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连环
与他所猜无差, 在此处等了不久,秦政自宫门口匆匆过来。
方才进来,秦政一眼就见他倚靠在屋门外, 似乎是在等自己归来。
当下紧走几步上前,几尽是扑过去抱住他。
嬴政被他扑得后退了几步,堪堪站定, 玩笑道:“一日不见,就这样想见我?”
秦政松开他,将他拉进房门去, 道:“明明是你想见我。”
说着,也不给他找补的机会,道:“否则为何要一早在屋门口等我?”
嬴政就道:“实在是此处太过无趣。”
“所以就想见我?”秦政侧目看他,道:“这亦是想, 又何来的不承认?”
回应他的则是一阵沉默,秦政也不继续, 转而就问他道:“你要请玉匠来宫中?”
看来许是在宫门处亲卫就已然与他言道, 嬴政也不瞒他,当下点了头。
秦政于是猜道:“玉匠是你的人?”
嬴政哪里会承认, 只道:“大王大可去查。”
“查不到是如何?”秦政按着他的手靠了过来。
“我若是将人随意换成民间工匠, ”他继续道:“你又会如何去应付?”
嬴政一时默声。
秦政猜他许是没了办法。
毕竟事先就知他会脱出,他的诸多计划对于自己显得很是透明。
可既然说开,秦政自然不打算去为难他, 他随即道:“就算我给你此人,你又能如何?”
嬴政还是不答,问他道:“就这样想知道?”
秦政点头承认, 道:“我想知道你到底能做到何种程度。”
嬴政于是问:“哪怕会牵扯到从前骗你的良多,也想知道?”
秦政不在意他骗人的招数, 道:“我只会觉得这是我该会有的算计。”
又道:“再说,你我当今心意相通,再多的算计,我都当是你在与我谈风月的一种方式。”
嬴政否决道:“谁和你心意相通。”
秦政带着些不可置信看他,道:“与我亲昵了这般久,你可别不想承认。”
半月来,两人宽衣解带同塌而眠,就差没有坦诚相对到最后一步,到现在他想不认人,秦政怎可能放过他,道:“事到如今,便宜占尽,你倒想不认账?”
秦政咬牙道:“那是不是去到他国,你又要美妾绕身,把我忘个完全?”
嬴政知道他话间又在提从前,也故意道:“若当真呢?”
秦政故作狠声,道:“那就把你抓回来,当众剜了你的心。”
“这样狠心?”嬴政含着笑意反按住他的手,将他揽过来。
两相凑近,嬴政故意靠他极近,与他道:“我自然不会再娶妻纳妾,可小.秦王不一样,年轻气盛,当真能耐住性子等我?”
说着,他猜道:“还是在我回来之前,早就将后宫填了个完全?”
秦政方想说当然不会,话到嘴边,又拐了弯,道:“这可取决于你啊。”
“嗯?”嬴政不明白他的意思。
明明充实后宫是他的意愿,根本无需他的介入。
“看你有多想留住我,”秦政与他道:“我这样年轻,近来宗族也总是盯着我成婚,若是你还是像这般不理会我,我可就要去另寻新欢。”
嬴政的脸色在此刻稍稍崩坏了一瞬。
这一丝反常让秦政捕捉到,即刻道:“怎么?舍不得?”
说着过来在他唇上贴了一下。
只一下,又退了回来,道:“日后你回来,看到的或许是我对他人这般。”
还嫌不够过分似的,他继续道:“即使不是真心喜欢,也会去与他们……”
还不待他细讲,嬴政一句都听不下去,打断了他,道:“别说了。”
“为何不说?”秦政非要逼他说真心话,还想继续,道:“会和他人同塌……”
话再度被打算,这次更是换得了嬴政的神色警告。
接着,也不等秦政笑话回来,嬴政撇目去一旁,道:“等我。”
秦政就乐得看他这副模样,问道:“等你什么?”
嬴政又转回看他,道:“在我回来之前,不许充盈后宫。”
他说了心中话,那秦政也说:“你也不许去招惹他人。”
“自然不会。”嬴政觉得他根本就无需这种担忧。
甚至于都不需说,秦政就该知道他不会去贪图一份欲望。
想着,可又听秦政道:“我还未说答应你。”
嬴政才缓和的面色转而一凛,他道:“你要如何?”
秦政于是道:“告诉我,你对我到底是如何想?”
明明为自己所动却又不承认,想沉溺于他所认为的荒唐可又克制得厉害。
秦政有些看不懂他。
嬴政沉默一阵,最终,好似是为了换他等自己回来,道:“我之所想,许是与你那时惊觉这份感情时一样。”
说完,也不等秦政去追文,嬴政转开他的注意,道:“比起这些,你更应该在意的是这场游戏的输赢。”
嬴政问他:“若是我输了呢?”
这对于秦政也未有什么,他道:“我自然会设计放你走。”
秦政以为他说这话是在意着输赢,于是道:“你朝我服个软,这场游戏便算你赢。”
“哦?”
嬴政故意过去贴了他,作势真要去服软。
可等秦政扬了脸,嬴政却又撤回来,将他稍稍推远,道:“倒也不必。”
他轻声笑道:“这场游戏必然是我赢。”
秦政可不惯着他这样故意的挑逗,将人扯过来啄了好几下,这才问他道:“为何?”
这样严密的防控,秦政可不觉得他会轻易脱出,问道:“你要如何破局?”
嬴政问他:“想知道?”
秦政点头。
他朝秦政使了神色,道:“过来。”
秦政猜不准他到底要做什么,毫无防备地,就这样靠过来。
而嬴政在他靠过来的一瞬制住他,将他按倒在身后床榻上。
“不许回应。”只留了这样一句话,嬴□□身吻住了他。
秦政以为他是要制着自己吻个尽兴,以此为交换来告知他所想,也不反抗,就这样由着他来。
但抵得这样近,实在是,有些过火……
可也不等他起什么心思,秦政在美色当前时分恍然觉出不对。
被迷昏了头,他一时也没有注意嬴政为何要这样主动。
放在往常,他想知道什么,嬴政只要不想说,大可不理他。
哪里会这样给他好处,又要告诉他所想。
他越是想就越觉不对,可等他要把人推开之际,已然是晚了。
秦政在这一瞬察觉嬴政渡了什么东西过来。
忽而有异物进来,秦政第一反应是要将此物抵出去。
可嬴政又怎么会让他轻易就抵抗了去,此物渡过去时就落得深,嬴政退出来之际,捂了他的嘴,随后猛然抬了秦政下颚。
秦政这样仰躺着,被他这样一弄,不住咳嗽起来,一咳嗽,那渡来的物事顺着喉管就咽了下去。
他瞬时瞪大了眼,瞧他的同时,几乎是一瞬间,他意识到嬴政到底要做什么。
正想出声唤人来,方才稍稍退开的嬴政复而堵住了他的唇。
同时,床榻上的被褥一掀,就将二人盖了严实。
下一刻,秦政手腕一凉,就觉自己被什么扣住。
在这处床榻上能用来扣人的物事。
不消去猜,秦政就知是那副锁链。
一直摆在床头,也未有去用,此时长度被调试得刚刚好,这样锁着,任他变着法挣都挣不动。
细碎呼声尽然被闷在唇齿间,压在被褥里,身上的重量怎么都逃不开。
被喂进来的东西起了作用,秦政浑身都软了下去,哪里使得上力气,渐渐就被他制在了这方寸之地,不再过多动弹。
也直到此时,嬴政这才渐松了他。
毕竟也不是真正博弈,胜负已分,两人在黑暗被褥间短暂地说话。
呼吸交错,秦政迷糊间,还记得问他真相:“你从何处,得来的,药?”
字句间都连不成话,他眼前是黑暗,身上是滚烫温度,秦政只觉身体很沉很累。
他全然迷糊的样子逗乐了嬴政,对于他的疑问,嬴政将他从被褥间拉出来。
他腕上的锁链叮当着响,在这片静谧间显得有些刺耳。
嬴政将他搂进怀来,趁着药效渐发之际,从袖中拿出了碎裂成两半的玉龙。
秦政的眼睛稍稍瞪大。
他的玉龙。
他今日未有佩带,但他一直揣在自己袖中,为何嬴政手中会有全然一样的一个?
转得有些缓慢的脑袋似乎要反应过来,嬴政先于他道:“你问我如何破局。”
“破局的关键,无非一个你。”
咸阳宫这种要地,他就是有再多算计,也不可能全然瞒过秦政做太多手脚。
只能将主意打到咸阳宫的主人身上。
嬴政熟悉宫内外所有应急举措,只消挟持秦政,他就能破开所有阻止他脱出的布局。
再者,他的计划中,只要这玉龙出现在自己面前,也就意味着咸阳城外他的接应也已然就位。
秦政眼前愈发模糊,他的话入耳,也只是强撑着听个大概。
嬴政从他的袖中摸出了那玉龙,与他道:“你从前觉得,此玉龙是对玉。”
他将完好的玉龙和自己手上断成两半的玉龙一同放置去一旁还宽敞的床榻上。
“你猜了半对,”嬴政与他坦白:“我确实做了两个,不过,另一个并不如我所说被我刻坏,两块玉也不是对玉。”
而是完好的,全然一样的两块玉。
一个用来送他,一个用来算计他。
今日他特意提及要工匠入宫,其实是在混淆视听。
让亲卫与秦政都以为他要在工匠身上做手脚,实则真正有异样的是这玉龙。
这玉龙平日被秦政带了个习惯,也只在他一人身上出现过。
以至于他每日到底是否佩戴玉龙,并不会人人都会特别去注意,但只要玉龙出现在宫中,所有人都只会默认此物确实是秦政的。
而秦政想不到他会在此事上动手脚,根本未有嘱咐亲卫去提防这一点。
偏偏此药其实就藏在这玉龙中。
经由宫人递来,过了亲卫的手,再传递到嬴政手上。
之所以这样顺遂,是因亲卫只知此为大王重视之物,见了其上裂缝,自然不敢多过翻看,而是直接给了嬴政。
而这玉龙之所以有裂缝,正是因破开其藏药,即使经过修补,也总会留下缺口和裂缝。
无论是宫人,还是玉龙,详细到秦政对他的情,以及亲卫的下意识所想,无一不在嬴政的算计当中。
各种早就种下的因在今日串联,最终成就了嬴政此计的实施。
秦政缓缓反应过来,却也在想明白的同时,用尽力气给了他一拳,道:“你,就这样,算计我?”
甚至于冠礼时送他的礼物都暗含着一份算计。
并且连带着平日他对他的重视,和他对这份礼物的珍重也算计了进去。
秦政的声音虚弱,但也不难听出其中藏不住的委屈。
“说好的不生气,”嬴政轻叹气,也不躲他砸来的手,反而抬手去轻揉秦政的脸。
几番不舍中,他轻声道:“冠礼是为真心。”
只不过一直备着的,用来算计他的另一条玉龙也不假。
带着祝福真心送他的这条玉龙又未坏,放在从前,嬴政会觉得秦政大可不必这样介怀。
但他如今会去在意秦政的感情,也就自觉这样利用他的真心实为不妥。
他与秦政保证:“你若是不满,待我归来,我再送你一份全新的冠礼。”
秦政没再答话。
药物强制来的睡意愈来愈浓厚,他倒在嬴政怀里,终于是彻底昏睡过去。
嬴政也就解了他手上的锁链,一手扶着他的后颈,一手绕过了他的膝弯,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之后,他缓步出门,一声踹门而起的巨响声后,他以一种谁都未有料到的方式协同秦政出现在众人面前。
与此同时。
咸阳城外以及王畿外待命的黑衣自各处阴影显现,影子闪过的地方,早已制定好的各处布局尽数妥当。
寂静的黑夜中,嬴政多年来培养的所有黑衣众各自就位,静待着主上脱出。
而宫内。
嬴政抱着昏睡的秦政,迎着亲卫乃至咸阳宫守卫对着他的闪闪寒光,只道着两个字:“让开。”
第122章 劫持
面前拦他的人怎可能这样轻易就为他让路。
知晓其间真相的只有秦政的亲卫首领与少数亲卫, 此时拦在嬴政面前的,大多处在他挟持大王的惊诧与愤怒间,对着他干戈并上, 暗处弩箭齐备。
嬴政太是知晓何处会有怎样的埋伏,迎着众人的目光,他缓道:“我给大王所用之毒, 解药只在我一人手,若我有闪失,等于尔等断了大王生机。”
话说完, 又得了一片惊疑目光。
知晓真相的亲卫首领赶忙应和他的话,下令道:“捉拿活口!”
话落,他看了周围阵阵寒光,不免冷汗直冒。
也不知闹得这样大, 客卿究竟能否如计策般脱出。
要是途中出了意外,客卿出事, 等大王醒来, 第一个被问罪的就是他。
思及此,亲卫首领几度强调, 定要捉拿活口。
慌乱的秩序因由场中心人的一番话顿时显得有序, 只对他现出刀枪,却又不莽撞上前。
身处焦点中心的人镇静得反常,一步步前进, 逼退着在他身前的众多军士。
他一点点下达着要求,在宫门处配备马车,一路只能由他的人护送, 不能有任何军队跟随。
只消被发现,他就会在秦政身上弄出无可掩盖的伤。
尽管这些要挟不可能被实现, 但这对于毫不知情的他人来说,已然足够有威慑力。
此事太过重大,以至于他之所说在场人并没有权柄去决定。
对峙中,匆匆赶来的秦国要员到场。
无非宗族之首嬴勖,以及此时在咸阳的世家 。
嬴勖到来后,倒是未有上到嬴政面前,而是居于其后,坐观着场上局势。
王翦与蒙家两兄弟不出意外上前来。
倒是未见杨端和。
嬴政猜他是在咸阳城门处布防,先让这三人上前来谈判。
这三人,王翦资历较深,对于秦政是为师长,神情还算平常。
蒙家二子面上神色却一个比之一个震惊。
蒙恬不必说,惊诧与戒备齐具,对他就差没有拔剑相向。
而这阵仗,饶是近来满城言语,也从不信崇客卿叛变的蒙毅,心中也不免生起阵阵怀疑。
这三人赶来,场上的中心聚焦到王翦与嬴政身上。
纵然见多识广,但即使见了这样多,大王被这样挟持,王翦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就算再惊讶,他面上也未有露出太过震惊的神色。
作为场上临时的裁决者,他出面与嬴政谈判。
对于嬴政,因与王翦太过相熟,他的话术对于他起不了任何作用。
从始至终,嬴政只要求面前人退走,其后在宫外备马车。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王翦面对他步步紧逼一时也没了法。
他熟知咸阳宫以及咸阳城是如何布防,又对他们会怎样调动兵力也能猜出大概。
若不是平日借由大王的信任得知这样多,王翦实在想不到他为何会知晓这些。
王翦只觉此人极难对付,也从他知晓这样多这一点,从中觉出诸多蹊跷。
正犹豫着是否该是假意放他走,不远处,扶苏也赶了来。
作为此前一直居于崇府的他在此刻自然被拦在外。
扶苏的目光直投过来,嬴政一眼就看见了他,随后与王翦道:“再配备一辆马车。”
话间意思,似乎是要带他走。
可扶苏却即刻后退了几步,作势甘愿待在守卫对他的包围圈中。
一直看着他的王翦一时摸不透这二人唱的是何种戏码。
但场上局势复杂,既然扶苏不想走,王翦也不想在他身上耗去过多时间,先是让人将他带了下去。
随即又与嬴政道:“客卿若是不满于近来判决,大可再度审查,何必做出此种举动?”
嬴政对于扶苏被带走也不担忧,有秦政布署的人在,扶苏自然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只反问质问他的王翦:“再度审查,概也是同样的结果,将军又何必以此来哄人?”
王翦再度与他商量,道:“就算同样,若是客卿不想遭囚,本官大可说服大王,将客卿放出。”
嬴政只回他寥寥几字:“空口无凭。”
王翦道:“以本官之官职作保。”
嬴政没有答应的意思,道:“你以此作保,大王却不一定就此答应。”
说完此话,嬴政也懒得再与他废话,从袖中翻出早前打碎的铜镜,抵在了秦政脖颈一侧。
也真的怕伤到他,嬴政巧妙地收着力道,外人看起来他在使力,实则这尖锐物事只是轻贴在秦政脖颈旁。
王翦见状,即刻妥协,道:“客卿无非想走,马车不时便备好。”
嬴政淡然给出期限,道:“一刻钟。”
而后就这样抵着秦政,继续往前,朝着咸阳宫门去。
有秦政作为要挟,一路倒也未有人敢上前与他动手。
更有方才框人说的毒,周边布设的弩手箭手一时也不敢攻他要害。
这样直直去到宫门,其外果然备好了马车。
嬴政先是让人上车,细细翻找其上有无藏专用来暗算人的孩童。
接着,又让人去检查车窗旁是否安有让人昏睡的迷香。
这些做完,确认马车未有异样,嬴政又让王翦分找来咸阳城内不同处的车夫,各自报上名姓。
确认都是临时找来,而不是特意安排,嬴政这才安然上车,吩咐车夫径直驶出咸阳,再出王畿。
一通事宜做完,只留得身后紧跟而来的王翦暗暗心惊。
他居然连这些手段都全然知晓。
也亏得他猜到这客卿确实知道,没有多动手脚,否则被他发现再以此做要挟,不知又要生出何种事端。
嬴政所乘马车飞速驶出咸阳城,城门开时,城中接应他的黑衣在此刻出现。
同时,嬴政在此刻掀帘,示意不得有人动他的人,不仅不能动,还要呈上几匹好马。
这些备好,几匹马儿围绕着华贵马车奔出咸阳。
身后远远跟着王翦一军,而两条侧翼,则由蒙恬和蒙毅分守。
这辆马车实在是显眼,即使要求对方不能跟随太近,这样下去,行踪还是会被轻易发现。
不多时,嬴政就在其外接应的一处换乘。
在尾随大军的注视下,宫中奔出的马车驶入林中。
对方一时隐蔽,大军守在其外,谨慎着不再动作。
而再驶出时,初始的马车不复现,取而代之的是两辆全然一样的,再朴实不过的马车。
其上车夫也被换下,尽然换成了黑衣。
不远处蒙毅看了个清楚,不免心道。
又是同样的招数。
但这一次,可就再不会有一个大王去猜到他之行程。
大军随着马车几度增多而分散再分散,紧随着不同的马车往前去。
因不确定究竟哪辆马车中有人,嬴政先前放下了只消阻拦,大王就得出事的狠话,尾随的军士不敢贸然前进,只守在将将能看见马车的远处跟随。
这副奇景在咸阳城外上演,贯彻整个黑夜。
直至天明时分,嬴政所乘的马车终于在不断的变化行路后暂时摆脱了追踪。
王畿外城郊,一间旧屋内,嬴政将秦政抱入其中。
一晚过去,算时间,秦政应当快要醒转。
如若真是被困脱逃,这时候,该要给他喂下第二颗药。
不过既然是做戏,嬴政也就放任这药效过去。
不多时,秦政果然在他怀中动弹了下。
嬴政几乎是即刻道:“醒了?”
一阵迷糊间,秦政还是没有什么气力,靠着他不想说话。
即使听到他的问句,秦政也未有做回答。
直到嬴政第二声唤他时,秦政才懒懒抬手,在他袖子上拽了两下以示回应。
又缓了片刻,秦政问他道:“什么时辰了?”
嬴政示意他看窗外透进的天光。
秦政大致猜到了时辰,顿时没好气道:“你还知道要让我醒转。”
“是,”嬴政顺着他的话说:“你不醒,谁来为我脱罪啊?”
秦政斜了他一眼:“你让我醒,果然也只是在成全你之计划。”
听他这语气,嬴政就知他昏过去前的气还没消,叹气中道:“我的错。”
“什么错?”秦政静看着他。
嬴政并不说错在哪,而是和他保证:“从今往后,我再不会这样去利用你的感情。”
也不等秦政问他如何作保,他道:“若我再这样骗你,你大可不必给我王权。”
这样承诺,秦政方要出口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他这才稍稍满意了些,转而问道:“其外如何?”
说及正事,秦政作势要从他怀里起来,哪想手往后撑时,他顿觉手腕莫名疼了一下。
侧目去看,就见是方才挣扎得太狠,从而留下的些许痕迹。
见这痕迹,昨夜的记忆涌上。
忽而就忆及嬴政制他的手段,秦政揉着手腕,与他玩笑道:“你这一遭,要不是事先知晓,我一时不知你是要劫持我,还是要强要我。”
他在意骗他的手段,却好似对昨日出格的举动丝毫不在意,反而这样一副言笑的模样,嬴政故意道:“怎么这样说话?”
秦政调戏他:“自然是想等你回来后试试。”
他话说得含糊,嬴政也就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问他道:“试什么?”
说着,他又圈了秦政留痕的手腕,问道:“小.秦王真想玩玩这样强来?”
第123章 赠物
“玩玩?”秦政由着被牵住的手, 顺势将他牵过来,道:“那下回我要在锁环中垫一层轻帛。”
否则当时不觉得,隔了一晚, 手腕却是这样生疼。
嬴政全然不将他的话往心中去,将他仍旧带着些许痕迹的手牵到面前来轻吻,与他道:“倒也不必, 下回也不会让你这样用劲挣。”
秦政这时才听明白他想的是将昨日那回事再行进一遍,对他这样强来。
才起的兴致顿时消散,秦政撤回手道:“那可不行。”
嬴政捏握还残着些他的余温的手:“怎么不行?”
秦政又哪里想与他解释, 这时候,他倒觉得嬴政此时说这些是太过不妥当,再度问他道:“如今是何形势?”
嬴政简单道:“追逃。”
秦政又问他:“此处是何处?”
嬴政与他说了一个地名,秦政对了在脑中的地图, 意识到自己已然到了王畿外。
当下情势,可不是能让他这样随意停下的, 秦政问他:“为何要停在此处?”
嬴政回他道:“本是要将你一路带至边境, 但既然是做戏,带到此处即可。”
否则一路带他去到边境, 不仅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 他要废去的心思亦是良多。
这些计划秦政可不知晓,于是问他:“之后的路呢?”
嬴政朝他浅笑:“自是要劳烦小.秦王了。”
否则在王畿外就放他回去,事后当真调动所有人力去搜寻, 他很大可能是脱走不出。
接着,他补充道:“再有一时辰,咸阳官兵概会找来这边, 我即刻便行,此后之事, 便交由你来处理。”
秦政闻言就斜了他一眼。
他倒是会差使人。
毫无预兆地把他下药带走,大闹了一晚上,如今他才醒来,嬴政首要就是让他来帮着收拾他带乱的局势。
可抱怨的话还没出口,嬴政早已看透了他,主动就过来,在他鼻尖轻抵两下,其后就在他的唇上落吻。
他神色中明显带着请求,秦政的话十分没有原则地拐了弯,道:“好,我自会为你善后。”
他这样答应下来,嬴政一时也没去远离他,又贴了他一下,道:“好。”
这才放开他,退走几步,秦政还以为他立刻就要走,片刻默然间,他还是道:“还有话要说吗?”
临别之分,嬴政倒也不想说太多话,只与他道:“赠我些物事?”
秦政有玉龙作为想念,可他赠他的剑却是不能带去赵国。
听他这话,秦政就知他是想带去一件自己的东西当作念想,当下弯了眉眼,道:“还未走,就觉得会十分想我了?”
嬴政不答他的话。
他一贯会这样藏事,可他这样藏,秦政就偏偏要他情难自抑地承认,道:“我没有什么要赠你。”
嬴政瞧他神色,也不像玩笑的意思,霎时间生出丝丝如小针扎的不快来,问道:“为何?”
秦政挑眉看他:“这世间山河,迟早是我要赠你之物。”
又道:“这天地许多景象,我也同你一起看过。”
比如秋末飘落的叶,入冬时分的雪,寒冬时节将要被雪压塌、却又被他们救起的梅花枝,来年的杏花,夏日的冰鉴和蝉鸣。
秦政道:“何不以这些当作我当下之赠物?即见这些,你也不难想起我。”
桩桩件件,都是他们共度多年的记忆,总之,秦政不要他睹物思人,而是要他不论看到何景,看到何物,想起的都要是他。
说着,秦政就为他让了路,示意他往外去,故意道:“时间紧迫,你且速行。”
嬴政哪里又猜不准他的心思,无奈的同时,转而又将他搂了过来,临别时分,他又凑到秦政近前,想要在他唇角落吻。
可秦政再度躲开。
退开几步,他朝嬴政故意道:“等你归来再说。”
嬴政搭在他脸边的手都显了一丝落寞。
又及时收手回来,在转瞬间收了情绪,与他道:“也好。”
将他的模样尽收眼底,秦政按捺住嘴边将起的一抹笑意,抬抬手,又示意他走。
这次嬴政没有再靠近,而是朝前径直走了出去。
将出门时,却又闻身后人稍稍叹气。
嬴政听这声音回头。
就见秦政朝他过来,一面道:“本是想让你忍着这份心思直到归来。”
让他时常想念又不得见,时常想要触碰却又摸不着。
可看到他方才的神色,加之走出去时,不知是自己心理作用,还是当真存在的落寞。
秦政最终还是扛不住心软。
他对自己很是无奈,走近将他牵过来,抚着他的脸贴近,细细吻了一阵,这才把他放开。
最后撇脸去了一旁,带着些许对自己的谴责,与他道:“尽早回来。”
“好。”嬴政说着,再度低头贴了秦政一下,这才转身出屋。
守在屋旁的人在转瞬间尽数跟上,嬴政径直上了马车。
只留两人在屋前,假意守着秦政。
车轮声渐渐滚远,秦政在屋中待得无趣,在屋中踱步间,忽而就闻了旧屋周旁骤起了挪动杂物的嘈杂声音。
秦政半靠在屋中注意着周遭动静,慢慢意识到了嬴政在此处的计划。
却也不动,而是全盘接受,之后琢磨着该如何去缓解这一夜紧绷的局势。
也约是一个时辰,王翦所带军士找到此处,但见屋前景象,一时在门前止步不前。
一路排查至此,王翦推测大王就在此屋内。
可到此处,其先看到的却是引火所用的茅草在这屋旁堆了满地,一个一身黑衣的人站在一旁,手中握着火把。
见他们过来,当下火把就作势要落去茅草堆中。
屋中不知是否是大王,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
若是这草堆下放了火油,真要烧起来,届时两相争执,必是来不及救屋中人。
以防万一,王翦只得派人上前,要他暂且冷静,两方由此再次僵持不动。
屋内秦政自然是听到动静,却一时没有出去。
嬴政估计还未完全走远,他打算再待小半时辰。
再看守在他身边的一个黑衣,秦政与他道:“他可有交代过要听命于寡人?”
黑衣即刻点头。
也只在点头的片刻,他的眼睛才扫过来,其余的时间,都安静站在一旁。
这样听话,秦政倒是想起了嬴珞来。
那时将他派出去排查,在嬴政醒后,他本是回来一趟,但那时他全然没心思去听嬴政从前到底是如何算计他的,再次将他派了出去。
而这次,就是和上回全然相反的命令——嬴政的人想要做什么,他就要负责去帮扶他们做什么。
秦政到现在都记得他面上错愕与些许不平的目光。
想到这,他对自己的无奈多添了几分。
又待半时辰,其外人有了更多动静。
秦政知道是时候该出去,其先令屋中人倒地装晕,其后走近了屋门。
其外王翦的布署已然成型。
只等屋外黑衣交换手握火把时,暗处的弓箭瞬时发出。
弓弦声起的时候,几乎同时,黑衣被命中左手,应声而倒。
受这样的围攻,黑衣除却方才躲开了朝着心口来的箭,倒去地上后,却也全然不挣扎。
可早已在外等候的人却不等他做什么反应,瞬时上前将他按住,打落他手中火把的同时,腰间匕首抽出,就要去卸此人的右手。
可落刀时分,屋门处传来了一声响。
屋中极有可能就是大王,此时传来异响,众人视线转瞬被吸引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秦政换了一副冷得骇人的面色从屋中出现。
扫了一眼其外局势,他很快出声。
却是制停了场上所有动作,道:“住手。”
第124章 惊诧
听到他的声音, 一时众人纷纷抬头。
那举刀的人愣住片刻,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当下也停了动作, 只将人制住,之后静听秦政吩咐。
他的忽然出现让在场几乎所有人都静下来,面上震惊困惑齐备, 只有王翦上前,想问他其中具体。
秦政却先召来几人,示意他们将屋中的昏去的、连同其外被制住的两名黑衣一同压下去。
随后扫了一眼场上局势, 故意问王翦道:“此为何地?”
王翦自然是看到屋中昏去的黑衣,猜他是方才醒转,挣脱了屋中那人对他的桎梏,但也不知此为何地, 也不知昨夜之事。
与他详细言道一番后,王翦问出了这一路都压在心中的问题:“大王为何会被劫持?”
秦政看着他, 无言一阵, 做出一副不想去回忆的模样,道:“此事无需再提。”
而听他方才提到蒙恬蒙毅也一直跟在其后, 秦政问及了他二人的去向。
王翦自然是如实报给他:“兵分两路去追寻叛臣。”
秦政听他语气间明显的敌意, 先下令道:“让他们回来。”
王翦顿了一下,暂且没有接令,而是问道:“为何?”
秦政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说辞, 道:“他知晓此时定会有军士追踪,必定会在秦国潜伏下来,等待合适的时机脱出。”
“让他们回来, 暂且不用下令去边境,而是由此地往外展开, 搜寻可疑之地。”
王翦一番话听下来,还是有些不放心,问:“大王何以见得”
秦政哼笑一声,没什么好气道:“与他相处这样久,他的秉性,寡人自然知晓。”
王翦听完此话,却是沉默下来。
秦政也不再多说,而是如他方才所说下令,一切安顿好后,秦政便下令回咸阳。
马车不多时便来了,秦政正要朝那处去,王翦却在身后道:“大王。”
他的声音镇静,却在其中透出肃然,秦政的步子一顿,之后侧目看他。
却见他一派严肃,道:“有些事若是大王不便直说,臣也未有异议。”
“只是,还请大王切记,对于一些人,大王莫要太过笃信。”
话中意思,分明是猜到些许什么,在点他莫要在嬴政身上犯糊涂。
到底是他少时师长,此事终归瞒不过他的眼睛。
秦政停顿片刻,之后,他未有继续朝马车过去,而是抬手示意王翦跟随他去到方才黑衣手持火把之地。
那火把已然熄灭,秦政令人重新燃上,而后由知情的亲卫握在手中。
虽说他们二人的计划,是瞒过所有人才算最好。
但此事实在闹得大,外界不知嬴政的身份,若是全然瞒着臣子,而表现出无条件对崇苏的信任,实在有负他们的信任。
让他们太过忧心,即使最后揭开真相,也还是极有可能会生出君臣隔阂。
王翦既然提出,那么至少要让他意识到,嬴政并不会伤害他,他也不会盲目做出不利之事。
两人站去那草堆旁,秦政令军士都退开去,确保除去他的一个亲卫,无人会听到他们的对话。
秦政于是对王翦道:“寡人行事自有分寸,将军可信寡人?”
王翦一时没有应声。
秦政知道他是不放心,也不多说,只给亲卫使了神色。
也就在下一刻,亲卫手中的火把骤落。
秦政此时站住的地方离火堆极近,王翦一时瞪大了眼睛,抽剑就想打开那火把。
可又怎能挽救到火把跌落之势。
火焰点燃茅草,瞬时火光冲出,可秦政和身旁亲卫却全然不动,
身后火焰燃起,四下蔓延间,中间的老旧房屋以及站在草堆旁的秦政不受丝毫影响。
其实就连他,都不清楚嬴政到底安排的人到底在这周边是怎样的布局。
但此刻的火焰燃起,在初始烧了个势头汹涌,却又在烧尽表层的茅草后骤然势弱。
刺鼻的烟味,偃旗息鼓的火光,以及茅草下被浇湿的木头,像在无声地朝王翦证明。
也是在印证他方才的话,行事自有分寸。
即使目前看上去扑朔迷离,看上去他身在险境,但绝不是去盲目地信一人,去将赌注下在自己都不能掌控的事物上。
不需多言,王翦明白了他的意思。
之后道:“既是如此,臣方能安心。”
话说完,也不在此耽搁,而是将他请回轿上。
他被劫持的消息自昨晚就被死死摁下,但即便如此,彻夜大规模的行军,还是有风声透了出去,有风声,自然就有谣传。
要消去这帮谣传,自然是要秦政出面。
所幸今日未有朝会,只消及时在咸阳出现,关于出动军队的谣传自然会以追杀叛逃的客卿为由揭过。
一路急行,一行人终于在傍晚时分赶至咸阳。
入咸阳时,秦政特地在众人面前露面,以平去将要起的满城传言。
之后一路回咸阳宫,秦政在熟悉的桌台前落座,去处理今日落下的政务。
昨日生出的乱子需得处理,比如给嬴政的脱出编造一个合理的过程,从而将自己从中摘出来。
再比如留在那边搜查的是蒙恬,他对于此事并不知晓真相,正尽心尽力地为他搜寻“叛逃者”。
而早些时候,他自觉不能让他们将动静闹得太大,回咸阳之时,就先行令人去将蒙毅唤回来。
估摸着时候,应也快到了。
而关于留下来的两个黑衣与扶苏,秦政倒是不能那样快地将他们三人放出。
否则显得此事十分地可疑。
他只打了招呼,让负责询问的人对这三人要极其重视,不能让其受饥挨冻,更不能严刑逼问。
而关于在路上的嬴政……
秦政搁置了笔。
因二人约定好出秦之前不再联络,嬴政到了哪里秦政并不知晓。
此时心思放去他身上,秦政不免猜起了他到底在哪。
是不是如他所说,暂且在某一处躲藏,又或是直奔了边界。
此后的计划,他也只与自己说了大概,秦政猜着他的想法,又根据这些想法,去详细布署自己的计划。
他一贯觉得自己是孩子,既然如此,秦政就与他证明,他所认为的孩子,也能跟上他所想,也能在关键时刻作为他的倚仗。
正想着,屋外忽而有人来报,说是上卿请见。
这样的晚间请见,秦政自然知晓他为何这样急切,下令让他进来。
蒙毅一路回来,本想直接入宫来,但昨日纵马奔波时染了一身尘土,他还是回府换了官服,着了干净衣裳,这才前来拜见。
此时到殿上,秦政却也未有看他,朝他行过礼后,蒙毅站在原地,一时默了声。
而秦政在竹简上落下最后一个字,之后问他:“何事?”
蒙毅犹豫许久,满腔困惑和猜测堆在心口,听他这样问,才道:“大王为何会被劫持?”
又是这全然一样的问题。
不过他与嬴政之间的事,蒙毅倒是参与过良多,不同于面对王翦的肃然,秦政反问他道:“你觉得呢?”
他既然这样问,那就是在默认自己可以说。
蒙毅也就直言问道:“合谋?”‘
秦政未有否认。
他一向嘴严,也一贯衷心,对于他,秦政倒也可以不全然隐瞒。
两人对视一阵,秦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假若这世上出现第二个你,你会如何?”
蒙毅从未这样设想过,也对他忽而说及这不搭边的事颇有疑惑,与他道:“此种异像,臣亦不知臣会如何。”
秦政继而问得具体了些:“若当真有这样一个人,你会选择去信他还是不信?”
蒙毅想了想,道:“概是会的。”
秦政则道:“这种异像,当下出现在了寡人身上。”
蒙毅一时顿住。
在思考中宕机片刻,他缓缓道:“大王今日波折良多,许是劳累,臣为大王召太医来?”
第125章 棋子
秦政:“……”
这话的意思, 难不成是在说他一时犯糊涂,怕是要请太医?
他一时默声,盯蒙毅一阵, 蒙毅自觉自己所说不当,移目道:“臣失言。”
秦政自然也不过多追究,知道他定然不信, 只问他一句,道:“你觉得寡人为何会放过他?”
指的是那日两人打成那样,最后兜兜转转, 却还是走到一起的事。
蒙毅对此向来是不解的。
但要他一时去相信这种事实,他也确实不知该如何去相信。
而秦政一句话道完,也不打算与他过多解释。
只消这个事实一说,蒙毅在往后自会去比对各种异样, 慢慢去接受这个看似不可信的事实。
等到他全然相信的那一刻,也就是他再度寻来与他说此事的时机。
当下既然蒙毅知晓此为合谋, 秦政理所应当地给他下令, 道:“扶苏那边便交由你。”
他不多说,蒙毅也不好就着方才的事问得过多, 接下他的命令, 又问道:“要将扶苏彻底从此事脱出吗?”
秦政点头,继而道:“之后按他所想,将他派去民间。”
这样既可以让他人觉得扶苏不再有待在咸阳的资格, 也可以让扶苏顺利离开。
蒙毅再度顿了一下。
对于客卿也就算了,对于扶苏,印象中大王是近来才与他熟络。
蒙毅以为他是因对客卿的喜爱, 而连带着在意扶苏,思量片刻, 还是问道:“大王对于此事,当真尽在掌握?”
秦政看他一眼,知道他是真切地担忧,与他道:“寡人哪一次行事莽撞而未有分寸?”
听到此,蒙毅这才放下心来,领命过后,就与他请辞。
他下去后,秦政召来那日守着嬴政的亲卫,问道:“他的那只玉龙,是从何而来?”
忙着处理他事,关于他脱出的真相,秦政此时才得出空来去解开。
亲卫对于在此事上隐瞒本就心虚,听他问起,当然是与他尽数道来。
秦政听完,感慨一阵他当真很会利用人心,随即道:“去盘问那日洒扫的宫人。”
亲卫亦领命,正要下去时,秦政却叫住了他,道:“那几日谁与这些宫人有私联,亦要查探。”
能这样完美地实行这个计划,秦政有种直觉,这是嬴政早已有的布局。
早到就算他当初真的将他囚禁宫中,以他埋下的这一步棋,他照样能在桎梏之下脱逃。
而以近年来他对他的盯控,至少一两年内,嬴政绝不可能就这样在他眼皮底下与宫人有所联系。
那该是什么时候?
秦政再度握笔。
无论是什么时候,嬴政如今都属于他,也就无所谓他从前做了什么。
唯有这一点确信就好。
他这边释怀,那边蒙毅心中却压着诸多事宜,从秦政殿上出去,却也未有即刻出宫去。
在打听到扶苏如今被关在何处后,他径直去了那边。
他入此处,并未有人拦他。
倒是在屋中静坐,读着竹简的扶苏很是诧异。
见他进屋来,扶苏放了手中书简,想起身去迎他。
蒙毅却示意他不必起身,在他面前坐下,其后看他一会,与他道:“当时一派乱象,你出现在场上时,我与兄长都有看到。”
说的怕是昨日晚上他赶到宫中却又被带走之事。
扶苏有些不明白他以这话开场的意思,一时未有答话,静等着他说下去。
蒙毅于是继续,道:“你与客卿的关系,我二人都知晓。”
这话一出,扶苏就知晓他到底想说何事。
估计是觉作为崇苏的父皇叛走,连带着他定然也脱不去干系。
他浅笑一番,接话道:“上卿这样晚入宫,必定不是独独为我来。”
他问道:“若是已然见过大王,大王可有与上卿说过其中玄机?”
蒙毅轻点了头。
扶苏于是道:“既是如此,客卿与我所行,应当不必再过多解释?”
既然都得到了秦政的认可,那么对于他的盘问,蒙毅也未有必要再继续。
可蒙毅显然是未有对他二人放心,却也未有直接说怀疑,而是道:“在我心中,大王与秦国总是第一位的。”
扶苏微微愣了一下。
继而又听他道:“无论你与客卿在做何事,只消于秦国不利,就是再深厚的情分,我与兄长都不会顾及。”
刻意提及蒙恬,怕是这一夜在去追父皇的路上就在一同讨论此事。
而入宫后,虽其中内情他已然知晓一些,但他不知小父王为何会这样信任他们,基于种种,他最终还是不能全然放心,转而越过秦政,来与他言道这些。
这些思量拿到他面前来说,也未有一分一毫犹疑于情分的心思。
扶苏慨叹于他的忠信,但又不能说得过于具体,道:“关乎此事,上卿大可不必这样忧心,大王这样信任我们,并不是未有原因。”
他这话,蒙毅忽而想到了方才被他视作的胡言。
两相结合,蒙毅猜测道:“另一个本身?”
扶苏惊讶于秦政这时就与他言道这些,可也不知他到底说了多少,面对蒙毅的提问,扶苏只含糊道:“如大王所说。”
这一次轮到蒙毅默了声。
接连从两个人口中得到同样的回答,饶是不信,蒙毅也不得不再度思考起这个可能性。
又因太过离奇,他暂且将此事放下,与扶苏道:“我想说的只有这些。”
说完威胁的话,蒙毅又为两人之后的关系留了后路,道:“若是其中确是误会,莫要放在心上。”
扶苏则回他:“我知上卿之心,定然不会在此事上斤斤计较。”
听他此话,蒙毅这才与他展露了笑容,两相道别,最后出宫。
第二日,秦政状若无事继续了今日的朝会。
前两日的风波似乎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而满城疯传的崇客卿离秦倒是声势浩大,传得人尽皆闻。
关于他为何要走更是揣测良多,秦政对这些是充耳不闻,只下令要人尽快将他捉拿,其中原因,却只说涉及机密。
可捉拿的进程却一直不顺利。
即使当是时已然有军队前往追击,也早有公示发出检举者有赏,但他的具体行踪,却一直未有暴露。
而再听到消息时,就是嬴政已然出了秦国。
之后十分高调地在赵国露面,在围绕着他的传言最是鼎盛之际,叩开了赵国郭开的门。
消息早已传回宫中,秦政对此事无甚波澜,只静等着另一件东西传来。
而几日后,他期待的东西传回宫中时,秦政正下早朝。
绢帛递到手中,秦政掩下忽起的惊喜,速而回了殿上,几下打开来,就见其上几个字。
——安好,勿念。
一路为他摆平了许多麻烦,此时终于得了些他的消息,就这样寥寥几字带过,秦政顿时生出恼来。
真是枉费他这样一番期待!
可还不等他发作,一旁负责为嬴政传信的人适时又递了什么上来。
这次是几张叠在一起的绢帛。
秦政疑惑于这次是什么,打开来看,第一张亦是寥寥几字。
——生气了?
旁边是一个面上无奈的小人头像。
秦政:“……”
一通气还未发出又憋了回去,秦政被他这耍人的方式逗出了些笑意。
接着又是下一张。
这次是一句歌谣。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旁边是一个登上城墙,有些忧愁的小人画像。
不比从前,这次的字与画都是认真赠他,一笔一划都落墨清楚。
秦政的手指不禁触碰去这小人,像是想为他抚平皱起的眉头。
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凉的绢帛。
他恍若醒转过来,垂了眉眼,去翻看最后一张。
此次字也不多。
——满意了?
这次还是有小画像,但这次小人面上带了些许笑意,是一抹稍显得意的笑意。
秦政:“……”
方起的情绪被冲散,秦政真想就这样将他抓回来,好好报这被逗弄一番的不满。
正要为他写回信之际,那边亲卫却上来请见,说是上回他下令彻查的关于客卿为何能脱出一事有了结果。
今日关于他的事宜还真是凑到了一堆,秦政暂时放了笔,之后让人进来。
那亲卫一进来,秦政就见他身后带来了一个有些面熟的侍从。
看服侍,应当是咸阳宫中的宫卫。
秦政首先问:“何人?”
亲卫则与他道:“回大王,是上回差使宫人将玉龙递去客卿宫中之人。”
秦政听此,又将视线盯去了此人身上。
嬴政是如何传递的玉龙他已然知晓,如今他想知道的,是此人的身份,以及嬴政到底是何时埋下的这枚棋子。
这人他并不熟识,但这样看着,总会生出一些他在何处见过的错觉。
但能在他身边出现且能被他记住的,又绝不是这种普通宫卫。
缓缓地,他生出一个猜测。
这个猜测起的同时,方才心中所有的疑问,似乎都要得到解答。
他暂且按住对于这个猜测的不可置信,紧盯着此人,问道:“你姓什么?”
面对他,这人倒也不敢有太多违逆,如实道:“张。”
果然是。
秦政又问:“你可有胞亲同在宫中当差?”
此人再度点头。
听完此话,秦政惊到极致,却是换得一声哼笑:“好啊。”
怪不得嬴政从前一直不肯与他言道。
这近十年的棋子,嬴政只消承认,就等于证明他初始遇他的几年,对他根本就是算计居多。
记忆拉回九年前。
那时他初登太子位,立马就想到要将他从宫城守卫处划来自己身旁,而当时为掩人耳目,他还选了嬴政常与他提到的二人。
正是一对姓张的兄弟。
第126章 国丧
秦政知晓他诸多算计早已布下, 可也从未想过,会是这样早。
早到在他全然未有意识到的时候就有,早到当时面对一片真心时, 他有的首先是利用这份真心去算计他的心思。
些许难过之余,秦政又生起了这确是他会行出的事的念头。
秦政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很是无奈,只可惜如今郁闷, 又无处去找人言道。
估计嬴政也是这样想,想着利用这次离开时揭开这个事实。
而真相揭开之际他在外,也不必费心思去解释其中原因。
反正不管怎样, 届时他还是会原谅他。
他一向精于算计,就算如今被他打动,但秦政并不能保证他不会这样想。
秦政对于这个事实沉默了半响,良久, 才终于打算不再将注意力放去他一人身上。
此次秦政也并不打算给嬴政回信,且看他究竟是要何时才能想得起来再次给他寄信。
想到此, 他就要将这个为嬴政送信的人差遣回去。
此人却一时未走, 秦政再度看过来的一刻,他道:“禀大王, 客卿在走前亦留了信。”
秦政觉得有些意外, 问他道:“何信?”
听他一一道来,秦政得知是那时两人小池旁一谈后,嬴政找机会给他留的信。
秦政斜了他一眼, 问道:“与他欺瞒我一事相关?”
得到确信的回答后,秦政又让此人说了具体。
哪想嬴政这封信还送得颇为别致,居然不在此人手中, 还不告知他具体在何处,只给了些只言片语, 语意间分明是要他自己去寻。
秦政当下未有时间,直至第二日,他特地起了早,根据他留的话,去寻了这封信。
说是沿着他先前居所的花草一路过去,信就在其间。
这个说法,秦政不免思及那时他总会摆弄花草。
他写下信时早在被禁锢此地之前,那么此后一直关注着这些花草,难不成他是在那期间才琢磨如何留下这封信?
秦政越是想越是好奇,沿着这一路花草找寻。
一把短剑被他握在手中,时不时上前挑开挡住视线的绿意。
此时已然少有了花,清香的叶裹挟着初晨的水汽扑来他的面上,几经转目间,他的视线被一条微微下垂的枝条吸引过去。
掩盖在一片绿意中,好似是被什么牵引着,枝条向下垂落着。
这枝条长得颇高,但以他二人的身量,却能够轻易探到。
秦政心下一动,短剑挑开眼前绿丛,果然,就见面前是一条坠着东西的枝条。
顺其下看,就见末端是层层包裹着的绢帛。
秦政将它拆下来,稍显了臃肿的物事拿到手中,其外层染了些水汽,层层打开,放在最里边的、写着字的绢帛,却是丝毫未损。
将其缓缓展开来,就见其上字句写了许多。
其先就是对他的称呼。
小/秦王。
秦政对于他花费的这一番心思很是受用,正想拿着绢帛打开,却在见下句时忽而停下。
——秋风凉,莫要在屋外久站。
像是他当真在面前,秦政弯了眉眼,一如往常地,先不想听他的话。
不过随即又反应过来,他如今可不在身旁,没有人会来对他的任性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架势,之后再将他拉回屋内。
秦政方起的笑意稍稍回落了些,踱步回屋,踩去屋中温软的毯子,这才继续往下读。
——若见此信,你怕是已然知晓当年。
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秦政拿着绢帛坐去了床榻边缘,在心中默默回着他的每一句话。
——或许还在想,我怕是故意如此,顾自远走,留你一人多想。
秦政一番心思被他捏了个准,一时挑了眉头,继续往下读。
——其实不然,我心亦不安。
不安在何处,他却未有详细言道。
秦政却猜得到。
嬴政怕他会因此对他生出嫌隙。
毕竟这个担心在过往许多年都存在着,他思虑太深,深到每一种可能都会考虑,会生出这种想法也是当然。
——我之所行,其中原由你我皆知,无需再言。
他们之间,也确实不必解释。
不但不必解释,从前他做的许多,好与坏在秦政看来已然相抵,其实只消他想,也不必去偿还。
毕竟如今的他也不会用什么方式去报复回来。
可嬴政对于他或许会有的脾气依旧有应对方式。
——其中亏欠,来日方长。
又是这样简洁得不能再过的表达。
不过,这话好似是在将以后都许给他。
秦政看了个开心,丛床榻上起身,在宽敞屋中踱步走着。
又看最后的落款。
——阿政。
看笔墨,本初始只写了一个政字。
只是一字写罢,落墨又转,似乎犹豫片刻,其后在旁又添一字,凑成了他对他的称呼。
秦政盯了这笔迹许久许久。
也不知他到底细想了多少,诸多话语,最终只将满腹言论融在这样一方小绢帛上。
言辞恳切,是真的在顾及他的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快。
不同于他在看二人关系时更看重当下,嬴政似乎在感情上也改不掉走一步观十步的性子。
被他这样一份心意裹挟,他既是开心,却又不禁会去想嬴政思量太多,许会太过劳累。
百感交杂之下,秦政轻轻叹了气。
都怪他这样一番留信,让他当下十分想见他。
可早起所拥有的闲暇只片刻,他需得回主殿去。
但比之昨日,心中事得解,秦政一路倒是轻快许多。
就是该怎样回信,他还得额外花些心思。
但这番心思却未来得及去花,诸多事宜间,他几乎没有一点空当去思及此事。
晚秋临冬,天气陡寒,牵出的诸多变化始料未及。
一临了寒,丝丝寒气入体,早前有的病症就此牵连而出,先前颇具精气神的蒙骜在此时出了意外。
据蒙毅所说,只是微微染了寒,他便是一病不起。
秦政准许他二人推去许多事宜,回去照料好自家大父。
可就算是悉心照料,应有的命数,终究还是未能逃脱。
此前秦政派去的太医诊断,他撑不过此年,也正是在此尾的前两月,蒙家府门挂上了白藩。
将军走于夜宴,听闻是谈笑饮酒间,伴随着一句句豪言离去。
名为生死的帷幕垂落,盖住的,是老将波澜壮阔的戎马生平。
当夜,秦政听闻消息赶去时,只见得他弥留之际。
少时的师长浑浊苍老的眼看着他,诸多话语未出口,只来得及在他肩上轻拍。
力道轻得几乎不被察觉,其中包含着的千言万语,以及对他此后多年的厚望与祝愿,却又是这样沉重。
秦政与蒙家后辈同守在他床前,再往外些,王翦一众他的好友亦守在屋内。
后辈老友尽在,无憾而终,直至最终阖目,蒙骜面上都是一派祥和。
众人悲恸难当,秦政第一次看到自小的两位好友止不住的落泪。
他虽也心伤,但他不会就此落泪,一众人恸哭间,他宣告了蒙骜的后事。
停灵结束,则与当年王龁一般,以诸侯之礼葬。
随后免去了场上众人谢应,同时,为给蒙家留下一片清净,他也并未在此就待,而是回去宫中。
当夜,他忽而就觉今日的咸阳宫有些冷清。
长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伤情感怀之际时没人安慰会是这样的落寞。
可这样的路他的阿政走了一生。
此时他会去想他,而从前,嬴政在这种时刻,又在想什么呢?
他极少将心中所想剖白言道,何况是这种私情。
秦政忽而就觉得,直到目前,他所了解的都是一些表层,而关于嬴政诸多所想所思,他并也没有来得及了解。
既然来日方长,那么以后关于这些,他也要知晓。
这次要听他亲口说。
诸多念头间杂着,秦政此夜未有阖目。
葬礼如期,蒙家发丧期间,咸阳城都未晴朗过。
阴冷的天空下,带来的都不是什么喜事。
紧随着他,久居深宫的夏太后亦染了重病。
亲祖母染病,这些时日,秦政都会抽空去看望。
与夏太后同在一片居所的赵姬亦常去走动,行程多有重合,两人难免撞上。
而她总会给出那些迟来的关心。
比如天凉得快,在外一定要系披风。
再比如近日操劳,她提醒他记得晚间不要处理政务到很晚,莫要伤身。
可这些早有人替她做了,甚至做得更好,以至秦政对她的示好并未有太大感知。
基本的礼数之下,秦政面对她只是再平常不过的神色。
尽管对上的或是一副失望的面色,秦政也最多是看在生母的情分上,给她几句关心。
而换来的一副欣喜的神色,也不能让他多么地动容。
只因他拥有的爱并不会让他再去对一份迟来的关心生出贪恋。
他们之间,是止步于此。
与蒙家的情势相同,尽管秦政派去了最好的太医,用药也尽然顶格,诸多挽留,却也未能缓住祖母离去的身影。
这次是在清晨。
秦政还是目送了她的离开。
尽管也未有在她这里得到明显的偏爱,但终归是亲祖母,最后握住她几乎冰凉的手,听她嘱咐的遗言之际,他还是难免难过。
接连两桩国丧,秦政近日来处理政务与这两桩事宜,就忙得不可开交。
就好似这场冬日要带走许多人,他从心底生出许多不安来。
长久搁置未给出的信,也在此刻提笔。
几经提笔又落,秦政在诸多思忖间,一字一字写下了思念。
也就在半月后,远在邯郸的嬴政收到了这样一封信和一个香囊。
绢帛上只有寥寥几字。
——心意皆知,所忧请君弃。
其上字体秀气,口吻也明显偏向女子,显然不是秦政所写。
定是怕太过直接许会败露,这才如此。
但其上内容,未必又不是真心话。
他担忧秦政会生气,而秦政就借用此句话,来解他一份忧心。
不过,千里迢迢送一份牵挂来,以他的性子,嬴政并不觉他只会送来这样寥寥几字。
他的目光投去了那香囊。
可还未等他去解其中奥秘,其外就有小仆报来,说是有人来。
才通报完,那人也不等他同意,直接就进了屋来。
嬴政转目一看,就见是郭开的一个幕僚。
当下也不拦,亦不收桌上物事,任他打量了片刻。
本是找他说事的幕僚顿时起了几分疑心,借着玩笑的语气问他:“谁与崇卿谈此等风月?”
秦政特地弄成这副模样,嬴政自然也不能说是好友,只好道:“是在远方待我的妻。”
幕僚更是狐疑:“先前可未听说崇卿有妻。”
既然这样送来,那边秦政定然是为此安排好了一切,就算去查,估计也查不出什么不对,他要做的,是配合秦政圆这个谎。
嬴政没有后顾之忧,此时张口就道:“是为私定终身。”
第127章 思念
此人被他一噎, 最终也未有说话,只道:“不知崇卿还有此等往事。”
说着,视线一直在往桌上摊开的绢帛上看。
嬴政也不拦, 就这样任他看。
如若多过遮掩,倒更显他心中有鬼。
反正其上内容,这样随意放也无妨。
毕竟量此人想破脑袋, 也断然想不到这是当今秦王所递。
绢帛上字并不多,他看了半天,却也未从其间窥出什么消息来, 只好先道:“还真是一番好情意。”
嘴上这样说,心中却还是怀疑。
崇苏自到此处后,就速而得到了郭开的赏识,许多幕僚都随之被冷落。
他就是其中一员。
对于这个崇苏的到来, 许多幕僚都心存了怀疑。
这点就连郭开都未能避免,更不说他们。
此时好不容易找到些似乎是把柄的东西, 自然不会就此略过。
他的目光随即又落去那同样摆在明面的香囊。
当下问道:“此也为赠物?”
嬴政点了头。
他于是便将这香囊亦拿了过去。
这香囊由绳扣固定着, 由着开口旁扯,就能看到其中装了何物。
他也不避讳, 当着嬴政的面, 就扯开这香囊。
嬴政还是未有拦。
以他对自己的了解,既然要传物,绝不可能就这般藏于表象。
香囊被打开的那一刻, 淡然花香从中飘出。
是平常二人都喜欢的淡香。
嬴政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却又在看到这人当着他的面,将香囊倒转, 将其中花卉尽数倒落在桌上时沉了面色。
已然干透的花有几朵向下滚落了去,嬴政尽数伸手接过, 颇为爱惜地将这些花都端在手心。
而这幕僚看过其中只有花,而未有其他可疑物事之时,朝着他讪讪笑道:“只是想看看崇卿所爱会是何样的花,得罪。”
说着,见他已然皱起的眉,幕僚伸手,就想为他将这些花都一一捡进香囊收好。
这次嬴政却拦了他,道:“不必。”
嬴政冷声道:“爱惜之物,任由冒犯者经手,未免糟践。”
几乎是指着他责骂,幕僚一时嘴角都抽抽。
嬴政可不会管他神色如何,将香囊从他手中几乎是拽过来。
接着当着他的面,像是厌嫌似的,故意将香囊拍了拍,这才将手心中的干花放入香囊。
最后慢条斯理地捡着桌上散落的花朵,只把头稍稍往幕僚这边偏,示意自己在听,他要说什么,随时都可以说。
幕僚被他这接连的动作惹得够呛,本来就看不惯他,当下更是厌恶,一口气理顺了,这才生硬道:“确如崇卿所说,秦国接连遭变。”
但这其中消息,这半月来一直都有传来,郭开早已为此对崇苏表达过欣赏之情,其实无需多言。
今日特地要走一趟,实则是在赵王宫中发生的一件事。
此次的事宜,更是让郭大夫开怀。
幕僚道:“大王近来甚是宠爱公子迁,甚至有另立的想法,这也如崇卿所说。”
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嬴政未有认真听,注意力只在一朵朵散在桌上的干花。
以秦政的性子,这花会是他亲手所装,这样的心意,他可不想随意让其付诸东流,只一朵朵收得认真。
对于此人所说,嬴政只是轻点了头。
他来赵国后,用一月骗取了郭开的信任,如今为郭开出谋划策的是他,也就无需去在意此人如何看他。
幕僚即使受气,但崇苏当下受重用,他却也只能道:“大夫颇为高兴,特派我前来知会崇卿。”
郭开得知这消息时,正陪着公子迁游戏,并没有功夫即刻出宫,也不好就这样去召人入宫,于是派他来与崇苏知会这个消息。
哪想会是到他这处来受这等气。
他说完,嬴政还不即刻回他,而是等捡完桌上花瓣,这才道一句:“有劳。”
他这副态度,幕僚自然不想多留,事说完起身想往外去。
却也在走前,想将今日在此处受气尽然还回去:“只这几桩事,并不能证明崇卿说的所有尽然为对。”
说着,见他还是不理人,其后又道:“既然崇卿身上背着秦王布下的悬赏,大夫愿保你在异乡,承了这份恩情,就该多多审视己身,莫要太过猖狂。”
嬴政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回了一句敷衍人的万能话:“此事我届时自会与大夫详谈,下去……”
也不知是否是故意,过往的习惯显露,嬴政顿了一下,又改口,不为戏谑道:“请回。”
他这样说话,分明就是一句话都未有认真听。
还这样故意出言。
幕僚气急,一时想抬手指他,可才半抬了手,就被嬴政身旁站着的侍卫拦下。
这些常常跟在他身边的侍卫气场极其可惧,幕僚曾亲眼见他们以少对多,撂倒了郭开的一众护卫。
一时也不敢多有动作,狠狠瞪视几眼,随即甩袖而去。
却不知,他的这几眼瞪视也尽然被忽略,嬴政一直注意着手中的香囊。
一圈圈揉捏间,他似乎在其上摸到了什么,即刻就示意身旁侍从去寻针线小刀来。
等这些呈上,嬴政首先拿了小刀,割开了香囊封口下的缝线,之后生怕弄破香囊似的,一点点扯出这缝线来。
待扯出来大半,嬴政将外层布料拨开,果然就见其中夹层有一块极其轻薄的帛,隐在其间,状若未有此物。
若不是他猜到定有玄机,方才几番细细查找,是极难发现。
嬴政放了小刀,将这轻帛缓缓扯出,这帛料子轻透,又很软滑,这样扯出来,并未觉有多吃力。
极为珍贵的用料,平日都专为王室所供,很是少用,此刻却只为他二人传信所用,嬴政轻笑于秦政的用心,手下用力更是轻柔。
只待全然扯出,嬴政就见其上细细地写着一些小字。
他先将这帛放在桌上,也未有即刻去看,而是先去处理这被他扯坏缝线的香囊。
府中的绣女不是自己人,嬴政难免担忧其会败露此事。
在这边能信任的只有他带来的黑衣,也就是如今身旁的侍从。
不过这些都是习武之人,大多不会这种细致玩意,千挑万选,嬴政才挑到一个会针线的侍从小心帮他缝回去。
也正是缝的时候,屋外寒风吹彻间,透了几缕冷意到屋内,另一个侍从见状,去关那边开着小缝的窗,
却在看向其外景色时,他回头与嬴政道:“主上,落雪了。”
嬴政的视线随即过去。
稍显了阴沉的天空,一片片薄雪落下,滴滴点点汇入各处,在屋檐上搭起薄薄白绸。
几十载来,这样的初雪嬴政看过许多回,本早该习以为常。
但近十余年来却不同,有人陪他一同看。
他收了视线,转而拾起了那轻帛。
小字布列公整,未有一字写错,也未用一处空余,满腔热忱融在这样一番小方巾中,每一字,都显得那样的珍贵。
其上并未有称呼,其先就是一句。
——近来安好?
他的消息秦政应当都有所耳闻,他在这方当然安好。
只是秦政接连历经两桩丧事,真正该问是否安好的是他。
——多逢变故,诸多所思,唯独忆及失你一事,辗转难安。
怕是看到接连两人离世,不禁联想到他离开的那一月。
那一月他只在扶苏口中听闻秦政的模样,秦政却少有与他言道,也不知他那些日子,是怎样怀揣着不安度过。
往后回去,他想听他亲口言道。
——我情不改,你之所忧皆可抛。只消你愿,我定不负。
这一行字的下边,又小小的添了一行。
——不能不愿。
嬴政方才垂下的眸子添上几分笑意。
不讲理的性子倒是丝毫未改。
之后是几句简短的嘱托。
——万事当心,不许伤身,愿安。
看其上落墨,他似乎还想写更多,却碍于轻帛太小,装不下这份祝愿。
最后,便是再直白不过的话。
——我很想你。
明明才分别不久,秦政这句话却如一记重锤,锤碎了嬴政平日一副安然自得的不在意模样。
其实他在意得很。
尤其是生出想全然占有他的心思之后,秦政的许多所思所想,都被他摆在了首位。
只不过他不会轻易言之于口,也不会把心思摆到明面。
这日,整一日雪落。
似乎是特意不搅他心境似的,郭开在宫中一直未出,没人来打搅他观这场初雪。
屋中小窗开着,嬴政披着厚披风靠在窗边,不远处雪压枝头之景尽收眼底。
从前看到此景之时,就是秦政拉着他出去赏雪时分。
他并不热衷于这份景色,但作为同体的秦政却很喜欢。
怕是一如当年杏花,他的喜欢,只源于有身旁人相陪。
所爱之人相伴,于是万物生情。
嬴政越看越是入神,越是想,就好像以往都在眼前。
还真如秦政所说,以往二人一同所见,到如今尽数会化作思念。
雪覆愈多,待香囊缝好,他将其握在手心,独自行去雪地,想为方才一直看的枝条清扫其上雪痕。
枝丫却未能撑到他前去扫雪。
嬴政靠近的那一刻,清脆的断裂声在天地间惊走,犹如上回池水落石,击出的情绪是覆水难收。
相似的场景激出阵阵回忆,嬴政不禁回想,那日被说动,难道是因他给出的权力吗?
事到如今,他倒也说不出这样自欺欺人的话。
秦政一贯的真心以及磨不去的热忱,他独行许久,一朝遇他,纠缠到最后,生出的竟会是难有的失控。
他想彻底拥有这暖阳一般的爱意。
雪落得更大了。
嬴政在一片雪白中蹲下身来,面前因断枝而堆积的雪被他轻拢,他在其上揉捏着形状。
先前他一直说秦政荒唐,实则荒唐得更厉害的是他。
至少秦政对他生出喜欢之际,不知道他就是另一个他。
而如今他明明知道秦政是谁,看着那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动情。
先前对秦政说的狠话七零八落浮现,诸多说他不可理喻的话还回来,磨得嬴政耳根都生出了一丝热意。
指尖的凉缓去了这分滚烫。
一个小雪人在面前渐渐成型,捏的形状不是太好,歪歪扭扭的,昂着头立在嬴政面前。
嬴政给它挑出来一个笑容,又拾了两颗漂亮的黑石子为它点缀了眼睛,雪人顿时鲜活起来,朝着他绽着笑。
呆呆的模样惹得嬴政轻笑出声。
手中的香囊被他握出了温度。
嬴政看着雪人,脑海里全然是去年此时节,寒雪天他的吻。
那点温度像是透过香囊传递过来,和过往许多时候的亲近重合。
他摩挲着柔软的布料,其中间杂着的淡雅花香,这些在秦政身上也能闻到。
愈来愈多关于秦政的事物浮现,他好像不得不承认。
他很想他。
雪覆枝头窸窣碎响,冬日的初雪中,花草没落。
寒梅未开时节,他低头,轻吻了秦政赠他的百花。
第128章 夜宴
寒风吹得厉害, 在外实在有些冻人,嬴政最后为小雪人搭了一个避风棚,之后便回了屋去。
香囊被他放去床边, 那轻帛不便留在明面,阅过之后,只能交由侍从藏去隐蔽之处。
第二日, 郭开从宫中出来,其先果然是将他找了去。
嬴政对此早有猜测,过去时不急不缓, 倒是郭开急得很,还不待他进府门,上前来就将他迎进府内。
第一句话,就是昨日在宫中所见:“大王昨日在赵妃面前许诺, 说是要改立公子迁为太子,难不成真如崇卿所说?”
嬴政没有即刻回他的话, 而是问他:“消息可有传出?”
郭开与他道:“未有。”
只是当着妃子和庶子的面所说的话, 还是废嫡立幼这等事,自然是不好传出去言道。
不过宫中也不知有没有太子嘉一派的党羽, 也不能断然确认此事不被其知晓。
嬴政便提醒他, 道:“王后与太子虽未有相争之态,但万不可掉以轻心。”
其实也无需太过担忧,就算他不在其中助推, 赵王还是会做出废嫡一事。
他要做的事重心并不在此,但此一步,却又是不可或缺。
嬴政嘱咐他下一步:“大夫尽可继续为赵妃出谋, 待公子迁被立太子,大夫或可升为相邦。”
听得升为相邦, 郭开神色速而明朗起来,连连答应下来。
近半月来,他做何事都会先来与崇苏商量,而从他此处得来的计策,几乎就在后事中完美呈现。
郭开自觉他有些神通,对他更是看重,思及昨日听闻之事,又去问他:“听闻崇卿有一红颜?”
嬴政瞥他一眼,就知他也会对此事介怀,先点了头。
郭开继而问:“在秦国所识?”
嬴政并未否决。
郭开只当他默认,道:“昨日那幕僚所言,客卿对这红颜颇为重视,如今分隔两地,又是如何心安?”
这句话怕是在试探他日后会如何抉择去向。
嬴政知晓他的目的,也就顺着他的意思说:“我必然是不能回秦,往后若有机会,自会相见,大夫无需为我二人忧心。”
郭开半信半疑,但一直质问下去,又显得他十分不信任,暂且放了这份疑心,先将关乎自己的事宜都尽数问他。
他问道:“若当真废嫡立幼,朝中定然会有异议,届时又该如何?”
这时候就开始关心此等后事,他升官之心倒是极为迫切。
嬴政心中极其厌烦他这般唯利是图的嘴脸,碍于不能当面就说,只敷衍他道:“那便要看是到底是哪些人有异议,再议后事。”
郭开却似未有听到他说话,自顾自道:“边关安稳许久,那边将士却空耗诸多税粮,实在不当。”
嬴政听他话,不免在心中暗叹。
这估计是妒忌守边将士每年拨去的大额税款,对此生出的不满。
嬴政早知此人是为蠢材,却也未料到,他居然会蠢到这种地步,只顾眼前利,而丝毫不顾及赵国的长远之计。
赵国边关匈奴之患在几代人的治理之下如今终得平稳,正是稳固其后边防,获利后世之际,此刻在他嘴里,却变为了空耗税粮。
不过他的这一份蠢劲,倒是可以让人很好地去利用,嬴政面不改色,道:“不如现今便去拉拢心腹,以便日后取代边关将领。”
郭开正有此意,问他道:“崇卿觉得该选谁?”
嬴政点出了一个名字:“扈辄。”
郭开思索片刻,此人确实在近两年展露头角,却一直未挤入朝堂的势头,如若此时去寻他联合,很是可能一拍即合。
人选确实不错,但他对崇苏为何这般了解赵国朝堂更是好奇,借着夸赞问出口来:“崇卿当真是无所不知,从前在秦国,莫非就在观天下局?”
嬴政还是敷衍他:“身处乱世,自要懂得天下局。”
说着就与他告辞:“大夫事宜繁多,我不便多留,告辞。”
郭开早已习惯他这样的个性,想说的言简意赅,不想说的绝不会多透露一字。
对于他忽然告辞,郭开并未多拦,只不过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此人面上神色骤然阴冷了去。
怪异的神色被嬴政身旁侍从收去眼底,只等回府,他将此事告知了嬴政,随后道:“主上这样对此等小人,怕是会被记恨在心。”
嬴政并不在乎他的记恨,道:“我知道太多他的把柄,又不是他的心腹,且待他升至相邦,定然会选择除掉我。”
侍从未免担忧,道:“那……”
嬴政却打断了他的忧心,道:“许是会将我交去秦国。”
毕竟秦政所设下的封赏实在丰厚。
能得到封赏,又能在秦王那处争一个人情,对于他来说,何乐而不为。
不过届时郭开把他交出去,秦政可是乐意得很。
也不知他们再次相见,会是怎样的一种场景。
秦政估计会与预想中的一般,看到他怎么也止不住笑意。
他会说什么呢。
许久未见?
好似又太过寻常。
又同从前那般表明心意?
这些估计在之后传信间不会少说,再见面时,也不知他还会不会言道。
想到秦政,他所想不免发散良多,出神许久,这才回过神来。
也如秦政从难抑的私情中解脱之法,他将注意力投去之后需布局之事。
这月最终是在忙碌与寒风中飘过。
新旧年交换之际,嬴政本不觉此日有多特殊,在屋中阅书,入神之际,忽而有人搅了他的清净。
是侍从给他递来的消息:“主上,郭开派人传信,说是今日有夜宴。”
嬴政放了手中竹简,接过侍从给他递来的请帖。
未有什么特别的话,但在其后附上了参与夜宴的主要几人。
其中就有扈辄。
看到此人的名字,嬴政就知这夜宴的目的究竟是如何。
怕是郭开为结党而举的家宴,嬴政并不喜欢这种场合,但也没理由去拒绝。
于是为表他不喜这种场合的态度,他踩着时辰的最后一刻才到郭开府上。
但就算到了此处,嬴政也无心参与进去此种小宴,只尝了些菜品,也不饮酒,之后独坐角落,不理会场上欢闹。
直到郭开酒醉之际,忽而就提及他,道:“崇卿帮我良多,可有什么想要之物?”
一时众人的视线齐聚过来,看着端坐的他,尽然是探究之意。
嬴政缓道:“入朝为官,为的无非高位。”
他将自己塑造成看重官职的重权之人,道:“届时大夫登临相国之位,还请记得当今这份情谊。”
说得都是官面话,也并未有什么稀奇,众人兴致缺缺之际,郭开却又半开玩笑道:“只要官爵,不要佳人?”
嬴政避开他话中的试探,冷淡道:“未有兴趣。”
其中拒绝之意明显,放在平常,郭开也就不会继续下去。
可此次,不知他是当真喝上了头,还是借着酒醉的由头故意刁难,道:“许多事,不试试怎知未有兴趣?”
此话说完,嬴政就觉很是不妙。
果然,下一刻,郭开朝着场上奏乐起舞的侍者指了两下。
之后就有两人迈着小步,半低着头朝他过来。
皆是面纱半掩面,但透过纱布影影绰绰,可见其中人长相很是出挑。
直到走到他面前,两人这才摘下了掩面的纱布。
是在供他挑选,如若不满,大可再换。
见他一阵诡异的沉默,郭开状若了然,好似是怕他玩不尽兴似的,又指了一个过来。
这次是一个长相颇为清秀,但骨相明显是男子的舞者。
嬴政只觉一阵头疼,压根不想看这三人,转头看向郭开。
正要开口让他将这三人都撤下,那舞者身上的浓郁香气骤然贴近。
轻薄的纱随着纤细素手的摆动扑到面前来,在他脸颊上轻轻扫过,是说不出的挑逗意味。
嬴政:“……”
第129章 画虎
嬴政即刻将这纱挡开了去。
轻柔而又浸润着香气的轻柔纱布被挥去一旁, 可在郭开的示意下,这三人并没有停下的架势。
嬴政知晓这是常见的,用来留人的手段。
哪管他有没有什么红颜知己, 只要这红颜不在赵国,那么他就定然会有离赵的心思。
于是郭开为他安排这些人以供玩乐,想让他流连这份风月而更忘却从前往事, 以断了他的念想。
也不知若是秦政知晓他的安排反而惹来了这样的麻烦,他会是何种反应。
反正是不会高兴。
或许又要与他盘算从前的妃嫔。
两相僵持间,嬴政看着又欲贴过来的三人, 放在桌下的手抬了桌案。
一时美酒泼洒,佳肴倾覆,巨大的响声让在场所有人大惊。
面前三人愣在了原地,片刻后, 又纷纷退后。
这动静让其上的郭开酒意都醒了几分,忙起身来, 声音都带着几分怒意, 对他道:“大好夜宴,你这是做什么!”
嬴政冷眼看他, 道:“我既说过有妻, 大夫又何必这样为难?”
郭开被噎了一下,接着又似是不可置信,与他道:“良妻可有, 美妾自然也可有。”
嬴政无言一阵。
这要是当场认下,就算秦政知晓他不会如此,也定然要借此玩笑他许久。
何况这会带来数不清的麻烦。
他果断拒绝, 其后道:“于我而言,唯一人足矣。”
郭开的脸色变了变, 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按下来,语气中是再明显不过的嘲讽,道:“你还真是情深意重。”
嬴政随即还了回去,道:“官位,钱财,都是收服人心的手段,大夫何必执着于此一种?”
郭开见他将自己的心思都指明言道出来,脸上神色更是难看。
场上宾客一时都不知要如何缓和这场面,反倒是嬴政先行转了话,看向一旁的扈辄道:“扈君宴后可有空闲?”
扈辄见他将话忽而引到了自己身上,在这种场合首先看了作为主人的郭开。
嬴政同样看去了郭开,随后道:“大夫有话与我二人言道。”
郭开明显愣怔一下,但此事与后事相关,他即使方才还不痛快,当下还是点了头。
扈辄这才跟着答应下来。
两句话说下来,郭开也不好再将话绕回方才那事,只差人将嬴政面前残局收拾了,之后重新奏乐起舞,暂且将此事搁置下来,宴席继续。
也是宴会后,三人齐聚,郭开因宴会一事,都不去过多看嬴政,首先做主为扈辄言道了近来赵王室局势。
嬴政则是提及两相合作之事,日后扈辄作为郭开党羽,只待郭开升迁,其后自会将他升入朝堂,上堂议事。
此种提议对于扈辄来说很是有利,一番攀谈下来,虽未有明确言道,但其中意向明显,扈辄随后退走。
目的几尽达成,嬴政也正要走,郭开却拦住了他。
看他片刻,郭开道:“崇卿莫不是从前在秦国贵为客卿,又得秦王信任,平日行事举止竟还留着从前的模样?”
这话一说,估计是觉得他平日太过高傲,显得目中无人。
郭开认为自己作为上位者,很是受制于他。
但这点嬴政已然是尽力克制,否则真要算起来,郭开这种废物,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
与他说话都算是破格,何谈去百般顺从。
嬴政先是避而不答,道:“大夫觉我的行事是何种模样?”
郭开还想着要利用他,自然不能直说是自己觉得如此,就此撕破脸,而是道:“本官几个幕僚都说崇卿平日目中无人,这又是真是假啊?”
即使他更可能是在借他人的口说自己的想法,但联想到他近来愈发有为难的架势,定是有人在其后煽风点火。
嬴政只道:“是趋炎附势,还是专心大局,我虽与众人相处不恰,但于朝堂之事,又有哪一次不是尽心尽力?”
郭开的心思放到他面前根本不够看,轻易打发了去,他继而道:“在这样的局面下,是为大夫出谋,还是一直在意自己是否能得到重用,其中优劣,想来大夫应当知晓。”
郭开被他这番话说得无可反驳,但又不想承认自己被说动,道:“无论怎样,崇卿这番脾性还是要改,莫要伤了众人和气。”
嬴政的脾性面对秦政都不改,如今又怎可能去听他的,道:“我脾性一向如此,但在秦国朝堂,我依旧得到重用,与他人和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得到用人者的赏识。”
话中与郭开站到了同一条线上,在点郭开要用人识人,而不是执意让他去与自己的下属处好关系。
郭开再次被他说得噎住。
嬴政趁着他还未想出反驳的话,道:“大夫今日觉我扫了夜宴兴致,可又为何不看我忠于一人?”
提及今晚的事,郭开难免是有些不快,意会到他话中是在说以后会忠于他,道:“忠于一人,又为何要离秦?”
嬴政面不改色地说起了秦政的坏话,道:“秦王如虎狼,伴其左右,难免一天会栽进他布下的棋局。”
如今也确实栽进去了,他可没说假话。
郭开已然彻底被他说动,但还是不愿低头,只道:“此事本官会再去问明白。”
不明不白地揭过此事,他又转去扈辄,道:“要留住扈辄,可不能只靠嘴上工夫。”
此事再简单不过,让一个人忠心站在自己这方,有时最重要的不是信任,而是两人之间的共同利益。
嬴政于是提醒他道:“太子一党近来有人很是活跃。”
郭开近乎是敏锐地察觉他要做什么,道:“要公然除去一人,可不是那样简单。”
嬴政却道:“我并未说过要除去他。”
郭开换了一副愿闻其详的神色。
嬴政则道:“只不过让他去诬造些证据而已。”
以便于日后诬陷时揭发。
说罢,他又给郭开规划了些前景,道:“若是一切顺利,换太子一事,明春就能尘埃落定。”
郭开听完,忽而灵光一现,继而道:“既然如此,崇卿不如也参与进去?”
嬴政欣然答应。
他本就是来扰乱赵国朝堂的,也就无所谓去做这些与郭开绑在同一条利益线上的事。
反正不管他做什么,秦政永远都是他的退路。
这些谈完,嬴政也不想在此处多待,告辞后便回去宅中。
回府洗去一身沾染回来的脂粉酒气,他拿起了走前搁置下来的画。
此年过去,很快又是他二人的生辰。
嬴政琢磨良久,却也不知该送秦政什么。
他如今不方便在众多耳目下为他准备太多,想了许久,选择用再平常不过的形式,为他画一副画。
他并不精通画,但这想法一直有,许多时日下来,在空闲时对着不同的画卷描摹,也算是学了个一知半解。
面前的画卷上,勾勒出了一只动物的雏形,嬴政拿起笔来,为它填充着血肉。
画的内容自然是不能是秦政本人,但作为送他的礼物,又不能与他毫不相关。
借物喻人,而又不能太过明显,嬴政千挑万选,终于是挑中了虎这一意象。
画布上的小虎体型不大,也并不形似真正的虎,而是更为简单的形象勾勒。
笔墨晕染之下,小虎渐渐添了毛发。
他特意在各处都多添几笔,让小虎看起来很是毛茸。
在他眼里,秦政幼时,包括现在有些时候,都会像是幼年的小虎一般,在他怀里露出脆弱柔软的脖颈和腹部。
是绝对的信任和亲昵。
有时候逗得太过,惹急了,会抬起爪子来给他一掌。
通常没有什么攻击力,只会让人更想多逗逗他。
更生气时还会咬人,但也不会见血,只会用尖牙轻轻地磨人。
这样的玩闹仅限于特定的人,要是换人,便不是什么小虎,而是威震八方的丛林霸主。
嬴政很是满意对这一形象的挑选,落笔都带着免不去的欣赏之情。
不过,想到不会见血,嬴政莫名觉得嘴唇隐痛。
思及那回被他咬得鲜血直流,他决意之后去给小虎添上尖牙。
第130章 撕破
约是一时辰, 谨慎落笔间,他终于将小虎的毛发勾勒了完全,毛茸茸的小虎跃然纸上。
只是面上仍旧空缺, 嬴政端详一会,最终却放了笔。
今夜时辰太晚,嬴政并不想为了赶这些时间而草草收尾。
只消在明日之内完工交由黑衣, 便可赶在生辰之日送到秦政手中。
画布上笔墨渐干,等着它全然干透之际,嬴政落目去一旁堆着的良多废稿, 从中挑选出几张比对起来。
比之从前画的有些许干瘪或是过于肥胖,嬴政对于此次画出的小虎很是满意,细细端详片刻,只等墨迹全然干透, 画上小虎最终定形之际,他才放心去歇下。
第二日, 一贯早起后, 嬴政继续执笔,为最后空缺的面上部分添墨。
神态早已想好, 要张牙舞爪, 一派严肃,似乎在警告来人,莫要再对他动手动脚。
但这般神色出现在一张软乎乎的脸上, 反而让人平白另起了些坏心思。
这神态平日很是常见,对于嬴政来说,此时描摹出来并不是难事, 轮廓画出,继而逐步添笔。
在最后, 嬴政为小虎添上黑色眼珠。
生动的形象跃然纸上,心中所想此时具象到眼前,嬴政对着画像,莫名又添了几分想念。
也不知秦政会要送他什么。
以他的个性,必然是想往张扬了送。
可如今自己在赵国,太过张扬可不好,这一点,秦政又会如何应对?
嬴政越是想,就越是隐隐多了几分期待。
多年未像这般生出期许的心思,同秦政久久相处,嬴政觉得自己再活一世,倒是活得越发回去了。
看了许久,嬴政才将自己从这思绪中拔出,面前画布笔墨干透,画卷被他收好放去竹筒,由黑衣携带着,跨越边境送去秦国。
也就是不久后,生辰当日,嬴政收到了秦政送与他的礼物。
是一方小盒,以及小盒中的字条。
小盒打开,就见是一金铸虎形配饰。
形象也是偏小巧可爱了去,嬴政不免怀疑秦政是参照那画像送出的礼。
这可不像他送礼的风格,嬴政不解之际,却见其下压着的字条。
——回秦之际,此物为信,兑生辰礼。
这么看来,他所准备之物还是不便送至赵国,嬴政挑起笑来,将配饰挂绳安在了腰间。
秦政给他此物,无非是想让他多一桩期待,让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回秦。
即使不想承认,但秦政这招实在有效,嬴政对此处更添了几分厌恶。
也凭借着这份想离赵的心思,嬴政将在赵国需处理的事宜尽数提了日程,联合扈辄与郭开等人,推动着一切朝着自己的预想行进。
此年开春之际,如嬴政所料,赵王平日沉迷美色,在赵妃的几番哄骗之下,执意立其为后。
但因其原本是为娼妓,一时朝堂中反对之声明显。
赵王明显不想听这番反对之声,可又碍于不能随意定罪,接连几日朝堂,他都对此事避而不谈。
而支持赵迁的一党自然不会错过此次时机,不能随意定罪,那么就让这些反对之人变得有罪可定。
一时间,暗流涌动的赵国朝堂中,争斗在一夜之间爆发。
各路检举的证据涌出,在几日间接连呈到赵王面前。
赵王执意立赵妃为后,对这些证据也并不多加核实,先将执意反对的臣子惩处了去。
许多落得禁足的下场,更为严重的,则是干脆罢官。
一时朝中臣子人人自危,也未有人敢去惹这时候的赵王。
但这时机反倒对嬴政非常有利。
先前与扈辄一同伪造的证据在此刻派上了用场,也未经郭开点头,只两人简单商议后,便由嬴政做主,借用扈辄的手递呈了上去。
郭开第二日上朝堂之际,就觉今日氛围十分地不对。
一众人见他来,纷纷将视线投过来。
其中以司马尚为首,赵国诸多将领看他是带着颇多敌意。
郭开被看得背后发凉,赶忙寻人与他言道了其中怪异。
却就此听闻了一件他并不知晓之事。
就在昨日,赵王收到了一封检举边关将领与匈奴一方勾连,假意不时起战,从而骗取朝中大批军饷。
背后真相,实则是将领从中获私利,而匈奴从边关处获取粮食,两相获利,唯有赵国朝堂被蒙在鼓中。
司马尚等人当然知晓此为污蔑,在被赵王传召之际尽然据理力争,奈何赵王对详尽的证据深信不疑,就算他们费尽口舌,赵王也未有将这份检举视作污蔑。
无奈,他们只得去寻为赵王递此信的罪魁祸首。
是为扈辄。
而扈辄近来亲近之臣,便是郭开。
司马尚一众人支持的是素有贤名的太子,而这郭开,一贯亲近公子迁,其中阴谋诡计,司马尚等人自然猜出了大半。
郭开听完,冷汗都冒了大半。
一场朝会心惊胆战地听下来,下朝后,他速而去寻了扈辄。
质问间,郭开才拼凑出了此事全貌。
扈辄是递上去了证据没错,但其上内容,并不是最大的问题。
他递上去的,只是关乎支持太子的一众将领平日跋扈无比,有失德行。
此为意料之中,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份证据。
不知是谁递上,与扈辄呈上去的证据恰好就成了一条完整的线,直指边关将领。
郭开当下目的只是要将朝堂内的阻碍除去,而关乎边关将士与将领,则是日后的计划,为何如今会提前这样多?
招惹到赵国最大的军事集团,以他如今的官位,定然不能与其抗衡。
但此事明显指向是他在背后动手脚,就算他如今去与司马尚等人解释,这些人也概不会信他。
慌乱片刻,郭开速而冷静下来,去想到底会是谁。
思来想去,郭开只能想到崇苏。
只有他了解扈辄在做些什么,也只有他有这个胆子。
崇苏在逼他与这些人作对。
想到这个可能性,郭开无疑是怒火陡生。
赵王对此已然生疑,事后必定会去查证,若是放任真相水落石出,那么就是他失势,以后再无翻身之日。
而如若顺水推舟,他就只能硬着头皮去与这一党派抗争,去险中求胜,争个头破血流。
他这是被崇苏推去幕前当作挡箭牌了。
郭开越是想,一腔怒火就越是无处发泄,在府中准备妥当,就唤人召来崇苏。
既然是他惹出的祸事,至少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幕后操纵着一切的人前来府上,却是一派悠哉。
嬴政见郭开这副神色,结合今日朝堂上传出的风声,就知计划颇有成效。
至此,此人的利用价值算是达成,就算郭开再怎么不乐意,日后也只能按照他预设的路走下去。
要么,他往上走,要么,就由太子嘉一党将他撕个粉碎。
郭开知道自己只能选前者,可也正是知道,他才更是震怒。
他这般算是什么,算将自己当作可以一个随意摆布的下属吗。
郭开只觉一味地忍让他得寸进尺,如今居然都骑到了自己头上。
对方处变不惊的神情摆到面前,郭开更是气从心中来,几步走到他面前,质问道:“为何不经由本官同意便行此事?”
嬴政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这般结果,不正是大夫想要?”
郭开就知他会是这样的态度,也不想多说,只重重敲了身旁桌案。
两个带剑侍卫闻声而出,面对嬴政而立。
郭开有这二人护身,再度看向嬴政。
嬴政依旧不为所动,问他道:“大夫这是?”
郭开冷笑道:“自然是要你好好说话。”
他特意不让崇苏带那些侍从进来,就是要借此给他一个教训。
话一说完,他就示意两人上前去。
直到此刻,嬴政的面色才稍稍变了变。
郭开还以为他终于是害怕,更是得意,道:“我并不缺你一个幕僚,既然你数次逾矩,就莫要怪本官无情。”
只消将人制服,事后怎样处置,就是他说了算。
此人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经此一日,郭开要他从前有多傲然,今后就要对他有多唯命是从。
郭开听闻过他守城的事迹,知晓他会武,特意提醒道:“拔剑对他。”
带着寒光的剑靠近,嬴政稍稍后退了一步。
他最后看了一眼侍卫身后神色几尽有些扭曲的郭开,道:“大夫当真要这般不讲情理?”
郭开哼笑一声,朝嬴政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他嘲讽道:“本官对你有恩,你却如此不将本官放在眼里,如此不要脸面,实在是连硕鼠都不如。”
嬴政的脸色转瞬冷了下来。
还未有人胆敢在他面前这样说话。
他这般态势,嬴政也就无所谓就此与他撕破脸。
侍卫在郭开话音落时一剑刺出,与此同时,一把小刃从嬴政袖中滑落。
今日朝堂上的消息传出,又逢郭开唤他过来,嬴政自然知晓此事郭开不会善罢甘休。
既是如此,他又怎可能一点都不设防。
利剑过来,嬴政也不躲,抬刃格挡之际,移步上前,以刃抵剑将此人剑高抬,另手打出,直击此人咽喉。
此人自是躲闪开去,可就是躲闪卸力之际,嬴政猛抬了手中刃,对招间,就将此人的剑挑得飞去了高处。
嬴政也未有趁此立即去接剑,反而在此刻旁撤了步子。
而就在上一刻,从嬴政身后绕上、另一个侍卫的剑对准他刺来。
恰逢嬴政闪躲开去,他来不及收剑,这剑刺出,是正正刺中了面前被挑飞剑的侍卫。
场上画面在这一刻似乎是凝滞住。
鲜血喷薄而出,在郭开三人不可置信的对视中,被刺中的侍卫缓缓倒下。
嬴政眼睫都不眨,抬手,接住了下落的剑。
手握利剑,他并不打算给敌手时间,趁着手刃同伴的侍卫还未反应过来,一剑刺出。
以同样的方式终结了此人的性命。
速度之快,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两人接连毙命。
郭开被他连杀两人却丝毫不为所动的面容惊得连连后退。
在此之前,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名为崇苏的人能有此等战力。
但他还有侍卫在后屋,方才只唤两人,实在是想借此去羞辱他。
慌乱间,郭开出声去唤其他侍卫。
可才喊出一声,嬴政手腕一转,冒着寒光的剑刃翻转,剑身朝着郭开直直就打过来。
还未滴落干净的血迹重重打来,黏腻的血液沾染到面上,其后是冰凉的剑身。
郭开似乎被拍了个神魂俱散,也不顾嘴中破裂,鲜血涌出,看着愈发近的剑光,他指着嬴政连连后退,又在慌乱中被绊倒,朝后跌去。
嬴政一步也不停,冷着脸朝他一步步逼近。
郭开站不起身来,却又实在害怕时不时闪到面上的寒光,只好在地上一片混乱中,捂着涌着鲜血的脸,蹬着腿朝后退走。
此时此刻,他才像一只被人到处追赶的,无处遁逃的老鼠。
嬴政的剑紧随着他落下,时而砍在郭开身侧的桌案上,时而紧贴着郭开的手,砍去一旁的地板上。
郭开被巨大的响动和寒光落下的极近距离吓得魂飞魄散,想出声求饶,可方才那一下打得他脸侧肿胀,想张嘴,却是一阵阵的剧痛,是无论如何都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一声声巨响和郭开奋力从喉管中迸出的惊叫无可避免地引来郭开的下侍,一众脚步声中,嬴政这才停了这番追逃,上前将郭开控住。
郭开的人转瞬就将他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可就是在他的人面前,嬴政也没有丝毫放过他的意思。
剑直指了郭开咽喉,他幽然道:“你方才,是如何与朕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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