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自相残杀
电子音落下, 桌上还真出现了一把刀。
刀把儿红白拼接,刀锋已然开了刃,在屋外透进来的阳光里闪着寒芒。
俩人有一阵子没有任何动作。
结果电子音又开了口——
【贾蔷把龄官杀了。】
秦问川蹙起眉:“到底谁杀谁?”
【都行。】系统一板一眼, 【这个故事可以有两个结局。】
淮南月:……
淮南月觉得系统有些图穷匕见——装都不装了,在这儿摆明了要她俩自相残杀。
她瞥向窗户那头……那把刀就这么明晃晃地摊在屋子南侧的八仙桌上-
距离俩人消失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爱丽丝抱着猫打了个哈欠:“她俩死里边了?”
寒辜瞥她一眼,默默摁开面板,片刻后说:“没,头像亮着。”
此刻屋内仅剩三人,正是她俩再加一个香菜冰激凌。寒辜是怕出什么意外, 香菜是想在这儿歇歇脚, 至于爱丽丝……大概是想看热闹。
寒辜抬了一下墨镜, 正打算再说点什么, 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吵嚷。
不是玩家。
夜里的玩家受守则约束, 根本无法用如此高分贝的声音讲话。
屋内的三人递了几个眼神, 爱丽丝蹙起眉问“嚷什么”,抱着芙兰大摇大摆地跑出屋子。
寒辜和香菜冰激凌紧随其后。
而后她们便看见,院子中央站了满满当当十二个NPC,有十个围成了一圈儿, 正中站着两个, 正在对骂。
东边的小丫头叉着腰问:“芳官, 你动我东西做甚!”
那个被唤作芳官的气鼓鼓道:“谁动你东西了?你做什么在这儿血口喷人?!”
围成一圈看热闹的戏子们纷纷上前打圆场:
“葵官你丢了东西难免生气,只是不一定是芳官拿的, 我们再帮你仔细寻一寻呢, 可别冤枉了好人。”
“就是她拿的!”葵官咬牙道, “我看见她翻了我的箱子,然后我胭脂便不见了。”
俩人就“胭脂是谁拿的”这一辩题展开了八百回合的辩论, 情绪跟吃了炮仗似的高亢激昂,把玩家全部吸引了过来。
爱丽丝一跺脚,自言自语:“搞什么啊。”
“别急。”寒辜瞥她一眼,“往下看看。”
香菜冰激凌在旁边弱弱开口:“我总感觉她们有些鬼气森森的……但裙子盖住了脚背,根本看不出来脚尖的朝向。”
结果话音落下,十二点的钟声便敲响了。
场面忽然变了样。
廊上和院子中央倏然挂起了无数大红灯笼,照得院内灯火通明。
原本还在吵闹的葵官和芳官忽然住了嘴,态度跟接受了思想品德教育似的转了一百八十度,笑吟吟地挽上了对方的胳膊,肩并肩往院门处走去。
而院门……不知何时竟已门洞大开!
门外黑漆漆一片,就像牙齿的豁口。
其余戏子们跟在她们俩身后,一齐向门外走。
走路的时候,由于裙摆的晃动,她们的脚尖便会从裙子底下漏出来。
是正的。
不是鬼。
香菜冰激凌结结实实松了一口气。
“要跟出去么?”她问寒辜。
寒辜朝兴高采烈的爱丽丝的背影努努嘴:“看见了么?她跟上了。她一向运气好,跟着她走准没错。”
香菜冰激凌“哦”了一声,捋了两下头发,抬脚就要往前走,却见寒辜站在原地不动。
“你不走么?”她问。
寒辜重新把墨镜戴上了:“我等阿川她们。”-
可惜秦问川和淮南月此刻并不能立刻脱身。
桌子上那把刀被秦问川握在手里,轻轻巧巧地耍了个刀花。
“我表演得咋样?”秦问川耍完,冲淮南月wink了一下,“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
淮南月:……
淮南月劈手把刀夺了过来,也耍了个刀花,而后面无表情地问:
“你就不怕我真给你杀了?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然就要被永远困在这儿了。”
秦问川仰头望天花板,片刻后道:“32。”
“嗯?”淮南月没听懂。
“你刚说了三十二个字。”秦问川吊儿郎当地笑着说,“真的好长!一向惜字如金的你今儿吃错药啦?”
淮南月:……
淮南月并不太想理人,心绪流转间又觉得有点好笑。
看看,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她俩间却生出了一些莫名的信任。
譬如这会儿,她便笃定,秦问川不会杀了她。
在险象环生的环境里,信任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毕竟信任和背叛总是相伴相生,就好像真理和谬误互相依存。
那把刀在手里攥了半天,大概是有点累,淮南月准备给它搁下。
她走到窗户旁,刚打算把它搁上八仙桌,倏然瞥见外头闪过一个人影。
“谁?”淮南月问。
秦问川已经追了出去,片刻后,拎了一个平头正脸的小姑娘进来。
那小姑娘笑嘻嘻地说:“蔷二爷,找我何事?”
秦问川笑道:“天热,让你进来凉快凉快。”
小姑娘感激地道起了谢,结果下一秒,她便被某人毫不客气地灌了一瓶液体。
小姑娘:?
吐真剂(S级):在高级及以下副本内,能使除副本boss外的NPC说一句真话。不限使用次数,冷却时间二十四小时。
小姑娘的眼神遂渐渐变得清澈起来。
秦问川冲淮南月一昂头:“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
淮南月飞速往外吐字:“回忆里自杀后,出了支线任务会死亡么?”
小姑娘一五一十:“不会。”
回答完一个问题,药效便过了。小姑娘捂着嗓子咳了几声,幽怨地瞪着秦问川瞧,秦问川赶忙作揖赔不是,想了想,从面板里翻出了块糖递给她。
小姑娘眼睛一亮,欢天喜地地捧着糖块走了。
屋内重新恢复沉寂。
“所以你有想法了?”半晌后,秦问川开了口。
“嗯。”淮南月张嘴想解释,却又犯了懒,于是仍旧是之前的那个说辞,“再说吧。”
这一再说,就再了一个小时。
屋内已经不知多久未发生丝毫改变了,系统就好像铁了心让她俩自相残杀,不死一个就出不去。
淮南月和秦问川却跟没事人似的,在屋内玩起了扑克。
“反正出不去,自相残杀这个剧情点不完成,轮回也不会刷新,san值就不会掉。这儿还比外头安全呢,就搁这儿耗着呗。”秦问川往桌上甩了一张牌,“劳k。”
“小2。”淮南月晃了晃手里的牌,“友情提醒,我就剩最后一张了。”
“大王。”秦问川“啧”了一声,“要不要?六六七七八八带一张四要不要?一对十要不要?三个A带一张三要不要?”
淮南月:……
秦问川手里的牌空了。
淮南月不服:“再来。”
“玩儿三轮了,没意思。玩五子棋呗。”秦问川从面板里掏出一盒崭新的棋盘。
淮南月:“行。”
系统:……我不太行。
系统憋了半天,像是实在忍不住了,开始叫魂似的一迭声催了开来——
【请玩家注意时间把控】
【重复,请玩家注意时间把控】
【再次重复,请玩家注意时间把控】
“注意个屁。”秦问川笑道,“这儿多好,啥坎坷都没有,想干嘛就干嘛。至于副本的主线任务……我相信我的队友。”
淮南月跟着复读:“我相信我的队友。”
系统:……
系统终于沉不住气,于是房梁上再次出现了那个熟悉的布袋。
而后不待淮南月往那边走,系统便迫不及待了,布袋屁颠屁颠地自个儿飞到了淮南月眼前,朝她手上碰去。
淮南月:……
这瓷是不是碰得有些明显了??
第52章 猜猜我是谁
眼前白光一闪, 淮南月又入了回忆。
电子音也不知是兢兢业业还是幸灾乐祸,吐了一长串规则出来——
【您现在正在经历回忆重现。时长:一天。】
【注意,此次回忆难度较大, 会出现表里世界穿插的情况。当自我感觉承受不住的时候,请呼唤您的智能助手……】
结果还没等它说完, 淮南月便有点不耐烦了,直接大手一挥,给自己灌了瓶……事先备好的毒药。
之前被灌吐真剂的NPC说过,回忆里死了,支线任务外并不会死亡。
系统:……
系统:???
淮南月和秦问川就这么出了支线任务。
毕竟回忆代表着过去。回忆里的淮南月死了, 回忆里的龄官便挂了, 那么支线任务里当下的龄官就不应当存在, “角色扮演”这一任务也不应当存在。
这bug卡得系统都服了。它好像有很多话想讲, 【哔】了半天却没【哔】出个所以然, 于是【嘟】了一声, 彻底偃旗息鼓。
淮南月和秦问川出任务的时候,看见寒辜好整以暇坐在椅子上,戴着遮住了她半张脸的墨镜,随意摆弄着桌上的茶盏。
“哟老寒, 还等着呢。”秦问川笑起来了, “其他人呢?”
寒辜把墨镜别上头顶, 朝外头努努嘴:“其他人都出院子了,你俩这回耗得有点久。怎么, 任务不好做?”
“不好做。”秦问川点点头, “差点死了。”
“看出来了, 你俩脸色都不太好。既然你俩累了,歇歇呗?”寒辜说, “我看那边有间挺干净的房子,我带你俩过去。”
秦问川笑着说“好啊”,招手唤淮南月也往上跟。
院子里灯火通明,院门大大咧咧地敞着。寒辜在前头一步步走,脚后跟在裤脚处若隐若现。
秦问川跟了会儿,忽然问:“你怎么没跟其他人一块儿出去?”
“我等你俩呗。”寒辜说,“不然你俩出来的时候,啥人都没有,两眼一抹黑开始抓瞎,咋整?”
“是么?”秦问川点点头。
“是呀。”寒辜道。
天上的云翳厚得很,黑不见月。
秦问川又跟了一阵,忽然轻声道:“可是所有鬼都不在这儿,你不合群,不合适吧?”
“什么意思?”寒辜停下脚,转过脑袋。
她像是很不解,眉心紧紧皱着。
“字面意思。”秦问川笑起来了,指了指地上的影子,“你影子的脚长反了。”
“寒辜”蓦地变了脸。
她的眉心皱得更死了,渐渐地,两条眉毛融到了一块儿。她的眼睛耷拉下去,唇瓣变得厚实起来,就这么变成了另一张人脸,而后……
用手背鼓起了掌。
她边鼓掌边说“精彩”:“居然这么快就明白过来。”
秦问川看着她玩变脸,“嚯”了一声:“我认得你,茄官。”
“好眼力。”那人笑道,“不过我这会儿已然不唱戏了。”
秦问川点点头:“瞅你装束我便知道了……你现如今在东府大奶奶房中作丫鬟?”
十二戏子被贾府采买来后,过了一两年光景,宫内忽有老太妃薨逝了,有爵之家一年不得筵乐。戏子们不用唱戏,有家的便回了家,没家人来领或是不愿意回家的,便被分去各房做了丫鬟。
她们哪还有家呢?回了家也是被父母兄弟再度转卖。
于是愿意离开的仅有四人。
茄官正是被分到尤氏房中的那位。
茄官缓缓点着头,忽然浑身一颤,叫了声“不好”:“同你们说着说着便忘了正经事儿了。我原没有坏心,只是快下雨了,不能再呆在外头了,须得去西南角的厢房避一避。我装寒辜原是为引你们过去的。”
“为什么下雨了就不能在外头呢?”秦问川挑了一下眉。
茄官像是有些害怕,瑟缩了一下,目光飘忽不定地往远处飞:“我说不好,反正……一下雨就会死人。”
“那寒辜呢?”
“正在那厢房内。”
说话间,二人一鬼已然到了西南角的厢房前。小姑娘上前去叩门,秦问川就这么抱着胳膊倚在廊柱上。
“进么?”淮南月轻声问。
“进呗。”秦问川朝她wink了一下,“有我在呢,死不了,别怕啊。”
淮南月默然片刻,揉了揉太阳穴,问她:“有没有人说过你有点油。”
秦问川瞪大了眼,正想反驳几句,那门忽然开了。
俩人闭上嘴,转头朝门内看去,第一眼便瞧见了角落里坐着的寒辜。
以及屋子正中央在圆桌边围了一圈儿的六人。
她们都坐着,于是裙子没能盖到底,露出了脚尖。
脚尖都是反的。
一屋子鬼。
门口的动静不算轻,寒辜的脑袋却仍然垂在膝上。
没有任何反应。
茄官注意到秦问川和淮南月落在寒辜身上的视线,咯咯笑起来了:“她不愿意跟我来,我便把她打昏了。这也是为她好,万一下雨后她在外头死了怎么办呢?”
秦问川挑了一下眉,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听见身侧传来了一道熟悉而冷淡的声音——
“你又骗人。”淮南月说。
“嗯?”茄官似乎没明白。
淮南月背着手,抬脚往里走,走到寒辜身前,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姐们儿醒醒,别装了。”
“寒辜”缓缓抬起脑袋,而后她的脸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另一般模样。
“好眼力呀。”她伸了个懒腰,笑道。
茄官着实很诧异:“这回她的裤子盖住了脚背,并没有漏出破绽,你们怎么认出来的?”
秦问川“啧”了一声。
淮南月还在措辞,秦问川便已然张了口:“屋内桌子旁围着六个人,加上你一共七个。十二戏子最后留在贾府当丫鬟的有八个人吧,少掉的那个呢?况且寒辜还没弱到一上来就能被人弄昏。”
淮南月瞥她一眼。
总是如此。一旦有秦问川在自己身边,便能省心省力许多。
她费不着同她长篇大论地解释动机与想法,大多数时候一个眼神就已够用了。
自己一直单打独斗惯了。即便此前在特种部队里,她也常常接一些单人任务。
猛不丁有个人能跟上自己节奏,这感觉……
还挺特别的。
地上坐着的假扮寒辜的那个小丫头拍拍裙子站起来,也在圆桌旁边坐下。七个鬼整整齐齐坐成一圈,就剩茄官没上桌。
茄官盯着秦问川瞧,半晌,唇角往上咧去。
“你好会猜。”她道,“你猜得没错,我们正是那几个愿意留在园中的戏子。既然你这么会猜,不如……来猜猜我们谁是谁?”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样貌忽然变得一模一样。八个人顶着同一张脸朝她俩看来,屋内红烛摇曳,照得那八张白生生的面庞沟壑分明。
电子音响起——
【触发支线任务:猜猜我是谁】
【任务完成奖励:获得一条线索】
【任务失败惩罚:随机传送至某位戏子的房间内】
【任务积分:共计30000,按贡献值分配。】
秦问川“啧”了一声,搭上了淮南月的肩,附在她耳畔道:“其实好认得很。”
“嗯?”
“所有副本里,NPC的样貌基本不会发生变化。十二戏子我在之前的一些副本里打过许多回交道,熟得很。”
“可是她们现在样貌变了……”淮南月眯了一下眼,把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扒拉下来,“但是座次没变。你在任务开始前便记住了哪张椅子上坐的是谁?”
“bingo。”秦问川冲淮南月wink了一下。
“但是这个任务有点太简单了。”秦问川继续道,“所以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儿。”
“嗯?”淮南月挑眉看她。
秦问川笑着说:“那三万积分咱不要了,去戏子的房间看看怎么样?”
第53章 反的
寒辜正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廊里飞奔。
真是见鬼了。她心想。
她原是搬了张椅子在院子中央等淮南月和秦问川的, 结果人没等到,自己先进去了。
没错,她也进了支线任务——
扮演迷路的龄官。
长廊七歪八扭, 常常出现分叉口。后头还有脸上只挂着一张嘴的人在狂追不舍,每打掉一批, 又有新的NPC源源不断地补上来。
在曲折迂回的走道里跑了半小时,寒辜彻彻底底麻了。她停下脚,撑着膝盖往后甩了一连串定身道具。
于是她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而待休息片刻后,寒辜的脑子也终于清明了些,思考起了一个关键性问题——
这是在哪儿?龄官为何会迷路?
虽说支线任务很多时候并不十分有逻辑, 但从里头的细枝末节里常常能窥见副本的一隅。
譬如这会儿, 廊外被浓稠到化不开的黑暗吞没, 完全看不清周遭景致, 但廊上挂着的灯笼很眼熟。
贾府内所用的一直是这种灯笼。
说明龄官此刻在贾府内, 不处于入贾府前的江南时期, 也不处于老太妃薨逝后的离府阶段。
老太妃薨逝后,龄官是离府了的四位戏子之一,但书中并没有交代清楚她的下落。
……所以即便是入府后,龄官仍旧会碰到身后那群穷追不舍而不怀好意的观众, 是么?
可是龄官分明已和贾蔷彼此有情, 得到了贾蔷的不少眷顾, 照理说遇上啥事儿贾蔷都应会护着她,总不至于让人欺负了她去。
寒辜没怎么想通。
想不通便想不通, 并不妨碍她大展拳脚。
经过两个小时的浴血奋战, NPC终于被她杀光了, 没再冒新的出来。
寒辜的胳膊上挂上了一道长长的彩。她蹙了一下眉,简单用道具止了血, 而后抬脚向前走去。
自己猜得果然没错。龄官迷路的原因正是那群观众。一旦观众没了,眼前的长廊便有了尽头。
浓稠的墨色逐渐化开,周遭的景致清晰可辨。上方是澄澈的蓝天,远处泊着一片湖,湖上不知是鸳鸯还是野鸭子正游得开心,水面风平浪静。
长廊在某处倏然断开,横截的木板外是肥沃而生机勃勃的草地。
寒辜正准备一脚迈出长廊,步子忽然一顿。
她长了个心眼,随手从面板里掏出一朵小雏菊,往草地上丢。
……然后她便看见,雏菊在接触草地的那一刻迅速枯萎了。
寒辜:!
她往后退了两步,深吸一口气,掏出了S级道具“有色眼镜”。
有色眼镜:可以查看十秒眼前事物的真实状态。冷却期72小时。
寒辜把墨镜取下,把道具架上鼻梁——
待看清眼前场景后,她倒抽一口寒气。
天色暗淡无光,地上灰扑扑一片。每隔几米就隆起了一个土包,伶仃的乌鸦飞过来,立在密密麻麻的土包顶上,哑着嗓子“哇”地叫了一声。
……这分明是一片荒坟!-
爱丽丝正跟着十二戏子的大部队浩浩荡荡游街。
夜晚的贾府居然没灭灯,四处张灯结彩,端的一片喜庆。
而戏子们在府内绕了一大圈,甚至一路大摇大摆走进大观园,都没遇上什么阻碍。
角门与正门都开着,屋里屋外一片喧闹。丫鬟小厮们兴高采烈地到处跑,经过她们身边时却又脚步不停,跟看不着她们似的。
爱丽丝从不动脑,这会儿也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倒是一旁的香菜冰激凌暗暗揪紧了衣角,走了会儿,终于没憋住,扯了一下爱丽丝的袖子。
“布朗。”她说,“你有没有发现哪儿怪怪的。”
爱丽丝瞥她一眼:“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副本内哪有正常的东西,当然到处都怪怪的啦。”
“不是这个意思。”香菜冰激凌兀自琢磨了一阵,终于想起了什么,去面板里一阵猛翻,翻出了一个指南针。
……然后她便发现,她们正往南走。
可是她们进了大观园后便一直直走,而大观园坐北朝南,所以她们此刻分明应当是朝北而行的!
到底是自己判断错误,还是真的有什么古怪?
香菜冰激凌没想出什么所以然,于是随机揪住了一个路过的小丫头。
小丫头的眼睛迷蒙了一阵才有了焦距,像是刚看见她,眼神里透着三分迟疑七分困惑。
香菜冰激凌直截了当:“劳驾,蓼风轩怎么走?”
小丫头说:“向东。”
“东?”
小丫头往旁边一指。
香菜冰激凌道了谢,拿出指南针看路——
小丫头指的方向分明是西边!-
秦问川打定主意要去戏子的房间看看,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指着都没来得及入座的茄官说:“你是芳官。”
茄官:……金鱼的记忆?
电子音宣判“任务失败”的语气听起来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大松一口气,反正等俩人出现在十二戏子房间内的时候,发现里头空空荡荡,半点不见人影。
“她们哪儿去了?”秦问川没见着NPC,看起来颇有些遗憾。
“不知道。”淮南月已经跟回自己家似的开始翻箱倒柜了。
秦问川“哟”了一声:“手速挺快啊。”
淮南月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不帮忙就闭嘴。”
秦问川笑起来了,拍拍她的肩,走到另一头,去翻床底堆着的箱子。
最终还是淮南月先找到了线索。
她从某只箱子底翻出了一本册子。
“怎么线索都是册子。”淮南月说。
秦问川“啧”了一声:“系统不太聪明,没什么新意。”
系统:……
册子翻开,又是日记。
日记没署名,但淮南月一眼便认出了,这册子属于龄官。
她在支线任务的回忆里看龄官写过字,辨得清笔迹。
只是册子似乎年岁久远,又被雨淋过或是被水泡过,里头的纸张已经有些破了,上头的字也花了一小半。
秦问川凑过来了一点,俩人头挨着头,开始看起了日记——
■■年九月■■
今儿落雨,我病■■■。这是禾官走的第二日,我躺■■■思念禾官。
■■年十■■■
今儿落雨。听闻■■收成不好,大约是干旱的■■。也是,约有大半月了,并未■■■
■■■■■■■
今儿落雨。又有半月干旱了。好在我的身子终究是好了。■■■■禾官如何,我着实■■■。
■■■■■■■
离了江南,来了贾府。贾府大得很,我们住的院落也大得很。■■■■■■■
■■年八月十五
今儿落雨。天上的月亮很圆,我不由得■■■我的家人。然而即便这时候回家,家中应当也■■■■■■■■。好在有蔷二爷陪着我。我很■■他。
■■■■■■■
蔷二爷■■■■。我着实很开心。
后头几页的墨迹被彻底晕开,无论如何都看不清。
“有点怪。”秦问川看完,蹙着眉说。
“是怪。”淮南月道,“天气是反的。”
“第二页第三页倒都是反的,明明一直干旱,却又说落雨。但是第一页呢?这个不好判断吧。”
“也是反的。”淮南月说,“我在回忆里恰好经历了这天,是晴的。”
虽然梦里在下雨,但回忆的现实里确实是大晴天。她躺在床上,听着外头练晨功的小姑娘们哭禾官,看着太?*? 阳慢慢从山后头升起,照得她们脸上的泪水反着光。
“所以……”秦问川抬起头,眯眼看向淮南月,轻声道:
“天气反了,这里头的其他东西会不会是反的呢?”
“比如?”淮南月的目光也晃过去。
“比如……某人的情绪。”秦问川说。
第54章 三人汇合
龄官的日记里, 除了最后一句“蔷二爷■■■■■■我着实很开心”外,并没有其余明确的情绪。
倘或这句“开心”是反的,那么……
贾蔷到底做了什么, 就很值得深究了。
淮南月把日记从头到尾又翻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遗漏后, 打算将其物归原处。
日记原本放在箱子最底下,上边压着些钗裙首饰之类的衣物。淮南月把册子埋进皮箱,目光在那堆钗裙上停留了一下,最终落在一对手套上。
手套挺薄,手心手背纹路不同, 因此能很轻易地分清左右。两只手套磨损程度差别挺大, 右手的那支完好无损, 左手的那只却显得有点旧。
“龄官是左撇子?”秦问川挑了一下眉。
淮南月摇摇头, 面无表情地说:“或许这也是反的。”
“天气反了, 左右也反了。”秦问川反应很快, 从面板里掏出指南针,看向屋外的院门,“梨香院坐北朝南,院门理应往南开, 这儿却朝着北面……方位也反了。”
“还有什么是反的?”淮南月眯起眼。
“你应当问, 还有什么是正的。”秦问川拍拍她的肩, 说,“走吧, 咱们去……”
她想说“去外头瞧瞧”, 话音却忽然一顿。
“怎么了?”淮南月问。
“啧, 这趟来得有点太顺了。”秦问川一只手在胸前环抱着,另一只手抻着指头开始数数, “第一,传送至戏子房间明明是任务失败的惩罚,却没发生什么怪事儿。第二,还让咱们找着了线索……你知道这说明什么么?”
淮南月刚打算接“说明之后会有坑”,便听秦问川一刻不停地接着往下讲:“说明我的判断没错。之前的任务那么简单,就应该故意答错。”
说罢,她压着嗓子振臂高呼:“我简直是天才!”
淮南月:……
淮南月很麻,不太想理人,遂打算去外头看看。
然而她却没能第一时间出去。
外头不知何时已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那雨不知掺了多少硫酸,所至之处草枯花谢。
细碎的哭声从远处传来,余音绕梁却又络绎不绝,令人辨不清来处。凝神细听时,淮南月才发觉,声音竟是从雨丝间渗出来的。
“冷啊……冷。”
“又要听我唱,背地里又作贱我……”
“我只愿今朝一病不起,来世投胎成山野间的蝴蝶,再不学这劳什子了。”
三句话重复来重复去,听到最后淮南月都会背了。
声音3d环绕,偏生又尖细得像蚊子叫。倘或只是令人烦躁便罢了,但这玩意儿——
会啃san值!
淮南月只觉周身泛起一阵没来由的寒意。她摁开面板,果然发现好不容易被营养液救回来十点的san值又在缓缓下落……
淮南月:……
她倚着桌子站着,揉了两下太阳穴,转头问秦问川:“用隔音道具有用么?”
“隔音道具隔不了魔法攻击。”秦问川耸了耸肩,“你堵耳朵试试,看看这声儿会不会变小。”
堵住耳朵,声音并没有减轻。
隔音道具没有用。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雨里一定藏着支线任务。
秦问川笑起来了。她拍拍淮南月的肩,抬起脚,径直朝门外走去。
淮南月挑了一下眉,步子比秦问川迈得还大,先人一步出了屋-
寒辜抹了两把脸,深呼吸好一阵,才终于开始理思绪。
所以问题来了……她现在究竟在哪儿?
是被传送出了大观园,来到了坟地,还是说……梨香院本就如此,是块荒冢?
倘或梨香院是荒冢,那么……十二戏子岂非都是鬼?
可是她们的脚分明都是正的。
寒辜蹙眉想了半天也没理清逻辑,以至于支线任务结束的时候,仍有些心不在焉。
待她重新被传回梨香院正中央时,头顶正下着雨。那雨不知是啥玩意儿做的,甫一接触到皮肤,便感觉浑身刺痛。
她再低头一看,衣服都被腐蚀出了几个小洞。
至于裸露在外的脸和手……只能说感谢墨镜和手套。
寒辜赶忙掏出把雨伞,接着去瞅面板里的san值。
……79。
还能撑一阵。
可惜普通雨伞不太顶用,很快便被淋得破烂不堪了。
寒辜正打算翻点结实的东西出来抗上一会子,结果下一秒,头顶出现了一片阴影。
“哟,正牌寒辜终于舍得出现了。”秦问川笑得吊儿郎当,“刚才好多NPC冒充你来着。”
寒辜边往头顶瞧,边顺口接道:“她们没骗到你吧……不是,铁伞?!”
自己的头上赫然顶着一把铁伞,伞面在灯旁泛着金属的光泽。
“你怎么连铁伞都有?”寒辜墨镜下的眼瞪大了。
“商店有卖,我看着挺好看。还有,这玩意儿是钛合金,不是铁。”秦问川撑着伞,“啧”了一声,“铁多沉呢。寒辜同学,你化学不好啊。”
寒辜:……
“这把伞送你了。”秦问川拍拍寒辜的肩,继而朝面无表情站在一旁的淮南月抬了一下脑袋,“劳驾,别凹造型了,走两步来接我一下呗,白月同学。”
“你只有两把伞?”淮南月挑了半边眉。
“对。”秦问川很肯定。
“你方才不是从面板里掏了三把出来么?然后塞回去一把。”
“那把坏了。”
淮南月对此表示狐疑。
然而她并没有继续追问,因为片刻后,三人耳畔齐刷刷响起了电子音——
【触发支线任务,角色扮演:离府的龄官、不甚满意的贾蔷与贾蓉】
【任务完成奖励:获得一条线索】
【任务失败惩罚:掉15点san值】
【任务积分:共计50000,按贡献值分配】
淮南月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甫一走到雨里,耳畔3d环绕的哭声便变得更响了,san值的流速较之前更快。
现在已经掉到了62。
偏生系统并没有立即让她们进支线任务的意思,像是存心和她们耗着,一直耗到淮南月的san值又跌了一点,才降尊纡贵似的开了口——
【应支线任务NPC要求,此次任务有先决条件。请玩家回答如下问题——】
【一、请说出死去的三名戏子。】
“书里不是只死了一个么?”寒辜抬了一下墨镜,“菂官死了。除此之外还有谁?”
淮南月淡声道:“禾官。”
回忆里死去的那个小姑娘。
“诶,这是谁,我咋都没听过?”寒辜问,“时间紧急,先不讨论了。还有呢?”
秦问川:“龄官。”
她语速很快,系统的反应更快,一刻不停地接着往下讲——
【回答正确。下一题:龄官因何而死】
寒辜还在消化“龄官”和“回答正确”两个词,就听淮南月已然开了口:“自杀。”
【回答正确。支线任务开启】
寒辜目瞪口呆。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根本容不得寒辜开口询问。她于是心想,大约是秦问川和淮南月在上一个支线任务里拿到的线索。
白光闪过,再度睁眼时,寒辜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破败的屋外。
屋内家徒四壁,东西少得比自己的脸还干净。
寒辜刚想推门进屋,便听得后头有人喊了自己一声“蓉哥儿”。
“蔷二爷如今日子也不好过,能卖的田和铺子都卖了,如今不过管着城西一家极小的草药铺子,一年收成不过几十两。”那人低声道,“又为了捞你,花了一百两呢。”
贾蔷捞贾蓉花了一百两?从哪里捞?牢里?
寒辜“诶诶”地应着,心内想,这支线任务一下子给时间线干去贾府被抄家之后了?
这么猛???
第55章 困
贾蓉是宁国府的玄孙辈, 是贾珍的儿子。贾蔷也是玄孙辈,父母早亡,从小跟着贾珍过活。
虽然从书里的描写看来, 贾蔷对龄官极为专情,但……淮南月并不觉得他能从一而终。
和贾蓉贾珍混一块儿的, 蛇鼠一窝,能是什么好东西。
淮南月此刻端坐在房间里梳妆。
昨晚大约没睡好,眼皮沉得很,铜镜里未加粉饰的脸上挂着俩硕大的黑眼圈,脸颊微微凹下去, 气色看起来比副本里的鬼还糟糕。
偏生淮南月原本的脸并没有被替换掉, 于是现在气色糟糕的便成了淮南月本人。以至于寒辜推门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 张口就慰问了一句:“还活着么?”
淮南月:……
活不活着的她不知道, 反正系统安排的剧情让她不太想活——
【贾蓉刚出狱, 简单梳洗一番后, 想去找贾蔷,谁知误走至龄官房内。此时龄官正在梳妆,猛一见外人,慌乱中将簪子插进了自己的脑袋, 流了满头的血】
淮南月:……
人怎么能慌成这样。
寒辜显然也很懵, 但好在人经验丰富。她沉吟片刻, 说:“可能不需要真插。你拿个假血包装装样子呢?”
然而投机取巧似乎并不顶用。
淮南月把假血包塞进头发里,继而捏着簪子往假血包上扎。簪子尖端挺锋利的, 血包的塑料外壳登时被扎透了, 猩红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流, 看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
但是系统迟迟不往下播报。
……看来不能用假的糊弄,得真扎。
淮南月叹了一口气, 给自己丢了个清洁道具,而后认命地捏着簪子往头上刺。
她刺得不深,但用了巧劲儿。血液先是窸窸窣窣冒出来,接着争先恐后地往下流。
寒辜看得倒吸一口凉气:“你对自己是真狠。”
这回系统没再搞什么幺蛾子,一板一眼地继续播报——
【贾蓉吓了一跳,连忙前去替龄官止血,被龄官躲过了。来往拉锯间,贾蓉碰到了龄官的手,被龄官瞪了一眼。贾蓉也不恼,反倒似乎兴奋了一些,大着胆子上前,一把抓住了龄官的手。】
寒辜听罢,“啧”了一声:“这啥,光天化日抢嫂子,搞这种家庭伦理戏码?”
淮南月面无表情地“呵”了一声。
俩人照着系统给的剧情如此这般地演了一下,刚演到“贾蓉一把抓住了龄官的手”,就听电子音飞速说——
【恰在此时,贾蔷进来了。】
淮南月:?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秦问川的身影便已然出现在了门口。
她的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而后径直落在淮南月和寒辜相握的手上。
秦问川的唇角似乎有那么一刹那往下落了一点。
但相隔不过半秒间隙,她又重新恢复成惯常那带着三分笑的模样了。于是这一刹那的不虞像是浮光掠影,倏忽间便来去无踪,究竟连本人也没怎么察觉。
“哟,你俩再流几滴泪就是‘执手相看泪眼’。”秦问川挑了一下眉,笑道,“这会儿还拉着呢,这么舍不得分开?”
淮南月瞥她一眼,蹭地缩回了手。
倒是寒辜接话:“那必然舍不得,你放白月来我队里呗,我必不亏待她。”
“你倒是会做白日梦。”秦问川“啧”了一声,“等出去,我送你一张捕梦网。”
“哟,这就开始损人了,你就这么宝贝白月?”
寒辜一边说,视线一边在她俩之间来回打着转。她把墨镜推上头顶,看着秦问川熟练地往淮南月身上拍了一贴止血符。
动作看似大大咧咧,但那只抓着符纸的手落到白月身上的时候,力道着实很轻。
寒辜正打算打趣上几句,便听电子音再度响了起来——
【贾蔷原有些生气,眼珠一转却又有了新的念头。他向贾蓉道:“你的房间还未收拾出来,倒是你嫂子屋旁有间耳房暂且可以住。你便先住那儿,缺什么便跟你嫂子说。”】
秦问川依葫芦画瓢地说了一遍。
寒辜有些不解:“贾蔷这是什么意思?明明生气,却又给俩人制造相处的机会?”
“理解不了?寒同学你还是太年轻。”秦问川笑起来了,“贾蔷生气,是因为自己的妾被人觊觎而有些丢面儿,并非在意龄官。”
“妾?”
“贾蔷能花一百两去捞贾蓉,说明有点家底。”秦问川冲屋内努努嘴,“你再看看这屋内的陈设,却比荣府内丫鬟房中还不如,说明此时的贾蔷已对龄官有些厌弃了。”
“再者……”她顿了顿,接着道,“戏子在古代何等地位?下九流。贾蔷这种大少爷,就算再专情,真能娶一戏子为妻?这又不是那种‘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短剧。”
“所以,已然对自己这小妾有所厌弃的贾蔷,看见贾蓉轻薄龄官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认为自己的权威受到挑衅,故而生气。然而他又想,假如贾蓉和龄官真能搞到一块儿,那么自己不就无痛摆脱龄官的‘痴缠’了么?良心也不会受损,毕竟是龄官背叛的自己。”
“所以……呵。”
这一声“呵”很有灵性。
一时没人再说话。于是这句不算响的语气词在空空如也的室内荡出了回音。
【……龄官很显然不愿意,拽着贾蔷的袖子不让贾蔷离开。贾蓉却听出了其中默许的意思,于是兴高采烈地跟在贾蔷屁股后头出去了。从此,贾蓉便在龄官的屋子旁的耳房内住了下来】
电子音蓦地撂下这么一句,便再无任何动静-
香菜冰激凌亦步亦趋地跟着爱丽丝,缀在十二戏子的队伍后头游大观园。
爱丽丝一直没心没肺,一路上逮着香菜冰激凌唠了许多,从对秦问川的评价唠到了给猫做美甲,香菜冰激凌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她在想之前那小丫鬟指西为东的事儿。
自从发现方位是反的之后,香菜冰激凌便更谨慎了些。她一面随口应付着爱丽丝天南海北的话题,一面留神四周环境。
于是她又逐渐察觉出了些许不对——
比如虽然四处张灯结彩,热闹而混乱,但那些灯笼的排布似乎有什么秩序。
不知不觉间,她们将大观园绕了一圈。
园内灯笼的规格错落有致,贴着最外侧围墙的灯笼个顶个的大,越往里越小。
园子正中是一棵年岁已久的榕树,树干足有四人环抱之粗。
香菜冰激凌的视线从遮天蔽日的树冠挪到了飘满树叶的泥土上,忽然顿住了。
她想起了一些事——
园子四四方方,围墙上挂着一圈灯笼,组成了一个“口”。
“口”字正中有棵树……
是“困”。
第56章 龄官
当寒辜第三次踏进龄官的房间, 跟淮南月“卿卿我我”,而系统却仍旧没反应的时候,她生出了些许烦躁。
她把墨镜一摘, 蹙着眉说:“还能不能进行下一步了?!”
但良好的心理素质一直是除爱丽丝外的高级玩家的必修课程。于是说完这句话,寒辜又重新把墨镜戴上了, 掰着手指开始分析:
“第一种情况,角色扮演的指定剧情已然结束了。接下来要自由发挥,能不能完成任务全看命。”
“第二种情况……我们还没完成系统上回所给出的剧情点……白月,你怎么看?”
怎么看?站着看。
淮南月木着脸杵在一旁,已经快演吐了。
她细细回忆了一番系统最后给出的剧情点——
【龄官很显然不愿意, 拽着贾蔷的袖子不让贾蔷离开。贾蓉却听出了其中默许的意思, 于是兴高采烈地跟在贾蔷屁股后头出去了。从此, 贾蓉便在龄官的屋子旁的耳房内住了下来】
“龄官拽贾蔷的袖子”已经演了, “贾蓉兴高采烈地跟着贾蔷出门”也演了, “贾蓉在龄官屋旁的耳房内住下”也演了, 甚至还超额演了“贾蓉骚扰龄官”……
哦,时间状语没演——
从此。
“从此”意味着自此以后,意味着这一状况至少得持续好多天。
但是……副本内哪有那么多时间能给她们耗?
之前在回忆里能呆上24小时,是因为系统已经给出了“回忆内外时间流速不同”的规则。
可是在这个支线任务中并没有类似的规则, 所以……等她们按照常规方法按部就班地听系统指令完成任务的时候, 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淮南月把桌上的茶壶拽过来, 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壶嘴,沉思片刻, 转头问寒辜:
“你还记得支线任务的原话是怎么讲的么?”
“扮演离府的龄官和不甚满意的贾蔷与贾蓉。”寒辜回过味来, “对啊, 离府的龄官你已经扮演了,可是目前剧情并没有发展到‘贾蔷与贾蓉不甚满意’这一步。为啥贾蔷与贾蓉会不满意?”
“因为他俩没钱了。”秦问川的声音先人一步飘进了房。
她抓着一本账册, 垂头一页页翻,眼也不抬地跨进门槛:“现如今是十一月二十三,今年行情不好,草药铺子的收成不过几十两。贾蔷又花了一百两去捞贾蓉,俩人此后必定还出去花天酒地,毕竟由奢入俭难。”
说罢,她把账册囫囵掼到桌上,冲淮南月眨了眨眼:“你俩瞧瞧。”
余银仅剩几十两。
“他哥俩是真没钱了,能当的都当了。”秦问川在室内环顾了一圈,“龄官的首饰盒空空如也,这些年做戏子讨得的赏也被贾蔷拿去当了。你猜,当无可当的时候,他们会做什么呢?”
寒辜的脸色沉了下来:“没东西可当了……那就当人。”-
香菜冰激凌有些想不通。
围墙上挂着的灯笼与园中的老榕树组成了一个“困”,那么目的是什么呢?
将十二戏子的亡魂困于园中?不对啊,且不论十二戏子目前是人而非鬼魂,她们生活的地方也应当在梨香院而非大观园。
爱丽丝一向不动脑,香菜冰激凌于是逮不着什么人同她探讨。她俩身后倒是也走着几个玩家,可是她同他们都不熟。
副本越高级,玩家彼此的戒备感往往越深。因为你从来不知道你的队友脑子里究竟在想着什么,会不会为了得到更多的积分而对你痛下杀手,更遑论他们在入副本前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香菜冰激凌嘴边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三圈,最终还是放弃了同身后那些互不相识的玩家交流线索的想法,继续沉默地跟着十二戏子前行。
说来奇怪,她们一路上竟没遇着什么阻碍,不知是不是紧紧跟着爱丽丝这个幸运儿做选择的缘故。
香菜冰激凌提溜着的心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放下了,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戏子们这趟旅行的终点似乎是潇湘馆附近的滴翠亭。
滴翠亭上灯火通明,四周却没什么人。小姑娘们手挽着手,说说笑笑地走上了通往亭子的石砖道儿。
爱丽丝耸耸肩,抱着芙兰往上跟。绿巴巴却没有趴在她头顶,不知是被她收进面板了,还是找其他线索去了。
香菜冰激凌快走几步,与爱丽丝并排而行。然而没走多远,她便看见消失许久的绿巴巴重新出现在了爱丽丝脚下,嘴里叼着张字条。
爱丽丝停住了脚。香菜冰激凌也跟着一顿。
上头的字写得又大又饱满,于是没待爱丽丝把绿巴巴捞起来,她俩便一同看清了纸条儿上的墨痕——
请玩家注意:别跟去滴翠亭-
“没东西可当了,就当人。”
寒辜这句话落下的时候,屋子里结结实实地安静了半分钟。
“所以……”寒辜清了一下嗓子,很不情愿地接着说,“贾蔷和贾蓉想卖龄官,可是龄官并不乐意,因此贾蔷和贾蓉不太满意?不过那时候卖妻卖女是常事,照理说他俩其实可以强买强卖,都不用过问龄官的意思,犯不着不满意。”
秦问川“呵”了一声:“他俩这是既要当畜生,又要保君子的名头。毕竟贾家怎么说也是诗书礼仪之家,他俩又自诩读书人,随便卖人也忒不像话,不是君子做派。所以最好是龄官自愿被卖。可是很显然龄官不愿,于是他俩不满。”
龄官的一生都是悲剧。
她出生在十六年前的十一月二十三。那一年的雪下得很早,河流结了冰,屋内炭火却很旺,温暖如春。
母亲高兴得气色都好了不少,摇摇地抱着她,看着她笑。
她遗传了她母亲的基因,长得很漂亮,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漂亮。她娘每每在灯下看她,都会轻轻抚过的脸,同她温声说:“你放心,娘一定为你寻一户好人家。”
她问娘,娘,模样好了就能找到好人家么?
她娘道:“一定能。”
可是她不信。
母亲生得这样俊俏,最后还不是嫁给了她父亲,做她父亲的第三房小妾。
母亲说,父亲当年发誓,即便他已然有了妻室,她也会是妻妾里最独一无二的那个。他一定生生世世对他好。
然而父亲如今已经有七房小妾了。这样的话,父亲大约说过七回吧。
家中原本还算富足,良田十几亩,房舍三四处。
然而五岁那年,父亲赌博输了。
输得太多太多。
一夜之间,房舍田地全没了。
那年的冬天也很冷。她听见父亲偷偷对她母亲说:“我们把三姐儿卖了吧。”
母亲没同意。
结果第二天被卖的成了她母亲。
姐姐们嫁人的嫁人,被卖的被卖。
下一个便轮到了她。
她被卖到了戏班子里,成了社会最底层的戏子。
戏班子里的冬天没有炭火,师傅又严,她的身上总青一块紫一块。身边的小伙伴们时不时会少几个,过几日又会补一些进来。
然而最令人难受的当属那些看客的眼神——带着轻视与……情欲。
她只觉得自己时时刻刻活在囚笼里。
幸而她终是去了贾府。
贾府待人宽厚。她们住进了大房子,吃饱穿暖,赏钱也比之前宽裕不少。
虽然仍旧唱戏,但……管着她们的那人人还不错。
大家都叫他蔷二爷。
日日相处,难免生情。贾蔷会想尽办法逗她开心,会记得她的生日而送上一大堆新鲜玩意儿。她也会给足贾蔷面子卖力演出,会因为三日没见贾蔷而不顾大雨、蹲在地上默默写着他的名字。
他们着实很恩爱。
于是,宫里的老太妃薨逝,戏班子解散后,贾蔷迫不及待地把她接出贾府,说要娶她。
他说,我不能给你正妻的名分,但我一定会生生世世对你好。
她觉得这话有点耳熟,但她没细想。她笑着住进了贾蔷为她准备的房子里,暗道,自己的命终于要好起来了吧。
可是……男人都是一样的。
没钱的时候便卖妻卖女。
什么叫绝望?
大概是……以为前路一片光明灿烂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其实只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
寒辜长吁短叹,却没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她憋了好一会儿,终于道:“龄官结局假如真长这样,我当初就不应该下这副本。”
“苦难并非你闭眼不看就不存在。”秦问川拍拍她的肩,“只是有时候看到的东西太黑了,便会觉得站在光亮处的自己也虚伪了起来……所以你那破墨镜摘一下呗,视野里黑黢黢一片,不难受?”
寒辜:……
这关墨镜什么事儿?
沉重的氛围到底被墨镜给搅得轻松了一点,寒辜拍了一下手,问:“接下来咱们咋做?把白月揪出院子卖了?”
“应当不用走到‘卖’这一步。”秦问川说,“毕竟副本要我俩扮演的是‘不甚满意的贾蓉和贾蔷’,所以只需要扮演和龄官商量要卖掉她,而她不乐意,就行了。”
秦问川说完,清清嗓子,装模作样地转过身,冲淮南月wink了一下:“哦,我美丽的龄官小姐,地主家没有余粮了,我的心情就像隔壁不会做饭的马尔科老奶奶烤出来的苹果派一样糟糕。请问你愿意被我卖掉么?”
淮南月:……
淮南月面无表情:“不愿意。”
“哦,你好狠的心。”秦问川撇撇嘴,“我为此感到难过。”
寒辜:“Me too.”
淮南月:……
结果电子音还真有了动静,就是动静不太美妙——
【龄官是个有气节的姑娘,听闻贾蔷和贾蓉要卖了她,当晚便自杀了。】
淮南月:……
怎么又是我死???
第57章 阴间派对
这会儿谈谁生谁死其实没什么意义, 因为只要三人中有一人完不成任务,她们就得一直被困在这儿。
淮南月的脸绿了一瞬,继而平复心情, 开始分析。
这回的局面不像上次的自相残杀,没有“回忆里死亡, 出支线任务后不会死”的bug给她们钻。
更麻烦的是……在支线任务里,现在是上午十点——墙角的西洋自鸣钟刚敲了十下——距离晚上还有好久。
电子音说龄官“当晚便自杀了”,岂非她们得等到晚上?
这也太浪费时间了。
可是……她们其实已经完成任务了。
任务是“扮演离府的龄官与不甚满意的贾蓉贾蔷”,现如今龄官已离府,贾蓉贾蔷也很不满。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
她们其实已经可以出去了, 只是没找到“出口”?
淮南月眨了一下眼, 从八仙桌旁的椅子上站起来, 问秦问川和寒辜:“你俩谁会唱《走加官》或者《走财神》?”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寒辜道, “我报班学过戏, 倒是练过《走加官》, 但总唱不好。”
“唱不好没事,会唱就行。”淮南月冲她抬了抬脑袋,“你唱个试试?”
“你倒是先说说为啥要唱这个……”寒辜“嘶”了一声,反应过来了, “因为那个附加守则——财神加官须得走, 油郎胭脂不能留?”
这条附加守则着实很怪。
它不像“活人”“死人”“活死人”那般应用范围很广, 贯穿整个副本,而是有些意义不明。
除了副本一开始遇到的支线任务“找出藏于玩家中的戏子”里, 轮到秦问川登台唱戏时, 戏曲变成了《卖油郎》外, 她们似乎再没碰到什么和这条守则相关的事物。
可是既然放进了附加守则里,它理应有点别的用处。
《卖油郎》《卖胭脂》是危险的, 这一点在秦问川唱《卖油郎》后险些被台下观众吃掉时得到了验证。
那么……《走加官》和《走财神》呢?
“须得走”是什么个走法?
寒辜仍旧对自己的嗓子不太自信,索性祭出了戏曲类道具——
戏曲唱片(A级):能唱出脑子里所想的戏曲,仅限三次使用(2/3)。
“就剩最后一次了。”寒辜有些心疼。
“那你先别唱了,让我试试。”秦问川插话说。
“你会唱?”寒辜把墨镜往上一推,挑眉看着她。
“你在之前那个任务里唱的不就是《走加官》么?”秦问川笑道,“我听了一耳朵,记住了旋律。再说,我还有这个。”
她说着,从面板里掏出了厚得像块儿板砖的《戏曲大全》。
“你有这东西,也不早说。”淮南月瞥她一眼。
“嗐,这不是不想抢寒某人风头么。”秦问川“啧”了一声,“积分按贡献值分配呢,我谦让一下。”
秦问川有一把好嗓子。
她的声音本就带点颗粒感,唱起戏来的时候,那点子颗粒感反而被淡化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扑面而来的风尘气。
就好像车轮滚滚而来又急驰而去,顺走了一地难以明辨的纷扰与是非。
这和被系统控制着开唱时给人的感觉又不同。那时候的嗓音很精致但又很刻意,这会儿倒是粗糙随性了许多,于是里头无关风月的情感便被凸显出来。
听得淮南月恍惚了一瞬。
将她飘飞的思绪拉回的是平铺直叙的电子音——
【恭喜,任务完成】
【积分+10000】
【任务完成奖励:获得一条线索。线索已传送至贡献值最多的玩家身上】
由于任务末尾的这么一嗓子,贡献值最多的成了秦问川。
“啥线索?”寒辜等不及,伸手去掏秦问川的衣兜。
然而那张纸条早已变戏法似的来到了秦问川的指尖。她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修长而白瘦的手指被廊上的灯映得轮廓分明。
“你看看?”她笑起来了,把纸条往淮南月跟前一递。
淮南月顿了一下,将右手从衣兜里拿出来。
寒辜翻秦问川衣兜的动作一停,莫名有种被某道无形的屏障隔开的感觉。她思索一阵,把这归结于“你说的都队”和“Pysual”的“种族隔离”,于是拱拱秦问川的肩,“哟”道:“什么都先紧着你队员啊。我现在转会来得及么?”
“你这话要是让你会员听到了,她们得哭死。”秦问川抓着肩膀活动片刻,转头冲淮南月wink了一下,“纸条上写了啥?”
纸条上只写着一个方位——
西北。
西北?
是院子西北的那间房么?
她们此刻正大剌剌站在院子正中。进之前任务前那淅淅沥沥的酸雨已经停了,四面悄无人声。
那八个脚尖长反的姑娘也不知去了哪儿,房间里的灯全都是暗着的,只有西北角厢房的窗户微微透着光。
寒辜抬脚就要往西北走,衣服却忽然被淮南月攥住。
秦问川的声音接着响起:“方位是反的。别去那儿。”
寒辜抬起的脚落下了,抓了一把头发,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向二人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来得及说……”
“嗯?”
“我之前做支线任务的时候,扮演迷路的龄官。”寒辜的表情严肃了起来,“那个时候我身后追了一群观众,我好容易把它们全都搞死了,于是前边终于出现了出口。我正准备走出长廊,嘿,您猜怎么着?”
秦问川捧哏:“怎么着呢?”
“……我用了有色眼镜,发现长廊外竟然是一片荒坟!”
“这么说来,什么都是反的。”秦问川若有所思地说,“方位是反的,情绪是反的,景致也是反的。”
“被你这么一说,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寒辜搓搓胳膊,缓缓道,“假如什么都是反的话,那么……生死会不会也是反的?”
秦问川和淮南月对视一眼,俩人同时开口:“那八个鬼其实是活人?”-
“请玩家注意,别跟去滴翠亭。”
这十一字俩标点大剌剌摊在字条上,吓了爱丽丝一跳:“不能往前跟?”
芙兰“嘶嘶”吐蛇信子,爱丽丝侧着脑袋听了一阵,点点头说:“你说的有道理,我们要相信线索,就不上前了。”
俩人顿住脚,后头的玩家却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不走啦?”一个姑娘问。
“最好别去。”香菜冰激凌回答。
大伙儿都知道爱丽丝是有点玄乎在身上的,况且高级副本里总是小心些为好,于是都没朝前走。
他们站在距离滴翠亭十几米处的小径上,沉默地注视着往亭子摇摇行去的长队。
大家原以为亭子会发生什么异变,然而没有。戏子们在里头的木椅上坐下,开始说说笑笑地聊起了天。
声音叽叽喳喳,吵得跟菜市场似的,就好像里头根本不止十二人。
“她们在聊什么?”爱丽丝问。
香菜冰激凌侧耳听了一阵,摇摇头:“没听清。”
所有人屏气凝神地站在石砖上,等着戏子们的下一步动作,可是姑娘们却半天没有其他动静。
人堆里有玩家开始躁动了。
“不管了,我过去看看,你们别拦我。”一男的粗声粗气地开口,“我实在呆不住了。你们要等就等着吧,一群胆小鬼。”
爱丽丝“哟”了一声:“你说话真难听。没人拦你,想去就去。”
那男的一声轻哼,扭过头,踩着石砖,一步步往亭边走去了。
他对爱丽丝其实有些怨怼。
众所周知,收益一向与风险并存。然而有个爱丽丝在队伍里,他们一路上都顺利得很,没碰上什么支线任务,自然也没有积分可拿。
他一直很瞧不起爱丽丝——凭什么呢,大家拼死拼活做任务,这人却靠运气赚得盆满钵满,其他人还总把她的话奉为真理。
呵,走着瞧吧,爱丽丝这种没脑子没实力的人总有阴沟里翻船的一天。
亭子里一定有支线任务,自己到时候肯定能拿到不少积分。
至于香菜冰激凌说的最好别去……
自己手握那么多道具,就算前边有危险,还真能死那儿?
其他玩家就是太胆小,一点点风吹草动就给他们吓得不行。
亭子就在眼前,只消一步,他就能迈进去——
然而他却没能踏出这最后一步。
四面霎时狂风大作,不知何处飘来的呜咽声响得几乎令人耳鸣!亭子里坐着的十二戏子齐刷刷朝他看去,她们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唇角的弧度整齐划一。
她们站起身,似乎即将朝自己走来……
男人赶紧从面板里掏出定身道具,不要钱似的往前边砸。
十二戏子确实被定住了,耳边的呜咽声却没停。呜咽声越来越近,恍惚间,男人似乎看到一张张见所未见的脸浮在半空中,围着他一圈圈转悠,飘忽不定。
他脑内警铃大作,想给亭子外头的人打手势求救,却已经来不及了——
亭子外头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眼睁睁看着男人的身子被撕扯成碎块,继而在狂风中一点点化为粉末。
最终消失殆尽。
而香菜冰激凌也终于把一切不合理之处全部串联起来了——
为什么之前的小丫头指西说东;为什么十二戏子明明不是鬼,姿势却时常整齐划一;为什么明明十二戏子住在梨香院,大观园院墙上的灯笼和正中的大榕树却组成了“困”字;为什么戏子明明只有十二人,却能在亭子里聊出菜市场的效果。
原来一切都是反的。
方位是反的;十二戏子不是人;那“困”也不是困。
“困”的反义词是什么?
是“开”。
大观园门洞大开,所有东西都能进来。包括已经变成鬼的十二戏子,也包括……其他不干不净的东西。
所有鬼魂齐聚滴翠亭。
这是一场阴间派对。
第58章 藕官、菂官、蕊官
虽说西北亮着的那间房可能是陷阱, 但出于谨慎考虑,淮南月一行三人还是去房间门口瞄了一眼。
屋子的门虚掩着,里头飘出嘈嘈的人声。窗纸上人影幢幢, 忙忙碌碌地晃来晃去,似乎热闹得很。
“几个影子?”秦问川问。
淮南月瞟了几眼, 说:“七个。”
“那还剩一个。”秦问川指着东南角的屋子说,“估计在那儿。”
寒辜并没有经历之前八个戏子那“猜猜我是谁”的任务,此刻有点茫然。她推了一把墨镜,道:“你俩在这儿打哑谜呢,什么七个一个的?”
“先前你不在的时候, 我们碰到了后来留在大观园里当丫鬟的那八个戏子。”秦问川解释说, “其中俩还假扮你来着。”
“哦, 这事儿你之前提过一嘴, 我有印象了。”寒辜点点头, 往门口又凑近了点。
她试图隔着门缝往里看, 然而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于是又情不自禁地凑近了一些。
“看不清—往前凑”的过程重复了三四回,寒辜仍然准备继续挪,却被秦问川拦了一把。
“做什么?”寒辜问。
秦问川没第一时间回答, 而是把微卷的长发挽到左侧, 在面板里掏了掏, 掏出一个仿生娃娃。
仿生娃娃(B级):拥有活人的气息,必要时可以滥竽充数地冒充玩家。
仿生娃娃被她快准狠地丢过门缝, 里头嘈嘈的人声忽然一停。
四周悄无人声。
然而这令人发慌的寂静只有一瞬。
用不了片刻, 里头又窸窸窣窣地重新热闹起来, 众人叽叽喳喳说着话,氛围和先前别无二致。
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甚至于你在这闹人的嘈杂声里会恍然生出一种错觉——
是不是自己太草木皆兵了?那片刻的寂静真的存在吗?
……
寒辜把墨镜推上头顶, 抱着胳膊“嘶”了一声,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难不成……系统根本没有和她们打反逻辑,纸条上写着西北,还真就是西北?
她往前猫了两小步,打算伸手拽房门,卫衣的帽子忽然被秦问川扯了一下。
那人薄薄的眼皮半垂,一只手抓着不甚厚实的布料,另一只手上下划拉着剩余两人并看不见的面板。
“咋了?”寒辜转过脑袋。
“仿生娃娃死了。”秦问川抬起头,话对着寒辜说,眼睛却看向淮南月,“B级道具数少了一个。”
寒辜:!!!
她蹭地往后弹开,看向门板的眼神瞬间变了。
那一瞬间的安静太短暂了,压根让人来不及反应。倘或贸贸然闯进房间,此刻碰上麻烦的估计就成了自己了。
虽然没那么容易死,但也会浪费一大堆道具。
寒辜不禁有些后怕。
“看来咱之前的判断没错。”她搓了两下胳膊,往东南方向努努嘴,“走,去那边瞧瞧。”-
东南角的厢房很小,上头扒着大片的藤蔓,捉迷藏似的隐在枇杷叶后,咋一看很容易把它漏过去。
里头一片漆黑。
秦问川先是掏出了个手电筒,思忖片刻后又把它放了回去,换成了一支红蜡烛。
“用蜡烛照明干嘛?”寒辜问。
“应景。”秦问川煞有介事地说。
寒辜、淮南月:……
秦问川推开门,跟炕上坐着的姑娘打了个照面。
她随即慢走两步,和淮南月肩并肩,附在她耳畔道:“藕官。”
三人走进来的动静虽不算重,但也不轻。谁知藕官跟没看到她俩似的,自顾自盘腿坐着,埋头理着手里的丝线。
她慢条斯理地把缠到一块儿的红绿丝线分开,接着又慢条斯理地把它们搓到了一块儿,继而继续慢条斯理地把它们分开……
就这么周而复始地做着无用功。
秦问川挑了一下眉,大大咧咧蹿到炕边,伸手在藕官眼前挥了挥。
“……”
藕官好像瞎了。
“她看不到我们?”寒辜问。
“目前看来,应该是的。”秦问川点点头,正准备评价两句,3D环绕的电子音忽然响了起来——
【触发支线任务:选择剧本支线,帮助藕官达成最终结局】
【在本次任务中,每到达一个剧情点时,会有三条支线可供选择。玩家可以选定其中一条,而后静待剧情发展。本次任务共有十个剧情点。】
【请注意,支线的选择没有对错之分,但选择过于离谱可能会导致剧情的发展不可控。请谨慎选择】
【任务成功奖励:无】
【任务失败惩罚:无】
【任务积分:共计80000,按贡献值分配】
话音落下,周遭的景致蓦地发生了变化。她们此刻正位于大观园的某座亭内,头顶阳光正好,水面波光粼粼,湖畔的垂柳枝繁叶茂,偶有柳叶飘落,引出几圈轻轻巧巧的瀫纹。
还未等三位适应突如而来的亮光,电子音再度发了话——
【藕官正独坐在亭子里,捏着柳条戏水。一瞥眼看见湖面的鸳鸯,正想回房拿些吃食来喂,忽听后头一阵脚步响。她回过头,发现来者是——】
【A、蕊官;B、菂官;C:芳官】
寒辜眨眨眼,“哇哦”了一声:“选择前女友、现女友和闺蜜?这么刺激的吗?”
藕官在戏班子里头扮小生,菂官扮小旦。俩人戏台子上演情侣,谁知假戏真做,彼此都有了情。
却不想,菂官一病死了。
藕官悲痛不已,每逢节日便烧纸祭奠。后来蕊官补了菂官的空儿,藕官同她仍旧挺恩爱。
别人问她,移情别恋了?她便说,一来要莫忘旧情,二来也要顾及生者的情绪。续弦是常情,倒令故人心安。
芳官同三人交情都不错,藕官烧纸的事儿只有蕊官同芳官知道。
“选哪个?”寒辜摩拳擦掌。
“可惜了,不能选俩。”秦问川揉了揉手腕,转头问淮南月,“白老师,你想选啥?”
“……”淮南月瞥她一眼,说,“菂官。”
“为啥?”寒辜接话。
“因为今天2是我的幸运数字,菂官排第二。”
寒辜:……
看看看看,和秦问川呆久了,白月好端端一人也变得抽象了。
“那行啊。”秦问川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了,“就选B。”
“这么草率?”寒辜问。
“第一问也没啥提示,没啥操作空间,全看运气咯。”秦问川耸耸肩,“相信白月的运气。”
然而很不碰巧,运气这种东西……淮南月没有。
【……来者正是菂官】
话音落下,四面狂风乍起,柳条狂躁地在空中甩着马尾。菂官浑身湿透,贴在额头的刘海成了条形码,下巴还在吧嗒吧嗒往下滴水。
她的脚看不出正反,因为……她根本没有脚。
她是飘过来的。
第59章 合并任务进度
菂官越飘越近, 浑身散发着不正常的冷意。
她的温度实在太低了,低得像是刚从太平间的冰柜回来。以至于所过之处,方圆几米直降五度, 活脱脱一行走的中央空调。
而待飘过三人身边的时候,她极轻地“呵”了一声。
这一呵就呵掉了三人每人一点san值, 淮南月跟面板上大剌剌瘫着的“62”大眼瞪小眼,最终选择眼不为净,啪地把面板关了。
都长成这样了,根本不用用脚尖的朝向来判断物种——指着她白到发青的脸跟别人说她不是鬼而是人,谁会信?
反正淮南月不信。
寒辜很显然也不信, 哆哆嗦嗦地说:“天呢, 现在反悔重选还来得及么?”
系统居然没装死, 飞快给了回复——
【支线任务中共有三次重选的机会, 请问您是否确定返回上一节点, 重新选择?】
“我就顺嘴一说。”寒辜连连摆手, “不了不了。”
重选的机会挺宝贵,不能在一开始就浪费。况且……寒辜也挺好奇,前任相见,到底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
淮南月并不确定菂官能不能看见她们, 反正藕官和菂官很显然处于同一图层, 彼此能碰着面——
藕官听见身后的响动, 慢悠悠回过头,待看清来人后, 眼睛一亮, 朝前猛扑过去, 挂上了菂官的脖子。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着你了。”藕官的声音有些哽咽,“你如何过来的?”
菂官闷闷地说:“我在天上呆得无聊, 便求了仙君放我下来,偷摸着来见你一回。看你同蕊官过得不错,我便放心了。”
“每逢年节,纸钱可有收到?”
“收到了的,多谢费心。”
藕官对于菂官“死而复生”之事接受得过于良好,令寒辜咋舌不已。她把墨镜推上头顶,抱着胳膊看了会儿,摇头晃脑地说:“世间万事万物都难为一个‘情’字。”
“嗯?”秦问川挑眉看她,“何出此言?”
“藕官为何不怕已然变成鬼的菂官?因为情意过于深重了。就好比倘或你母亲死了,你却在某天陡然又见着了她,你的内心一定不会是害怕,而会是欣喜若狂,又有些小心翼翼,生怕眼前的场景仅仅是一场易醒的梦。”
秦问川拖着嗓子“哦”了一声,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发挥。她撑着树干站了会儿,搓搓胳膊,漫不经心地问:
“你俩有没有感觉……越来越冷了?”
还真是。
寒气从四面八方丝丝缕缕地裹过来,像极了深秋荒郊野岭漏着的风,还夹杂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令三人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淮南月现在的理智值状态禁不得任何风吹草动,对于异常情况格外敏感。于是风一吹她便一哆嗦,一吹又一哆嗦,待她哆嗦四五回后,秦问川蹙了一下眉,从面板里掏出了一件外套。
淮南月:……
“不是生理上的冷。”她懒恹恹的,说话声音轻得很,“我san值在掉,马上跌破60了。”-
滴翠亭里热闹非凡,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戏子们大说大笑,追逐打闹,令亲眼看着那个玩家被飓风卷成碎片的爱丽丝都开始怀疑自己方才眼花了。
她抱着芙兰扭过头,觑着眼在人群里扫了一圈,确定没有那个玩家的身影后,才“嘶”了一声:“那人就这么没了?跳楼都没死那么快的。”
香菜冰激凌被自己的猜想震得神思恍惚,并打不起精神去回答她的问题。于是后头的玩家里有人弱弱开口:“那还是跳楼死得更快一点。”
爱丽丝小姐认为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质疑,摸了摸芙兰的脑袋,以一种威胁性的口吻和对面讨价还价:“你再说一遍?”
“跳楼快。”那玩家威武不能屈。
香菜冰激凌:…………请问这是哪种死法能死得更快一点的问题吗??
她本想说“此地不宜久留”,但见爱丽丝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况且目前的氛围剑拔弩张,似乎快要打起来了,遂一个箭步冲到了俩人中间,好声好气地说:
“姑奶奶们,出去再吵吧。现在的问题是,咱们下一步什么计划。”
爱丽丝的气在鼻腔里拐了几个弯,最后重重“哼”了出来:“我在这儿呆着。”
“呆着干什么?”
“不知道,反正回去无聊,索性在这儿看热闹。”
香菜冰激凌:……
行吧,这位布朗小姐过副本一向靠莽。
反正跟着爱丽丝能有肉吃。
香菜冰激凌这么想着,抱着膝盖蹲下了:“那我也不走了。”
威武不能屈的小姑娘思忖了会儿,选择淫于富贵,遂也抱着膝盖蹲下了。
……
于是五分钟后,亭子周围蹲了一圈人,只有爱丽丝站着。
爱丽丝:……
她左看看,右瞅瞅,最终……从面板里掏出一尊金灿灿的王座,一屁股坐了上去。
方圆一公里内只有绿巴巴在勤勤恳恳干活。没一会儿,它又从草丛里钻出来,叼着纸条大摇大摆地往它主人身边爬。
爱丽丝小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异常慷慨,具体表现为“由于懒得遮遮掩掩,于是从来不吝啬分享线索”。因此周围一圈的玩家只要没瞎,都看清了纸条上的字——
每至十二点后,秩序颠倒,人鬼会互换属性。
爱丽丝恍然大悟:“哇哦,原来如此。”
其余玩家:……
已经猜到的玩家沉默了,没猜到的玩家震惊后也沉默了。
不是?都是玩家,凭什么爱丽丝过副本就能过得这么轻松???
然而这条信息并不足以完成副本的主线任务——“还原幽魂事件的真相”,结果半小时后,绿巴巴再度叼来了一张纸条——
戏子们死后,每晚都会相约去大观园散心,因为在大观园里当丫鬟的那段日子那是她们最开心的时光。
爱丽丝:“哇哦,原来如此。”
众人:…………
其实这段话已经能够用来交差了,但是很显然细节并没有被补充完整。倘或把它当作“幽魂事件的真相”,估计得不到太多的积分奖励。
身为高级玩家,下副本并不是为了生存,更多的还是为了高级副本内丰厚的积分与道具酬劳。
于是大家交头接耳了会儿,还是决定在在副本内再呆上一阵,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线索,把幽魂事件的真相拼得更完整一点-
钟声敲了五下,眼见天边就要泛白,亭子里嬉戏着的姑娘们终于舍得离开。她们重新排起长队,摇摇地朝着大观园的出口走去。
玩家们也悄无声息地跟上,最终走回了梨香院内。
香菜冰激凌刚一脚迈进院子,就听见耳畔响起了电子音——
【触发支线任务:选择剧本支线,帮助藕官达成最终结局】
【在本次任务中,每到达一个剧情点时,会有三条支线可供选择。玩家可以选定其中一条,而后静待剧情发展。本次任务共有十个剧情点。】
【请注意,支线的选择没有对错之分,但选择过于离谱可能会导致剧情的发展不可控。请谨慎选择】
【任务成功奖励:无】
【任务失败惩罚:无】
【任务积分:共计80000,按贡献值分配】
【本次任务已有先行人员,玩家可以选择合并任务进度,或是重新开始。请问您的选择是?】
话音落下,爱丽丝的眼睛腾地亮起,活像声控的日光灯:“任务里头的是不是白月?我进去帮她解决问题,她一定会感激我的对吧!万一她一感动就同意来Brilliants了呢?”
“不只有白月,里头还有秦问川……”
香菜冰激凌弱弱出声提醒,却被爱丽丝选择性忽视了。这位布朗小姐长这么大从不委屈自己,听别人讲话时向来只拣自己乐意听的,遂小手一挥,直接替众人拍了板:
“选择合并任务进度!”
【任务进度合并中,请等待……】
等待的过程中,香菜冰激凌思考起了支线任务的内容——帮助藕官达成最终结局。
藕官……
她在心中默默将名字和人脸对了一下,而后便想到了另一个NPC——菂官。
在她为数不多的和菂官碰面的几次情形里,这个小姑娘都是浑身阴冷、冒着凉气的形象,还附带降san值的功效。
反正不是什么好角色。
但愿这次碰不上。
结果白光一闪,她刚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站在亭子里,面前是一张极富冲击力的人脸——
脸上淌着水,刘海是条形码,唇瓣青紫,满面灰白。
菂官。
香菜冰激凌:……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第60章 模式转换
新进支线任务的玩家都被传到了亭子里, 围着相拥着的藕官和菂官站了一圈儿,活像篝火晚会。
菂官和藕官就是那堆篝火。
直面菂官的香菜冰激凌首当其冲掉了两点san值,离菂官稍近的那几位也掉了一点, 唯有爱丽丝恰恰好站在藕官的对面,所处位置离菂官最远, 整个人容光焕发,丝毫没受什么影响。
香菜冰激凌:……
行吧。
刚进副本时总会有点懵。过了几秒,大家纷纷反应过来,一径儿往后退,远离了杵在亭子正中的那俩篝火。
篝火是远离了, 但是篝火带来的负面影响却没有任何衰减。大家的san值仍然在匀速往下掉……
其中情况最糟糕的当属淮南月。
她靠在树干上, 脑子昏昏沉沉, 几乎已经不想开口讲话了。
好在菂官和藕官抱了一会儿后, 总算有了下一步动作。
她们肩并肩走上了石砖路, 晃出了亭子, 朝着主干道走去。
原本杵在石砖上的玩家忙不迭让出了一条道儿,其中就包括淮南月和秦问川。
但白月的状态实在不好,反应慢了半拍,被秦问川拽着袖子扯了一把, 险些没站稳, 一头栽进身后人怀里。
“没事吧?”秦问川赶忙把她扶正了, 不动声色地蹙起了眉。
淮南月摆摆手,表示无事。
确实没太大问题。
现在的情况与先时主动降低san值以达到被副本同化的目的那回相比, 其实要好上不少。
她打开面板瞄了眼, 看见san值定在了60。
有点危险。
但问题不大。
但……或许是因着有秦问川在旁边吧, 自己脑中时刻绷紧的弦便能放松一点。
这一偷懒便卸了力,一卸力便没站稳。
这种情况其实是很少见的。能在副本里维持放松的状态, 说明身边得有一个强大且自己信得过的队友。
……秦问川在自己潜意识里已经是这种地位了么?
淮南月眯了一下眼,转头往秦问川脸上瞥,又在某人捕捉到自己的视线前把脑袋扭了回来。
细细算起来,她和秦问川认识不到两周。
但也许是这一两周里发生过太多的事,阴阳轮回,生死相依,便显得时间忽然变得漫长起来。
就好像……她们已然相识许久,眼下不过是故人重逢。
好在系统没有给她太多的思考空间,因为下一秒,电子音一板一眼地响了起来——
【藕官乍见菂官,欣喜若狂,要领菂官逛大观园,菂官欣然应允。她们选择去——】
【A、蘅芜院;B、怡红院;C:潇湘馆】
“去哪儿?”有玩家问。
另一个玩家开始分析:“蘅芜院是宝钗的住所,怡红院是宝玉的住所,潇湘馆则是黛玉在住。看藕官现在的装束,她应该已经被分到黛玉房中做丫鬟了……要不选潇湘馆?”
“可是蕊官被分到了宝钗那儿。让菂官、藕官、蕊官三个人见一见,应该挺精彩的。选蘅芜院吧?”
“藕官逢年过节给菂官烧纸祭奠的事还有芳官知道,说明她们仨应该是好闺蜜来着。芳官被分给了宝玉,我觉得该去怡红院瞧瞧。”
……
似乎选哪儿都有道理。
于是片刻后,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浑身挂满动物的爱丽丝身上。
爱丽丝:……
香菜冰激凌清清嗓子,温声问:“我亲爱的布朗小姐,请问您觉得该选哪个选项?”
爱丽丝瞥她一眼,毫不客气地发号施令:“选A。”
A,蘅芜院,带着死而复生的前女友去宝钗房中见现女友蕊官。
“有什么依据吗?”香菜冰激凌问。
爱丽丝:“直觉。”
香菜冰激凌:……行吧。
于是大家眼见着藕官带着菂官踏上了主干道,而后向右一拐,施施然前往蘅芜院。
蘅芜院在大观园东北角,滴翠亭位于西南,俩地方隔了个太平洋。
路程越长,变数越大,比如……一行人在北上的过程中遇着了林黛玉。
黛玉身边跟着丫鬟春纤。
黛玉应当是看不见菂官的,只同藕官打了声招呼:“回头同你紫鹃姐姐说一声,让她往宝姐姐那儿走一趟,取些不老亭来。”
藕官笑道:“我正要去蘅芜院给宝姑娘请安呢,这活儿派我也是一样的。姑娘打哪儿来?”
“才去你三姑娘那儿坐了坐。”黛玉点点头,温声道,“既如此,便辛苦你跑一趟。”
藕官连声道“哪儿的话,姑娘好生客气”,和黛玉道了别,继续牵着菂官往北走。
菂官就轻轻靠在她的肩头,同她一块儿往北飘。
蘅芜院温度较之别处更低一些,各种仙藤异草垂檐绕柱。众人在藕官和菂官身后迈入院门,忽听电子音再度响了起来——
【藕官到达蘅芜院,发现宝钗——】
【A、在家;B:不在家;C:管他呢无所谓】
众人看向爱丽丝。爱丽丝却抱着芙兰摇了摇,嘴巴闭得很紧。
“怎么不说话了?”香菜冰激凌问。
爱丽丝有点蔫。
或许是在这个副本里太过依赖直觉来进行选择的缘故,眼下的她竟有种幸运值都被耗光了的感觉。
毕竟高级副本里无时无刻不面临着选择,对于第六感的消耗实在太大。
虽说幸运是自己的标签,但那也算是一种技能。技能被过度使用时,人就会显得异常疲惫。
爱丽丝长叹了一口气:“你们选吧,我选不动了。”
于是追着爱丽丝跑的十几只眼睛在人群里转了一圈,最终齐刷刷定在了秦问川脸上。
“那川流不息你说选啥?”有玩家问。
国服第一公会的队长这一名头还是很有含金量的。
“白月你说呢?”秦问川却不急着回答,而是冲淮南月wink了一下,把皮球踢过去。
淮南月瞥她一眼:“选B。”
“为啥?”
“今天2是我的幸运数字。”
寒辜:……怎么又是这套鬼说辞。
众玩家显然也很见鬼,“白月你怎么跟着你家队长学坏了”的讨伐声此起彼伏。
倒是香菜冰激凌接了一句话:“我也觉得该选B。”
“为啥?”
“方才黛玉不是说,她刚从探春那儿回来,让藕官去宝钗哪儿取点茶叶么?”香菜冰激凌分析说,“黛玉很少独自去探春那儿,估计是一堆人都在那里,宝钗也在,还和黛玉说我送你点茶叶啊,所以黛玉让人去取。”
“探春住的秋爽斋在南面,离潇湘馆近,同蘅芜院远得很。众人散了之后,黛玉都还在半路呢,宝钗肯定还没回家。”
“以上只是我的一点分析,感觉选‘宝钗不在家’更有逻辑。不过系统之前讲过,选择没有对错。所以……你们看着选?”
“我也这么觉得。”有玩家接话。
众人没什么异议,一致选了B。
确认选项后,眼前的画面忽然闪了闪,像是老旧电视信号不良时的花屏。
“啥情况?”有人低声问。
“估计是天要亮了。”寒辜蹙起了眉,“咱们是天黑的时候进支线任务的。在支线任务外,白天黑夜属于两种不同模式……我有种不详的预感,这任务不会也要切换模式吧。”
话音落下,像是附和她的话似的,飘渺的钟声结结实实地响了六下。
随之而来的,是一长串毫无起伏的电子音——
【请玩家注意,支线任务模式有所变动。原模式下每个节点有三个选项,现模式只有两个选项。选项仍然没有对错之分,但过于离谱会导致剧情发展不可控,请玩家谨慎选择。】
【上一轮选项原有三个,现变更为两个——A、在家;B:管他呢无所谓】
众人:……
方才香菜冰激凌那一通严密的分析被系统当成了放屁,大家被迫重新选择。淮南月仍旧是“选B因为2是我的幸运数字”这番说辞,但玩家里有人觉得选项B随机性太大,于是并不乐意。
僵持一番后,系统放了话——
【玩家不必选择同一选项,可进入不同剧情】
于是坚持选A的玩家选了A,淮南月选了B,秦问川跟着淮南月选B,寒辜跟着秦问川选B。
香菜冰激凌犹豫一阵也决定疯狂一把,咬咬牙选了看起来更为坎坷的B。至于爱丽丝……
众人都选完了,爱丽丝仍旧一动不动。
事实上,爱丽丝此刻很茫然。
我们的布朗小姐从始至终过副本全靠直觉,然而这回绿巴巴不知跑哪儿去了,第六感也被消耗过度,她于是便有些力不从心。
AB俩选项,一看B就麻烦一点。
可是白月选了B……
爱丽丝左瞧右看,最终被叹了一口气的香菜冰激凌一把扯了过去。
“跟着我们吧布朗小姐。”香菜冰激凌温声道,“都是熟人,便于相处。”
淮南月:……都是熟人,便于打架。
于是场上的最后一位玩家也做出了选择。
白光一闪,选A的玩家倏然不见了踪影,显然是被传去了另一个世界。
至于淮南月等人所处的蘅芜院内……
藕官和菂官站在院子中心,看着蕊官在厢房内同别的丫鬟大笑大说,院门处忽然有了动静。
玩家们猛地扭过头,就瞅见——
宝钗们扶着莺儿的手,施施然进了院子。
至于为什么是“宝钗们”……
因为莺儿有四条胳膊,每条胳膊上都挂了一个宝钗。
众人:……
原来“管他呢无所谓”的意思是,去他爹的,不活了,大家一起变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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