凌公子要找什么?”
“先去看看再说。”
果然如那包子铺小贩所言,这一块都是各家的书肆书局,风格古朴,这条街口还立着孔夫子雕像,刚一踏入这里的青石地砖,便闻见阵阵墨香扑鼻。
不过今天刚初八,大部分书肆都还没开门,自然也没什么人光顾,有些冷冷清清的。
一路走走停停,见一家书肆开门便进去翻看,十八很不明白,这两天一直在赶路,怎么郡主有闲情到这来看书。
逛到最大一家书坊,郡主照例进去看看,似乎瞧见了一本书,红色封皮的,郡主上前掀开一页,又翻了两张,最后放下。
“真的不买吗?再多看两张吧。”
刚一放下,不知从哪钻出一个人,冲到郡主面前。
十八上前把郡主隔到身后,“什么人?”
刚过完年,此人却一身旧袍子,瞧着也单薄,脸颊都被冻红了,头发也是用布条潦草一束,一双露脚面的布鞋,简直全身上下都写着“穷困潦倒”四个大字。
一开口,是个姑娘,缩肩拢背,手裹在衣袖里,指着书小声答:“这本书的作者。”
刚才那股冲上来叫人买书的胆气一下就泄光了似的。
十八还在打量她,郡主先反应过来,拍了拍她,让她收刀,“你就是本物云中?”
她先木讷地点了点头,又小声道:“请不要这么直接念出来,很羞耻。”
郡主一笑,似乎是找到了目标,“刚好,我们谈谈。”
后堂里,掌柜模样的人出来,陪笑道:“二位手下留情,有什么不满也别动刀子啊。”
十八不明白她说什么,但郡主懂了,时有读者不满作者编排的故事,便找上门去又打又骂,还有威胁动刀的,书坊掌柜是误以为她们是来给这位作者找麻烦的了。
“放心,我们不是找茬的。”郡主道,并买下刚下看的两本书。
那作者突然就开始流泪,“你是我的读者吗?”
“不是,我不喜欢这本书。”
“……”她半天才又聚起勇气,“那为什么……”
“为了让掌柜的相信我们不是歹人,以及这书纸质不错,拿回去引火刚好。”
趁她彻底被打击到消沉之际,十八接到暗示,把人挟持出去。
她脑子不知想些什么,走出十几步才想起来,“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十八松手,郡主问:“那就是结局了吗?”
“啊?”
“赤狐丹毁,……流泪的。”
“哦,应该就是结局了……诶?你没看过怎么知道结局?”
“别废话,什么叫应该就是结局?”
“唉我也不想的,但是没钱赚啊,每天三五文的,想吃两个包子都买不起。”
十八顺手把包子递出去。
“谢谢啊。”
这人也不怕被毒死了,好了,吃了一个后反应过来了,看了看她们,然后继续埋头吃。
十八见郡主拿了锭银子伸到她面前,“也就是有钱就行了,改结局吧。”
“啊?”
“改、结、局,或者续写,总之给我一个好结局。”
十八这才明白郡主要做什么,特意转道来竞州城就是为了找她来改那本书的结局。
她不喜欢看书,不理解。
那作者贼兮兮的把银子拿过去,眼睛都放着精光,“好好好,我这就回去改,等着啊。”
说完转头便跑了。
十八目送她没影了,“郡主……凌公子真大方,这还叫不喜欢吗?还特地找来让作者改结局。”
“都说了,不喜欢!”
“那事办完了?”
郡主向外面走去,“一路上风餐露宿,竞州也是大城,今天就先在城里歇了吧。”
* * *
吃过午饭后包子铺就没什么生意了,小贩想着要不今天就先关铺算了。
正打算时,远远地瞧见有位熟客来。
客还都是赶堆来,城门处也有个风尘仆仆的姑娘牵着马向这来了,刚好前后脚。
辛澄牵着马,让那人先,她点了点头,说:“要两个馒头,两个肉包。”
“咋的,女秀才是发达了?”小贩一边忙活一边与熟客聊着。
“我迟早有一天能发达,不过今天是遇见贵人了。”话是豪气,但声音却小,好像有点怯生,还朝这边笑了笑。
辛澄回她一点头。
“行,您发达了别忘了咱,这位客官要点什么?”
辛澄取出布口袋,“先拿几个包子吃,剩下馒头多装点。”
这包子铺的老板见是大生意,便一边干活一边同她热络道:“客官是外地来的吧,咱竞州可是文人宝地,就连姑娘家,就是您前面那位,也会写书哪,今早上还有公子哥刚一进城就打听城里的书坊,您要不也去看看?”
他说的辛澄知道,就连她喜欢的作者应该也是竞州人,不过她现在找到郡主要紧,没什么心情看书了。
“日后再来领略贵地风采,今天我只路过,接下去还要赶路。”
郡主没有什么理由来竞州城,恐怕还在前头,她要赶紧追上去,只是一路走来都没打听到一点消息,她心里越发难过。
郡主你到底在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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