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掐我啊,打我啊
咯吱咯吱的开门关门声过后,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她们对立而站,谢香衣开了手电筒,看着支在货架旁的折叠床, 困惑一秒钟,没有多问。
“靠, 疯子啊。”
沈郁澜骂骂咧咧地拿了条干净毛巾过来, 没好气地扔到她手里,“淋成这样, 身体要不要了, 擦擦吧。”
谢香衣抓着毛巾,自欺欺人地笑道:“澜澜, 我就知道,你是关心我的, 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衬衫完全被雨水打湿,内衣轮廓清晰可见, 手电筒的光照着别处, 沈郁澜还是看到七七八八。
她移开眼,“别多想,换作任何人我都不会不管。”
谢香衣难过地愣在原地, 擦头发的动作一度机械。
折叠床枕头边的手机屏幕亮了。
沈郁澜对谢香衣说:“谢老师, 擦干净头发, 你就回吧,很晚了, 我也要休息。”
不喜欢下雨天, 尤其不喜欢有谢香衣的下雨天。
那些好的不好的关于她们的记忆砸在噼里啪啦的雨水声里, 像是赶不走的暴风雨,捣乱她的心。
她心乱如麻地走到床边, 看了眼手机,是一条微信消息。
点开一看,扑哧一声笑了。
「小孩就做小孩該做的事,別學大人中央空調。」
沈郁澜伸长脖子往里屋望了一眼。
都这么晚了,闻阿姨还没睡吗?
那我们刚才说的话,闻阿姨岂不是都听到了。
沈郁澜满脸堆笑,捧着手机回了一个loopy阴阳怪气的表情包,「嘁,别瞧不起我哦,我可是情圣。」
“你在和谁聊天?”谢香衣声音有点绷不住了。
沈郁澜嘲讽笑笑。
这就是典型的失去后才知珍惜吗,可惜人不是树,一年又一年屹立不动,人都是往前走往前看的,这么简单的道理谢香衣不可能不懂,但她还是来了,不仅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也是给别人。
假如今晚是个好天气,沈郁澜或许会给她点好脸色,陪她玩一玩,暧昧呗,和谁玩都一样,她最擅长了。
可偏偏是最讨厌的下雨天,偏偏小书包还那么笑话她。
因此除了这句呛人的话,她什么都不想说了,“早干嘛了,谢老师,我请问,您早干嘛了。”
“什么?”
沈郁澜把手机扔到床上,一步一步走向她,“我们早就结束了,不,我们就没有开始过,你干嘛还要来打扰我的生活,三更半夜过来,你觉得合理吗?”
谢香衣委屈地低着头,“对不起,我只是太想你了。”
“想我了?”
沈郁澜突然不正经地笑了,“想我什么了?”
谢香衣不吱声。
沈郁澜步步逼近她,“说呀,你说呀。”
谢香衣没有往后退,沈郁澜越是靠近她,她的呼吸越是急促,身旁雨水猛烈敲打玻璃小窗,屋里的气息远比屋外浑浊得多,谢香衣失控地抓着沈郁澜手臂举过头顶,把她摁到门边,压低声音说:“想跟你睡。”
沈郁澜没在怕的,大声道:“想跟我睡啊,那是我睡你,还是你睡我啊!”
她使劲往里屋的方向望了一眼,黑乎乎的帘子一动不动。
谢香衣去亲她,她把头一偏,热切的吻擦着她的脸颊过去了。
眼睛盯着帘子,她开始骚话连篇,“谢老师,想跟我约一晚呀,可以呀,但是不知道你符不符合我的要求呢。”
谢香衣温柔地笑道:“澜澜,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姐姐都可以满足你。”
“那我说啦。”
“嗯。”
沈郁澜故意用矫揉造作的语气说:“你太温柔了,我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嗯,人家是抖m啦,喜欢粗暴一点的,姐姐你是没吃饭吗,掐我啊,打我啊,把我绑起来拿皮带抽我啊……”
拖凳子的刺耳声音打断了她越说越离谱的话。
闻砚书在离她们两米外的地方坐下,夹烟的手撑着头,紫色睡裙胸前敞开大片,她就慵懒地靠着椅背,睡眼惺忪地看着她们。
沈郁澜明知故问:“你怎么出来了?”
闻砚书拇指刮刮眉心,哑着嗓子说:“继续。”
“继续什么嘛?”沈郁澜抖抖眉。
“继续说,继续做,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
谢香衣一愣,松开沈郁澜,看清闻砚书的脸,问:“澜澜,这里怎么还有别人?”
沈郁澜故意不把话说明白,故意气她,“要你管。”
谢香衣紧张地问:“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要你管。”
“炮友关系,还是恋人关系?”
沈郁澜尴尬地看了闻砚书一眼,闻砚书眼里隐隐有笑意,朝她的方向缓缓吐了烟雾。
谢香衣看她们“眉来眼去”,哽咽道:“既然如此,那你还跟我说那些话,给我希望,你耍我是吗,明知道我会当真,澜澜,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伤心。”
眼泪流出来之前,谢香衣破门而出了,把踉跄的自己交给漆黑的雨夜,沈郁澜扶着门,看着她的眼神充满担忧。
想去追,不知想到什么,犹豫了。
“当你犹豫要不要去做某件事的时候,你最好去做。”闻砚书语气里带着点黏糊糊的困意。
沈郁澜动摇了,往外迈了一小步。
“故意引我出来,故意让她误会。”
闻砚书沉默两秒,像是在压抑什么,烟往嘴边送的时候,手指颤了,一撮滚烫的烟灰掉向裙摆包裹不到的大腿,她连眉都没皱一下,深吸口气说:“没有爱哪来的恨和怨呢,郁澜,你身边有那么多女孩,但在你心里,她和别人都不一样。”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沈郁澜其实就是坏坏的小孩心态,就是黑心肝,想她受过的伤让谢香衣再受一遍,她真的不爱她了。
这是一部分原因,还有另一部分原因,她是想向闻砚书证明,她不是小孩,她似乎并不想听到闻砚书说她是小孩,但她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小孩行为,简直幼稚到家。
她该如何开口,她不想开口。
不想承认时间只是推着她往前走了,她却半点长进都没有,伪装成大人模样,心智还是停留在十七八,剖析自我是个血淋淋的过程,直面内心是件需要勇气的事,她不想拥有这份勇气,活得太明白,就太累了,不然她就不会死心塌地躲在小镇,远离世俗喧嚣了。
因此她没有跟闻砚书解释什么,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懂自己,或许,站在闻砚书的位置,看到的她,才是最真实的她。
她走到闻砚书身边,懵懵地问了句:“难道我对她,真的余情未了吗?”
闻砚书仰头,轻声说:“弯腰。”
沈郁澜弯下腰,那根刚从闻砚书嘴里拿出来的烟被送进她嘴里,指尖轻轻刮过她的嘴唇,闻砚书看着她,露出一个无奈且难懂的笑,“这个问题,不是现在最该纠结的事,郁澜,先抽口烟,冷静冷静,然后……”
眼神一黯,手滑过沈郁澜的下巴,无力垂落,她把话说完,“然后去找她吧,太晚了,她一个人,不安全。”
闻砚书站起身的时候,沈郁澜刚好抽完一口烟。
她把烟塞回闻砚书手里,“闻阿姨,谢谢你。”
她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那把蓝格雨伞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只有踩踏雨水急促的脚步声一直一直停留在心间,长发凌乱的闻砚书一脸颓气地倚着货架,那根有着两道咬痕的烟快要燃到底了,她都没有抬起手来再抽一口。
一个小时过去了。
风扇努力地摇开窗帘一角,漏进来一道道闪电光,照亮躺在床上的女人通红的眼眶,还有刚货架前,一只手用力掐着另一只夹烟的手,用力往下按,手腕留下的一道刺眼的红痕.
沈郁澜最终在食杂店后面的巷尾找到了谢香衣,谢香衣死活不肯跟她回食杂店,她只好就近带她去酒店开了间房。
是的,又是那倒霉地儿,祥和酒店。
丫鬟一样把谢香衣安顿好了,累得满头大汗,看着躺在床上的谢香衣闭了眼,她悄声站起来,想走。
谢香衣抱着被子睁开眼,“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沈郁澜困得不行,搓了把脸,“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那是我妈朋友,我阿姨,我老板,她就是在我那借宿而已,我俩啥事都没有,你就让我回吧,我得睡觉啊,都零点过了,待会儿我还得起来抓贼呢。”
“你在这里睡嘛,好不好?”
“不好不好。”
“那你刚才跟我说那种话。”
沈郁澜膝盖弯了下,“我给你跪了,成不,好好,我道歉我道歉,刚我就是一肚子坏水,故意坏你呢,我再不那样了,咱过去的事就算过去了,行吗?”
“行。”
谢香衣抓着她的胳膊,晃了晃,“以后,我们就以朋友关系相处,好不好?”
“不好不好。”
沈郁澜觉得自己像个复读机,还是特聒噪那种,困得东倒西歪,脑袋要着地了,站也站不住,她扶着手边凳子坐下,闭着眼睛,稀里糊涂地说:“分手后是做不了朋友的。”
“我们又没有在一起过。”
下巴磕了一下,沈郁澜晃晃头,片刻清醒过来,“暧昧后是做不了朋友的。”
“澜澜,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你能别那么坚守你的原则。”
“这不是原则,这是……”
瞌睡来了,挡也挡不住。
她做了一场梦,梦里,黑布罩着眼,有人拿着皮带把她抽爽了,她想扯开黑布看看那个人的脸,可是手脚都被绑住了……
他爹的,心好痒。
眼睛猛地一睁,她傻了,只见天光大亮,躺在她枕边的女人呼吸均匀。
被子一掀,惊呼声过后,可谓鬼哭狼嚎的宰猪声和窗外跑车发动机轰鸣的声浪同时响了。
第32章 阿姨不觉得你丢人
狗血电视剧都爱这么演, 主角迷迷糊糊地睡一觉,第二天早上起来,身上就一片衣服都没有了。
“感谢苍天, 感谢大地。”
沈郁澜悄悄松口气,“还好还好, 还没那么离谱, 内衣还在,内裤也在, 未来的妹妹女朋友, 请你放心,我的拉德为你守护得很好。”
衣裤搭在椅背, 她想去抓。
身体刚离开床,就被旁边的谢香衣一把捞回来搂进怀里了, “再睡会儿嘛。”
沈郁澜身体绷得笔直,猪被宰之前就是这样, 就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反正都是一死,少点挣扎还能少点痛苦。
她连挣扎都忘了,提心吊胆道:“你抱我干啥?”
谢香衣蹭蹭她的头, 暧昧语气说:“昨晚的事, 你都不记得了吗, 澜澜,昨晚的你, 对我可不是这样的哦。”
沈郁澜瞪着眼, 呆成木乃伊。
街边大爷卖豆腐的吆喝声异常吵耳, 沈郁澜奋力从谢香衣怀里挣脱出来,抓起衣裤就往身上套, “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我妈让我去买两块豆腐。”
被子护住胸口的谢香衣坐起身,软绵绵地往她后背靠,“澜澜,我会对你负责,你也会对我负责的吧。”
阳光透过遮光性不强的窗帘照进来,沈郁澜搓搓眼,细细回想昨晚,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她和谢香衣发生过什么。
背地里一个人的时候,她没少研究那些脸红心跳的事,虽然没有实操过,但她绝不是理论小白,胳膊不酸腿也不软,再说了,也没喝酒,总不能梦游的时候跟谢香衣那啥了吧。
扯淡。
突然想起来,之前黄玖儿也这么诓过她一次,这次估计也是,她们这些人,平时最爱捉弄她。
她缓慢挪下床,站在床边说:“谢老师,这种玩笑可不能开啊,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
“澜澜,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谢香衣笑笑,把有好几道抓痕的后背交给沈郁澜,低着头小声说:“现在你相信了吧。”
沈郁澜苦皱眉头,“如果我真的做了,我一定不会不管,但我没印象啊,我真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我就记得我睡着了,不是,难不成我失忆了。”
“所以,你是觉得我在骗你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香衣可怜道:“澜澜,如果你实在不想负责的话,你就走吧,我不逼你。”
沈郁澜摸着后脖叹了能有无数口气,眼睛愁出来血丝,她坐到床边,认真地说:“我没有真的怨过谁恨过谁,就连小时候故意捉弄我的高年级男生我都没有记恨很久,因为我根本不在意这个人也就不在意他做的事。但你是例外,这是真的,是我不想承认也得承认的事。可能你不知道,你改变我很多。很长一段时间,我心里对你有发泄不出去的气,我总说不怨不恨了,但我真的压抑很久了。昨晚,我觉得我报复回来了,我把气撒出去了,我心里爽了,所以我说,过去的事就算过去了,我们扯平了,好,从现在开始,那些不愉快的事,一笔勾销。”
“你了解我,你特别特别了解我,了解我的性格了解我的习惯了解我所有所有的喜好,当然,你也知道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可以轻易拿捏我。”沈郁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谢香衣眼神一闪,抱着被子不敢回头看她。
“说回昨晚的事,如果我们真的发生了什么,如果你认为只是玩一玩,那我们就把它当成是一场发泄欲望的游戏。如果你希望我们共同为这件事负责,那我听你的。”
“是为了爱吗?”
“不是。”
“那你会再爱我一次吗?”
“不知道。”沈郁澜走去衣架那里把谢香衣的衣服拿过来给她,背过身说:“反正我是单身,你也是单身。”
谢香衣心酸笑笑,“总之,就是为了责任呗。”
“嗯。”
“那也没关系,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好,怎样都好。”
沈郁澜摸摸裤兜,想掏手机发现忘带了,“不过话得说在前面,你知道我的底线在哪,如果我什么都没有做,不要骗我,再也不要。”
谢香衣系扣子的手一顿。
沈郁澜脸色憔悴,“我真不记得了,所以你就是把猫脸说成虎脸我都不知道,我现在脑子很乱,你应该也是吧,这样,你再好好想想,如果你还是坚持这番话,那你就给我打电话,需要我负责,没问题。如果不打,那我就摒弃我的那些原则,再见面,我们就是朋友。”
尾音淹没在关门声中。
谢香衣疲惫地躺倒在床,脸埋进枕头里面,陷入深深的挣扎.
洗漱完毕,换了身衣服,跟着前面引路的小黄走出食杂店,沈郁澜看到那辆停在食杂店门口的骚车。
忍不住啧啧两声,想起那件烦心事,小脸很快垮下来了。
“烦死了。”
一阵闷闷的哼笑声随之响起。
沈郁澜脊背骨一凉,扭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的闻砚书。
超短裤配吊带小背心,露出一截没有一丝赘肉的细腰,穿得清凉暴露却不显得低俗,随意往那一站就好像模特在T台摆pose,特自信特优雅。
也是,她本来就是模特,一个人就能把灰扑扑的小镇街道走成巴黎时装周。
墨镜往上一推,阳光刺向她微微红肿的双眼,闪躲一下,注意到沈郁澜打量的目光,她不着痕迹地把墨镜放下了。
沈郁澜问:“咋了啊,没睡好啊?”
“嗯。”伴随一次很轻的点头。
沈郁澜看不到她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神,总觉得这样的闻阿姨很有距离感,眼睛是沟通的桥梁,揣摩不到她眼里的情绪,随心所欲的交流就变得困难了。
她倚着门,两条眉毛快要挤一块去了,绞尽脑汁回想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闻砚书倚着另一扇门,小黄好像很喜欢她,拿脑袋去蹭她的细高跟,脚踝铃铛被碰响了,沈郁澜抬头看向她的时候,头一低一歪,她摘下了墨镜。
对视一瞬,闻砚书顶着那双红肿的饱含无尽哀愁的眼朝沈郁澜微微一笑,说话的嗓音比昨晚更哑,“有心事?确定不要跟我说说吗?”
沈郁澜紧紧盯着她。
“放心,这次不跟你妈告状。”
沈郁澜摇摇头,“我是想说,你的眼睛,真的没事吗?”
“没事,就是没睡好。”
“好吧。”
聚在隔壁包子铺跳皮筋的小孩喊得沈郁澜头疼,她往屋里走,“闻阿姨,进来说吧。”
闻砚书拉住她的胳膊,往前迈了一步。
她脚踝的铃铛和她手腕的铃铛一前一后地响了,青天白日显得很色情的声音。站在酸枣树的两只鸟你啄我一口,我回敬你两口,没一会儿,扑棱着翅膀飞起来了,目标方向是她们这里。
沈郁澜条件反射地挣脱闻砚书的手,钻进屋里。
闻砚书垂下眼睫,空落落的手慢慢收回来,背在身后,沈郁澜看不见的地方,一下又一下抚平指尖的颤抖。
留给沈郁澜的,只有惯性微挑的红唇和风情款款的慵懒。
抬头是高矮不一纵横交错的天线,再下面是支起来的晾衣架,衣物东倒西歪地挂在那里,忙碌的人们没有闲心去把它们挂得整齐。太阳高照,天空却是灰色的,哪里都是脏脏的灰尘,这本来就是小镇最真实的面貌,可沈郁澜眼里的小镇曾是加了一百层厚厚的滤镜,怎么看怎么好。心情不好的时候,滤镜没了,看什么都不顺心了。
闻砚书不一样,她不属于这里,她是灰扑扑的小镇里唯一的五彩斑斓。
没有人会不想靠近她,没有人。
沈郁澜趴在墙边,露出一只眼睛,说着搞笑的话,脸上却没有半点开心的表情,“死鸟总是不干鸟事,总往我头顶扔金豆豆。”
“什么?”
“哎呀,就是鸟粑粑啦。”
闻砚书没有笑,单手把眼镜腿折来折去,沈郁澜脸色再一次沉下来的时候,她吸气的动作变慢了,主动挑起一个轻松的话题,“你倒是聪明,出门不带手机,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怎么处理那么多狗的。”
沈郁澜精神头一下子起来了,左望望右望望,“狗?在哪了?”
“都给放了。”
“放哪啦?”
“狗可以通过视觉配合气味认路,可以自己回家。”
沈郁澜好奇道:“你是怎么从狗贩子手里把那些狗弄出来的啊?”
“略施小计。”
“我去,什么小技这么牛批呀?”
“我骗他说,我要从他手里高价买狗,跟他聊了会,套了不少话,等他把该说的都说了,我又骗他说,我录音了,他怕了,求我把录音删了,并且答应我,不会再偷狗了。”
“就这么简单?”
“嗯。”
我的妈,好厉害,但是……
沈郁澜机敏地盯着她,“闻阿姨,他怎么听得懂你讲话?”
闻砚书眼光闪躲一瞬,很快恢复。扭着胯,向前两步到沈郁澜跟前,膝盖微微一曲,轻轻顶蹭过她的腿,“怎么,就许你听得懂,不许别人听得懂?”
沈郁澜八爪鱼一样,整个人快扒进墙里了,“许许许,抱歉啊,闻阿姨,要扣多少钱,你直接从我工资里扣吧。”
她紧张得太明显,显然是被闻砚书撩到了。
闻砚书笑着仰退两步,“还情圣呢,多练练吧。”
为什么总是瞧不起我!
沈郁澜从来没有这么气馁过,悻悻成刚才那副样子,一半脸怼在墙上,闷闷不乐道:“小书包,我…… ”
“什么包?”
“啊,不是。”沈郁澜拍了下脑袋,懊恼地沿着墙蹲下身,抱着膝说:“闻阿姨,我真的好烦,特别特别烦。”
“跟我说说。”
“说什么都可以吗?”
闻砚书抖出来一根烟给她,等她含进嘴里,弯腰帮她点烟,没有介意胸前若隐若现的风光是否被她看到,也没有介意那些欲说还休的情绪是否被她捕捉到。
她在弥漫的烟雾中不舍地收回手,“郁澜,我是你的阿姨,你可以信任我,无论你有任何烦恼,我都可以帮助你。”
沈郁澜抬头看了闻砚书一眼,觉得她好温柔好温柔,于是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仅仅是阿姨吗?”
闻砚书愣神能有好几秒,等沈郁澜把烟雾吹在她腿上时,她直起身,耳后渐渐泛起一层隐秘的红,没有什么情绪地点头了。
沈郁澜没有注意太多,沉默着不知如何开口,目光定格在闻砚书脚踝的铃铛,宠物才会被人挂上铃铛,她下意识看向自己手腕那条怎么都摘不下来的铃铛,眼神渐渐放空。
“她叫谢香衣,我和她暧昧过很长时间,究竟有多长呢,让我想一想,哦,那时候胡同里那棵酸枣树偶尔还能结出来几个果子呢,我摘了一颗,咬了一半,她问我酸不酸,我骗她说不酸,然后剩下那半果子就被她吃了,我以为她会说难吃,但她没有,她跟我说,很甜,特别特别甜。”
闻砚书没有打断她,只是刚还把玩在手里的墨镜被她重新戴上了。
“然后她问我,要不要尝尝她嘴里的味道。我说,姐姐,你能不能再等等我,等我高考完,很快的。她没有回答我。她也没有等我。她瞒着我恋爱了,和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
“那个女孩比我好看,比我洋气,比我有钱,当时我看到那个女孩的时候,我心里想的是,如果我能再好看一点,再洋气一点,再有钱一点,她是不是就不会不愿意再耐心地等等我了。”
沈郁澜抬起湿润的眼,仰头看着闻砚书,“闻阿姨,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影响了很大一部分的我,和她断联后,我暧昧过很多女孩,她们年纪都比我小,有的人,和我一样无聊,有的人,可能真的喜欢我吧。”
“可我,花言巧语跟谁都能说,却谁都喜欢不起来了。”
墨镜倒映出她脸上的泪。
她狼狈地擦了一把泪,自嘲道:“靠,好丢人,有什么值得哭的。”
越来越憋屈,眼泪擦不完了。
她以为自己要蹲在这里狼狈很久了,没想到,带着洗发水清香的大波浪扫过她的手臂,那张明艳深邃的脸在眼前放大,闻砚书蹲在她面前,伸手揉乱她的头发,嘴角抿着淡定的笑。
沈郁澜心里涌过一阵异样的感觉,眼睛似乎从闻砚书脸上移不开了。
飘过来的烟雾从她微微张开一点缝隙的烈焰红唇溜走,她望向她,脸上忧伤和嘴角弯起的寂寞弧度在朦胧中渐渐清晰。
“没事的,郁澜,可以哭的,阿姨不觉得你丢人。”
第33章 以后有女孩子要跟你对烟,不要这样
“不要因为别人的过失否定你自己, 郁澜,你很漂亮,虽然整天素面朝天, 但底子好的我都要羡慕了。你也没有不洋气,你只是不在意穿着是否是名牌, 舒服就好, 你的物欲不高,很难被物质裹挟, 这很难得。而且, 你才二十二岁,未来的路还很长, 机会很多,我相信你, 你会越来越有钱的。”
从来没有人这么不吝啬地从浅至深夸赞过她,闻砚书是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
圈在小镇里的人们有时侯真的很奇怪, 可以肆无忌惮地骂脏话,也可以毫无底线地开黄腔,但就是那么一句简单的赞扬的话, 憋一辈子, 憋到要进棺材了, 也常常羞于表达。
闻砚书属于外面的世界,可以内敛到极致, 也可以外放到极致, 她有千姿百态, 而你能看到的她,只会是她愿意让你看到的她。
圈在笼子里的鸟怎么会不仰望高空翱翔的鹰呢。
沈郁澜看着闻砚书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如果我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她就不会半路选择别人了。”
“自信一点,你很好。”
闻砚书捧着她的脸,拇指轻轻刮去她眼角的泪,“那你心里还有她吗?”
沈郁澜靠着她的手,眨着眼睛看她,想要把深不可测的她看透,是了,她对她有了探索欲。
闻砚书像是能看透她心中所想,“你是不是又想问我,为什么对你好?”
“嗯。”
“郁澜,你的记性真的很差,大概二十四小时之前,我就告诉过你,因为你是琼姐的女儿,对你好,对你不好,都是这个原因。”
“哦。”
为什么现在听到这话,心里像是绞了个结,她记得很清楚,昨天听到这话的时候,心情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是人心善变,还是闻砚书太容易让人心善变。
“闻阿姨,如果我不是我妈的女儿,你还会像现在一样,蹲在这里给我擦眼泪吗?”她明显心存侥幸。
闻砚书笑着摇头了。
吃过那么多酸枣,没有哪一颗比现在酸,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口,喘出来的气都带着酸溜溜的幽怨味儿,“哼,知道了。”
小姑娘很简单,好的坏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她的眼泪越来越依赖闻砚书温柔的抚摸时,闻砚书唇角勾起来,“如果你不喜欢她了,那哭够了,就不要再想她了。如果你还喜欢她,那……”
她停顿好久。
沈郁澜没忍住追问道:“那怎样?”
闻砚书唇角的笑一点一点收起,为她擦干净最后一滴眼泪,放了手,“那我帮你,让她全心全意喜欢你,让她好好和你在一起。”
她真的像是一个善解人意的长辈,能把话说得把事做得滴水不漏,寻找不到一点瑕疵,因此根本无法追根溯源她的本意,你只能信服这是长辈对晚辈应有的照顾,连同她的温柔,她细腻的情感,她总是红了的眼尾和你能时不时感受到的来自她的克制,一并都得算在里面。
小时候,小孩子哭的时候,大人都是这样安慰。
沈郁澜需要的,可能不是来自这个身份的安慰,“闻阿姨,我不喜欢她了,我很确定,不喜欢了。”
“真的吗?”
“真的,可是…… ”
沈郁澜低着头,脚丫烦烦地动来动去,“可是早上她跟我说,昨天晚上,我,我跟她……”
她抬头看了闻砚书一眼,闻砚书面无表情,五官崩得很紧,仿佛一根细细的线,只需要一个巧妙的契机,就能崩断。
“说。”她的声音瞬间哑得厉害。
沈郁澜仔细观察她脸上每一处细节变化,带了点试探的口吻说:“睡了。”
闻砚书微微低头,抖出来一根烟塞进嘴里,打火机攥得很紧,她没有想要自己点烟的意思,朝沈郁澜抬了下巴。
沈郁澜叼着烟头凑过去,两支烟尾触碰的时候,她们同时看向对方。
燃烧的火星渡给另一支烟,闻砚书咬着烟,渐渐笑起来,“郁澜,以后有女孩子要跟你对烟,不要这样。”
“那应该怎……”
话没说完,脖子被勾住了,勾住那一瞬,动作还是温柔的,往前送的时候,突然用力突然急不可耐。
发尾扫过她的脸颊,触电一样的感觉。
沈郁澜仰着头,神情有点恍惚。
手一伸,她为闻砚书摘下了墨镜,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她眼里的情绪,冰凉的手掌迅速覆在她双眼,遮住了光,没有留给她一丝可以窥探的缝隙。
而她看不到的那双眼,越忍越红,像是被什么灼伤了。
掐着她脖子的手越来越紧,飘在眼里的红越散越淡,一边发泄一边克制,那是隐在风平浪静之下只有一个人知晓的风暴。
“学会了吗?”
“嗯。”
脖子空了,眼睛也空了。
烟灰脱落,有节奏的脚步声踩远了,沈郁澜捂着砰砰直跳的心脏,跑去水池旁边,盯着镜子,往脸上泼了好几把冷水。
脸上潮红让她感觉非常陌生,她下意识看向站在食杂店门口的背影。
闻阿姨,我,我好像……
闻砚书没有转身,说:“再给你十分钟时间,十分钟之后,我们去枣园。”
“好。”
沈郁澜反常地没有叫板,乖巧得有点可怕。
看看闻砚书,再看看自己的三道杠运动服,哇,好土,穿这套跟闻阿姨出去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家小保姆呢。
No!
于是她鬼鬼祟祟地去整理箱里翻啊翻,想找一件不是很寒酸的衣服,他爹的,一件更比一件寒酸。
为什么我没有买衣服的爱好!
拍拍起球的衣服,她拖拉拖拉地出去了。
闻砚书问:“怎么,还是很烦?”
“不烦啦不烦啦,就是有点,嗯,有点内个。”小女孩扭扭捏捏的样子。
“别吞吞吐吐,有话就说。”
沈郁澜哼了一声,干嘛啊,刚还温温柔柔,十分钟没到,又掉冰窖啦,好一个美丽冻人的小书包,真让人心寒。
“哎呀,没事啦,咱走吧。”
闻砚书点头,先一步走了,直接略过那辆骚车,看来没打算开车。
沈郁澜快速锁门,拔腿儿追上她。
没话找话,“闻阿姨,你吃饭了吗?”
闻砚书淡淡地看她一眼,“你没吃?”
“当然没吃呀,吓都吓饱了。”
沈郁澜低头看着闻砚书至少能有五厘米的高跟,“闻阿姨,你确定要穿这个去枣园吗?”
鞋跟原地旋了旋,闻砚书没有折回去,继续往前走,招手示意沈郁澜跟上来,那气质,可酷可美可雷厉风行了。
沈郁澜小跑着跟住她,“闻阿姨,这鞋跟这么细,你不累吗?”
“习惯了。”
走到十字路口,沈郁澜抓着闻砚书的胳膊,“小心,没有红绿灯,等没车了,咱再过。”
所谓的车,其实是指驴车,板车,还有铁皮小推车。
黑皮大叔推着一车柴火过去了,闻砚书刚迈出步子,沈郁澜连忙把她拉回来,“不行不行,危险危险,你看那儿,还有辆小面包呢。”
闻砚书眯眯眼,好不容易看清了,无奈一笑,“二百米开外,危险什么?”
沈郁澜机灵地动动眼珠,“我妈,你琼姐说了,一定要注意交通安全,我一直记着呢,我过马路,一公里以内是不能有车的。”
“行,那等着吧。”
小面包总算以老大爷拄棍一样的速度过去了。
闻砚书想走,再一次被拉住了。
“又怎么了?”
沈郁澜伸出去胳膊,“那那那,还有车呢。”
闻砚书视力不够好,看不清那么远,当那辆牛车吭哧吭哧地从她们面前经过时,她略显无语地撩了下头发,刚要走,再一次,再一次被沈郁澜拉住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闻砚书耐心不多。
“还有车啦。”
闻砚书勾着沈郁澜衣领把她拉到身前,膝一弯,捞住她双腿,她都没等闻砚书用力,迫不及待地跳上去,盘住她的腰。
“哭完就闹,沈郁澜,你几岁了?”
“二十二。”声音可理直气壮了。
闻砚书一手搭着她的腰,大步往前走,沈郁澜体重很轻,腿细胳膊也细,挂在她身上像个小手办似的。
坐轮椅的阿婆笑话她,她搂着闻砚书的脖子,朝阿婆嘻嘻一笑。
嘴上还在装呢,“闻阿姨,慢点慢点,危险危险。”
闻砚书的长卷发飘起落下,弄得她的脸好痒,她从裤兜摸出手机,摁开相机,偷偷自拍一张。
垃圾像素,拍糊了。
但是,糊得莫名有点好看。
闻砚书只贡献了长发飘飘的背影,她就跟她沾了光,一起走进90年代滤镜了。
是错觉吗,沈郁澜总觉得这条马路过得比平时慢多了,究竟是闻砚书刻意放慢了脚步,还是她心里,把这段有心争取来的贴贴时间放慢了。
以至于双脚落地那瞬,隐隐有点不舍。
“闻阿姨。”过桥的时候,沈郁澜忍不住抬头看向她。
“嗯?”
“刚才在食杂店,我跟你说的话,我似乎没有说完,你能听我继续说完吗?”
“你说。”
她们站在小桥正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微风吹过,不知是谁的铃铛被吹响了。
“她说我和她睡了,但我真的没有那段记忆,我觉得,不是真的。”
小镇里的姑娘眼神纯粹得像是能掐出来水了,城市急匆匆,少的就是她这种简单的小姑娘。
太阳懒洋洋地把头往西边伸一点,女人含笑看着她。
“闻阿姨,我的事,我告诉了你,那现在我有一个关于你的问题,你可不可以回答我。”
蓬松柔软的卷发荡在眼前,闻砚书没有管眼睛舒不舒服,而是先伸手给她理了运动衣衣领,“嗯。”
“那天你告诉我,你有一个喜欢很久的人了,那现在呢,你还喜欢吗?”
一片椭圆形树叶飘进小河沟,荡起一圈圈秘密涟漪,和此时她蠢蠢欲动的心,一模一样。
第34章 我喜欢的人,港风是不是吹到了
闻砚书观察她很久, 久到似乎把她的灵魂都研究透彻,终于回答:“喜欢,还是很喜欢。”
“哦。”心里荡漾的涟漪慢慢消散, 沈郁澜不自然地笑笑,后退两步, 拉开距离。
微微低头, 似乎有闻到衣领残留的清香。
“走吧走吧。”再抬头,她甩胳膊甩腿儿, 再也没有半点不自然的痕迹。
这条路不好走, 昨晚下过雨,难免泥泞, 走在后面的闻砚书给一辆拉着大葱的三轮车让了路,站到路边, 不走了。
沈郁澜回头,吐了嘴里叼的狗尾草, “咋啦, 咋不走啦。”
闻砚书朝她伸出手。
“干嘛?”
闻砚书动了动中指,“扶我。”
排排站的小野花在身后摇摆,闻砚书微微皱眉, 花香荡过来, 沈郁澜无动于衷, 那阵清苦的女人香飘过来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地托住她的手腕。
没握, 没牵, 就那么轻轻地托着。
“让你穿高跟鞋,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沈郁澜小声嘟囔。
“我喜欢。”
这三个字, 让沈郁澜思维发散,“那你喜欢的那个人,是怎样的人啊?”
“你想知道?”
“嗯。”
扭起来的胯轻轻撞到沈郁澜,闻砚书语气暗含调侃之意,“告诉你,你不会去网上爆料吧。”
沈郁澜狗狗祟祟地偷瞄她一眼。
之前沈郁澜确实有过这种想法。不是吧,是人是鬼,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咳了一声,“闻阿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去爆你的料,你可是我亲阿姨,我就是有贼心也没贼胆儿啊。”
“郁澜,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特别像什么?”
“什么呀?”
“树懒。”
沈郁澜抽抽嘴角,“请问,是那个外形像猴,就算被森林大火烧得体无完肤,也不愿意挪动它那懒惰的躯体的树懒吗?”
闻砚书笑笑点头。
“哦买噶,你是变相说我懒吗?”
“不是,我是说你可爱。”
“你猜我联想到了什么?”
“说。”
“我小时候,我妈最常跟我说的一个故事,就是那个小孩吃圈饼,懒得把脖子后面的饼转过来,最后饿死了,我妈总说我是那个懒小孩,不踹不动弹。”
闻砚书没有看路,看着沈郁澜皱巴的小脸,“以前我不相信磁场的能量和作用,现在我信了。”
“怎么说?”
聊着聊着,原本轻轻托着的手腕变成紧紧握着,沈郁澜没有注意,闻砚书瞥了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沈郁澜啊。”
眼一眨,嘴一抿,她懂了。
枣镇不讲非常正宗的普通话,因此沈郁澜不是字正腔圆的口音,北不北,南不南的,南腔的软,北调的凶,都有一点。
以前玩游戏开麦的时候,有人问她,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
她说:“姐可是南北方人。”
既要又要,绝不吃亏。
一物降一物,几天的功夫,感觉这辈子的亏都要在闻砚书身上吃完了,从来没有人能赢过她这张继承叶女士强大基因的利嘴,怎么会折在小书包这里。
第n次了,估计第n+1次马上就要来了。
沈郁澜挤出来一个假笑,“好一个澜澜啊,好一个懒懒啊。”
“很符合你的性格。”
“我哪里懒了?”
闻砚书摸摸她饱满的后脑勺,“你得感谢我,还在婴儿床的时候,如果不是我经常提醒琼姐多给你翻面,你应该不会有这么完美的头型。”
沈郁澜被摸得缩了脖子,“那咋,我懒成那样了啊,自己不会动啊。”
“你说呢?”
“我说,闻阿姨你就是个大坏蛋,每天挖一个巨坑,三言两语忽悠我,我就傻乎乎地跳进去了。”
耳朵银坠一闪,闻砚书眼里是藏不住的宠溺。
并肩往前走。
前面有一个小水坑,沈郁澜一个大跨步冲过去,隔着倒映出来两个人影子的水坑,朝闻砚书伸出手。
“闻阿姨。”
闻砚书摇摇头,笑着拒绝了,不紧不慢地绕过水坑,圆润肩骨被风扫过,她的鞋尖落着和帆布鞋一样的尘埃。
站到沈郁澜身边,她忽然说了一句,“不要和你牵手。”
“为什么呀?”
“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好吧。”沈郁澜洒脱笑笑,蹦蹦跳跳地跑了。
她身后,闻砚书挽挽头发,眼里一半悲伤一半喜悦被属于枣镇的风吹起来了。
我喜欢的人,港风是不是吹到了.
大雨过后,枣园四处都是泥土的香气。
这一片,原本是种庄稼的地,后来被枣户几亩几亩的承包下来,渐渐地,聚集成枣树种植基地了。
“红枣枣,酸枣枣,甜甜的枣枣哄宝宝,宝宝吃了红枣枣,甜甜香香睡觉觉……”
沈郁澜哼着闻砚书听不懂的调调。
“郁澜,其实有时候,你可以不用这么活泼开朗。”
“哦。”沈郁澜闭嘴了。
前面腿脚不利索的老头提了桶水颤颤巍巍地过来了,沈郁澜哎呀一声,告诉闻砚书站这等她,然后过去帮了老头一把,“大爷,我伟子叔呢。”
“我行我能行,枣儿,真是过意不去啊,怎么能让你这个丫头提这么重的水。”
“丫头咋啦,哈哈,一个好丫头顶一百个死老爷们。”
沈郁澜提着桶走在前面,老头跟都跟不上。
她明显是知道老头家的枣地在哪儿,根本不像对这里不熟悉的样子,明显没少来,这里的人,跟谁她都能寒暄几句。
“枣儿啊,真是愁死大爷了,眼瞅着收成一年不如一年了,果子还没等卖出去就烂家里了,赚那俩钱儿,都不够给我大孙女儿交学费的,我合计啊,这有我老头子一个人就行了,伟子他两口子,被我撵去城里打工了。”
“笑笑也跟他们去城里了吗?”
“去啥去啊,家里老婆子看着呢。”
“笑笑和娜娜差不多大吧,没事儿你就让笑笑去跟她们玩,我家隔壁包子铺天天早上一群小孩在那疯玩,我都没见着笑笑,别让她天天在家憋着,憋坏了再,大爷,我跟你说,现在那小孩……”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闻砚书彻底听不清。
闻砚书看着手里这台刚沈郁澜塞到她手里的手机,杂牌子,杂到什么程度,就像哇哈哈的盗版,哇嘻嘻,是那种拼多多卖给刚会用触屏手机的老年人用的,很少有年轻人会用这种手机。
奇怪的姑娘。
闻砚书摁亮自己的手机,对着听筒说:“送一部手机过…… ”
眼睛一闪,左上一滑,她取消了语音。
周围是枣农忙碌的身影,不一会儿,铃铛和踩着泥土咯吱咯吱的声音同时出现,她一抬头,看到笑着朝她跑来的姑娘。
挂在枣树枝条的水珠滴落,闻砚书嘴角含着笑,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好的时候了。
“你慢一点。”
“好……”
“的。”
一个踉跄,沈郁澜四仰八叉地摔了个狗啃泥,螃蟹一样趴在地上,懊恼地捶捶身旁杂草,头深深埋下去,没脸见人了。
“倒霉催的,为何受伤的总是我。”
周围晒黑脸的叔叔婶婶大爷大妈笑弯了腰,死气沉沉的枣园一下子热闹起来,感觉隔着一里地都能唠上两句,吵成菜市场了。
“如果带来这份生机是我留在枣镇的使命,那谁想要就请拿走。”
那双漆面红底高跟出现在眼前。
她仰起头,看到逆光站在她面前的闻砚书,微微弯腰,手递给了她。
想起那句不要和你牵手,她抿抿嘴,没有握她的手,而是握住她的手腕,借力站起来。
闻砚书明显想笑,把脸转向一边。
灰头土脸的沈郁澜绕着她转圈走,“闻阿姨,你笑话我,你是不是笑话我呢。”
“没有。”
“你就是笑话我,还不承认。”
后边挑扁担的汉子走过来,闻砚书把她拉到一边,“走,回去洗洗。”
沈郁澜摸了把脸上的泥,“在这附近洗吧。”
“这附近有能洗澡的地方?”
“洗澡倒是不能,但是洗个胳膊洗个腿儿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哪里?”
沈郁澜顶着花脸嘿嘿一笑,“嗯,微微有点远,你要不要在这里等我?”
那个挑扁担的汉子死盯着闻砚书,眼珠子快掉下来了。
沈郁澜认识他,王大彪他弟,兄弟俩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坏种。
“哎呦,这谁家小媳妇儿呦,长得真带劲呀。”
沈郁澜警惕地靠近闻砚书,叉着腰,使劲瞪他,“我的,我家的。再看,再看老娘让你断子绝孙。”
王二推推身边的人,“给爷笑掉大牙了,枣儿这丫头疯了吧。”
沈郁澜还想说什么,忍回去了,拉着闻砚书就走。
一路她都噜噜着脸。
闻砚书问:“你怎么了?”
好不容易穿出枣园,来到一条窄窄的黄土小道,沈郁澜跺跺脚底的泥,“这鬼地方根本就不适合你来,等会儿你就回去,不要再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沈郁澜气都喘不匀了,“你看看那群死男的那眼神,一个个像饿狼一样,你不害怕啊。”
闻砚书一脸云淡风轻地摇头。
沈郁澜皱着眉,“闻阿姨,我知道,你不是想做什么生意,你就是觉得他们不容易,想帮他们一把,让他们的生活能过得好一点,那也没必要凡事亲力亲为吧,你交给我,我来帮你做,而且,而且有些人他们就不值得你同情,今天敢这么跟你说话,明天就敢……”
闻砚书掩嘴笑了。
耳坠一晃一晃,和她的笑容一起,摇曳在沈郁澜越来越不清白的眼里。
“你干嘛要笑?”
“你是在生气吗?”
“是。”沈郁澜不知道闻砚书为什么要这么问。
遍地是黄土,弄脏了闻砚书限量款高跟鞋,一望无际的麦田为背景,她背过双手,晃了晃身体,“那,是为了我吗?”
第35章 耳根的红和脖颈的汗
闻砚书的气息近在咫尺, 沈郁澜摸摸鼻尖,视线移向别处,“是啊, 他都那么说了,我当然生气了。”
“这样啊。”
“不……不然呢?”
闻砚书盯了两秒她爆红的耳尖, 看破不说破, “没什么,随便问问。”
“哦。”
黄土掩盖不住两个人之间怪怪的感觉, 沈郁澜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不知在想什么。
闻砚书落后她半个身位,突然握住她的胳膊。
那是微风扫不出来的轻痒, 勾起心里一阵小小的骚动,从耳尖红到脖子以下。
这种感觉让沈郁澜措手不及。
该死, 我是对今天的空气过敏了吗?
一半肩膀僵了,余光一直往后偷瞄, 闻砚书表情一如既往地冷淡, 看来只是把她当成拐杖了。
黄土铺就的小路蜿蜒曲折,堆成小山的垃圾顶部盘旋着各种嗡嗡叫的虫子,这是沈郁澜生长的环境, 她曾无数次踏足过这里, 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 对这片土地皱了眉。
“闻阿姨,你会在这里待多久呀?”沈郁澜回过头, 看着闻砚书的脸。
“不清楚。”
“你会走吗?”
闻砚书轻声说:“嗯, 我的家不在这里, 我的一切都不在这里。”
沈郁澜无言笑笑,转回身。
她的笑容渐渐僵在嘴角, 至少在另一双眼睛看来是这样。
黄土地上的她,像是前面山脚岩石缝间流淌出来的泉水,水从泉眼流出来的时候,你知道那是水最原始的形态,泼起来的水浸湿她半边衣裳的时候,她笑着朝你摆手,溪水清澈见底,像她单纯的灵魂,纯粹得只要稍微肯用心就能读懂她,了解她耳根的红和脖颈的汗,你知道,离开这里,不会再遇见像她一样的姑娘了。
她抬起胳膊,擦擦额角的汗,仰头看了闻砚书一眼。
闻砚书站在她旁边,盯着她发呆。
她拿手反复擦擦旁边的石块,头缓缓低下来,看到那双昂贵高跟上的尘埃和鞋边的黄土,下意识想要伸过去手去擦,想了想,略显局促地缩回了手。
“坐啊,闻阿姨。”
闻砚书攥着两部手机,指尖一动。
沈郁澜双手伸进流动的泉水,盯着水面,小声说:“很干净的,不脏的。”
紧接着,那阵比泉水叮咚还要好听的笑声响起,她一扭头,看到闻砚书在她身边坐下了。
山脚不缺高大的树木,枝叶繁茂,阳光见缝插针,斑驳树影把水面倒映成绿色,几只游鱼走过,她们透过微微晃动的水面,互相看着对方的倒影。
“闻阿姨。”
“嗯。”
“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你想要在这里做什么,想要怎么帮助他们,我来帮你做,你不要再过来了,真的真的很危险,我,我又打不过他们。”
闻砚书侧头,手背擦去她淌到下颌的水,“郁澜,你也是女孩子,我们身上存在外界潜在威胁性的风险,是一样的。”
“可是你漂亮啊,身材也好,性格更好,一点也不像看起来那么冷冰冰,你还是个富婆,还有一颗…… ”
说着说着,她闭嘴了。
低着头,尴尬地搓着手指。
“郁澜,你有没有发现,你欣赏一个人,讨厌一个人,全都写在脸上,说在嘴上,表现在行动上。”
啊,有吗?!
沈郁澜眨眨眼睛,“没有吧。”
闻砚书手抵着下巴,似笑非笑,“你说没有,那就没有。”
“哦。”
沈郁澜反常得连自己都没有发现,换做之前,她对待闻砚书和对待叶琼的态度是一样的,闻砚书不管说什么,她都得怼个痛快,这还不够,背地里还要再蛐蛐两句,谁让她们是好朋友。
到底是水太清,树太绿,还是此时身边的闻砚书比从前都要温柔,才会让她鬼迷心窍地觉得闻阿姨真好看,是那种会让心尖痒痒的好看。
她舔舔嘴唇,“那些男的,眼神都脏脏的,等会儿,你就回家,不要再来了,这件事,必须得听我的。”
“好。”
“你答应啦?”
“嗯。”
闻砚书把沈郁澜的手机递给她,打开自己的手机,发过去一串电话号码给她。
“郁澜,你说得没错,做生意,我没必要来这里。因为这里是外婆的家,所以我来了。我把对外婆的思念全都寄托在这片土地,我希望这里可以发展得更好。”
“那这串号码是……”
“我完全有能力把这里卖不出去的枣全部收购,来到这里之前我是这么想的。但刚才在枣园,听到你和那个老人的对话,我突然改变了想法,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边的农业生态系统非常落后,传统农业已经跟不上新型农业的脚步了,我有注意到,枣园里还是主要依赖人力,生产效率太低,再有,信息闭塞,无法适应市场需求的变化,这就导致每年每家每户都会有滞销的果子,止步不前迟早会被淘汰。我给你发的是技术员的手机号,她会和她的伙伴一起,把新技术和新模式带过来。”
“那得需要好多好多钱吧。”
闻砚书帮她把眼前飘着的碎发挽到耳后,用会让人心安的语气说:“有我呢。”
“哇。”沈郁澜又说:“那我就负责给他们打下手呗。”
“不是。”
“啊?”
闻砚书转了转捏在手里的手机,“你带着他们,他们听你的。”
沈郁澜紧张了,“我哪会这些啊,人家都是专业的,我什么都不会,到时候再让人笑话。”
“除了你,别人还真不行。”
“为啥这么说?”
“这里的枣农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很容易一根筋,不愿意面对时代在进步技术在进步的现实。物力财力,我来提供。而你,需要做好他们的思想工作,带领技术团队融入他们。”
“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不需要讨谁的好,我只是想要达到我的目的,我希望这里可以变得更好,我不想看到它的衰败。”
“闻阿姨,你是慈善家吗?”
太阳越升越高,烤得泉水都微微发热,她们却越靠越近,几乎挨在一起。
“郁澜,有的人不是不想走出去,而是走不出去。我对这里有感情,我想尽我所能做点什么,但我的付出有时效且我需要看见回报,两年时间,我只给两年时间,两年之后,我会撤出资金资源支持,能发展起来我高兴,发展不起来,我也欣然接受。”
沈郁澜看着闻砚书的眼睛亮了,这是她第一次认识到什么叫作高知女性的魅力,这一秒,她透过她外在的美,捕捉到了她灵魂更美的部分。
“但是,选种的阶段早就过了,现在技术团队过来,还来得及吗?”
闻砚书若有所思道:“决定去做一件事,那就赶紧做,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懂了。”沈郁澜拍拍膝盖的水。
闻砚书把侧脸留给她,“不,你不懂。”
“嗯?”
眼睫一颤,闻砚书捏紧手机,略显忧伤地笑笑,“好了,走吧。”
她先起身,朝沈郁澜伸出手。
沈郁澜还是只搭了她的手腕,站了起来,观察一秒闻砚书的脸,没有很快松开。
闻砚书往这边看过来的时候,她舔舔嘴唇,飞快地松手了。
生怕暴露什么,问:“闻阿姨,刚才你说,改变想法是因为那个大爷,那是为啥啊?”
闻砚书拿手机敲了两下她的肩,“听说,半月小时候都是你在照顾,那你小时候,是谁照顾的?”
沈郁澜沉默了。
闻砚书低头看着她,语气是那么温柔,“你叫沈郁澜,不叫沈枣儿。你叫沈郁澜,不叫沈半月的姐姐。你的名字,是我给你取的。以后那些不好走的路,我拉着你往前走。”
那一刻,四面八方都是声音,而沈郁澜,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晚上十点。
沈郁澜平躺在折叠床,不知怎的,兴奋地闭不上眼了,一会儿用被子蒙住头,一会儿竖起耳朵,偷听里面的动静。
闻阿姨应该睡了吧。
白天的时候,闻砚书说技术员过两天才能来,让她先回食杂店。然后闻砚书开车走了,一直到快九点才回来,很累的样子,洗了澡就睡了。
沈郁澜好奇,但没问。
从她回来,她们统共没说过几句话,因此沈郁澜的记忆就停留在那个瞬间。
反复回想,快要把那一幕盘包浆了。
眼睛瞪得像灯泡,她拿起枕边的手机,按开微博,第一次,没有先进去甜仙的主页,而是搜索闻砚书的名字,弹出来一个红v的头像,就是这个了。
立刻点进去。
手指头戳着屏幕,默数,“个,十,百,千,我去,两千多万的粉丝。”
最新一条微博停在五月的戛纳红毯营业博。
此起彼伏的闪光灯把一袭黑色裹胸长裙的她簇拥在中间,那是沈郁澜没有见过的闻砚书,自信张扬,全身上下都闪烁着耀眼的星光。
窗外的蛙叫声是那样清晰,她望向黑漆漆的帘子,突然生出一种特别强烈的不真实感。
躺在离我只有几米距离的闻阿姨,真的是手机里这个闪闪发亮的人吗?
喜欢她的人,比小镇加起来的人还要多吧。
沈郁澜心里酸溜溜的,是无能为力的使不上劲的那种酸,这种感觉,和以前都不一样。
她没有再看了,也没有顺手关注,而是退了出去,删了那条搜索记录。
关了手机,就要睡了。
手机亮了。
谁啊。
她不耐烦地点开,看到是谁发的消息,嘴角不自知地扬了起来。
「1」
就一个冷冰冰的数字。
沈郁澜看着一动不动地帘子,挂在脸上的笑收不住了,回复,「我在。」
第36章 算了,没关系
「睡不著。」
「我也是。」
手机屏幕的亮光刺得眼生疼, 沈郁澜揉揉眼,看着上面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支起身子朝发出微弱亮光的里屋望了一眼, 夜深人静,静得似乎能听见她轻浅的呼吸声, 难言的微妙在心底蔓延开来。
看眼手机, 没有新消息发过来,就连“对方正在输入”也没有了。
她心里起了波动。
——闻阿姨为什么不回我了?
——是我哪句话说得不对了吗?
——她是不是不想理我, 不爱跟我说话。
就在她焦躁难安时, 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你為什麼睡不著?」
「有一点害怕。」
「嗯?」
「外面窗子的树影飘来飘去, 我一抬头,就能看到黑乎乎的东西, 像鬼,怕。」
「……」
沈郁澜一向胆子大, 从来不怕鬼神之类, 十岁那年,春节,她们几个熊孩子兵分几路三更半夜跑到山上, 路过阴森的坟头, 她都没眨过一次眼。
怎么可能怕鬼。
不怕鬼的人说自己怕鬼, 那就是心里有鬼。
「闻阿姨,你早点睡吧, 我没事的, 一个人也可以的, 忍忍就过去了。」
「嗯。」
就这?
沈郁澜五官挤在一块,愁眉苦脸地叹气。
闻阿姨平时看起来对我有求必应, 温柔地像是能包容我所有,但她的温柔就像她所说,有时效有条件,因此我能抓住的只有那片刻温柔,过了,就没有了。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就算每次明明她就在我身边,我却总感觉她离我好远好远。
手机不时弹出来来自别人的消息,无聊的小学生攒豆一样的晚安打卡,以前沈郁澜玩得是不亦乐乎,现在竟也提不起半分兴致。
没意思,什么都没意思。
一门心思全都在那条冷淡的回复上,一直刷新一直刷新,心里隐隐期待闻阿姨会不会再跟过来一条安慰的话,然而等到那处亮光渐渐暗了,也没有等到她想等的消息。
心里失落的浓度上升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编辑了晚安,迟迟不敢按下发送。
她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想到脑袋沉沉,好不容易睡着了,都没有想明白。
为什么我可以毫无顾忌地跟任何人说晚安,唯独一个闻阿姨,我却不敢。
一觉到天亮。
昨夜心事重重,根本没睡好。早晨推开门,刘贝琪先是把她的黑眼圈好一顿笑话,然后一脸正经地把她拉到角落。
“枣儿,你咋没事人一样呢,你知道外边有几个男的咋说你吗,他们都说,看到那个美女姐姐来找你好几回了,他们还说,枣儿最行了,还有那本事呢。”
刘贝琪没有明说。
言外之意,沈郁澜听出来了。
这是说她会巴结呢,是个狗腿儿。
沈郁澜可以为了姐姐好还是妹妹好的问题跟丛容争个面红耳赤,可以为了素馅和肉馅包子哪种更胜一筹跟刘贝琪从幼儿园吵到现在。
如果那个人不是丛容,她不会争。
如果那个人不是刘贝琪,她不会吵。
当然,姐姐和妹妹谁更好的问题,她不会和刘贝琪争。同理,哪种包子更好吃,她不会和丛容吵。
父母觉得她闹,觉得她永远长不大。镇里的长辈们却觉得她懂事,嘴甜,眼里有活儿,很喜欢她。
脑细胞只对特定人对应的特定事物特定线索活跃。
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她心里从不觉得同性恋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却从来不会大张旗鼓地刻意去告诉身边的人她的性取向。
不是不敢说,而是没必要。
因此现在,她知道外边有很多对她说三道四的烂言烂语,却没有在意。
不是不敢跟人吵架,吵架她最在行,而是真的没有一丁点争吵的必要。
你能一巴掌拍死一只蚊子,但你能一唾沫骂死一只蚊子吗?
所以刘贝琪说完,发现沈郁澜心思就不在这儿,摇摇头走了。
沈郁澜满心想的都是,闻阿姨去哪了?
昨晚就没有正儿八经说过几句话,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了,有那么忙吗?
好不开心。
一把板凳卡着门,她坐在那里,拄着下巴往远处望,脚底踩着的蓝拖鞋有黄胶补过的痕迹,仔细一闻,还有点麻辣烫的味道,这让她情不自禁地把那天的事在心里过了一遍。
然后,越来越想她,越来越小心翼翼地想她。
直到看见丛容发来的消息,那种羽毛轻轻痒痒蹭过心尖的感觉一下子崩了,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她抱着自己,像是那个委屈的小孩。
那个躲在粮仓偷哭的小孩。
沈半月抱养回家里的时候,沈郁澜只有九岁,一下子多了个妹妹,心里别提有多开心。
妹妹的到来,就是一碗水端不平的开始。
穷人在物质精神层面匮乏的时候很容易无意间把无能的怨念发泄给亲近的人,子女最是难逃其身。爱你宠你,说你是我们的宝贝,但这些都得以你是个乖孩子为前提。一旦你不乖了,你就得成为发泄怨念的工具,因为你是我们的孩子,这就是你该承受的。
不得不说,他们在大部分时候,是好妈妈好爸爸,但就是那么一两件微不足道的事,在他们看来,根本不算事的事,成为孩子一辈子的童年阴影。
如果沈郁澜不是一个天生自我调节能力很强的人,可能早就被养废了。
九岁之前,她没有太多关于父母的记忆,一直和自己的瞎子奶奶生活,说是奶奶照顾她,其实是两个人相依为命,小姑娘见谁都笑嘻嘻地说话,因此谁家做好吃的了,都会喊她来吃一口,走了还给她带一盆呢。
爸妈在城里务工,只有节假日才回来,每次他们回来,沈郁澜都会一反常态,故意哭故意闹,这样才能多留他们几天。
爸妈一开始会迁就她,时间长了,就不耐烦了。
沈郁澜觉得可能他们就是这样的性格,可能自己作的有点过分了。
她不知道,她被从城里送回奶奶身边,仅仅是因为她想要一个邻居哥哥每天都玩的玩具小汽车,而那个玩具,有一点小贵。
直到沈半月出现后,他们抱着半月,她站在一边,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他们,那是她第一次明白,原来父母对子女的爱也会分出高低。
他们没有再外出务工,而是做起了枣园的活儿,不久后,奶奶也去世了,半月几乎是她拉扯长大。
半月的生日比她早一天,她清清楚楚记得,12月1日,一大早,爸爸骑着摩托拎着蛋糕回家了,那天中午,他们一家人,吹了蜡烛,唱了生日歌,给半月过了生日。
那晚她兴奋地一晚上没有睡,因为第二天就是她的生日了。
可是第二天,爸爸没有一大早骑摩托出去,中午的时候,桌上只有放了鸡蛋的面条,还有昨天吃剩的一半蛋糕。
没有蜡烛,没有生日歌,只有一句催促,“快吃吧,枣儿,吃完了,我跟你爸还得下地干活,你照顾着芽儿。”
那天那碗面条特别咸。
吃到一半,她还是问了,“我的蛋糕呢?”
“不是在这吗?”沈满德指指那半蛋糕。
沈郁澜没闹没吵,就是在他们走后,在沈半月追在她身后喊姐姐的时候,躲到耗子乱窜的粮仓哭了很久很久。
从那以后,她习惯了生日没有蛋糕,因为那时候家里确实不够富裕,一个蛋糕吃不完,两个就浪费了。
她一直一直在试着体谅他们。
一直一直在告诉自己——你是姐姐,你要让着妹妹,不要去抢妹妹的东西。
长大了,就变成——不要去抢别人的东西,不要去抢不属于你的东西。
她的性格是在成长中慢慢变化,一点一点塑造成如今的样子,既有锋利的棱角,也有打磨过后的平和,就像是七拼八凑过来的,时而静时而闹,很割裂。她不想承认,很长很长的日子,她偷偷学过沈半月与父母相处时的模式,希望自己不要成为那个第二选择,结果学个四不像,永远永远没有被真正重视过。
长大了,自然而然,所有的所有,都可以用一句「算了」,一笑而过。
高考失利,有点不甘心。算了,没关系。
喜欢的人骗了我,有点难过。算了,没关系。
没有什么出息,注定要在枣镇待一辈子了,有点向往外面的天地。算了,没关系。
小时候吃不到的蛋糕,长大了可以自己买。
小时候体会过的苦,长大了,自然不会成为施苦的人,怎么可能会跟别人抢什么呢。
尤其是自己的好朋友。
她看着那条消息,「枣儿,呼叫呼叫,为什么不回我啊,咋没信儿了,到底还要多久,才能追到我的女神姐姐啊!急死啦!」
她仰头看看天。
天气真好,今晚一定不会再下雨了,月光一定会照进我的窗子,我不会像昨晚一样,睡不好觉了。
手指敲着屏幕,她想要给丛容吃一颗定心丸。
可屏幕上面弹出来的一条消息,让她舍不得把消息发出去了。
「路過一家甜品店,看到一個小蛋糕,特別像你,我就把它買下來了。」
第37章 想你
「什么小蛋糕呀, 给我看看。」
一张树懒手绘蛋糕的照片弹过来了,目测大概能有六寸,并不是什么小蛋糕。
像是下雨天被撑伞遮雨, 高温天被撑伞遮阳,无意间低落的情绪被无意间照顾到, 很难不感动, 心一点一点地升温了。
「我又不过生日,干嘛给我买蛋糕啊。」
「過生日要吃蛋糕, 不過生日也可以吃蛋糕。」
「小狗欢呼.jpg」
沈郁澜嘴一撇, 鼻子酸了。
“不行了不行了,猛女要掉小珍珠了。”
沈郁澜的泪点很奇怪, 学校里播放那种感人的纪录片,周围同学全都痛哭流涕的时候, 她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但一看升国旗,还有那种可怜巴巴的阿猫阿狗, 她就很容易眼泪含眼圈。
别人都不懂她的泪点。
比如现在, 心里一点小小的遗憾被满足了,她就感动得不行,好想哭一哭。
眼睛憋得通红, 头发也没梳好, 远远望去, 小小的人儿坐着一把小板凳,靠着掉漆的门, 脚边躺着一只脏兮兮的猫, 一身地摊货, 一脸朴素相,看起来就是个特好欺负的姑娘。
纤长细手搭出车窗, 熟稔地弹着烟灰,食指一颗蓝宝石澳白珍珠戒指显出此人身份的高贵。
收回手,车窗缓缓升上去。
乔御指间转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轻佻口吻说:“你的品味……”
闻砚书眉间一凛,“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说不得呀,生气了呢。”
闻砚书冷脸看着她,“Jo,够了。你为什么要跟过来。我说过了,我会回去的。”
“我不明白,砚书,你是疯了吗,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管了,就为了……”
乔御往后靠了靠,忍住了更过分的话。
“是谁让你跟过来的?”闻砚书手指有节奏地轻点方向盘,“是Kelly吗?”
“你永远都对不起Kelly。”
“是的,平均每天我都要拒绝超过三个人的约会邀请,他们每个人,我都对不起。”
“我说的是Kelly,你提别人做什么。”
“我眼里,他们都是一样的。”
“你说这话,Kelly会很伤心。”
“Jo,她有权利喜欢我,我也有权利不喜欢她。”
“她不好吗?”
“很好,但我不喜欢。”
乔御气得手里烟快要掐断了,“行,我看你是山珍海味吃多了,非要来尝尝这乡野白菜。”
“乔御,第二次了,再有第三次,我不敢保证你会不会顺利回到江城。”
“怎么,闻总一手遮天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闻砚书深深看着她,眼底一闪而逝狠戾的光芒。
乔御吞了吞口水,慌了一瞬。
闻砚书嘴角缓慢勾起,突然柔柔地笑了,递了根烟给乔御,“开个玩笑,别害怕。”
乔御叼着烟,忘了点烟,久久失神。
她最是了解闻砚书,不要挑战她的底线,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过两秒,闻砚书认真地说:“那天那束花我知道你是帮谁送给我的,几次三番故意闹出事端引我回去,很低劣的手段,我真的陪你们演腻了。Jo,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
乔御叹口气,“好吧。”
“现在立刻离开枣镇,三十公里外,有人在等你,她会送你去机场。”
乔御笑笑,“好了,别生气了,我这就走,你放心,那边,我帮你稳住,这段时间,不会再有任何人过来打扰你。”
“辛苦了。”
闻砚书紧握方向盘,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声响,一个漂亮的过弯,油门深踩,那道红渐渐消失在沈郁澜的视野里。
闻阿姨回来了,但是,她怎么又走了。
望得脖子都僵了,她站起来,伸伸懒腰,想要进屋,却看到丛容风风火火地蹬着自行车来了。
糟糕,忘回丛容消息了。
往常这时候,看见丛容蹬自行车费力的样子,沈郁澜必然是要损她几句的。
今天,她安静得叫人害怕。
不仅没有大呼小叫,甚至神色都古怪了许多,她似乎有点害怕面对丛容了。
“咋啦,偷鸡啦,还是让狗咬啦,咋不开心呢。”
沈郁澜摸摸脖子,逞能道:“谁不开心了,我开心死了,我直接乐死了。”
“我都听刘贝琪说了,看你没回我消息,就知道你心情不好,小样儿吧,别跟那些人计较,他们就是嫉妒你,嫉妒你有一个那么漂亮的姐姐当阿姨。”
丛容从车筐拿出两个袋子给她,“小蛋糕,冰奶茶,吃吧,喝吧。”
沈郁澜没接。
丛容笑着把东西往她手里塞,“来,拿着。”
她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就是觉得特愧疚特对不起丛容。
这种愧疚感,持续很久。
每当控制不住地想闻砚书一次,那种愧疚感就会出现一次,说了要帮丛容追闻阿姨,结果……
她心事重重地坐在门口,躺在脚边的小黄猫头快被摸秃了,一阵温柔的呼唤,让她回过神。
闻砚书手里提着蛋糕,笑着问她,“想什么呢?”
“想你。”
“嗯?”闻砚书微微歪头,站得离她很近。
她意识到说错话了,赶紧找补,“不是,我,我是说,想你,想你的蛋糕了。”
“这样哦。”
闻砚书把蛋糕放到一边,轻轻靠着门,抱着双臂,低头看她,“郁澜。”
沈郁澜仰起头,那一秒,觉得她好美好美,以前怎么没发现,她有这么美。
“闻阿姨,我该怎么办啊。”
闻砚书挽了下头发,“什么?”
“你知道的,我答应丛容了,会帮她追你,可是,唉。”
苦涩笑容浮现唇间,沈郁澜微微低头,眼里是墨色裙子的花纹,耳边是闻砚书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你怎么想?”
闻砚书冷静地看着她。
“我……”
我后悔答应她了。
闻砚书摸摸她的头,笑出了声,“你怎么能这么可爱,这点事,就把你难成这样了?”
“这不是小事,对我来说,是很大很大的事。”
“展开说说吧。”
沈郁澜拄着膝,为难道:“虽然丛容有时候,总是掐我大腿,一点都不手软,可疼了,还用吃完辣条的手摸我脸,特别烦人,我每次都想踢死她,但她人很好的,对我也是超级超级好,是那种压岁钱都能给我花一大半的好,但是……”
闻砚书嘴角噙着坏坏的笑,“她真的有这么好呀。”
“嗯。”沈郁澜使劲点头。
“听你这么说。”闻砚书一指抵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来,紧盯着她的眼,“我似乎对她有点感兴趣了。”
“你不是……直女吗?”
闻砚书手一收,晃了晃手腕,“新奇,好玩,有点想试试了。”
沈郁澜抿着嘴唇,“你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闻砚书眼神闪动,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像是玩笑,更像是一种无形的试探和温柔的警告。
她的指甲轻轻刮过沈郁澜的脸颊,嗓音低沉微哑,“你可以玩花,我就不可以玩花了吗?”
沈郁澜哑口无言。
闻砚书看她愣怔的样子,憋不住笑了,敲了下她的头,“笨蛋,逗你呢,阿姨没那么闲,好了,吃蛋糕吧。”
“嗯。”
心里憋满一口气,怎么喘都喘不出去。
想要靠近她,和她站在一起,近距离感受她香水的味道和她每一次对我笑时的温柔。
于是她就这样做了。
闻砚书偏头看她的时候,那样近的距离,让手心都是汗,让心脏狂跳,让她既紧张得想要撒腿就跑,又贪心得想要再靠近她一点。
脑子完全懵了。
时间仿佛定格了,所有有关闻砚书的都在无限放大,她含住叉子时嘴角沾了奶油,只有一小块,舌尖轻轻舔掉了。
那个微小的动作发生后,沈郁澜的心跟着一紧,眼睛盯在那里移不开了。
口红总是涂得很艳,下巴微微扬起,眯着眼,嘴唇张开一条缝隙看你的时候,真的像是一个放得开的任你摆布的女人。
一旦你流露出一丝想要越界的信号,她会立刻用不屑的眼神警告你,滚远点。
这是一直以来沈郁澜眼里的闻砚书。
可是为什么,当我试探性地接过她用过的叉子,吃了蛋糕,看着她的时候,她会露出那种纵容宠溺的眼神。
难道……
沈郁澜一口接一口地吃着蛋糕,闻砚书一眼更比一眼温柔地看着她。
像是一场心知肚明的试探。
沈郁澜问:“你想再吃一口蛋糕吗?”
“好啊。”
沈郁澜握紧手里的叉子,犹豫要不要直接用这个叉子,闻砚书弯腰靠近她,微微张开嘴唇,说:“喂我。”
是了,就是这个动作,这个表情,会让人误解她是一个放得开的女人。
沈郁澜在试探,在明目张胆地试探,故意说着会让人想入非非的话,“怎么喂?”
她在有意越界,想看看闻砚书会是什么反应。
紧盯着闻砚书的眼。
没有犀利地防备,但也没有放松地迎合,那双眼平静得像是外边吹进来的风,不痛不痒地来了,无声无息地走了。
根本琢磨不透。
沈郁澜泄了气,往后退了一大步,直接把那口蛋糕塞进自己嘴里,然后拿过闻砚书手里的纸盘,坐到板凳去吃了。
“怎么,不愿意喂我?”
“没有不愿意。”沈郁澜头快埋进蛋糕里了。
闻砚书笑笑,叼着烟出去了,阳光照出她额角薄薄的汗,沈郁澜看向她的时候,摇曳的树影遮住她的额角,留给沈郁澜的,只有那双平静到极致的眼。
闻砚书抽完那根烟就开车走了。
晚上没有回来。
沈郁澜以为天一亮她就能回来,但连着三天,人没出现过就算了,发消息也是偶尔回,或者直接就不回了。
于是沈郁澜对着手机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
那天晚上,八点过,沈郁澜接到一个女生打来的电话,是技术员,女生说他们还有大概一个小时就到枣园了。
本来无精打采的沈郁澜一秒从床上弹起来,屋里屋外走来走去,换了身像样的衣服。
时间来得及,她还是决定早点出门,哪有让客人等她的道理。
刚出去,她又折回来了。
拿了个超大的袋子,装了一些日用品,零食,顺手塞了三条好烟,锁门走了。
她从不惧怕夜里出门,只是今晚有点奇怪,过了桥,独自走在没有一盏路灯的小路,总感觉身后隐隐传来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频繁回头看,什么都没有。
是多心了,还是……
大步往前走,天很黑,旁边那座山恐怖得像是要压下来一样,沈郁澜莫名慌了,扭头想要往回走,耳朵机敏一动,她毫不犹豫地往山上跑了。
第38章 郁澜,对不起
她清楚听见, 刚前后夹击向她靠近的脚步声,这条路很窄,往哪跑都躲不掉, 只能豁出去,赌一把了。
天特别黑, 没有足够的胆量, 谁敢来这种两米一座坟的地方。
风里吹着阴森的诡异感,沈郁澜跑过一座座坟, 体力不行, 跑得上不来气了,几次差点要摔倒, 她都坚持住了。
理智告诉她赶紧报警,手脚都在抖, 半天没有摸到手机。
估计出门的时候随手放袋子里了,刚才一慌, 一起丢了。
她真的没有多少力气了, 怕是坚持不了多少时间,身后的人就要追上来了。
平时总能看到这类社会新闻,怎么都没想到, 这种事情, 竟然也会发生在她身上。
脑子慌到几乎无法思考了, 体力透支到极致,她想放弃了, 就那一瞬间, 她想到闻砚书的眼, 那么漂亮的一双眼,我要是出事了, 她一定会流眼泪。
不,不想她哭。
我得下山,我必须得平平安安地下山。
沈郁澜不再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了,停在半山腰,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小时候无数次来过这里,她知道哪个山洞最好钻,知道走哪几条小路可以下山,知道哪里不能去,哪里最危险。
如果……
有了!
她强迫自己镇静,擦了把汗,鼓足最后一点力气往上跑。
终于,到了。
前面山路一左一右地延伸。
左边的路,一直往前跑,有可以下山的小路,如果运气好,说不过可以躲过这一劫。
右边没有下山的路,选了这条路,意味着她接下来准备做的事,必须成功。
她没有犹豫,直接朝右边长满大片葎草的小路走去,小腿被划破了,很疼,她没在意,边走边在心里默数十个数。
还记得当年和刘贝琪她们在这里玩摸瞎子的时候,她就是这样边数数边往前走,一个不注意,脚踩空了,掉进一个能有五米深的坑里。
幸好命大,只是骨折了,差点没摔死。
今年清明上山扫墓的时候,经过这里,沈郁澜偶然一瞥,看到这里设有安全警示牌,白天能看到,但是现在黑得离谱,完全看不到。
她站在被茂盛生长的葎草完全挡住的坑前,听着后面越来越近的交谈声。
“今儿老子非弄死那个小妮子不可,还有她身边那女的,老子狗肉馆的生意都让她给搅合了,妈的。”
“哥,我还是有点儿怕,万一闹大了……”
“荒山野岭的,谁能找到咱哥俩,村里的寡妇媳妇儿,老子想玩儿就玩儿,你怕个毛,怂包,怕你就走。”
“操,怕什么怕,老子还没吃过这口儿新鲜的呢。”
“……”
沈郁澜攥了攥拳,眼神冷静得可怕,一脚把安全警示牌踢开了。
深吸口气。
她从高高的坟头翻过去,绕过两座坟,再从另一座坟头翻回来,站到坑的另一边。
腿上都是划痕,隐隐透着血,满身都是带着烧焦味的泥,她抬起坚定的眼,对着藏在夜空的月亮,晃响了手腕的铃铛。
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那两人听到了声音。
“老二,她在那,走。”
他们拐着对方手臂,蹚过大片葎草,骂着脏话走过来了。
越来越近了。
五米,四米……
“妈的,今晚老子非得好好教训教训她……”
话没说完,噗通两声响,男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从下面传出来。
“救命!救命啊!”
沈郁澜嘲弄一笑,挠挠耳朵,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求救声,靠着坟头坐下了。
“枣儿!你在不在啊!救命!救救我们!”
沈郁澜对枣镇熟悉到什么程度,连靠着的这座坟的主人是谁,她都知道。
新账旧账,今晚,一起算明白吧。
于是她学着刘老太生前的口吻说:“我老伴儿死得惨啊,王家大孙儿,你把我老伴儿剁了,害它横死,地府都不收它啊,是你,都是你,害它不能投胎往生,成了孤魂野鬼,你且好生活着,老婆子我在阴曹地府等着你呢。”
“老二,醒醒,你醒醒,这小妮子让鬼,鬼,鬼上身了,是刘老太,那个刘老太,刘老太来找我了,她,她她是鬼……”
王大彪说话开始颠三倒四了。
沈郁澜晃晃脖子,笑了笑。
哦,晕了一个,吓傻一个。
她往后靠,放松地闭上眼,夸张语气说:“腿软了,站不起来了,怎么办,好害怕,救命,救命啊,谁能来救救我啊。”
王大彪还在说胡话。
活该。
来都来了,那就别走了,坑里待着吧。
反正我啊,腿都被你们吓软了,站不起来了,手机也跑丢了,哦对了,有手机也没信号,所以我不能这么快去搬救兵了。
管你是生是死,是疯是傻,都和我没有关系。
我只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你不死,你不疯,那死的疯的就是我了。
沈郁澜伸伸懒腰,一副准备跟他们在这里耗下去的样子,坟头的草吹来吹去,她没有害怕,就松弛地靠着一座坟,浅浅地眯了一觉。
月亮一点一点偏了方向。
听见远处传来的呼喊声,她睁开眼,笑着说:“这么快就来了。”.
闻砚书在县城买了套房子,最近都在忙这件事,今天终于敲定了,已经很晚了,她还是赶回来了。
车停在食杂店门口,她下了车。
里面漆黑一片,敲了两声门,她等在门口,却不见沈郁澜出来给她开门。
掏出包里的手机,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动关机了。
刚准备找地方充电,丛容骑着自行车往这边过来了,隔很远就朝她喊道:“枣儿回来了吗!”
闻砚书摇头。
丛容一脸焦急,拨出去一通电话,“姨,没回,枣儿没回店里。”
那边叶琼急疯了,“大晚上的,这孩子能去哪儿啊。”
“先别急,姨,那个,没事儿啊,肯定没事儿。”
丛容急坏了,掉过车头,打算去找沈郁澜。
闻砚书喊住她,“郁澜怎么了?”
开口的声音微微抖了,却是非常非常标准的普通话,没有一点口音。
丛容没心思纠结这个,语无伦次地说:“刚才那什么技术员来枣园了,枣儿去找他们,然后人就不见了,有人在山脚,捡到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她的手机……”
闻砚书没有听她把话说完,转身上车,油门踩到底,她面无表情,其实方向盘已经握不稳了。
来到山脚,可以看到山上交错照射的手电光,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陆陆续续有人往山上走,大家脚步匆匆。
闻砚书紧攥衣角,一动不动,有人擦着她的肩过去了,有人不小心撞了她,她几次踉跄,眼睛憋得通红,头越低越深。
这时,张嫂子边往山下跑边乐呵地喊道:“找到了!找到枣儿了!老天保佑啊,啥事儿没有!就是吓着了。”
齐壮壮大声问:“咋回事啊,黑灯瞎火的,枣儿往山上跑干嘛啊?”
“害,别提了,警察同志都问完话啦,王狗子家那两个畜生不干人事儿,想祸害枣儿,幸好枣儿机灵,跑山上去了,嘿,你说这老天也是真长眼啊,俩畜生掉坑里去了,我刚瞅了一眼,老二那后脑勺都是血,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老大身上倒是没见血,就是脑子吧,好像坏了,鬼上身了一样,疯疯癫癫的。”
齐壮壮是沈郁澜的小学同学,和她关系不错,知道她平安,也替她乐。
“那枣儿人呢?”
“对啊,人哪去了。”旁边的人附和着问。
大家并不关心那兄弟俩活了还是死了,他们只关心沈郁澜怎么样了,她是你家一口饭我家一口饭养大的孩子,上了年纪的人,早就把她当成自家孩子看了。
张嫂子说:“那,那谁,高帅往下背呢,就他最积极。”
齐壮壮是个大喇叭,“哈哈,高帅背他媳妇儿下山喽!”
张嫂子气喘吁吁地走过来,“壮啊,别瞎说,我看枣儿根本没相中高帅,都不让他背,一直找人,找什么,什么文,文书包来着。你是没看她跟警察同志说话,那小眼神,老可怜了,人都吓蒙了,还想着什么文呢。”
齐壮壮摇头晃脑地想,“我也没有同学叫这个名儿啊。”
这边聊得热火朝天。
高帅把沈郁澜背下来了。
大家一窝蜂地迎上去,摸摸胳膊摸摸腿儿,说孩子受苦了。
那个角落里落单的女人,默默背过身,抬手拂过眼睛,像是抹去了什么。
沈郁澜安慰他们,“哎呀,我没事儿,一点事儿都没有,真的。”
大家这才放心,嘘寒问暖好一阵,人渐渐散去了。
叶琼和沈满德不知跟警察说什么,沈郁澜特别特别累,驼了背,想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却被柔软的手臂搂住了腰,闻着味道她就知道是谁了,笑着抬起头,看见了一张苍白的脸。
“闻阿姨……”
叶琼回头,“砚书,你先带郁澜回去吧。”
闻砚书点头,扶着沈郁澜往车边走,什么都没说,什么表情都没有。
扶着沈郁澜坐到副驾,她绕过车头,上了车。
沈郁澜看着她,觉得此时的闻阿姨一点都不像她认识的闻阿姨。
很冷很闷,像是在忍耐什么。
闻砚书紧握方向盘,紧紧盯着前方。
车子稳稳停在食杂店门口,闻砚书撑着方向盘,低着头,长发完全挡住她的侧脸。
沈郁澜小心翼翼道:“闻阿姨,你,你不要担心我,我没事,你放心,我没吃亏,我好好的呢,真的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闻砚书把头低得更深了,过去几秒钟,边吸鼻子边说了声,“郁澜,对不起。”
沈郁澜皱着眉,“干嘛跟我说对不起呀,不怪你。”
伸出去手,想要安抚她微微颤动的肩膀,停在空中很久,还是缩回来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身体缓慢转回去的时候,强有力的手握住她的胳膊,她侧过头,看着眼前的闻砚书,心被狠狠刺疼了。
第39章 我帮你洗
眼根微湿, 眼泪憋得很满。想要说话,嘴唇倔强地咬紧,忍回去了。
黑夜很容易放大感官的一切, 像是她眼神的闪躲,温湿的呼吸, 手指一瞬的蜷缩, 都能感受到。
谁都没有靠近谁,两双眼隔着一段距离, 无声地对峙, 激烈地摩擦。
眼波一晃,像是突然意识到不该这么失态, 握着沈郁澜胳膊的手迅速松开,闻砚书解开安全带, 语气轻快道:“下车吧。”
沈郁澜没动,没说话。
“怎么了?”闻砚书问。
她调节情绪的速度极快, 刚还像是随时就要哭了, 现在就能倾身过去,温柔地帮沈郁澜擦去脸颊的泥。
主动靠近你,等你心里小鹿乱撞想要浮想联翩的时候, 再主动远离你, 不给你自作多情往深处去想的机会, 一点都不给。
“小花猫了。”
沈郁澜心里莫名失落了,不是很走心地笑了笑, 这次, 闻砚书的眼近在咫尺, 她却没有多看一眼,交握的手指拧来拧去, 别扭地偏过头。
闻砚书帮她打开那边车门,将要直身,沈郁澜头一低,脑袋靠着她的肩,轻轻蹭了蹭。
“让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
能感受到闻砚书身体突然紧绷了,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身体慢慢柔软慢慢放松,下巴低下去,抵住沈郁澜脑袋,嘴角轻轻勾起来了。
对于她们来说,这样挤在逼仄空间,不是足够舒服的姿势,呼吸心跳纠缠不清,沈郁澜嘴唇不小心碰到她肩膀的时候,她似乎抖了一下,却没有躲,甚至还把肩性感地向上耸起来了。
试探过后的答案呼之欲出。
前面有人喊她名字了,是丛容。
沈郁澜顿时抬起头,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心虚地退回去,拍拍脸,慌乱的眼睛四处乱看,“那个,闻阿姨,我,我刚有点累了,好了,现在已经好多了。”
闻砚书看穿所有,撩完头发的手自然地滑落到唇角,挡住了那抹有点克制不住的笑。
沈郁澜看向她。
手拿开了,嘴角依然有笑,不过是那种淡淡的体面的笑,较真想一想,幼儿园特丢人尿裤子那次,老师就是这么看着她笑。
很长辈,很宠爱晚辈的长辈。
很好。
但我不喜欢。
沈郁澜皱巴着脸,下车了。
闻砚书跟着下车,长腿一前一后交叠,慵懒地靠着车身,看着正在和丛容说话的沈郁澜,眼睛盯在她满是划痕的腿部很久,眼神一冷,她拨出去一通电话。
“……死咗最好,唔死,你唔知点做,我唔想喺枣镇再见到佢哋,你负责处理嘞。”(1)
丛容把有人在山脚捡到的沈郁澜情急之下扔的大袋子递给她,看了眼正在打电话的闻砚书,胳膊肘怼了怼沈郁澜,“枣儿,我告诉你个事儿。”
“啥事?”
丛容压低声音说:“就刚才,我不是来店里找你吗,碰着美女姐姐了,她知道你不见了,可着急了,你猜咋着?”
“哎呀,你别大喘气儿,一口气说完行不行。”
“她跟我说了句话,我都愣了,你敢相信吗,她说的是普通话,卧槽,老标准了,一点口音都没有,那声音绝了,巨好听。”
沈郁澜都笑了,“丛容,你做梦呢啊,咋可能,闻阿姨刚才跟我说话,还一口塑料呢。”
“姐们,你信我,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是真的,要是假话,我这辈子吃方便面没有调料。”
沈郁澜微微有点信了,狐疑地看向闻砚书。
闻砚书讲完电话,本来在看手机,察觉到几米外那两道探究的目光,摁灭手机,走过来了。
丛容条件反射地抓紧沈郁澜手腕,“她过来了,枣儿,我不行了,咋长得这么好看啊,我这心脏要蹦出来了。”
“没见过美女啊,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吧。”沈郁澜嘴很硬,眼睛很诚实,粘在闻砚书身上就没下来过。
小表情没有逃过闻砚书的眼睛。
闻砚书站到她身边,拿过她手里那个袋子,“走吧,回家。”
转眼对丛容说:“谢谢你,你回去注意安全。”
没有很冷漠但也没有很热情,只是保持了礼貌。最重要的是,口音还是塑料的,听不懂,全靠猜。
丛容困惑地挠挠脑袋,“我没记错啊。”
沈郁澜帮她问了,“闻阿姨,丛容说你刚才说了一句特别标准的普通话,那是咋回事啊?”
闻砚书淡定道:“最近在练普通话,可能刚好那句练到了吧。”
“哦。”
沈郁澜给丛容翻译一遍,丛容点点头,嘱咐沈郁澜几句,让她好好休息,别再想今晚的事了。
看着丛容离开,沈郁澜叹了口气。
“叹气干什么?”
沈郁澜摇摇头,掀起眼皮,看了闻砚书一眼,嘴角不自觉撇下去。
“没怎么。”
闻砚书捧着她的脸,揉了揉,“走,回家说。”
进去食杂店,开了灯,隐隐听见里屋的呼噜声,小黄已经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闻砚书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扶着沈郁澜坐到椅子,她走到货架旁,把一瓶倒了的矿泉水扶起来,背对沈郁澜,有话直接说:“郁澜,我好像发现一件事。”
“嗯?”
“丛容喜欢我,你似乎并不是很开心。”
沈郁澜脸色微变。
闻砚书拧开那瓶水,转身,弯腰递给沈郁澜,沈郁澜伸手接了,指尖相触的刹那,闻砚书松了手,问:“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不开心?”
只在沈郁澜手中的矿泉水晃了,她紧张了。
想过,你不在的这几天,我每天晚上都在想。
我当然知道我为什么不开心,但是……
沈郁澜猜不透闻砚书的想法,想不通闻砚书为什么要这么问。她也不敢猜,不敢想。
实际当初答应帮丛容追闻砚书,也是带了一点玩心在里面,没有认真。
有个道理她很早就懂了,猫找猫,耗子找耗子。差距太大的两个人,就算在一起了,想要幸福很久也是一件困难的课题。荷尔蒙的激情刺激总会消退,只有能量对等同频的灵魂才会惺惺相惜扶持着往前走,共享彼此的人生哪是吃饭睡觉那么简单的事,她说埃菲尔铁塔你说山头的葎草真划腿,她说权利和资本你说我月收三千。再努力一万年,你也进不去她早就游刃有余的权贵圈,她的思想她从小到大接触的领域她谈天说地的知识储备,你永远都触及不到。阶级差距就是这么残忍,不匹配就是不匹配。童话故事虽好,但也不是每一位公主都会眼瞎。
这种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沈郁澜何必一腔孤勇把自己献祭给一场必输的战役。
况且,还有丛容呢。
那秒钟,她想到的是——如果没有丛容,我会不会赌一把。
答案是——可能会。
不过,没有如果。那就,算啦,没关系啦。
于是沈郁澜说:“我不开心是因为,嗯,因为刚才在山上被吓到了,闻阿姨,他们真的好坏……”
闻砚书眼色一沉,“他们欺负你了?”
“欺负倒是没有,但是他们,吓到我了。”
“怎么吓你了?”
沈郁澜一副委屈样子,“他们堵我啊,一直在后面追我,嘴巴还不干净,说要那啥我,要不是我运气好,怕不是今晚就要被他们抛尸荒野了。”
一开始确实有故意装委屈的成分,说着说着,真开始后怕了。
闻砚书眼里裹着瘆人的刀子,“我知道了。”
深吸口气,她又说:“郁澜,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出事,不要再去枣园了,今晚的事……”
她用沈郁澜看不懂的眼神看着她,“不可以再发生第二次。”
“不行,得去。”
闻砚书摇头,“不要再去了,我不准你再去了。”
沈郁澜撑着脑袋,笑着眯眯眼,“闻阿姨,你别把我当小孩儿,总不能摔倒了就不让我再走路了呀。”
“没有不让你走路,走路没有风险,但让你去忙枣园的事,的确是我考虑不周,风险系数太高。”
沈郁澜真的很想吹嘘一下,当时她是怎么有勇有谋地把那俩货算计到坑里了,使劲把话憋回去了。别显摆,别在比你强的人面前显摆。
她在心里反复掂量,觉得还是柔弱人设比较讨喜,眨眨眼,挤出来一颗鳄鱼的眼泪,“可是闻阿姨,我确实很想试试,看看自己究竟有多大本事,人总不能一直这么倒霉吧,以后我再不晚上出门了。”
闻砚书心软了,仔细想了想,“好吧,那你去吧,但是,早上我去送你,晚上我去接你。这段回家的路,你不能自己走。”
“太麻烦了吧。”
“不麻烦。”闻砚书说着往门口走,“好了,你去洗一洗。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我走以后,记得锁门。”
“去哪儿?”这句话淹没在关门声里。
沈郁澜揉揉头,想去洗澡,但很累很困很懒,随时随地秒睡的本领说来就来,眼一闭,靠着凳子就睡了。
做了场迷迷糊糊的梦,梦的结尾,踩空了台阶,心一紧,啊了一声,她睁开眼,看见一张凑近的脸。
“回……回来了啊,闻阿姨。”
“嗯。”闻砚书直起身,把满满一袋子药放到桌上。
沈郁澜简单扒拉一下。
哪有人一次买药买这么多啊,没有三十盒也有二十盒了,喂猪也不能这么喂啊。
“这都什么药啊?”
“主要是止痛消肿的,还有别的。”
“哦。”
闻砚书顶顶膝,撞了她一下。
她揉揉眼皮,抬起头。
闻砚书本来眼神冷淡,一看她,整个人都柔和起来了,跟她讲话也是轻声细语,“还不去洗?”
沈郁澜晃晃身子,声音软乎乎的,“没有力气,不想去。”
话落,脸蛋被捏住了,捏了能有好一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被霸道地横抱起来了。
“干,干嘛?”脑子算是懵了。
闻砚书低头看着怀里无措的小姑娘,蛊惑人心的粤语就从嘴里跑出来了,“我帮你洗。”
第40章 爱妹让人受尽委屈
“你说什么?”
两手攥成拳交叉护在胸前, 头宁愿悬空累着,也不敢往闻砚书胸口靠,明明她什么德行闻砚书早就知道了, 非得装一装,表现得可纯洁了。
实在累了, 才伸手搂住她的脖子。
闻砚书一手揣着裤兜, 只用一臂的力量撑住她,走得大气都没喘一口。
她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我帮你洗。”
脸唰一下红了, 沈郁澜藏好扬起的嘴角,“这……不太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 我是你阿姨,你小时候, 没能照顾你,没尽到阿姨该尽的责任, 现在, 帮你洗澡,算是弥补了。”
“那多不好意思啊。”
“都是女的,长得都一样,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又来了, 这话它又来了。
沈郁澜看着闻砚书越做越长的指甲, 心里暗叹口气,闷闷地说:“闻阿姨, 你放我下来吧, 我自己去洗。”
闻砚书敏锐洞察出她话语里的郁闷, 把她放下来,拢着头发笑了, “逗你呢,别用那种表情看我,我对小孩没兴趣。”
“那你喜欢的人,是什么类型?”沈郁澜真的迫切想知道答案,直截了当地问了。
食杂店吊灯阴影晃过她含笑的脸庞,满脸都是纵容,好像不管面前的女孩问她什么问题,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她都不会生气。
她的眼总是很淡,就是这双禁欲的眼,一滴泪,一抹红,一丝一毫转瞬即逝的色彩,就能勾魂儿,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人钓到,如果再有只为你扬起的烈焰红唇,那么恭喜你,你这辈子都得迷恋她了。
大美人都是这样,一个眼神把人钓住,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能让还在做白日梦的你清醒。
沈郁澜都花痴脸了。
闻砚书眉梢几不可察地轻挑,指甲挑逗一样从锁骨缓慢刮过,说话之前,涩涩地咬了下唇,“我喜欢的类型呀,帅的,高的……”
说着,她掩嘴笑了,“最好,有八块腹肌的。”
“靠。”
土死了。
沈郁澜头发丝要气炸了,眼绿了,心里刻画出一个高个子肌肉男形象,眉越皱越紧,就是想一想,都很难把闻砚书拉过来和他站到一起,心里的小人一个飞毛腿,肌肉男被踹走了。
舒坦了。
这口憋在胸腔,不舒服的气总算喘出去了。
闻砚书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道:“问这个干嘛,那么关心阿姨的感情生活呀。”
“没有。”
“那你这个表情,是觉得我品味不好了?”
“不是,就是……”
沈郁澜晃晃身体,快把自己拧成麻花了,越看闻砚书那张脸心越痒,然后心里那个小人就贱贱地跑出来了——嘿,姐们,别惦记了,她的理想型是肌肉男,就像你的理想型是妹妹一样。
呸,谁说我的理想型是妹妹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爱妹让人受尽委屈,爱姐才是人间正道啊。
心里别扭极了,但是,她愤恨地咬紧牙根,还是尊重闻阿姨的选择吧。
沈郁澜看着闻砚书,连叹好几口气,摆了摆手,去洗澡了。
身后,闻砚书看了眼自己长长的美甲,眼底笑意溢出来了。
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沈郁澜躺到床上已经是后半夜了。
身体很乏,眼睛就是闭不上,无聊地刷起短视频,谁知连刷三条,全都是肌肉男。
手机屏幕照着她快哭了的脸,一眼都不想再看了,放下手机,翻了个身,倒霉事儿再次发生了。
床太小,人直接滚到地上了。
她嘶了一声。
以前只要她有一点动静,闻砚书都会立刻过来关心她,这回,都躺在地上能有一分钟了,也不见闻砚书出来。
闻阿姨应该是睡着了吧,也是,都这么晚了,她也累了。
沈郁澜心酸地站起来,拍拍灰儿,郁闷地爬上了床。
枕头蒙住脸,有关闻砚书的一切不停地往脑海里钻,满脑子都是她,想她的脸想她说过的话,再反复回味她的温柔和每一次无意有意的眼神碰撞,然后在想到身体接触的时候,莫名兴奋,心会跳得很快。
脸上害羞而起的潮红不知第几次褪去了,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我是不是栽进去了。
紧接着,棚顶脱落的墙皮掉到脸上,仿佛一盆冷水浇下来了,她清醒了。
别做春秋大梦了。
自嘲一笑,闭了眼,她掐着手心,逼迫自己,再也没有想起那张脸.
翌日。
沈郁澜嚷嚷着要去枣园,闻砚书不让,说必须把腿伤养好了再去,而且昨晚的事刚发生,去了肯定有人问东问西,这避免不了,沈郁澜想想也是,答应她休息一周再去。
太阳已经晒屁股了,沈郁澜刚把爸妈送走没多久,有人来了。
她愣了下,话没过脑子就出来了,“你咋来了?”
谢香衣把手里提的营养品放下,笑容坦坦荡荡,“作为朋友,过来看看你也不可以吗?”
“可以。”
沈郁澜淡淡的,看着好久没被回复的手机界面,心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昨晚的事我都知道了,澜澜,你还好吧。”
“嗯,好着呢。”
谢香衣看沈郁澜心思根本不在跟她讲话,以为她还介意那天那件事,解释说:“澜澜,那晚,其实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是我心急了,骗了你,对不起。”
“没事儿。”
谢香衣尴尬地站在那里,还想说什么,沈郁澜放下手机,抬头看着她,“你还有话要说吗,我有事,要出门一趟。”
这是赶客的意思了。
谢香衣再想待也不能待了,低了低头,说了两句关心的话,走了。
她刚走,又有人进来了。
沈郁澜以为是谢香衣回来了,“还有啥事?”
语气不是很耐烦。
抬起头,当她看到眼前的人时,眼神瞬间变了,“闻阿姨,回来啦。”
她就是这么直接,喜欢不喜欢就很明显。
谢香衣曾经跟朋友说过,被沈郁澜喜欢过后,就算遇见比她更优秀的人,还是很难忘记她。因为她喜欢你的时候就是真的只喜欢你,眼里不会有别人,直接地给,真诚地给,很有能量的一个姑娘。
闻砚书看着她,眼里疲惫消失不少,在她旁边坐下,身体自然地偏向她那边,“回来很久了,怕影响你们,就没进来。”
沈郁澜立刻解释说:“影响啥啊,我俩啥事都没有。”
闻砚书轻笑,“郁澜,你不需要解释,我这里,你可以绝对放松,绝对自由,你还年轻,想玩就玩。”
“我真。”沈郁澜抱着头,仰天长叹一声,“我真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指指自己,“我,我连恋爱都没谈过,我怎么就爱玩啦。”
闻砚书指间缠着一缕头发,懒懒地绕,“你怎么不爱玩了?”
沈郁澜拄着脑袋,八张嘴都解释不清了,“我就是闲,闲得要命……”
“嗯,闲到今天和这个女孩约会,明天和那个女孩约会。”闻砚书笑着说完,鞋尖勾起来,蹭着她的腿。
沈郁澜憋了口气,脖子往上都红了。
闻砚书歪头看她。
她脑袋飞快地转,发誓务必要解释清楚,“就一起喝个奶茶,溜溜大街,手都没拉……”
“但是,你在跟她们暧昧,不是吗?”
是,是暧昧了。
沈郁澜放弃辩解了,总说自己是情圣,吹牛皮遭反噬了吧,自己造下的孽自己担着,但现在她真的很在意闻阿姨怎么看她,于是她问:“闻阿姨,你眼里的我,是怎样的啊?”
“情圣。”
闻砚书说完起身出去了。
留下哑口无言的沈郁澜,愣坐很久,大喊一声,“我真的不是情圣!”
闻砚书的声音从外面响起,“郁澜,我说过了,不用跟我解释,是或不是,阿姨都不会对你有任何看法。”
裙摆被风吹得飘进来一截,沈郁澜盯着那抹红,突然想到昨晚闻砚书为她而红的眼。
她鬼使神差地站起来,走到闻砚书身后,停住呼吸,轻轻拍了她的肩。
闻砚书后背一颤,转过身。
下秒,沈郁澜看到了和昨晚一模一样的闻砚书,倔强地隐忍着克制着,像是被谁欺负了,整个人连头发丝都显得忧伤脆弱。
沈郁澜很难不多想,“闻阿姨,你是不是……”
闻砚书眼神一闪,偏过头,把话截断,“没什么,眼睛进沙子了。”
“哦。”
“好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吹吹?”
沈郁澜抬起手,闻砚书别扭地躲开了。
“好多了。”
她很反常,沈郁澜再慢半拍也感觉出来了,想说想问,还想把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再跟她好好剖析一番,冷静下来,发现除了吃了喝了,哪疼了哪难受了,她和闻砚书真的一点共同话题都没有。
我是个怎样的人,我是怎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否想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
闻砚书看她的眼神又像看孩子一样了。
她只能闭嘴,只能灰心丧气,回到原位坐下,看着倚着门框的闻砚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头发快被揉乱了。
闻砚书进来了,指指外面,“来了。”
“谁啊。”
闻砚书双手撑着台面,危险地眯起眼睛,“不是一直说自己是情圣吗?不是很想做情圣吗?”
“嗯?”沈郁澜陷在她深沉的眼里,声音都没忍住抖了。
闻砚书把她揉乱的头发抚平,拧了瓶水给她,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压得很低很哑,“郁澜,你那不是情圣,太小孩子了,段位太低。”
“跟我……跟我说这个干嘛?”
闻砚书的腰越弯越深,对准沈郁澜越来越红的耳朵,凑到只差一厘米的距离,停下来,嘴角戏谑地勾起来,说:“等会儿好好看看,阿姨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情圣。”
第41章 暗戳戳地调教
一个扑克脸女人进来了, 头发像是用发胶抹过,利索地扎在后面,一身职业工装穿得一丝不苟。
她直接忽视沈郁澜的存在, 看着闻砚书,说话的调调很板很硬, “老板, Kelly见咗乔总一面,而家正嘅天台跳舞, 廿八楼。”(1)
沈郁澜口型问闻砚书, “她在说什么呀。”
“她说,她喜欢在二十八楼跳舞。”
“喔, 好独特的癖好。”
闻砚书走到秦叙身边,两指抵住她的肩, 柔若无骨地靠过去,勾住她的脖子, 懒懒地掀起眼皮, 看了沈郁澜一眼。
沈郁澜脸色不大好,看了两眼,避开不看了。
眼睛却不听使唤, 心里越是不舒服, 越要自找不痛快, 直勾勾地盯过去。
不喜欢闻阿姨对别人这样笑,不喜欢闻阿姨贴别人这么近, 一点都不喜欢。
沈郁澜直接挂脸了, 哼了一声。
闻砚书轻轻弯起嘴角, 就那么勾着秦叙的脖子,绕过半圈, 逼着秦叙不得不直视她的眼。
扑克脸被撩到了。
闻砚书满掌抵住她的肩,想要推开,犹豫一秒,她边摩挲秦叙衣料边朝沈郁澜笑了,“郁澜,学会了吗?”
沈郁澜看着那女人越来越红的脸,还有闻砚书越撩越过分的动作,幽怨地别过头,没有回答闻砚书的话。
闻砚书淡淡道:“既然没学会,阿姨再教你几招,好吗?”
“学会了!”
沈郁澜登时从椅子弹起来,大声道:“闻阿姨,不用再教了,会了,我真的会了!”
“哦,好吧。”
闻砚书把秦叙被她弄乱的衬衫领口理正,推着她往外走,回头道:“下次我再看到你和哪个女孩约会,段位还那么差劲……”
她朝沈郁澜抛个媚眼,“阿姨还教你。”
说完,她和秦叙走了。
沈郁澜脚底板都在发凉。
约会,才不约会呢。要是她每约一个女孩,闻砚书都得这么贴别人一次。她早晚得醋死,气死。
使劲拍拍脸,鬼鬼祟祟地趴在门边,偷偷观察上了同一辆车的两个人。
上的不是闻砚书的车,是一辆大G。
车没开走,她们应该是坐在里面说话,透过防窥窗什么都看不清,沈郁澜还是踮起脚尖,渴望窥视到更多,更多有关闻砚书,有关枣镇之外的闻砚书。
秦叙依然摆着张扑克脸,“老板,Kelly她真的很需要你。”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不允许你在郁澜面前跟我用普通话沟通,为什么……”
手指刮了下唇,闻砚书惬意地翘起腿,“为什么要调戏你吗?”
“老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老板需要我怎么配合,我就怎么配合。我不需要知道为什么。”
闻砚书眉尖挑起落下,嘴唇笑起的缝隙渐渐封闭,“很好,秦特助,看来你是清楚的,做好你份内的事就够了,至于别的,不要插手。”
秦叙额角冒出冷汗。
危险的信号来的快,去的也快。
闻砚书递了手帕过去,“别紧张,擦擦汗。”
秦叙攥着手帕,没有动作。
闻砚书慢悠悠地把话说完,“秦叙,如果不是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如果Kelly不是你的妹妹,她早就不在Um了。”
“我知道,老板……”
“那就不要再说了。”闻砚书侧身准备下车。
秦叙开口道:“老板,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我秦叙这条命都是你给的,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但Kelly病了,病得不轻,只想见你,她心里只有你。”
闻砚书慢慢把身体转回来,“秦叙,当年只是饭桌一句玩笑话,Kelly为什么会当真?这些年,我待Kelly好,我提携她给她资源人脉,让她一步登天,鱼龙混杂的时尚圈,她走得顺风顺水。我做得已经够多了。我需要的是接班人,不是一个像现在这样,整天除了想往我床上爬,就是酗酒度日要死要活的人。这种把戏,多少次了。今天她病了,我就得去见她。明天她说想和我结婚,我就得立刻去跟她扯证,是吗?”
“对不起。”
“你没有错,你就是脑子坏掉了。”
秦叙还是面无表情。
“Kelly所有的无理要求你都可以满足,哪怕每次都要看我脸色,你还是要来,为了你这个妹妹,你还真是坚持不懈,煞费苦心。”
“你不也是吗?”
闻砚书往车窗外看了一眼,两撮可爱的头发从食杂店门槛边飘了出来,扒着外门框的四根手指特别可爱。
坏心情通通不见了。
车窗缓缓下降,躲在那里偷看的人嗖一下就不见了。
留在门口的影子暴露了她全部的心思,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往后,就是不敢大胆地走出来。
有的事,能大大方方地教。
有的事,只能暗戳戳地调教。
降到一半的车窗升上去,闻砚书靠着椅背,手指慢悠悠地轻点腿,按亮手机,“走。”
“去哪?”
“江城。”
秦叙一愣,“老板,你愿意去见Kelly了?”
“嗯。”
“为什么?”
“先为了我自己,再为你,最后,为了Kelly。”
闻砚书捏着手机,哼笑一声,“还有Jo,说了帮我稳住,她做得可真好。”
秦叙头皮一麻,“那这次回去几天?”
闻砚书坐姿懒散,余光飘向外边影子已经不见了的食杂店,手机轻敲屏幕,戳下去发送,眼尾挑起坏坏的勾,“还不知道呢。”
眼神给出去。
车子立刻开走了。
留下拉线的尾气和悄悄从门里探出来的一颗脑袋。
沈郁澜走出来,小黄绕着她走来走去,蹭她腿,碰到腿上的伤痕,很疼,她反常地没有跟猫大吵一架,蹲在门口,看着手机里那条消息,心里空空的,像是丢了什么一样。
「郁瀾,那邊有急事,我要回去壹趟。我回來之前,不要去棗園。藥膏記得按時擦。晚上記得鎖門,注意安全。」
沈郁澜闷闷地揪着地缝里窜出来的草,腿都蹲麻了。
输入一行字,「知道啦,闻阿姨,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那根草薅断了,她往后一仰,差点栽到后面,单手扶住地,手心硌得生疼,痛感仿佛被激活,连着刚还能忍的腿都跟着疼了。
飞虫从鼻前飞过,她搓搓鼻子。
看了眼左一道口子右一块疤的腿,再看一眼那条没发出去的消息,突然感觉有点好笑。
“闻阿姨去哪,还需要跟我报备吗?”
她把后面多余的字删了,只发了三个字,「知道啦。」
果然,没有再收到任何回复。
扶着越来越疼的腿走回屋,坐到椅子,本想玩会儿游戏,视线自然地落在门口的方向,大脑不受控地想起闻砚书和那个女人亲密的样子。
游戏页面已经加载到100%,她完全没了玩心,撇开手机,开始胡思乱想——那个女人会说粤语,她们一定认识好久了。虽然是个扑克脸,但闻阿姨撩她的时候,她脸红了啊。她们是一起走的,会不会……
心里那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小人又跑出来了,说着直戳她肺管子的话——瞎想,闻阿姨都说了,她喜欢肌肉男。
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就这样诞生了。
沈郁澜撑着下巴,咬了根烟,没点着,像小时候啃铅笔头一样啃了起来,她努力摆脱那些不切实际的贪念。掌控不住欲望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想要拿起手机,想要给她发消息,想要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想要跟她说——你能不能快点回来。
似乎那种凡事都可以一句「算了,没关系」的心态,在闻砚书这里不管用了。
她好像越来越把持不住自己的心了。
“不,我不能这样。”
沈郁澜冲到洗手池旁,最凉的水泼在脸上,脖子湿了,衣襟湿了,她盯着带有擦不去的水垢的水槽很久,慢慢直起腰,对着镜子说了句话,“要有自知之明啊,沈枣儿。”
有些暂时不能接受的东西,慢慢就都能接受了。
比如名字。
我的名字是她给的,如果没有她,我就是沈枣儿,一辈子都是沈枣儿,除了她,不会再有人认真地告诉我——你叫沈郁澜。
她来到这里,是我的阿姨。她离开这里,我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所以,还在渴求什么呢。
沈郁澜气馁地摇摇头,扫了地,擦了货架,理了账,硬是让自己忙起来,把屋子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
收拾完都已经十一点过了。
她不想闲下来,提起昨晚没送出去的袋子,锁门走了。
她准备去枣园,白天安全,不会有事的。她才不要闷在屋里,越静,越是想她。
她不要再想她了。
一路碰到很多人,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话,嘴皮子快磨破了。她加快脚步,想尽快到枣园。
走到山脚,看到有车往山上开,旁边跟着好几个戴黄色安全帽的人,大肚村长叉着腰,吆喝着指挥他们。
“张叔!”
村长擦着汗过来了,“哎呀,枣儿,咋不在家养养呀,昨儿吓坏了吧。”
“没事儿,好多了。”沈郁澜指指山上,“这是要干啥啊?”
“那王大王二,真是畜生啊。老大把什么都招了,枣儿,你真是受委屈了。但你放宽心啊,这坏人啊,也是遭天谴了。”
“他俩咋样了?”
“害,老二昨儿夜里送医院之前,还睁眼儿了呢,也不知道咋的,医院待了一宿,今儿早就咽气儿了。老大倒是还活着,就是精神不咋正常了,被送精神病院了。他兄弟俩平时那德行,村里寡妇孩儿没少被他们欺负。出了这事儿,谁不吐口唾沫。他家就他哥俩儿,老二那骨灰啊,怕是都没人给他收了。”
沈郁澜心里无动于衷,表面装出来害怕的样子,“死,死了啊,怎么会……”
村长安慰说:“别害怕啊,枣儿,警察同志都说了,你是受害的那个,你不用有心理负担。你看那镇里领导都派人过来了,说要把那坑填上。以前都没人在意这码事,枣儿啊,你这是做好事了,你想啊,万一再有好人掉下去,摔个好歹,那多不值当啊。”
“张叔,你说得对。”
村长还想再聊,被那帮干活的人叫走了。
沈郁澜看着他上山,转身之后,害怕的表情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平静的冷漠。
心里无比轻快,暗爽能有一路。
来到枣园,随便抓个人问:“婶子,昨晚是不是有几个年轻人来了啊,他们现在在哪呢?”
婶子伸手指指,“在那边钢房了,租了三间屋。”
“啊,好嘞。”沈郁澜递了瓶水给她,“慢点啊,婶子,瞧你这一脸汗,喝点水。”
婶子乐呵地接过水。
沈郁澜笑笑,往那片钢房走去了。
远远看到门口站着四个女生和两个男生,他们愁容满面地围成一圈,不知在商量什么。
一看就是特有素质特有文化的那种高材生。
沈郁澜顿时感觉压力来了,停在原地,给自己鼓了好久的劲儿,迈开步子,笑着走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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