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亚姆大法师神秘陨落,疑云密布]
[圣教所神秘火灾,利亚姆坠楼身亡]
灰白的报纸上,印出了同样的标题,被报童在大街小巷分发。
帝国之中,各处的教堂,俱敲响了丧钟。响彻天际的,是圣徒的哀悼。
皇宫,官员们也紧急走入宫殿,里面传来了女王的咆哮:“谁把这件事传出去的?谁?!”
女王震怒的声音中却藏着惶恐。
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如野火般,烧遍了帝国南北。
……
枯萎的野草莓掉在了地上。马车碾过,那里便成了碎浆。滚滚车轮之下,地面逐渐消失,至于下一片漂浮的虚空。那正是希拉的四轮马车——其实这被唤作“马车”不太准确,一只巨大的夜魔,蠕动着猩红的卷须,正行在与凡世平行的深渊之际。
阳光逐渐消去了。希拉的仆人关上了天鹅绒帷幕。希拉坐在只透着幽暗青光的窗边,桌前也正摆着一张黄白色的报纸。这是今天的地方小报,但上面都清清楚楚的报道着利亚姆的死亡。
希拉的脸上如攀上了一层霜。她过往剔透晶莹的紫色眼眸,也如同含在那霜冷的影中。
但希拉不是在报纸上看到这个消息的。她有特殊的信息渠道。
仆人在瓷器皿中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小姐,大概半日,就能回到皇城莱斯蒂亚了。”
希拉点头。
她沉下眼眸,在打开罗盘之前,却瞥向了角落中的人。
卢西安是被她从法莱尔山脉秘密带出来的。
带出来后,他便一直沉默着,如一座死去的雕塑。
此时,他身上披着一件棕色的斗篷,罩着头,背对着所有人,一声不响。
仆人小心地问:“小姐,您打算如何处置他?”
希拉没有立刻答话。她的目光却落在了手里的罗盘上。
罗盘是木质的,上面雕刻着星纹。她把手放到了天象之一上,然后罗盘表面的星纹浮出了复杂的文字。
这是利亚姆最后留给她的传讯。在前两日。
[阁下,我愿以我的性命担保,卢西安的品德绝无问题。他在任何情况,都不会做出卢修斯那样的抉择。]
[我知道您难以相信,是否可以再给一个月,让我和他去查明真相?]
然而,这一个月才刚刚开始。利亚姆死了。
希拉低头。她的手无声地敲击桌面。
……
而卢西安的确很痛苦。
无论何时,这种事发生,对他来说,都是灾难。
刚听到时,他并不会轻易相信这件事。
但是,当看到听到赫蒂的哭声后,他渐渐意识到这件事可能的真实性。
而哪怕没有确认,哪怕还有其他可能,他仅仅是听到被关在法莱尔山脉的时候,便已经开始耳鸣,袭来的是无边的空旷和虚无。
所以被沉默着带上车时,他还没有什么反应。
然而,当身边的一切,那远在海洋另一边的圣堂的洪亮的丧钟,希拉冷漠的神色,那赫蒂大法师匆匆离开的车架,让卢西安渐渐明白,这可能是事实。
他被带上车后,消化了一会儿。
然而这些细节所触及到的真相,却如一把刀一般,狠狠地剜向了他的心脏。一刀又一刀,这是迟来的打击。
这是每一个失去至亲的人,都会感受到的,某种接近凌迟的痛苦。
卢西安又恍惚了下,仿佛听到了利亚姆的声音。
——“卢西安,惊喜吗?我带着波莉来了。你父亲没回来也不必再担心。”
——“卢西安,不要一直忍耐。”
——“卢西安,咒语念错了。”
关心的,教导的,严肃的,温柔的声音,越来越大,把人掷得耳鸣,却倏然烟消云散。
卢西安压根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仅仅思考和消化可能的“利亚姆死了”这句话,他便突然觉得仿若半只脚也跟着踏入了死亡。
而这迟来的感觉越来越大,竟是一阵阵的。
刚开始,这种痛苦还会短暂地缓下来,为了不让自己想,他会麻木地放空自己。
但接下来,痛苦却排山倒海地出现了,不由任何理性阻挡,没有任何办法驱逐,冷酷无情,将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空旷虚无撕裂,让他想起那个人的样子或一句话。
因此,痛苦再次来势汹汹地冲击心脏。
一次又一次的,似哪怕心脏碎去,也不能停止。
卢西安突然要窒息了。
这不是他可以忍受和控制的痛苦。
那种窒息,比起希拉对他的折磨,痛苦超过十倍百倍。
——希拉。
一派混乱中,卢西安突然想起了这个名字。
利亚姆。希拉。他又想起了利亚姆曾经在希拉面前保护自己的样子。
……会不会是她?
毕竟利亚姆得罪了她。
他也想不到还有其他人……能有能力杀死利亚姆。
那种荒芜的绝望的情感中,卢西安的思绪倏然凝滞了,他似总算得以找到了一个落脚处,如失去理智的困兽一样,暂时压下痛苦,仰起血红的眼。
不久后,这种血红,又再次因哀恸败去。
……
嘣——
希拉再次听到了铁链的声音。因为上次的袭击希拉并不打算轻易为卢西安解开镣铐。
而卢西安自被带上车后,便都静悄悄的。这次动静格外大。
希拉望过去,只见卢西安背对着他,金发凌乱,脖颈苍白,被克魔镣铐桎梏在身后的双手,手腕已有血痕,手背上爆出了青白的血管。他弓着身体,在轻轻颤抖。
“小姐,我去看看……”
希拉却先一步走过去了。
卢西安又静止了。
但当希拉把卢西安掀过来,却愣住了。
他的脸上满是眼泪,眼中的哀恸如一把利剑。
他似在用尽全力,忍耐着不出声,嘴唇却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
被希拉这一碰,似让他忍耐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垮下。
卢西安肩膀抖动,泪如雨下。
希拉无声地盯着他。
或许是想起了一些时日久远的回忆。
她的双眸也陷入了沉默。
“……你竟这么有‘心’啊。”
这句感慨,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情。
“……”
卢西安胸口剧烈地起伏。
他闭上眼。
实际上,在希拉过来之前,他便又隐约想通了,这件事不会是希拉做下的。
零碎的线索在脑子里拼凑。
希拉一直和他在一起。
而且,她早有机会杀利亚姆,如他们在对战落败时,但她没有。
而且利亚姆给过他关于希拉身份的暗示……
卢西安思绪搅成了一团乱麻,他从没有这么荒芜地思考过。
当利亚姆的名字再次出现在脑海,那割着心脏的钝刀子再次出现了。卢西安的眼泪又止不住落下来。
希拉或许说得对。
他多么希望自己没有“心”。
……
一路上,车厢里都充盈着哀恸的气氛。
希拉没有再去打扰过卢西安。
当马车外传来皇城特有的大钟楼的丧钟之声,卢西安才微微抬起眼。
他们回到皇城了。
进来后,希拉下令,解开了卢西安的镣铐。
希拉的随从把一叠整洁的衣物放到了他的面前。
衬衣、马甲、长裤、长靴。是帝国绅士的制式。
卢西安没有拒绝,默默地穿上,重新由狼狈的囚徒变回了绅士。
这个过程中,他的双手一直在颤抖。
公爵府到了。
希拉抬头看了眼:“哦,乌鸦。”
不少官员还有官方记者围在公爵府的前门,大概是在等待卢西安出现。
仆人听懂了希拉的意思,去了公爵府的后门。
高大的围墙出现,隐隐可听到泉声鸟语。瓦洛利亚的雕塑隐隐从栅栏的缝隙中见到。
“你走吧。”希拉对卢西安说,“这几日,我不会出现。”
“你参加利亚姆的葬礼。七日后,我会重新找到你。”
青年下车,微微抬起眼,中途没有任何回应。
希拉的马车——消失了。
卢西安重新嗅到了久违的庭院馨香。那来自他的家,蔷薇、鸢尾、月季的味道。
经历了这么多……他实在说不清此时回来的心情。
卢西安敲响了那爬满绿藤的门。
*
“天呐,少爷回来了!”
“卢西安,我的卢西安!孩子,你去哪里了!”
是卢西安的贴身仆人格斯率先看见卢西安。
他消失了几日后,安好地站在公爵府庭院里。格斯震惊地睁大眼睛。
之前少爷留信后,查无所踪,卡罗尔和怀亚特虽然猜到了卢西安可能在躲避希拉,但还是忧心忡忡。
听到了卢西安回来的消息,卡罗尔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把卢西安一把抱在怀里。
怀亚特看到卢西安,也老泪纵横,一向高傲得体的公爵,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还是卢西安扶住了他。
卢西安闷声喊道:“父亲,母亲。”
也是这时,他才得到一丝宽慰。
卡罗尔着急地问卢西安去哪里了。她也东张西望,生怕希拉再次出现。
“哦,先前,先前,圣教所传了讯,让我们暂时放宽心,但我怎么能够,我的孩子……”
而老公爵含泪打量着卢西安,似有所察,倏然咬牙,猛然卷开卢西安的袖子。
卢西安双手握成拳头,他手腕手臂上依旧有血痕——哪怕卢西安敲门前尝试自己用魔法处理过这些伤口,但还是没能瞒过父母的眼睛。
“我……尝试逃跑,但还是被希拉抓住了。”卢西安垂眸,想了想,低声说,“但因为利亚姆帮我斡旋,我不过是被囚|禁,没有再遭受什么折磨。真的。”
“卢西安……”卡罗尔却摇了摇头,“你在说什么?”
“利亚姆……不是那个怪物杀的么?”
怀亚特也敏锐地皱眉道:“利亚姆,和希拉‘斡旋’……那个希拉到底是什么人?”
……她十有八九是莱德罗斯家族的人。卢西安虽然这几日已得出结论,但报喜不报优,这的确不是他的家族势力可以解决的。
卢西安低头道:“我也不知道,但似有些误会。我会努力和他们解决误会。”
卢西安尝试问了下利亚姆的情况。
不同来时失控的悲痛,他尽力表现得沉静。
但当听到利亚姆的消息,利亚姆确凿的死讯从父母的嘴里传出时,卢西安还是一阵眩晕,那让人冷汗淋漓,如刀割般的痛苦又出现了——
“大法师……死在圣教所。”
“据说是一场袭击。”
“一场大火里,他坠楼了。”
父母还补充,其他信息和细节,他们也不知道,都被圣教所和女王的人瞒住了。
“我去看看。”卢西安起身,“我先联系波莉。”
波莉是利亚姆的女儿。
然而,卢西安刚起身,却突然又一阵更剧烈的晕眩袭向脑子。
他摇摇欲坠。
“卢西安!”
“卢西安!”
怀亚特和卡罗尔焦急地喊道。
而多日的身心折磨,多日的疲惫,让卢西安最终撑不下去,晕过去了。
……
卢西安靠在床上,渐渐只听得到梦境里的声音。他的想法很乱,却渐渐发现,自己的脑海里,有一层雾,有什么似要挣脱出来。
“卢西安。”
“卢西安,要再看一眼老师吗?老师放不下的人,只有你和波莉。”
寥远的声音。
“老师,老师!”
他疯狂地跑,尝试去寻找利亚姆的身影。
却听利亚姆说:“算了,一定要好好活着啊。卢西安。”
“老师永远相信你。”
而后,雾突然破了。
和煦的风迎面吹来,卢西安看见自己竟踩在土径之上,四周都放入蒙上了一层雾。
他随风而走。雪白的蝴蝶蝴蝶突然飞过,远方又有一个人影,却渐行渐远。
他又喊了声:“老师!”
蝴蝶和人都消失了。
他心里生出了很荒凉的感觉。像是久违,像是隔世。
卢西安醒了。
再次失去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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