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的车流逐渐稀疏,车似乎是在往外环开。
许栀有点儿紧张了,忍不住回头问他:“这是去哪儿啊?”
他眼也没抬,半开玩笑道:“卖了你。”
许栀心头一跳,脸上又是一阵不自觉的发热,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喝多了。
她捧了捧脸,感觉心跳得特别快,心率也不太正常。
沿途的景物越来越陌生,直到上了山,夜色下的树林黑魆魆的,风过婆娑晃动,拢着一团团的漆黑影子,好像藏着不知名的猛兽。
许栀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有些害怕。
似乎看出她的紧张,他终于大发慈悲地说:“不用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这话听着像是保证,许栀却总感觉像是调侃。
她从来没这么紧张过。
说起来,其实他们也算不上很熟。
十几分钟后,车终于抵达山顶,停在一座隐蔽的私人行馆前。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许栀都不知道运河上有这么一处私宅。从外面看非常低调,浅灰色的高墙和栅栏将宅子圈得紧密严实,窥伺不到里面分毫。
有岗哨的过来盘问,司机将车窗降下,冷声呵斥:“费先生就在车上,还要查什么?”
便衣警卫往后一看,心头一凛,忙退开敬了个礼。
许栀下了车,披着他的西装跟着他一道进了这栋看着就很大的宅子。
她以前见过的最大的花园也就是姚雁兰在苏州的老家,五重庭院的一处苏派园林,可这个宅子的花园一点也不比那个小,一路走来都是绿化和植被,小径逶迤,水声潺潺,埋在鹅卵石里的地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点缀着夜色下安静的小院。
穿过庭院幽深的中庭,许栀面前终于出现了一栋三层楼的中式别墅,门前有一个很大的泳池,有阶梯连接二楼的露台,月色下水波粼粼,被夜风吹得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这是你平时住的地方?”她问他。
“不是。”他用指纹解锁了门,拧开推进,回头示意她先进。
许栀一想也是,这屋子位置挺偏僻的,住这儿上下班多不方便?那是——
“金屋藏娇的地方?”她小小声,抬头看他。
他都笑了,也没解释,将门往里推开。
跟着他上了楼许栀才知道他是过来找文件的,到了二楼他就撇下她去了书房。
许栀一个人坐在会客沙发里喝茶,酒醒了不少。
真想多了,人家什么样的人,美女大把往上贴,看得上她这样的?
但是回忆起来又觉得他对自己应该也并非全然无意。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乱得很。
“不好意思,久等了。”约莫过了半个小时,他携着文件从书房出来了,转手递给了沈谦。
许栀连忙站起来:“没事儿。”
他笑了一下,抬手微微下压:“坐。”
许栀红着脸坐下,又觉得自己实在上不了台面。
他没有再招呼她,而是低头拨了一根烟,只是,点烟时又犹豫了会儿,问她:“介意吗?”
许栀说“不介意”。
他按下点火器,倏然亮起的火光照亮了他冷峻的脸,没有笑。
许栀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觉得这一瞬他看着有些冷淡。
但这种冷淡并不因为别的,而更像是在思考、沉吟。
沉默的时候,两人谁也没说话,他指尖燃着的一根香烟默默燃烧殆尽,空气里有了一丝灼烫的烟味。
她非常不安:“费先生……”
这是她今晚第二次开口唤他了,声音多少有些不稳。
费南舟将小半支烟搭在烟灰缸上,语气温和了一些:“嗯,你说。”
许栀反而说不出来了。
很快她就意识过来,为什么是她说?他好像很少直接说他的意图,以此掌控谈话的主动权。
但她要说什么啊?
许是她垂着头的模样让他产生了误解,他笑着问她:“还难过吗?”
许栀怔一下,摇摇头,讷讷道:“也不算……就是有些挫败,算了,你不懂。你这样的人,只有你甩女人的份儿吧?”
他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想说点儿什么,后来又干脆闭嘴了。
——懒得跟她这个棒槌计较。
“我就是觉得,我这人经营感情挺失败的。”她挫败地说。
“也不一定是你的问题,感情这种事情,双方都有责任。”
许栀看他,像是求某种肯定:“是吗?”
他点头:“有时候,一段失败的感情未必是坏事,不合适的人,早点分开会比较好,节约时间,节约精力。”
“毕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说到最后一句,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许栀被这一眼看得浑身紧张,好像胸腔里的器官都震荡了一下。
但他一击就撤,不再恋战,只留她一个人在那边浮想联翩。
“您是什么意思啊?”她到底是沉不住气。
问出口又觉得自己好像打破了某种默契似的,有些尴尬。
可这会儿收回又来不及了。
他在昏暗中很轻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在这个陌生地方,许栀只好起身跟上他。
他带她去的不是别处,而是庄园的最高点。许栀站在屋顶眺望远处,才发现不远处就是玉泉山,依山傍水,峰峦叠嶂,更远的地方是市中心阑珊的灯火。三月的春风吹在脸上不算冷,但仍有料峭的寒意。
许栀抱着膝盖抬头,大冷天他只穿了件衬衣,白衬衣,黑色西裤,衣摆尽数没入金属皮带里,身影高大而挺拔,仿佛独立一隅。
虽然他没有开口,只是那么随意地在角落里一站,许栀已经能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压迫。
“喜欢吗?”他问了一个无伤大雅的问题。
许栀点头:“风景不错。”
费南舟笑一笑说:“不过这儿视野不算太好,那边的视野才好。”他遥指远处密林中的高塔,“有时间我带你去昆明湖上撑船,从湖面上过,傍晚时候的风景才是一绝。对了,你会划船吗?”
“嗯,会。”
他倒是意外了,看她,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个。
许栀说:“我老家在水乡,小时候去看太婆时跟妈妈一道划船去,路会短些。不过现在建了桥,划船的机会很少了。”
他点点头,意兴阑珊的样子。
显然,对这个话题的兴趣不是很大。
夜风吹在脸上有些凉,许栀又缩了缩肩膀。
他看到,说了声“抱歉”,回头又让人给她拿了件衣服。
夜风吹得她清醒了一些,目光忍不住又落到他身上,感觉不可思议。
“在看什么?”他嗓音低沉。
许栀:“……你喝的不比我少,怎么你脸一点儿都不红?”
“你觉得呢?”他把话题又抛了回来。
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似乎漾着浅浅笑意。
许栀被他看得浑身发热,磕磕绊绊的:“……你脸皮厚?”
天,她说了什么?
他拧眉,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不过也没计较她的口不择言,只问了她为什么那么怕商修平,他不是她师兄吗?
许栀抿一下唇说:“他是老板啊,我是打工人。”
“你们不是合伙吗?”
“我投的钱很少,约等于没有。”她不好意思地说。
“那你这话不对。”他笃定地望着她说,“不管投多少你都投了,那你们就是合作伙伴,他没资格那么教训你。”
他这话既是为她出头又带着几分给她撑腰的意思,她心里美滋滋的,又有点不好意思,转开视线,没应。
那会儿完全没意识到他也有挑拨的意思,他对康达,志在必得,内部越乱越好。
不过她真的是缺心眼,完全没有意识过来。
若是她那会儿能揣摩上意,明白他的战略意图,没准还能成为他的“钦差大臣”和商修平平起平坐呢。不过,她没想那么多。
或者说,她其实一直都蛮信任他的,有些龃龉也都是表面的龃龉,她从来没往心里去过。
见气氛有些冷场,她忙又找补:“还是谢谢您,三番两次地救我、鼓励我。”
这话在心里想的时候没什么,说出来就觉得特别暧昧。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靠得那么近,她完全被他身上那种清幽混杂着沉木的香气给笼罩束缚住了。
许栀垂着头不好再说话。
却听见他忽而闷笑:“那你拿什么还?”
语气不咸不淡,可以理解为是在逗她,可似乎又不那么简单。
许栀心里那根弦又绷紧了,期期艾艾:“我……我不知道啊。”
他偏头注视着她,笑意不那么明显了,只是笑,不开口。
许栀更加紧张,老半晌才开口:“你说吧,能给得起的我还是会给的。”
这下轮到他静默了,他微垂着眼帘,安静的样子很像是他刚才抽烟时沉吟的模样。
越是如此,她越是不安,隐隐约约好像明白了他要她还什么。
四目相对,费南舟难得不知道要怎么开场,看了她半晌,忽的笑了下:“算了,跟你开个玩笑,别介意。”
许栀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别的,似乎隐隐又有几分失落。
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又是老半晌的沉默,气氛是真的尴尬。
他似乎也觉得有些难以收场了,起身说:“很晚了,去休息吧。”
许栀跟着他起身,去了顶楼的客房。
他都要走了,见她还坐在床上望着她,脚步也停下来,失笑:“认床?”
许栀点一下头,又摇一下头:“……你能不能陪陪我?”
这种情况下说这种话,像是某种邀请。
他看着她:“你确定?”
许栀不确定他那一瞬是不是笑了一下的,脸上热热的,垂下头不吭声了。
“早点休息吧。”他无声地笑开,替她关上了房门-
她的生活好像还和以前一样,但似乎又发生了很大的不同。
比如,他有时候竟然会点赞她的朋友圈,哪怕她发一些很无聊的动态,或者主动跟她闲聊。
许栀有时候都忍不住发出疑问“费先生,你很闲吗”。
有一次她还真的问了类似的问题。
他在那边沉吟了会儿,回复她说:[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要像拼命三郎一样的吧?我也要休息,也要有自己的娱乐啊。]
说得她反而不好意思了,回了他三个憨憨的表情包。
费南舟竟然也回了她一个表情包。
许栀都震惊了,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发表情包。
过一会儿才发现他这个表情包也眼熟:[好啊,你盗我的表情包?!]
[这叫‘借’。]
她回了他三个“撇嘴”。
费南舟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过几天许栀要去B市调研,到了那边发现镇上发生了泥石流塌陷。
她和几个调研人员都淋成了落汤鸡,还被困在了镇上。
好在通讯只断了两天就恢复了。
她在散发着霉味的酒店住了两天,快疯了,发了张墙角带霉斑的照片到朋友圈。
过一会儿,手机响了。
她没多想就给接通了:“喂——”
“是我。”费南舟在那头笑道。
许栀下意识站直了:“费先生,你怎么……”
她确实想不到他居然会主动打电话给她。
“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你在……”他似乎是在确认地址,“桐化县那边?”
“嗯。”那一刻,她好像找到家长倾诉抱怨的小孩子,忍不住道,“条件超级差,又下雨又打雷,房间都发霉了。”
“辛苦。”他将手机夹到另一侧颈窝里,把文件合上递给了秘书,宽慰道,“我看了气象预报,过两天就好了。”
“嗯。”
她有种被抚慰的感觉,声音也软绵绵的。
费南舟在那边默了会儿。
以前就觉得她声音好听,又酥又软,清脆又悦耳,隔着话筒似乎还带几分撒娇的意思。
“怎么了?”许栀有些不安地开口。
“没什么。”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我在南德,有空的话,明天出来一块儿吃个饭?”
许栀这才发现他距离自己只有几公里。
什么缘分?
她欣然应下:“我去找你。”
“我会派人来接你。”他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个低沉的笑声莫名有些宠溺。
她握着手机呆呆地站在那边,看了好久的墙壁-
翌日果然天晴了,比他预言的还要早。
他们在约定的街头相聚,他带她去了他常去的一家杭帮菜馆子。
他们聊了很多最近发生的事情,许栀滔滔不绝地跟他说着自己这几天在县里遇到的破事儿,说调研,根本没什么人配合她,公司里还一直催一直催,她都快烦死了。
说了一堆觉得自己话太多了,小心翼翼地看他:“我的话是不是太多了?”
“没,挺有意思的。来,你继续跟我说说,我挺感兴趣的。”他大方一笑,抬手给她将酒杯满上。
两人竟然在这样的街头喝起了二锅头。
在这之前,许栀可是想都不敢想。
他这样的人,和二锅头?太不搭了。
不知道喝了多久,夜风吹得她脸颊红扑扑的,很热。她双手捧着脸,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问:“费先生,谢谢你请我吃饭。”
“谢我?”他垂眼一笑,“不,应该是我谢你。”
许栀微微睁大了眼睛,就听到了他后面的话:“谢谢你陪我吃饭。”
他抬眸,笑了。
她只怔忡了会儿,也笑了。
第12章
后来许栀真的喝多了,人也开始无形无状,问东问西什么乱七八糟的都问。
比如:“费先生,你有没有叫过小明星啊?”
他抬眸,就见她捧着脸颊八卦地看着他,一脸坏笑。
他有些微醺,但远远达不到醉的地步,一开始真不想搭理她,谁知她又说:“你不会真叫吧?那我那天不是白给你出头了?你也太辜负人民的信任了!”
她一副义愤填膺受到了欺骗的样子,他只好说:“没有。”
又补充,“正常饭局、叫来应酬之类的不算。”
许栀点点头:“你们吃饭也会叫明星来应酬的吗?”
费南舟:“偶尔。”
许栀说:“那你可以给我叫一个吗?”
他好笑地看着她:“你叫明星干嘛?”
她摇头晃脑地说:“长长见识啊,我有个非常喜欢的偶像……”
“回北京后给你叫。”他被折腾得没了脾气。
“一线的也行吗?”
“但凡是能一天之内赶过来的,都行。”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只是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儿。
许栀的酒却醒了些,忽然意识到不管是大腕还是十八线,在他眼里都一样,没什么本质区别。
很多在普通人眼里看着光鲜亮丽的公众人物,在他们这类人看来什么都不是。那些在网上高调得不行的一些富少,在他们看来都是二百五,根本入不了他们的圈子。
段宏家里够有钱吧,但显然也够不上他们的阶层,许栀忽然能理解沈琮为什么要拼命回到那个阶层了。
感受到她的沉默,费南舟给她夹菜,揭过了这个话题:“少喝点儿,多吃些。”
许栀摇摇头,很小声地跟他说:“我在减肥。”
他真的笑了,上下打量了她会儿:“你减什么肥?一点儿都不胖啊。”
“不胖吗?”她微微张开手臂,好像展示给他看似的,“我这胳膊是不是肉肉的?”
“这是胶原蛋白,不肉的时候都七老八十了。”
她抿唇笑了一下:“谢谢你啊。”
他轻笑:“谢什么?”
许栀:“跟你聊天特别开心。”
自己都没意识到,这话在这样的情境下说出来有些茶茶的。
她笑得甜甜的,粉白的脸颊嫩得可以掐出水,眼睛明亮又澄澈,心无城府,满满的都是依赖和仰慕。
她不笑的时候有些清冷易碎的气质,笑起来就像一个精致的BJD娃娃,无一处不美。
费南舟压着笑,移开了目光,没接这茬。
她似乎对他的私生活很感兴趣,后来又问:“你上一任是多久啊?”
他想了下:“四五年前。”
许栀抿唇看着他。
“不信?”他微一挑眉。
她很实诚地点头,过一会儿又好像接受了这个事实:“是因为工作忙吗?”
“一方面吧,最重要的还是麻烦。”他很少跟人聊这些,说出来倒有些放松的感觉,“那位姑奶奶,分手前砸了我三辆车,差点没把我的屋子拆了,出一趟差一天十几个电话。”
许栀憋着笑,没想到他还有这种时候:“那你肯定很喜欢她,不然她哪敢啊?”
谁敢在他面前这么造次?
费南舟无声地看她一眼:“那个时候,她爸是我爸的上峰。”
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
许栀听完后默了会儿,然后感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语气里满满都是对他的同情。
这老气横秋的口吻逗乐了他。
费南舟看一下表,提起自己的西装站起来:“走吧,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回那个破酒店!商修平也太抠门了!地方小还一股子霉味,住了两天我身上都要发霉了!”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费南舟忙伸手扶了她一下。
许栀就这样跌入了他怀里,脸颊撞在他胸口,隔着薄薄的衬衣,她感受到了那一份温热。他的胸膛分明是坚硬的,但似乎又带着另一种柔韧有力,将她紧紧包裹。
她的脸颊更红了,好在喝了酒不太看得出来。
只是人有些异样的沉默,好像一瞬间乖巧下来。
费南舟低头看她一眼,她垂着头默不作声,好像干了什么坏事儿。
司机早就把车停到路口了,老远看到他们就下来开车门。
这司机也是老熟人了,许栀脸颊通红,下意识埋在费南舟怀里不肯抬头。
不过她显然杞人忧天了,司机表情淡定好像根本没看到她,尽职尽责地绕到后座给他们开车门。
费南舟照例将后座的隔音玻璃摇了上去。
他很注重隐私。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她讷讷的。
“你指的是?”
“老张刚刚是不是看到我们出来了,他会不会觉得……”其实她想问的是他是不是看到你抱着我了呀?
“不会,老张是专业的。”当他们这类人的司机,最重要的就是装聋作哑不该问的别问。
密闭的空间让人更加紧张,许栀望着窗外明灭的灯火没吭声。
她肩上还披着他的西装,很挺括的料子,触手又很滑腻,好像还有他身上的体温。
有安全感,又让人不太自在。
费南舟是个带有十足侵略性的成熟男人,只是坐在那边就让她倍感不自在。
“费先生,我们去哪儿啊?”她意识到路有些不对。
“你不是不想回原来的酒店吗?”
“……嗯。”她的脑子这个时候好像有点宕机,“你要重新给我开个房吗?”
这话一说出来才觉得有点暧昧,她忙刹住。
余光里看到他勾了下嘴角,似乎是忍不住笑了。
许栀的脑袋乱乱的,想问点儿什么又不好意思再问,干脆不问了。
她暗道自己没有出息,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怕什么?
他也不见得会对她做什么,她实在是想多了。
这么想心里又安定了些。
到了酒店,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等待上升,然后又走出了电梯房。
过道里铺着深色的消音地毯,脚踩在上面有些软。
她脚下一跌差点跌倒,好在他扶了她一下:“小心点儿。”
“我腿软。”她干巴巴地看他,像溺水之人抓住一块浮木。
明明这种情况下他才是那个危险的来源。
费南舟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这人的心思很难猜,许栀读不懂他黑暗里沉静的面孔,心里就有些不安,忍不住抓住他的衣袖。
抓这一下又觉得不太好,想要收回,手已经被他反手握住了。
他的掌心宽厚有力,虎口还有薄薄的茧子,感觉很有力量感,只那么虚虚握着她就感觉自己完全挣脱不了了。
他在外一向儒雅平和,八风不动,这样一反常态的强硬实在有违常理。
许栀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也被握住了,不用他动就腿软,往前跌到他怀里。
她抬头,对上他那双漆黑幽邃不见底的眸子,一如那晚一样转瞬即逝的幽暗灼热、充满占有欲的目光,她才确定自己没有多想。
只这一抬眼的对视,她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她的心跳得乱七八糟,脱口而出:“我不要在酒店,我紧张。”
他停顿了会儿,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说没有感觉是假的,但他考虑的要更多。
可这些想法有时候也只是一闪而过,他便做出了决定。
两人原路返回,从电梯出来,司机多少有些惊讶,但照旧什么都没问。
“去盛州公馆。”费南舟在后座吩咐。
司机应了一声,重新启动车子。
过了十几分钟,车开进了一处高档小区,七拐八弯停到了入户口。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许栀看到他拿电梯卡刷开。
“费先生。”她喊他一下。
“?”他回头。
“你怎么在哪儿都有房子呀?”她抿一下唇。
他也笑,声音低回婉转:“你猜。”
许栀:“……”
又在逗她。
他们乘电梯直接上楼。
门开的时候,许栀有些惊讶,竟然是大平层的那种户型,目测有三四百平,阳台挑空出去还有个露台,上面摆了些仙人掌。
“这么大的房子,你一个人住吗?”她好奇地四处观望。
房子是真的很大,四通八达的,因为采用了大面积的玻璃幕墙和镂空设计,晚上不亮灯时,显得四野空旷,格外寂静,好像站在云端上似的。尤其是人站在西餐厅那片弧形的长廊上时,有种要坠下去的感觉。
她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胆子比兔子大。”费南舟笑话她。
许栀刚要反驳,便见他拿了双一次性拖鞋给她。
“……谢谢。”
这屋子确实是大,但瞧着没有什么生活气息,摆设都是最简单的,甚至像是精装修直接入住,很有商务酒店的风格。
这应该只是他的一处“行馆”。
屋子里没女装,征得他的同意后,她打开了他的衣柜。
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西装、西裤、衬衣……连领带都有人分门别类给整理好了。
“……你多久在这边住一次啊?”许栀不解。
“不怎么来。”他背对着她脱衣服。
“那你还让人备这么多衣服?”许栀震惊。
约莫是她的口吻实在很好笑,他难得多解释一句:“有生活管家帮忙打理。”
“万恶的资本家。”她有些不忿地回头。
结果,只这一瞬就瞧见了他脱掉上衣的样子。
她之前见他他都是衣冠楚楚的,隔着严实的西装,只隐约觉得他身材应该不错,但怎么也瞧不真切,原来底下是这样的?坚实紧密的腹肌,一块一块看着就坚硬,宽肩窄腰,整个人看上去精壮纤长又有型,比例极好,既高大又不会让人觉得累赘魁梧。
她跟烫着似的缩回目光,不敢再乱看。
“走廊两边都有洗手间,你自便。”他拿着睡衣进了浴室。
很快,里面传来洗浴的声音。
许栀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抓着衣服进了另一间洗手间。
出来时,他早就洗完了,旁边的洗手间已经空了。
许栀循着光源走到走廊尽头,推开了虚掩着的书房的门。
这间书房空间极大,冷清寂静,唯有不远处靠南面的办公桌上亮着盏复古台灯。费南舟在签一份紧急文件,钢笔在纸页上“沙沙”作响,倒有些像窗外变小后的雪声。
许栀攥着睡衣的带子站在原地,有点手足无措。
“洗好了?”费南舟将签好的文件合上,拧上钢笔盖,抬头看她。
许栀移开了视线,很轻地“嗯”一声。
“还以为你要洗到明天呢。”他哼笑了一声。
许栀脸又涨红了。
他……他怎么这样啊?
他将灯关了,领着她离开书房,走了两步见她没跟上,回头看她。
许栀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跟着他走到前面一扇房门前。
“进去吧。”他说。
这人习惯了发号施令,哪怕只是平淡的一句,听来都像是命令,语气里那种笃定让人不得不信服他。
许栀下意识就跨了进去。就在她进门的那一刻,她被一股力道扼住,几乎不费什么力气,随着门在身后甩上的声音,娇小的身体已经被他狠狠抵到了墙面上。
她都来不及惊呼,他坚硬的胸膛覆压下来,许栀伸手去抵住这份下压的力道,可是根本无济于事。而且,手里好像也没什么力气,不像是要推开他。
他的吻像龙卷风,略有些粗糙的唇狠狠也压在她唇上,舌尖撬开了她的牙关。热意冲到脑袋里,许栀被这种极致的窒息感憋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忍不住呜咽出声。
他身上的墨香味将她密不透风地笼罩住。许栀抬头,对上了那双暗流涌动的眸子,呼吸都有些滞塞。
源源不断的汗从皮肤毛孔里透出来,她双脚都有些站不稳。
好在一截纤腰被他大手掌控住,借了几分力道给她。
他的吻从一开始的狂暴渐渐转为温柔,许栀一颗心完全被牵着走,体.内好似有什么流了出来,很难受,完全不能控制自己。
他恰在此刻松开了她,很绅士地替她抚平了弄皱的衣襟:“抱歉,我太急了。”
“好过分……”她脸上快要泣血。
他宽大的手掌抚摸着她的脸颊,许栀颤了颤抬头,原来他就在头顶端详着她,用他那双含笑又犀利的眸子。
“食色性也。”他的解释。
这么直白又坦荡,反倒让许栀脸上更火热,她垂下的脑袋埋在他掌心:“那你快点。”
“你在赶集?”他笑。
许栀被他笑得更不好意思,揪着他的衣领子说:“不是。”
“我……我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我又不暴力。”
“你刚刚就很暴力。”她小声控诉。
他没再应她,但许栀听见他的笑声了。
她脑子里还乱糟糟的,人已经被他打横抱起来。许栀没觉得自己有多轻,就是正常体重,可在他怀抱里好像轻若无物,像个可以随意摆弄的洋娃娃似的。
她心里乱得很,不太敢去看他,又忍不住去看他。
他开始前还撑在她脸侧,居高临下地问了她一句:“不后悔?”
她好胜心上来:“后悔也来不及了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眼底的笑意漾开,竟然笃定地说:“你说的对,你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
“早知道我就多喝点了。”她语无伦次地说。
“什么?”
“酒壮怂人胆。”不然一开始她也不敢在酒店跟他说那样的话,一步错步步错。
现在有点酒醒了,反而更怂了。
偏偏他还笑,目光毫不收敛地将她一寸寸打量。
屋子里虽然没开灯,时间久了,目光适应了黑暗就能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辨认,看清大体的样子。
房间很大,装饰有些单一,除了东南面的圆弧形桌上搁着台灯和几本书,屋内几乎没什么别的摆设。
“这是谁的房间啊?”
“我的房间。”
许栀不说话了,怪不得这被子上有他身上清淡又幽长的那种沉木香气,很让人安心。
她渐渐的又没那么紧绷和抗拒了,只是在他覆压下来时脸红着说:“戴……戴-套。”说完这话,她觉得她的脸都要着火了,可偏偏还真不能不提醒。
他顿了下,长臂一捞从最底下的抽屉里翻出了什么。
可迟迟不听见他拆盒子的声音,许栀更加紧张了,脸别到一边躲避他滚烫的吻:“你先戴。”
他估计都无语了,笑声在黑暗里格外低沉,老半晌,压着笑说:“我先亲亲你。”
“不需要那么长的前-戏。”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个……我很容易出水的。”
说完她就闭上了嘴巴,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开口的好。
费南舟本来觉得没什么,她一通骚操作不免也有了几分尴尬。
两人在黑暗里对视,她一双水亮的眼睛认真地望着他,跟黑葡萄似的,很明亮澄澈,又带着点儿胆怯。
初见时只是觉得她有几分姿色,但应如一颗青涩的果子一般涩口,并无下嘴的欲-望,后来逐渐见识到她的很多面,又娇又媚,口才一流,还有点小滑头,才觉得有情有趣得很。
他的唇压在她唇上的时候,许栀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还以为他会和刚才一样呢,然而他吻得很细致、很缓慢,潮湿的气息缓缓将她笼罩,带一点儿试探。
他吻得太温柔,以至于她都有些不太适应。
这种温柔和沈琮不同,沈琮是个书卷气浓郁的人,是绵里藏针的一把刀,他对她是由内而外的温柔,费南舟的温柔更像是一种铁汉柔情,剥开刚毅坚硬的外壳窥到里面的风光,让人难以抗拒。
许栀背脊僵硬,后知后觉自己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手,她忙松开,说了句“对不起”。
他脱掉了她身上那件深蓝色的睡裙,系带的。
许栀感觉到皮肤上的凉意,不好意思地把头扭开,两条腿绞了绞。
或许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他问她为什么选这件。
“……蓝的稍微活泼点。你衣柜里那些,都是深色的,我不想穿黑的。”后面她的声音又小了些,“这件长一些。”可以盖到小屁-股,不至于走光。
他很低很低地笑了一声,最后的防线那小裤去掉的时候,她才感觉有些凉。
过了会儿不见他有什么动静,许栀抬头去看他,那一眼差点想挖个地洞钻下去。他在看指尖勾连到的一些银丝,就只是触摸沾到了一些。
“看来许小姐没骗我。”他说。
许栀不想跟他说话了,背过去,把头埋在了被子里。
他推推她,她呜咽了一声不肯转回来。
他只好从后面覆压下来,手勾着她的一绺发丝,问她原来她喜欢这样啊。
那一瞬的充-盈让许栀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咬着牙,因为足够润已经不需要任何的其他多余举措了。
他的吻落在她的蝴蝶骨上,蜿蜒往下,游刃有余,像是弹琴似的,她一开始不愿意的,不知是因为羞耻还是因为别的,咬着唇不肯出声,后来忍不住了才渐渐地溢出一些。
娇娇软软的,透着自然的妩媚,骚媚到骨子里。
费南舟的背脊有那么会儿的僵硬,将她的脸强硬地掰回来,用一只大手固定住,偏要她看着他。
这是一次越轨,其实到了后面她都有些后悔了,但已经箭在弦上只能继续糊涂下去。
原以为会草草结束,后面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有闲心笑话他,因为第一轮约莫十几分钟就结束了,她眼睛亮亮地在黑暗里望着他,小声说费先生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做过了啊,他也没生气,只一笑置之,后来她就笑不出来了。
不记得后面是来了两轮还是三轮,反正弄到后半夜她迷迷糊糊的还被他折腾醒了,浑浑噩噩地趴在那边,腰两侧被一双火热的大手掌控着、掐着,她的脑袋一次次地撞到了床头。她呜呜咽咽的,自己捞了个枕头垫在前面,小屁-股主动抬高些,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迷迷糊糊地说:“你就不能轻点儿?”
他只是笑,低沉磁性的嗓音在黑暗里就是最强的药,烧得她浑身热-烫。
她怀疑他就是在报复他,这个男人,看着八风不动其实好胜心和报复心都强得很,后面还用高位打桩干了她快三十多分钟,也不知道那个姿势他怎么就能坚持那么久,她都快没命了,求饶,一直求饶,嘤咛着哭泣着,后来的事情就不记得了。
许栀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床单乱七八糟,到处都是褶,被子一半拖曳到了地上,可见昨晚的战况有那么激烈混乱。
她一直都以为他很正经,在公司里见到他时,有女职员跟他说话他都是彬彬有礼、作壁上观的上位者姿态,只可远观不可侵犯。
她一开始就不应该笑话他挑衅他,完全是在给自己挖坑。
她去浴室洗了个澡,穿好衣服出来时发现他在开视频会议,关门的动静太大,他抬头望来,目光凉淡严肃,还没从工作中抽离出来,那边汇报的声音也停了一瞬。
好在屏幕背对着她,没人瞧见她,她默默转身退了回去,在床上坐了好久。
直到他开完会过来叩门,手抬起,在门板上叩了两下。
“这是你家,你敲什么门?直接进来不就好了?”她声音闷闷的,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说。
下一秒他果然推进来了,眼底还噙着笑,轻嗽一声说:“该有的礼仪还是要的。”
许栀不想跟他说话了,昨天反复折腾她的时候不见他讲究什么礼仪!
如今再看这张俊朗平和的脸,她想的可就不是什么男色了,而是男色不好惹,道貌岸然啊道貌岸然!
她垂着头坐在那边没有动静,好像还没从昨晚的事情上反应过来。
他站在门口等了她会儿,到底是失去了耐心:“床头柜上有给你准备的衣服,你换一下吧。”
许栀一开始还没理解,直到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昨晚那套,被我不小心撕坏了。还有……”
“你别说了!”她光着脚跑过来,把他推到了门外,反手将门关上。
这才折返回去看床头那套内衫。
白色蕾丝的,很轻薄,但型又很好,35E,罩杯刚刚好。
换好衣服出来,费南舟已经在餐桌旁等她了。
他把报纸合上,让她过去吃饭。
许栀在他对面乖巧坐下,低头默默吃了起来,也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许栀觉得很不可思议,她累得浑身虚脱,好像跑了个马拉松一样,他还能起早,看着好像还是精力充沛的样子。
心里想着,目光悄悄在他身上打量。
费南舟似乎看出了她心里所想,慢条斯理地将嘴里的蛋咀嚼吃完,才开口说:“你太缺乏锻炼了。年纪轻轻的,手无缚鸡之力。”
许栀的脸“腾”的一下又红了,她没应也没反驳,低头吃她的早饭了。
费南舟抬眸看了她会儿,不自禁笑了,心情愉悦。
他用公筷给她夹蛋:“先多吃点儿鸡蛋和牛肉,粥这种东西,饱腹感太强又没什么营养,一口气往肚子里填太多就吃不下别的了。”
她没吭声,只默默吃着,吃完之后他似乎还有事情,去阳台上接了个电话,回来时看到她似乎是在忖度。
许栀忙说:“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我让韩平送你。”他抬抬手示意她坐下。
许栀知道他说一不二的性格,只好又坐了回去。
他回了趟衣帽间,出来时已经穿戴齐整,手里提了件大衣,边走边套一面让沈谦准备要用的材料。
出门前他似乎又想起来似的,脚步停了一下,看向她。
许栀下意识坐正了。
他拢了拢眉,似乎是沉吟了一下,道:“算了,我回头再跟你说。”
然后冲她笑一下,跟她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门在她面前关上。
许栀不知是松一口气还是别的,心也跟着抖了抖。
过一会儿她又急了,想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她跑到门口想去追他,又蓦的想起她又没电梯卡,出去了回不来那就尴尬了,只好又跑到阳台上。
好在这楼层不高,她看着他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车挺低调的,一辆黑色的红旗,车牌居然是京A81***8。
她吓了一跳,本来想打电话催他也不敢了,有些憋屈地坐回去等,这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
都快日中了,也没见他的影子。
许栀在屋子里坐了好久才忽的想起来,她为什么要乖乖听话,在这里等他啊?
还有,他回来到底要跟她说什么?
封口费?还是这就是普通的419,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要乱想?
她脑子乱糟糟的,快失去运转了,后来实在是没有那个勇气面对他,扔下张纸条就急匆匆跑路了。
费南舟回来时,屋子里已经人去楼空,她穿过的衣裳洗好了晾在阳台上,喝过水的杯子也洗好了擦干了倒扣在桌上,整理得井井有条。
费南舟看到桌上的纸条,信手拿起来。
上面写着:“费先生,我还有事先走了,谢谢你的早餐=3=”
只字不提昨晚的事儿,默许了什么约定俗成的规则似的。
他默了会儿。
沈谦忍着笑着说:“我打个电话给许小姐?”
“算了,先说正事。”他将纸条搁回桌上。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本事她逃出北京别让他逮着。
沈谦收了笑,道:“跟之前我们预料的一样,政策很快就会调整了,国办那边也确认了,很快就会发布新的纲要,由环保局下发到各个单位就在这两天。康达那边,我亲自到车间抽调过,也问过李欣雅,几十项项目里面只有3项达标,面临整改后基本就会陷入瘫痪,商修平肯定完不成第二期的目标。到时候,我们就有理由要他偿还之前购入的股份。”
费南舟徐徐一笑,颇有深意地说:“他和城市银行的刘行长也颇有交情,难保刘鹗不破例贷给他。只要资金链不断,拆东墙补西墙他也能撑过这个年底。”
“他都负债那么多了,刘鹗还敢贷给他?那我们先举他一个因私废公,把他拉下来再说。我想,刘行长应该不会那么糊涂。而且,我们的人已经跟他接洽过了,他表示一定会秉公处理。”沈谦轻笑。
费南舟也笑,毫不惊讶地牵了下唇角。
第13章
回京之后,许栀一直窝在公司里,好在也没什么重要事情要跟费南舟汇报。正常来说,她是没资格直接跟他对接的。
他也没主动联系她,好像已经忘了这件事。
这反而让她松了一口气。
时间一天天过去,那日的事情好像已经逐渐淡忘在记忆里,如果她下班后不刻意回想起来,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似的。
她安慰自己只是一时糊涂,都是成年人了。
只是她那会儿还不够了解费南舟,他想要的东西是一定要弄到手的,只是他这人倍有耐心,喜欢放长线钓大鱼,不会跟个小年轻一样狂轰滥炸搞一些没意义的操作。
她自以为的安全,不过是人家不想逼得太紧把猎物逼死了而已。
过几日就是开庭的日子,律师钟鸣联系了她,在后海那边的一家茶楼见面。
许栀欣然应下:“谢谢你了,钟律师。”
抵达那边已经是下午了,许栀在侍者的指引下上楼,路过一虚掩着的包间时倏的停住了脚步。
门缝里,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围着长条桌说笑,桌上几盏清茶正袅袅飘起热气,费南舟端坐上首,手里也端着一杯,不经意朝门口投来一瞥。
许栀吓得连忙加快步子走开,也不确定最后那一刻他有没有看到她。
心里千回百转,觉得不该自己吓自己。
他应该没看到她。而且就算看到又怎么样?她又没欠他钱。
他应该也不会为了她而放弃这么重要的洽谈。
没事没事,问题不大。
她自我安慰地拍了拍胸口,飞快抵达了早定好的包厢。
钟律师三十几许,将近四十,模样清瘦,头发略有些稀疏,但镜片后的一双眸子格外清明,看得出是个极为精明的人。
据说以前是在检察院工作的,干的是反贪,后来辞职出来单干,是北京这边鼎鼎有名的律师。
如果那日不是看在费南舟的面子上,许栀这种案子他是看不上的。
他一句话的事儿,很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许栀再次认识到成年人的世界,人际关系和社会地位有多么重要,越清楚就越无力。
她原本还准备了一些资料,整理成册递给了钟律师,询问他是否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岂料对方早就准备万全,抽了笔和纸,跟她一道将事情的脉络过了一遍,思路清晰、认真负责,就是她这个不懂法的也听懂了。
“真是太谢谢钟律师了。”许栀感激道,忙从底下拿出一个小礼盒,“这是我去南德那边带回来的土特产,一点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哪里,许小姐太客气了。”聊着聊着,不经意说起费南舟,说他曾受费主任的恩惠,想要登门拜访。
许栀当时没多想,随口接道:“他爸平时都在东安福那边办公,不住香山,过年除了那几日也未必回来,你去那边肯定扑空了。”
钟鸣微一挑眉,多看了她一眼。
许栀也意识到自己乱说了,交浅言深,有些事儿不能说。
她尴尬笑笑:“我也是听他说的,不是很清楚。”
钟鸣也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非常专业又是这种没什么悬念的小案子,他们只聊了两个小时就回去了。
许栀起身,正打算拜别他,有人这时过来叩门。
钟鸣说“请进”,对方这才推进来。
一脸含笑的沈谦保持着收手的动作,身旁是西装革履的费南舟。
许栀脑子里那根弦顿时绷紧了,就差要崩断了。
“费先生,哎,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钟鸣一改之前淡然沉稳的姿态,热情地上前招呼他,亲自推开移门给他让出位置。
“不了,茶水就免了,我和许小姐说两句就走。”费南舟笑道。
钟鸣是个人精,立刻就明白了,回头笑望了许栀一眼,又说:“我正好也有事儿,先走一步,不打扰你们了。”
沈谦紧跟着他退出去,抬手将移门关上。
费南舟绕过桌子在东南面靠窗的位置坐下,换了套新的茶具,涮过两次后,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啊,站着干嘛?”
他语气很平淡,可以算得上和颜悦色。
许栀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感觉,偷偷看他一眼。
他虽闲适地坐在那边品茶,气势丝毫不减,握杯子的手宽大修长,筋骨分明,浅灰色的西装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衬衣,一丝不苟。
他也没逼她,可过一会儿,许栀还很识相地坐了回去。
“费先生。”许栀犹豫会儿还是打算先开口,掌握主动权,也不至于太尴尬。
他点一下头,示意她继续。
许栀想了想挤出一丝笑容,继续说:“那天的事实在是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抬手啜一口茶,看她。
眸光沉静,波澜不惊。
许栀一时哑然,不知道要不要再说下去了。照理说,成年人之间不应该这样过于挑明,把话说得过于直白而难听,何况是他这样有身份的人。
她不相信他不明白她的意思。
许栀有点骑虎难下:“我……我……我不说了。”她后来有点负气地说,觉得他有些咄咄逼人。
“不说了?”费南舟显然都没想到她竟然开始耍无赖。
许栀的话有了几分怨气:“嗯,不说了。”
她觉得他就是故意的,在恃强凌弱。
“那我说了。”他将茶杯搁到一边,轻微的“啪”一声,茶水溅出了一些。
他脸上的表情似乎也在那一刻冷了些。
许栀心里紧张起来,下意识坐直,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许栀。”他唤她名儿。
许栀像是听训的下属似的,又坐正了些。
费南舟微微眯缝着一双利眼,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嗤笑出声:“至于吗?我是会吃人还是会要人性命啊?还是,你以为我找你是开什么座谈会来了?就这么不待见?”
他慢条斯理地操着口京腔跟人对话的时候,有种慵懒的调子,跟平日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不太一样,怎么听都像是在嘲讽人。
许栀面皮紧绷,宁愿他大骂她一通都比这样来得轻松。
短短几分钟她已经如坐针毡,头一低再低。
费南舟斜她一眼,见她脸颊烧红,无地自容的样子,略怔松了会儿,皱眉清呵道:“挺起胸膛来!我又不是在训你。”
这还不算训啊?!
许栀忽然就觉得很委屈,怂兮兮地挺起胸膛后嘴巴嘟起。
“还不服气是吧?”费南舟浅笑。
许栀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错了药,还是被他逼急了,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
她执拗地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我怎么了?”他扬眉,那一脸平静镇定的模样,真是把“横行霸道”四个字给践行到了极致。
许栀把“霸道蛮横”四个字在唇齿间咀嚼了很久,到底是太怂了,没敢说出来。
到嘴的话变成了:“你几个意思啊?到底想干嘛?”
这话透着委屈,不经意还有点儿撒娇的意思。
他还没说什么,只清清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她自己脸就红了,忙给自己找补:“我们南方人说话就这样,不是故意发嗲的。”
他还是笑。
她又强调说:“这就跟你们北京人的那个儿化音一样。你懂吗?就那个。”
看她这火急火燎急于辩解的样子,他忽然就想逗逗她:“可我见过很多南方人,没几个像你这样的。你说话,特娇,特嗲。”
“真的吗?”她眨了眨眼睛,脸更红,又看他。
似乎也察觉出来他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是在揶揄她。
费南舟认真点头,又看她,笑:“何止啊,我这一把老骨头听两句都要酥了。”
“你……你怎么这样啊?”许栀目瞪口呆。
他……他竟然在调戏她?
许栀实在是不适应,她还是更习惯他正经严肃的样子。
她瞠目结舌的样子实在有趣,费南舟无声地笑开:“好了,不逗你了,说正事吧。”
他神色稍肃,许栀就不敢再造次了,也坐正了,一副洗耳恭听悉听教导的样子。
“你是怎么想的,许栀?”
“啊?”她其实已经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了,面上一阵火辣辣的。
但是,心里仍存着侥幸心理。
费南舟对她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鸵鸟心理挺无奈的,他没那个闲工夫,开门见山:“你觉得我是随便跟人上床的人吗?”
许栀的脸涨红成了小番茄,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
不过他这人向来直接,尤其是面对她这种根本不需要拐弯抹角的人。
他不需要照顾他们这类人的颜面,当然是简单高效地解决,能有多直接就有多直接。
许栀脸皮薄,被他看得脸上都快着火了,可这个问题又不好回答。
她思索了一下说:“就当我占你便宜好了。”
费南舟微一挑眉:“那你拿什么还?”
许栀没想到掉他坑里了,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其实她不这么说也是被他拿捏的份儿。
许栀算是后知后觉地意识过来,他这人什么温和、大方、爽朗、风度翩翩都是表象,他喜欢驾驭、操纵别人才是真的。
对于一切失控的事物,他都会本能地想要去掌控。
所以他身上才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外放的力量,让人不自觉感到恐惧。
费南舟将杯子里最后的茶水喝完了,才幽幽道:“不乖的小孩,我会想办法让她对我言听计从。你信不信?”
许栀被逼到极限了,反而生出反骨:“你想都不要想!我又不是你的物件!”
动静太大,门从外面被人拧开,沈谦皮笑肉不笑地站在门口:“许小姐,费先生看上你是你祖上积德,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许栀脸色苍白,羞辱到了极点。
沈谦还欲再说,被费南舟冷声喝退:“谁让你进来的?有没有规矩?!”
沈谦垂眸不作声了,关门出去。
费南舟笑意如常,给她添茶:“开个玩笑,别太当真,我可没有强迫的爱好。手底下这些人啊,越来越不服管了,一个个主意大得很,我回头一定教育他,许小姐别放心上。来,喝茶,这茶不错。”
许栀不领情,气愤地说:“他是你的手下,做什么说什么不还是看你的指示吗?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当我看不出来吗?我可不是傻子!”
但到底是不敢跟他直接叫板,这话还是垂着头说的。
费南舟这下真的刮目相看了,发现这小姑娘的一张嘴巴其实也挺厉害的。
玩一玩,好像有点玩脱了。
他手握成拳轻抵着下颌,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其实那天我就想跟你聊一聊的,只是临时有点事情,回来时你就走了,误会就这么产生了。先前的冒犯皆是无心之失,许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
他抬起茶杯,笑望着她。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他笑起来实在周正俊朗,如朗月清风,徐徐拂过山岗,让人心间暖意融融。
许栀不太自在地举杯跟他碰了一下,语气已经软下来:“你要跟我聊什么啊?”
其实问出这句话之前许栀就已经明白了。还能聊什么?他这样的身份,能跟她一个毕业没多久的小职员聊什么?
他们之间,也就那一次越轨。
她都已经深深忏悔了,偏偏他还不依不饶的。
这么想开口的话也没客气:“你不会是觉得自己吃亏了吧?我可没钱赔哦。”
看着他的目光里充满了警惕。
又一想就觉得自己想多了,他应该不至于。
但他找她旧事重提这事儿本身就挺反常。
她心思转沉,低头喝茶,觉得自己的话太多了,有点像虚张声势无能狂怒。
费南舟一直望着她,待她安静下来才说:“说完了?”
许栀红着脸,再也没有旁的话了。
费南舟也发现了,她紧张的时候就容易话多,叽叽喳喳像只小鹦鹉似的,不过不讨厌。
“你说吧。”见他半晌不开口,许栀又不安了,偷偷地去看他。
她决定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你要听我说吗?”他清浅笑开。
许栀脸更红,难得乖巧地点一下头。
费南舟的神情也难得那么温柔,说出话的话四平八稳,却仍是那么语出惊人:“许栀,你没看出来我在追求你吗?”
如果不是她此刻没有在喝茶,她一定会被呛到。
对不起,她真的一点都没看出来。
一上来就是一顿软硬兼施、威逼恐吓,谁家追人是这样的?
许栀看着他的目光欲言又止。
“没关系,你说吧。”费南舟略略抬手,给了她免死金牌。
许栀这才开口:“其实你是想睡我吧?”
能不能不要说得那么清新脱俗?都是成年人了,大家直接一点真诚一点不好吗?
那天的谈话到此为止,在他递来一张房卡的时候,她断然拒绝,表示不会为了五斗米折腰。
当然她也不至于端起茶水泼他一脸,那是小说里的剧情,她不敢。
目光在他不知道是十几万一身还是几十万一身的高定西装上掠过,出门前,她很怂地将蠢蠢欲动的小手从茶杯上收回,骄傲地踩着高跟鞋离开。
许栀白白嫩嫩的,全身看上去都是软软香香的,走路摇曳生姿,腰肢轻轻地摆动,骄傲地像只小孔雀。
费南舟没有追,而是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眼底还有笑意。
初见时就觉得她不止生得漂亮,有种独一份的风情,年轻女孩中罕见。
而且,在中国会遇到的那次她一直都在看他,他还以为她对自己有意思,结果没多久就换了个男朋友。
他又替自己斟一杯清茶,低眸端详几片沉浮又舒展的叶片,半晌,薄唇含住杯壁浅啜一口,不轻不重地将之撂到了茶托中。
第14章
那年冬天发生了许多事情,比较重要的一件事是她和商修平为了公司的发展产生分歧。
起因是她去车间抽查的时候发现了好几处地方的能源绩效不达标,回来就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整理好发给了他。他们之前聊的时候,对于能源使用把控和减排方面是有过协定的,一开始选的是和万利合作,购入一批新型设备,结果她抽查发现他根本没按之前的协定来购入,使用的还是老设备。
前期会获利,但是后期呢?
她在校读的就是这个,陈老也几次透露,这两年上面的倡导方向,切忌因小失大,造成更大的损失。
许栀决定和商修平讨论一下。
商修平好几次不愿意跟她聊,直到那个礼拜五,她把他堵在办公室里,他只好将其他人遣走,给她倒了一杯茶:“我知道你的顾虑,我也看了你给我的传真内容,栀栀,你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我跟你透个底吧,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公司的资金出了问题。”
许栀万分惊讶地望着他,将手里的文件合上,作出仔细聆听的架势。
原来,上半年和购入的一批设备质量不达标,合作公司还倒了,那会儿公司就欠了一大笔债务,他后来靠着过桥贷款补上窟窿,后续却越滚越大,已经没有多余资金来购入更昂贵的节能设备了。
“可这始终不是办法啊,要是上面临时抽查怎么办?”许栀觉得他这是饮鸩止渴。
商修平摊摊手,叹了口气:“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
许栀:“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一定要主动出击,只要拿下和长河的那个合作,就有资金置换设备了,宜快不宜慢。你这样拆东墙补西墙,早晚要出问题的。”
在之前的谈话中,商修平一直都是处于主动位置的,这次形势你转,老底被她掀开,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面前的女孩笑容明媚,全身雪白,在太阳下熠熠生辉,有种说不出的生气和活力。
商修平觉得她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想的很美好,但怎么去做?人家凭什么鸟你?
不过试试也没什么损失,商修平笑着说:“那栀栀,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做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心里却腹诽:小丫头不撞南墙不回头-
许栀当然不会傻呆呆地直接去长河找人,之前和长河在京的负责人周立聊过一次,人家的态度模棱两可,很明显瞧不上康达这个小公司。
她详细研究了周立的资料,发现他在做机械设备市场之前就和华瑞有过冲突,之前也参与争夺万利那个实验室的控制权,几方打得火热。她又重金收买了周立身边最得宠的一个女人,知道了更详尽的资料,隐约透露出中信对康达的注资、华瑞也在争夺这批货的意思。
有时候有人争才是香饽饽,尤其是和竞争对手争。
而且外界早有传闻,这个周立和费南舟、谢成安的关系很差,他之前一个女人就是被谢成安给撬走的。
一个礼拜后,周立的秘书果然打了电话给她,提出想要进一步谈的意思。
两人在朝阳那边的一家茶楼见面。
许栀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双方很开心地签订了协议,周立还提前给她打了款项。
双方道别,她笑着起身跟他道别,又从随身的小拎包里拿出一个小礼盒递给他:“这是我去香港的时候看到的,不值什么钱,一点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周立笑着收下,让秘书送她,回头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枚鸡油黄的印章。
这印章质地不错,就是这雕工不敢恭维,像是小孩子刻的似的,雕工粗糙滑稽得不行。
怪不得舍得拿来随手送人,确实是不怎么样。
但像他这样什么都不缺的权贵阶层,看久了还有点可爱,挺顺眼的。
他提一下嘴角,摇摇头,拿起手机拨通了谢成安的电话。
过一会儿,那头被人接起,是个懒洋洋的声音:“嘛呢,大早上的?”
周立呵呵:“那我挂了。用得着我的时候哥哥长哥哥短,事儿办完了就一脚踹开,你跟费老二真一个德行!”
谢成安笑起来,捕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笑过后道:“事儿办成了?”
“嗯。为了稳住姓商的,我还预付了定金呢,回头要拿不出来,我拿你是问哦。”
“回头这公司都改姓费的了,你还怕拿不到钱?上中信大厦堵人去。”
“其实他完全不需要这么急啊,这不早晚的事儿?”
“他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行了,这次的事儿谢谢你,回头我请你吃饭。”谢成安说。
“别了,又给我整一桌变态辣,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们哥俩这么折腾。”周立哼笑。
换来谢成安一连串的笑声-
费南舟之后根本没有联系过她,许栀一颗心落了地。
他日理万机的,应该也不会为了那么点儿小小的兴趣折腾她吧?
直到年前,快到了新一轮注资协议的约定期,她觉得达到效绩不成问题,拿了数据过去找他。虽是例行汇报,多少也带着点儿炫耀和挑衅的成分在里面。
“许小姐,这边请。”他的新秘书特别漂亮,蜂腰长腿的混血儿,身高175,整个一索腿女郎,许栀的目光一直在她腿上扫来扫去,很想摸一把。
她一个女人都受不了,他是怎么忍得住的?
“好的,谢谢你。”她明媚一笑,推进了办公室。
费南舟低头在看一份文件,神情挺专注。
他气质清冷,五官冷厉,一身笔挺的西装很修身,不说话的时候也有不容忽视的气场。
许栀那点儿暗搓搓的得意在看到他之后就很自然地收了起来。
刚要说点儿什么,目光一瞬凝住了。
他的办公桌上东西不多,除了文件就是一个笔筒,现在笔筒旁边多了一个摆设,是一枚小猪造型的鸡油黄印章。
不会这么巧吧?
这印章雕工挺拙劣,恐怕翻遍整个北京也找不出第二枚。
许栀那一刻心里闪过很多念头,似乎快要抓住什么了又似乎什么都抓不住,一颗心像是吊在了悬崖边。
“你来了?坐。”他从文件中抬头,很自然地起身招呼她。
许栀盯着他,忖度着这张平静面孔下的隐藏着的另一张面孔,有些吃不准。
她喜欢温柔沉静的他,但他似乎又不仅仅只是那样。
之后聊数据聊效绩的时候,他没提那枚鸡油黄印章的事儿。
许栀警惕地望着他,原本得意的心情瞬间熄灭,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总感觉他的笑容里有更深层次的含义,连夸赞她都像是在嘲讽。
许栀得罪不起他,不想跟他撕破脸,起身告辞:“那我回头再来拜访。”
“我送你。”费南舟起身。
他果真亲送她到楼下,蛮客气的,再挑剔的人也挑不出什么错漏。
许栀知道她应该拍拍屁股走人,形势比人强,但她多少还是有点怄气,转身时又笑吟吟地顿住,千娇百媚地跟他说:“费先生纵横权场,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在这京北的地界上,谁不卖你三分面子?犯得着还使这种小计策吗?”
费南舟微怔,但也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而已,失笑道:“许小姐指的是?”
那时他真的没明白她的意思,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枚印章的事儿,那是谢成安从一朋友那儿得来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送给了他。
他平时很忙,对这些摆设不上心,觉得挺别致就随手搁到了办公桌上。
怎么可能那么无聊专门寻来逗她?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枚印章其实是出自她手,只是一个巧合。
或者换句话来说,谢成安当时确实有了几分作弄他的心思。
不过他这个当事人不明就里,自然也没得逞。
许栀显然不信,狐疑又倔强地望着他。
费南舟觉得莫名,却也只是笑笑,很包容很宽容的那种笑。
许栀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又恨不起他来了:“不跟你说了,我回去了。”
她总是这样说风就是雨,费南舟却觉得自己受用得很,以至于他一度觉得自己昏了头。
“我送你吧。”他的语气很温柔。
平日高高在上又冷峻傲慢的男人偶尔流露出的一点温柔,那才叫稀罕,实在是能溺死人。
他天生就是一双寡淡狭长又贵气的眸子,可这双冷漠的眼睛也同样深邃,映着笑意时如山一样深沉,让人不能抗拒。
许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而且意志力非常薄弱。
坐在他那辆轿车上时,她好后悔,恨自己没有节操没有自制力,他说两句软话她就缴械投降了。
窗外的景物往后退得飞快,可见车速之快。
不知不觉暮色四合,街边的一盏盏路灯次第亮起,像悬浮在黑夜里的一颗颗明珠。
车窗闭合着,听不到一丝风声,空气里格外安静。
他习惯性地关着前后座的隔音玻璃,让后座的空间更狭小,许栀浑身不自在,目光四处飘。看了会儿窗外撤回来,迟疑回头。
费南舟靠在座椅里闭目养神。
他坐姿很松弛,长腿自然地岔开,质地挺括的黑色裤管微微往上卷起,小腿折起的地方隐约可以窥见肌肉的轮廓。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睁开了眼睛。
许栀像是被烫到,飞快移开视线。
但是她知道他还在看她,他的目光太有存在感,她被他看得脸上都好像要烧起来,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绷了会儿她到底还是转过脸来:“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啊?”
费南舟笑了。
“你笑什么啊?”
“不好意思。”他努力压着笑,说,“我每次听你说话就很想笑。”
娇滴滴还有点无厘头,透着一种刚出社会的清澈和愚蠢。
做事还有一股莽劲儿。
不过她也不是没脑子的人,她这人挺会交际,平日对其他人也蛮圆滑。他发现她只是在他面前这样,似乎对他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虽然很奇怪,但并不讨厌。
许栀:“……”
她后来不打算跟他说话了,好像是有点生气。
费南舟从侧面多看了她几眼,问她晚饭想吃什么。
她刚想说随便,就听见他淡淡道:“别说‘随便’,我这人不太随便。”
许栀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
过一会儿她又觉得他这话不对了,生气地说:“你什么意思啊?你不随便,我就随便了吗?”
“好好好,我随便行了吧?”他的语气很无奈。
许栀从侧边偷偷打量他,车里灯光黯淡,只有窗外掠过的些许余光洒在他身上,是慵懒的,但似乎又是冷漠的、漫不经心的。
他不太想搭理一个人时,就是这种表情。
许栀想起了那日两人一块儿喝二锅头时,无意间提起他的前女友时他那副无可奈何又讥诮的口吻。
但也不多说什么,甚至连贬损的话都不愿意评价一句,只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屈尊去哄女人?
费南舟有点儿大男子主义,喜欢你的时候会把你捧天上,不想哄的时候分分钟翻脸,给你个眼神都嫌多余。
他的外号很多,跟他不对付的私底下喊他“费老二”,因为他上面还有个堂哥,在北地某省的军区当参谋长,很有名很厉害,圈外人喊他“京圈太子爷”,但圈里人绝不这么喊,知道他忌讳这个。而且严格说起来,他老子虽然厉害,但还达不到通天的那地步,喊这个忒得罪人,也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意思。
可能是觉得她真的太磨叽了,后来他做主,带她去一家他朋友开的馆子里试菜。
又是一家花园餐厅,他似乎对这种自然风光的餐厅情有独钟。
只是不知道夏天在这样的餐厅里吃饭,会不会被叮得满身包。
许栀托着腮帮子在那边偷乐。
没想到开个小差就被他抓包了,他手里的筷子敲敲桌面:“笑什么呢?”
她抬头看他,可不怕:“笑你喜欢被虫子叮!”
然后又说了这餐厅里都是花花草草,到了夏天肯定漫天蚊虫。
他都无语了,说:“这都是处理过的。再说,夏天老板不会换成假的吗?猪。”
他竟然说她“猪”?
可恶的是,语气里还带着一种已经越界的亲昵。
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他们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裙带关系呢!
“拜托我们不熟,你别这样说好吗?能不能庄重一点?!”她义正词严。
费南舟望着她,眼底好似有薄冰徐徐消融。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很开怀的样子。
她还要再说,他给她夹菜,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骂我不是?来,尝尝这个,这菠萝炒饭不错。”
这家的菠萝饭还真的不错,许栀吃得小肚子圆鼓鼓的。
掌心油腻腻的,她低头一看,油都沾到袖口了,她忙用餐巾纸去擦,结果越擦越多,还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甜汤,这下裙子也报废了。
她欲哭无泪,有点无从下手的感觉了。
“没事儿,一会儿去买件新的就行了。”费南舟宽慰她。
在他看来,好像天塌了都没什么大不了,他永远那么镇定、刚强。
可是,她总是因为一些小事就特别难受,比如此刻,她就陷入了一种非常烦躁、自我厌弃的心理中。
她有点儿强迫症,真的很讨厌这样。
衣服上黏黏的,饭也吃不下去了。
费南舟何许人?见她一动不动一副懊丧的样子已经懂了,勾了车钥匙站起来:“走吧。”
“去哪儿啊?”她还有些负气,虽然这件事跟他没关系。
“带你去买衣服啊,姑奶奶。”他那一刻真的是完全宠溺的口吻。
许栀在原地呆愣了会儿,脸后知后觉地爬红了。
她难得这么乖巧,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且一句煞风景的话都没说。
他忽的驻足,她没注意就一头扎了上去,脸颊完全撞入他紧实的后背肌理中,还被反弹出去。
许栀揉着脑袋有点气愤,想问他干嘛突然停下来啊,抬头却见他笑望着她。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他搂到了怀里。
他真的想要得到什么的时候,一双眼睛深得不见底,满满的焚烧的欲望,志在必得,好像要把她剥皮拆骨,特别吓人。
他每次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她就不敢造次了,特别乖,杵在那边不动,像只被点了穴的小鹌鹑。
他后来有一次开玩笑地跟她说,什么叫见风使舵啊?这就是了,她就是欺软怕硬。
对付她这种小滑头,有时候就是要强硬一点。
她就是口是心非黏黏糊糊。
他宽大的手掌牢牢扣住她的后脑勺,疯狂地吻着她,因为身高差距,他弯下腰来吻她,轻松就将她抱起来,抱到了车前盖上。
他吻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眼泪从眼角渗出来,她本能地捶了他两下。
一截细腰如风中拂柳,柔软的双手艰难地搭在他肩上,后来紧紧勾着他的脖颈,人往后不自觉倒去。她难受极了,很不争气地哭了出来,说你混蛋啊。
他说只对你混蛋。
她生气地说,公子哥的嘴,骗人的鬼,信你个鬼哦。
费南舟实在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
第15章
许栀后来跟着他回了他在西山龙胤那边的住处,也是一处五重庭院的大宅子,外院围着中庭,亭台楼阁,翠竹掩映,月色下水波潺潺,很是安静。
真是贫穷限制了想象。
不走上几个小时根本逛不完,跟王府似的。
“这宅子怎么这么大啊?是不是比你在运河上那套要大啊?”他的主卧就有两百平,一个房间里还有客厅和卫生间,厕所都比她住的地方大。
许栀逛了一下就累得不行,坐在会客厅里休息起来。
“没有,没有那套大。”他去对面的吧台区给她倒茶。
许栀望去,见他按了什么东西,底下升上来什么金属台子,然后就传来煮茶的声音。
她走过去在他身边看,去摸那些按钮,不小心点到了什么,声音终止了。
“我是不是闯祸了?”她连忙把手指缩回来。
“没事儿。”他笑一下,又将按钮按下去。
见她挺好奇的,他手把手教她:“这是开关,你看,上面有字的……”
许栀这才发现上面都有英文,懂了,点点头:“原来都是数控的。”
她依样画葫芦试了一下就会了,感慨:“好高级。”
这一整个台子两米可以煮茶、煮咖啡、烧水……蒸烤煎一体,还自带自动收油烟系统。
“现在的科技都这么发达了吗?”许栀有种和社会脱轨的感觉。
“一样啊,只是把几个系统整合到了一起。”
他这样说她又恍然了,笑道:“也是哦。”换了个外观她就不认识了,她真笨。
约莫是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样子逗笑了他,费南舟说:“你喜欢的话可以常来,待会儿给你录个指纹。”
许栀:“你不怕我把你这儿搬空啊?我可是非常穷的!”
费南舟扣着玻璃杯喝了口水,才道:“你爱拿就拿,好说,不就一破屋子吗?就是一把火烧了你看我眉头会不会皱一下?”
“那可不行,纵火犯法啊,我可不想去牢里蹲几年,我这大好的青春呢——”她小脸还挺认真,不像是跟他开玩笑。
费南舟实在佩服她,这思维怎么就能这么跳跃?
“而且,我干嘛要来你的屋子啊?”她有点别扭地说,朝他望来。
大眼睛里满是警惕和狐疑,让他又想逗逗她。
他忍着笑,手微微支在吧台一角,挺闲适的姿态:“你说呢?”
“你想得美!我才不要被你包-养!”
“你一小姑娘,怎么老把这种糙话搁嘴边?”他挑眉,带点儿训诫的口吻。
“没你做得糙!都是表明矜贵!”
这小嘴实在厉害,费南舟不逗她了。正好有电话进来,他推开落地窗门去露台上接听。
隔着玻璃,许栀看到他修长落拓的侧影,肩上沾了两片被夜风吹落的花瓣,他低眸瞥一眼,信手拂去。
不知是说到了什么,眉间浮一抹阴鸷的冷笑,薄薄的嘴唇一开一阖,胸有成竹,不用听也知是怎样掷地有声的话。窥一斑而知全豹,男人的风采有时候并不靠容貌,气场和地位更重要。
小时候她就见过他穿军装的样子,正襟危坐,格外严肃,她觉得要比他平时帅多了。他读的军校很高端,尤其是他那个班,是专门培养高级军官的,进去就是中尉,毕业后就是准校官,他的老师肩上有三颗星,他的近身搏斗、远程设计、战场指挥什么的在班里都是最拔尖的,同班的几个同学混得最差的也是上校了。
后来局势变化,他出于家族全局的战略考虑,没有接受安排调去东北而是留在了京都,放弃了他儿时从戎的梦想,原本也想去体制内,当时为了避嫌也没去。
他堂哥代替了他原本的位置,他则开辟另一条道路。
他们这种人,其实没有任性的资格,他的命运和他父亲、大伯,和他的家族紧密相连,不属于他自己。
这一通电话讲了大概有半个多小时,他回来时,许栀双臂枕在脑袋下,眼皮耷拉着,整个人趴在大理石台面上昏昏欲睡,那么娇娇小小的一个人,看着都是香香软软的,像一颗圆润饱满的大珍珠,让人忍不住想要拥入怀里。
其实初见时就有几分喜欢,只是,没想到再见她已经找了新男友。
以他的身份,实在干不出和小年轻扯头花抢女人的事,太跌份儿了,传出去少说也要被谢成安那帮人嘲笑个三五年,实在丢不起那个人,只能作罢。
“很晚了。”许栀看一下手机说。
“这么晚了你还打算回去?”他语声低沉,透着一丝不太明显的纵容,“留下来吧。”
许栀望着他,心里突突乱跳。
总感觉这句话不是在说让她今晚留下来,而是还有别的含义。
她还没想好,心里很乱,没有吭声。
“你让我回去想一想吧。”
“好。”他是个很干脆的人,那晚又将她送了回去。
路上两人也没说什么话,许栀回去后,烦躁地将被子一拉,牢牢盖住自己的小脑袋。
过一会儿她忙又扯开被子,呼哧呼哧喘了好久的气,差点被憋死。
“栀栀,你在干嘛呢?”沐瑶不解地看她。
“没什么。”许栀很烦,跟她倾诉,“有个我很喜欢的人追我,你说我要不要答应?”
“你很喜欢的?”
“嗯。”
“有钱吗?”
“非常的有。”
“长得帅吗?”
“堪比掷果盈车的潘安。”
沐瑶一脸“夸张了夸张了”的表情,然后又说,“那你还犹豫什么?”
“三言两语跟你说不清楚。”许栀烦极了,“我怕以后……”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享受当下,我们还年轻。”沐瑶是乐天派,眉飞色舞道,“只要没结婚没别的女朋友,不违反道德法律,你还犹豫什么呢?先恭喜你忘掉渣男,觅得新一春。果然美女从来不缺追求者,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换男人比换衣服还快,永远都有裙下臣排着队等你临幸。”
许栀都无语了:“喂!你这样说显得我很渣哎!”-
费南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小年轻,说给她时间就给时间,没有再联系她。
可能也是忙,她这么个一时兴起的小姑娘,配占他多少时间?
如果他知道她是南知呢,还会这样吗?
许栀都被这个脑海里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时过境迁,今时不同往日了,她再也不是骄傲睥睨的京圈大小姐,她就是个普通人。过去的生活越光鲜亮丽,越不堪回首。
但愿永远也不会再有相认的一天。
其实过去的事情她都不太记得了,只偶尔会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像做梦一样。
那个礼拜五晚上,沐瑶的助理却给她打了电话,说她摊上事儿了,被拘留了。
许栀吓了一跳,忙问她是怎么回事。
沐瑶是拍一支广告后被一导演相中进的圈,一出道就演的女二号,发展很顺。一开始她只当玩票,后来发现挣的很多就把原来的工作给辞了,从在校混到现在已经是个三线了。
她看着大大咧其实心眼儿很多,从来不惹是生非得罪人,她时常挂在嘴上的话就是这四九城里卧虎藏龙,像咱们这种没什么背景的人一定要夹着尾巴做人,脸面值几毛钱?比得过身家性命和小钱钱吗?
她的助理是个新人,都快急哭了,电话里也语焉不详的,说了好一通话许栀才理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沐瑶和朋友一道去参加晚宴时碰到个秃顶老头投资商,那家伙年纪一把了还调戏她朋友,还要来霸王硬上弓,她忍无可忍拿酒瓶砸了他头才把人救出来。
谁知那老头来头不小,一下就叫人把她给关进去了,她被救那朋友不敢得罪人出来做证,电话都联系不上了。
许栀去了趟局子里看她,她人都憔悴了,提起这事儿时耸耸肩:“人情冷暖。”
许栀也很生气,她仗义救人落这么个下场。
对方不依不饶的,许栀打听了一下,可能要判她个寻衅滋事、监禁教育九个月,那她手里头打算拍的那部戏就完蛋了,那是她争取了很久才争取来的,是她翻身跻身一二线的希望,而且摊上这事儿,要是对方还不打算放过她,一曝光她等于前途尽毁。
许栀想了很久,还是打了电话给费南舟。
心道,总比找沈琮好。
接电话的是沈谦,很有礼貌地问她有什么事情。
“我找费先生。”许栀羞耻地说。
毕竟她不久之前还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他。
沈谦显然训练有素,语气没有丝毫的波澜:“他在开会,这样吧,一会儿我会告诉他的。”
“……好吧。”许栀已经够羞耻了,自然不好在电话里再跟沈谦说太多。
挂了电话,她惴惴不安地在原地走了会儿,叹了口气。
大概半个小时后,手机再次响起。
她看一眼,不是座机,是费南舟的私人号码。
许栀忙接通:“费先生——”
“听沈谦说你找我?”他的语气是惯常的沉稳平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也有一丝笑意在里面。
许栀窘迫极了,硬着头皮开口:“嗯,我可不可以当面跟你说?”
一是电话里说不清,二是实在丢人。
也不知道沈谦这会儿在不在他身边,丢人给他一个人看总比丢人给两个人看好。
而且在许栀的潜意识里,费南舟是“自己人”,在他面前丢人还不算太丢人。只要她脸皮厚,忍忍就过去了,在沈谦面前再丢一份人那就不一样了。
费南舟语调平静,也没多问,只说了一句“好”。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许栀问。
他略思索了一会儿:“今天下午3点。”
“那我去中信找你。”
“我那会儿不在中信。”他笑起来,报给她一个地址。
就这简单的一道笑声,许栀的脸已经麻麻的。
她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他的,会不会觉得她之前就是欲擒故纵,不然怎么没过两天就眼巴巴地主动联系他。
会不会觉得她之前就是在找借口拿乔啊?
不过找他确实是最快能把人捞出来的,免得夜长梦多。
许栀想起自己之前生病时沐瑶大半夜跨两个区给她去买药的事,咬咬牙,觉得自己的脸面值几毛钱?
又很阿Q地想,在他面前丢人那不叫丢人。
许栀抵达球场时,正好是下午3点,费南舟在和两个老外打球,一身白色球服,步伐稳健,抬杆、挥杆的动作游刃有余。
许栀在旁边听了会儿才知道他们在聊中信要在西非收购15座矿山的事儿。
一老外说这么大地儿,且都是非常稀有的矿山,三百亿可不够。
费南舟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说中信马上就要在西非成立中信石材分公司,开设两个加工基地,三百亿他当交个朋友,不行他找别人,后续就没他们什么事儿了。
这种有理有据的谈判上他说话向来是直接又难听,但底气在那儿,绝不是虚张声势,那两人对视一眼,又笑开,说还是比较相信他。
费南舟也多云转晴,大方地招呼他们,一时相谈甚欢,半点儿没有方才的针锋相对和试探。
许栀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也觉得他变脸就跟变色龙一样快。
不过三百亿是多少钱啊?她掰了掰手指,想象不出来。
人对于超出自己认知的东西就不太能衡量,反而失了应有的敬畏,觉得不过也就那样嘛。
而且她感觉三百亿对他来说就是毛毛雨。
说是下午3点,许栀见他在忙,也不好上前打断也不敢,又等了大概半小时才见他把人送走。
“不好意思,有客人在,久等了。”他用块毛巾擦着汗大步过来,到了近前将毛巾丢给一旁伺候的球童,在她对面坐下。
许是刚刚打过球,他身上汗涔涔的,汗湿的地方清晰勾勒出上半身的肌肉轮廓,束着额带,露出光洁的额头。
“没事儿,你是大忙人嘛。”她这话只是随口一接。
可是说完就觉得好像有些抱怨和撒娇的意思。
果然,对面人听罢挑了下眉毛,笑着端起了手边的一杯清茶。
继而是低沉和悦的男声:“这是怪我呢?”
对面,男人垂眸慢条斯理地吹着茶面儿,许栀忙矢口否认:“没有没有,是我叨扰了。”
有求于人,哪里还敢摆脸色?
她这点儿觉悟还是有的。
“费先生,您喝茶。”见他杯子里空了,许栀连忙弯腰去给他倒。
费南舟瞥一眼那茶水,没动,单手微微握拳横搁在茶几上,食指就那么轻轻地叩了一下。
许栀看到,心里也跟着跳了一下,但她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他,也知道瞒不过,所以很乖巧地站着,把满满的诚意都写在脸上。
“有事儿求我?”他犀利的眸光落在她脸上。
许栀红着脸点一下头,也没隐瞒,把沐瑶的事儿来龙去脉事无巨细都告诉了他。
“对方是什么来头?”他先问开罪的人,而不是摊上了什么事。
许栀也知道他先问这个是在衡量,这京里除了少数那几个他不能得罪的,他都不惧。但也有另一重考量,有些人他虽不惧,但没必要为了她这么号人去得罪,得不偿失。
许栀说:“海洋娱乐的王瑞乾。”
他果然皱了下眉,显然都没听过这号人,回头递了个询问的眼神给沈谦。
沈谦笑了笑,说得很委婉:“是家综合传媒公司,总部就在北京,14年成立的,那年年底中宣的刘能找你喝酒,你要回景山,推脱不去,让我代表你去聊表祝贺。你忘了?据我所知,这姓王的老板是山西人,这两年才在这儿定居。”
费南舟听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就这么号人还找他出面捞?
他直接让沈谦去联系,又叮咛他说话客气点儿,别留什么话柄。
至于沈谦怎么联系到姓王的他就不管了,他总有办法的。
果然,沈谦先打电话给中宣认识的,借着个有分量的中间人再间接联系到对方,对方果然没两分钟就给了他回电,态度非常地客气,并且愿意和解,不再追究这件事。
就这短短的几分钟许栀就学到了很多,能走私家的绝对不走公家,一点小事情不需要大动干戈,找个中间人就能轻松解决,还不暴露自己。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人脉关系,只有他这种社会地位才有人上赶着巴结吧。
沈谦把事儿办完就派人去局里把人捞出来了,完事了还给她发了视频。
许栀一颗心才落地,回头,难得很感激地说谢谢你啊。
他不太领情,就那样疏懒地望着她。
其实这就是件小事,但一句感谢也忒敷衍了。
许栀双手合上,行了个鞠躬大礼,声音又娇又嫩又清脆:“谢谢费先生,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余天天发大财。”
费南舟:“……”
许栀觉得他那一刻几乎都要冷笑了,可风度还在,到底是没跟她计较,只兴致缺缺地丢了茶杯,提起自己的西装就准备离开。
许栀觉得差不多了,从后面扑上去搂住他:“开玩笑的,你不要生气嘛。”
她知道费南舟这类男人,眼高于顶,不屑于跟女人计较,可不对等的付出多了就觉得没意思了,他到底不是那种付出不求回报的人。
她不敢赌,不想失去他。
这一抱脸蛋就埋贴在了他宽阔的背部。
费南舟身形挺拔,脊背宽阔,肌理非常清晰,只是贴着就能感受到那种磅礴厚重的力量感,像山岳一样稳定可靠,仿佛可以承载着世间的一切。
不知怎么她蓦的想起那晚凌乱。
许栀说起漂亮话来特别甜:“请你吃饭好不好?”
他转过来看她,无言地扯了下嘴角。
许栀不再装模作样,又扎进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坚实的腰,声音细若蚊讷:“那以身相许行不行?”
费南舟噙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答。
许栀也知道自己好矫情,但看他的表情,还挺受用的。
男人有时候比女人想象中还要……阿门。
许栀自己都觉得鸡皮疙瘩掉一地,他还蛮喜欢的。
这通极限操作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主要是她也感觉出来了,再不答应他估计不会再搭理她了。
那天是他的司机送她回去的,许栀在出租屋里度过了最后一个夜晚。
沐瑶回来时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
“干嘛?”许栀有气无力。
“你男人什么来头啊?”她不可思议的口吻,“那个王瑞乾之前那副鼻孔朝天的做派,说一定要我进去蹲两年,回头竟然来跟我道歉,说都是他的不是,还许了我好几个饼,说随便挑,我肯演那是给他脸。那跪舔我的样儿,你都没瞧见,就差认我当奶奶了。”
许栀笑笑:“不知道怎么说。”
他算是好人吗?他对她还是挺好的,对朋友、对家人都没得说。
他是坏人吗?有时候也蛮坏的。
夜半的时候睡不着,她到楼下去买一罐黑啤。
走到外面,冷风吹在脸上如刮刀子似的,却也让人清醒。
许栀讷讷地揪着外套的领子,觉得自己有点乱。
雪夜里很冷,虽然天空中已经不再降雪,冻雪开始融化的夜晚却更让人倍感严寒。她捧着啤酒罐头靠在过道的墙壁上沉默,思绪翻飞,心里一团乱麻似的剪不断。
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但真的害怕他不再搭理她了。
她也不愿意怪责他,只能归结于自己为什么一开始就不保持距离。
她知道自己的理智正在一点点崩坏,明明知道不应该,不可以,但还是忍不住走向他,沉溺入这双幽邃如海的眼睛里,汲取那一点的温暖。
不知站了多久,天空中又开始下雪。
2017年,北京除夕,雪比往年都要大。
到了凌晨,深漫及腰际。
第15章
两天后,许栀换了地方住。在他给的几处房子里,她挑了御金台那边的一处大平层。
她给出的解释是“上下班方便”。
其实是因为她住不惯太大的房子,感觉很没有安全感。
他在运河上那套,她估摸着她可能走一圈都会迷路。
费南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计较,让韩平替她录了指纹准备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就出国了。他很忙,最近尤其忙着在西非那边收购矿山、开设工厂的事儿。
这种大事,全权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做他不放心。
这一去就是半个月。
许栀再次见到他已经是年后了。
那天前夜她还给他打了个电话。
他那边有客人,除了华瑞和中信的几个股东,还有环洋投资集团、CDC、安和资本等几家投资机构,一开始没接,约莫过了半个小时给了她回电,问她找他有什么事。
许栀闷了会儿说,没有事就不能找你吗。
他似乎是怔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毕竟这个把月她没给他发一条消息一个电话,这个电话便有些忍耐到极致忍耐不住思念的意思。
他笑了,语气挺温和:“我明早就回来。”
电话挂了后,瞿晓在一旁打趣说:“这小姑娘段位挺高啊。”
知道怎么拿捏男人,怎么显得清新脱俗而不做作。
把一个热情似火又乖巧懂事、不敢打扰他的人设立得稳稳的。
还别说,男人就吃这套。
她忽然也能理解为什么费南舟对她不来电,就像谢成安那日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说的那样——晓晓啊,你就跟个男人一样,外表再女人骨子里都是男人那套,这让人怎么喜欢啊?就他妈跟搞基一样。
费南舟这种强硬又霸道的男人,要的是情绪价值,不需要你给他提供任何的帮助和便利,因为他自己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对于她的打趣,费南舟没答,只敷衍地笑笑,直接绕过了这个话题,问她加工基地的进程。
除夕夜,许栀本来打算睡到日上三竿再去超市买东西,脸上忽然有些痒。
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掸,却触到了一片温热。
许栀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俯在床头抚摸她脸颊的费南舟。他看着风尘仆仆的,下巴还有一圈淡青色的胡渣,只是,这丝毫无损他的魅力,反而多了几分粗犷的男人味。
他这人,沉稳的外表下本就压着一份猖狂,留点儿胡渣竟然意外得很好看,好像更成熟了。
她呆愣着躺在那边望着他,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
他宽大的手掌又抚弄了一下她的脸颊,有点无奈:“什么表情?不想看到我啊?”
许栀下一秒雀跃地坐起来,双手勾住他脖子,整个人几乎挂到了他身上。
床边往下塌陷了一大块,原来是他就势坐下来了,抬臂将她揽在了怀里。他低头埋入她的发丝间,贪婪地嗅着,又侧过脸吻她的耳垂,舌尖在里面打了个转,炙热的呼吸狂烈地扑在她耳边,好像要把她吞没。
许栀忍不住地发起抖来,软成了一滩水。
他说:“有没有想我?”
她呜咽点头:“想死了。”
他喉咙里透出闷笑,语气竟出乎意料的温柔:“小骗子,想我怎么才给我打一个电话?”
许栀:“你说你讨厌女人不停给你打电话。”
他说:“说你傻你还不承认,我不喜欢的女人给我打电话那叫烦人,我喜欢的女人给我打,我开心还来不及。”
许栀的肩膀都微微颤抖起来,似乎是不相信,一双水汪汪的样子抬起来认真看他,还带点儿狐疑。
他约莫是心疼,又吻了吻她的脸蛋:“对了,我给你带了礼物。”
他随手从裤兜里掏出个红丝绒盒子给她。
许栀诧异地打开,发现里面是枚钻戒,大得堪比麻将牌。
整钻,纯度和净度一看就不是店里卖的那种便宜货。
但是……这么大……她能说有点土吗?
许栀看得一愣一愣的,没好意思说不好看。
而且,这戴着也不方便啊。
她那会儿还不太懂费南舟的性格,他越喜欢一个人就越想捉弄她,那戒指就是他故意挑来逗她的。
这玩意儿的尺寸远远超过正常尺寸,戴出去不得笑掉别人的大牙?
“怎么,不喜欢?”他一双深邃漆黑的眸子望着她,抬了下眉毛。
许栀笑得勉强:“不是,是太贵重了,我上班也不能戴这个啊。”
“那算了,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随手就扔了出去。
许栀差点跳起来:“你怎么扔了啊?”暴殄天物啊!
她气呼呼的表情还没消去,就见他淡笑着摊开手掌,那“麻将牌”还好好地在他手心呢。
许栀知道他又在作弄自己,背过去不理他了。
他从后面抱住她,笑声由低沉逐渐拔高:“别生气了,跟你开个玩笑,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看你生气,气呼呼的样子太可爱了。”
随手将那钻戒丢到床头柜,他把她打横抱起来,抱到衣帽间去换衣服。
早饭挺丰盛的,厨子是费南舟从杭州带回来的,做的一手好杭帮菜,上海菜做得也很好吃。
他吃了两口粥就搁了,拿纸巾擦拭唇角,跟她说早点还是得看港岛那边,下次给她早中晚都换一个厨子,天南海北都尝尝。
许栀都笑了,说你们京爷都这么讲究啊,我以前早饭就是清粥和青菜。
他说他不讲究,怕她吃不惯,也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就想着什么都堆一点让她自己选。
他说这话时浅浅笑着,低头给她剥一枚皮蛋,搁入准备好的料汁里。
晨光落在他半边侧脸上,发丝好似都镀着一层金光。
相处了个把月,许栀觉得他这人还是挺好相处的,性格豁达,不拘小节,不在意她时不时的冒犯,只要她不在他工作的时候去烦他。
只是她不太快乐,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委曲求全、患得患失的状态里。
忽然就很后悔,当初不应该答应他搬过来。
越了解他就越清晰地明白彼此之间的差距太大了,过去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劲儿被现实逐渐磋磨掉。
“我想回去和沐瑶住。”快吃完早饭的时候她跟他说。
他顿了一下,问她为什么。
“自在。”
他闷笑出声,抬眸:“我给你压力了?”
许栀:“感觉像住在皇宫里等着皇帝临幸的失宠妃子,可怜巴巴的,严重影响我的精神状态。”
她也是真敢说,但费南舟好像很喜欢她这种直言不讳的性格,面上也淡淡的没什么反应:“随你。”
许栀观察了他会儿,确定他没生气,开心地也给他剥一枚松花蛋,蘸了蘸酱汁递给他。
费南舟看一眼,有点无语:“你让我整个儿囫囵吞啊?也不怕我噎死?”
她笑嘻嘻地把蛋搁到碗里夹碎,夹起一块递到他嘴边:“啊——”
哄小孩似的。
他笑而不语,张嘴吃了。
许是觉得他太好说话,竟然就这么愿意放她离开,许栀还挺过意不去的。
于是她说:“你下午没事吧?”
他摇头,她才说:“那我陪你去玩。”
他都在用帕子擦嘴角了,听罢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嗤笑,将帕子扔托盘里:“刚刚还说自己像等待临幸的妃子,我倒觉得你像女王,高兴的时候哄哄我,不高兴的时候就给我甩脸子。”
“我哪有?”她哼哼唧唧,触及他凉薄讥诮的目光,忙认怂,“我哪敢?”
费南舟笑而不语,眯眼凝视了她会儿。
许栀双手合十,伏低做小:“费先生,我错了。”
可眼睛里还带着笑,好像一秒又变回了天地不怕的小狐狸精。
费南舟:“看在你认错态度还算诚恳的份上,暂时放你一马,下午将功补过。”
她撇开头,说“略略略”,满不在乎的嚣张小模样儿。
费南舟慵懒地往后一靠,语声淡淡:“我得感谢您没翻我一个白眼。”
这人总有办法把冷幽默说得这么让人心情畅怀。
许栀扑过去钻到他怀里。
费南舟顺势抬手将她抱个满怀,单手扶着她的脸颊就深深地吻了下去。
吻了会儿又忽然放开了她,语重心长:“换气。”
许栀脸蛋红扑扑的,一副快要窒息的样子,听话地深呼吸——胸膛都微微起伏了。
费南舟:“……倒也不用那么用力。”
许栀觉得他又在取笑她了,小拳头捶到他胸口。
他压着笑,在头顶细细端详着她,手掌仍抚在她脸上。他的手宽大而十指修长,完全盖住了她大半张脸,指尖温热,虎口处有薄薄的茧子,是以前在校练习射击时留下的。
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
他的手很热,身上也很热,鼻息间有醇厚撩人的气息,满满的雄性张力,灼得她面红耳赤,她下意识就微微地挣扎开来,想挣脱他的怀抱。可他扣着她的臂膀如铁钳般纹丝不动,任凭她怎么挣都挣脱不了,他手腕用力,反将她更紧地圈在怀里,密密实实往后压。
她的背脊被迫抵上了桌台,牛奶杯子在身后倒翻,他还嫌弃碗碟碍事,直接扯了桌布连带着一桌东西全掀地上。一时之间,碗碟碎裂的声音听得许栀心惊肉跳。
她裙子的地方有些湿了,不知道是不是沾到了牛奶,黏在臀上格外难受。身上又冷又热,像是生着大病一样煎熬。
“别动。”他微微一提就把她抱上了桌面,交颈间伏在她耳边说,“半个月没碰你,快憋疯我了。”
“你你你……你……流、氓!”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费南舟忍俊不禁,没辩解,还挺受用:“流氓就流氓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许栀没想到这么正经一个人,竟然也有这种时候。
知道说不过他,她懒得在嘴上讨便宜,把头一扭:“好汉不吃眼前亏,那就让你为所欲为吧!”
“你这个死丫头。”费南舟笑得不行。
他低头,密实的吻就疯狂地落在她的脸颊上、脖颈间,掌心托着她柔软微微上承,她娇呼一声推了他一下,没推,只能被动承受那股揉捏的力道和唇上越来越深的侵袭,人被动地往后仰。
雪白单薄的背脊好似弯折的杨柳,柔韧度惊人。
费南舟很喜欢她的腰,喜欢将她翻过去压在玻璃上的姿势,说那样掐着特别有感觉,纤细雪白的腰肢和往下丰盈挺翘的曲线形成了鲜明对比,视觉冲击强烈。
许栀被吻得受不了,也有些情动,双手缠着他说不要在这里。
费南舟低笑着问她那你要去哪儿。
就这样,把主动权给了她,也是在调戏她。
许栀知道不能不选了,只好说:“衣帽间吧。”
“原来你喜欢照镜子啊。”费南舟笑得她面红耳赤。
忽的想起了这茬,她说:“那去房间里。”
费南舟一本正经地说这算不算是她在求他。
许栀感觉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不明白他怎么能把这种不要脸的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恍惚着还没回神,人已经被他从餐桌上捞了起来,就那么轻轻松松的一捞,像是怀抱一团空气般轻盈。
也就片刻的时间吧,她又被扔到了柔软的床垫里,蚕丝被如肌肤一般柔滑,相触着像温软的水波淌过她的心间,但又有一些说不出的沁凉感。
他拍拍她的小屁-股,许栀会意,双手枕在脑袋下趴了过去,很舒服地趴在枕头上面。他好像很喜欢这个姿势,许栀自己不算喜欢也不算讨厌,生理上其实还蛮舒服的,心理上不太喜欢,因为感觉有点像动物。
不过对于男人来说,这个是不是有征服的感觉?
许栀等了半晌不见他有什么动静,回头去看,却惊讶地发现他将中指和食指上的两枚戒指都褪了下来,搁在床头柜上,还拆了两包酒精棉,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红着脸说:“其实,戴着也行。”
费南舟怔了一下,看向她。
她红着脸,嘿嘿笑:“摩擦大。”
费南舟那一刻的表情真是有种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感觉,继而换了正经的一张脸:“小姑娘懂的不少啊。”
她连忙道:“岛国大片,人人都看过。”
“没跟前男友玩过这个?”他像是随口一问。
许栀知道他不是那种小气的人,所以也很直接:“没有,他不喜欢这种,我们都是直接上垒的。”
费南舟看了她好一会儿,表情有些深沉莫辨。
许栀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哪儿说错了话,眉毛一扬:“费先生,怎么了?”
费南舟才开口:“我都没说是哪个前男友呢,你就知道我是问哪个?”
许栀这才发现自己掉入了他的陷阱,她以为他问的是沈琮。
因为费南舟好像从来没把段宏当成同等的对手,段宏在他眼里就是小孩子。
在一个男人面前怎么能提自己有多少前任?再大度的男人心里估计都不舒服,知道是一回事,摊开了讲是另一回事。
许栀连忙乖巧地说:“就一个前男友,没有别的啊。”
费南舟似笑非笑地盯了她半晌:“小滑头。”
他倒也没生气,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他的吻落到她的脸颊上时,很温柔,像是鹅毛锦缎拂过似的,还带着微微的热息。
许栀红着脸,双手牢牢攀住他坚实有力的肩膀。
吻了会儿他又将她翻回去,从后面吻着她的耳垂,修长的手覆盖在她的小手上,十指相扣、慢慢扣紧,许栀低头就能瞧见他隐忍发白的骨节,青筋凸起。沉入的那一刻许栀差点惊呼出声,咬着枕头沁出泪水,求他轻点儿,他没说话,只是吻着她的耳垂。
刚才扔戒指的时候,窗户没有完全关上,风从外面灌进来,微微扬起窗帘。
许栀看着那如波浪般不断起伏的窗帘,一颗心也七上八下的,生怕风把帘子彻底扬起来。
这种时候就不如他那几栋五重庭院的大宅子方便舒服了。
“有时间我也想去你运河上那套房子住住。”她瓮声瓮气地说,咬着唇,忍耐着没有出声,但唇间有时候还是会溢出一些,“也感受一下资本家的生活。”
“好。”他倒是答应得干脆。
不过在这种事情上他向来很纵着她。耳畔是他隐忍而沉重的喘息声,她缩得太紧了以至于寸步难行。看出她的紧张,他退出来轻轻地抚弄,她快要崩溃,唇角溢出的声音越来越多,濒临崩溃。
有时候温柔的厮磨比单刀直入更考验人心,许栀按住他的手,翻身挟住他窄劲的腰,勾着他的脖颈送上自己的唇,胸口微微地起伏着。
这样呼吸不稳,情意渐渐浓重,她面上泛着红霞,如那晚一样好似醉了。
她抚摸着他的脸颊,望着他幽沉充满占欲的眼睛,感觉自己从来没有一刻这么靠近过他。
她紧紧抱着他,忘情地吻着他,舌头和他紧紧缠绕在一起,眼波流转间,像一只发了情的猫咪,慵懒又迷人,性感得不像话。
费南舟的神情都有些讶然,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热情,不夸张的性感,骨子里散发出的风情,媚而不俗,很是惹火。
他抚摸着她鼻侧的那颗红痣,情不自禁地吻下。
下午还要出门,自然不能耽搁太久,听见他将套打结扔进垃圾桶的声音,许栀倒在那边平复,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
有点激烈了,她的体力跟不上,空气里还有那股味儿,让她面上更不自在,她伸手捧了捧脸。
几分钟他就出来了,身上已经换了一件雪白的衬衣。他穿白衬衣格外好看,能将简单的衬衣穿得格外有格调,矜贵挺拔,气度潇洒,儒雅大方的气质将那份骨子里的野性和狠戾压下去。
光看那张光风霁月的脸,谁都想不到他那个暴脾气。
他是一座休眠火山,冰山之下,难窥深浅。
费南舟带她去了长安俱乐部,把她介绍给自己的朋友。席间不少熟人,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谢成安和周奕扬都在。
“介绍一下,谢成安,搞风投的,周奕扬,咱们这片区的检察长。”他言简意赅。
许栀心头却是巨震,没想到这个看着板正平和甚至有些平庸的周奕扬竟是个厅级的,从外表上看确实其貌不扬。当然,这是和费南舟和谢成安比,在寻常人里还是出挑的,蛮清瘦文气,笑起来习惯低头慢慢转着个酒杯,不显山不露水。一说到一些比较公家的事儿他就像哑巴了似的,为人很谨慎,不怎么发表自己的意见。
许栀之前一直不太判断得出他的年纪,去洗手间的时候问过费南舟才知道他都快四十了。
她讶异一声说完全看不出来啊,像三十。
费南舟打量了她会儿,那眼神看得她都浑身不自在了。
许栀:“你干嘛啊?这样看着我?”
费南舟说“没什么”,可那眼神满满都写着“连他你都瞧得上我看你是饿了”。
转身时不忘说一句:“他有老婆了。”
许栀:“……”他有老婆关她什么事啊?
回到座位上,谢成安笑着举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逡巡,问道:“两位是什么关系?可以透个底吗?”
刚才费南舟只介绍了他们这一桌人,没介绍许栀。
桌上的五六人都朝她望来,虽都是笑着的,似乎还挺和善,许栀顿感不自在。
“朋友。”
“女朋友。”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开口。
桌上的氛围顿时变得古怪起来,一桌人齐刷刷去看费南舟。
他垂着眼没吭声,面上平静无波,只抬指在桌上很轻地敲击了两下。
许栀觉得这席她是真的吃不下去了,找了个借口就去了洗手间。
她人一走,桌上顿时爆出一连串的笑声,尤其谢成安笑得最大声,还唯恐天下不乱地拍拍他肩膀,煞有介事道:“你不行啊,连个小姑娘都拿不下。我真服了你了,这还没搞定就迫不及待地带出来献丑。丢人了吧?”
费南舟神色平和,似乎压根没把他的话放心上。
一直沉默不语的周奕扬淡淡开口:“丢什么人?只要我不觉得丢人,就没人能觉得我丢人是吧,南舟?”
他说得一本正经,自己也没笑,可说完一桌子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费南舟这下绷不住了,站起来:“我去一下洗手间,你们慢慢吃。今天我做东,多吃点儿,想吃什么吃什么,别客气。”
第17章
洗手间里,许栀低头慢慢洗着手。
有人进来了,她往旁边站了站,却听见清晰的“咔哒”一声,房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了了。
许栀心惊之下连忙抬头,在镜子里看到了一张冷峻的脸。
他不笑的时候,就是这副倦冷慵懒的容色,谁都不放在眼里。
许栀知道自己让他丢了脸,也不敢吭声,糯糯的:“我也不知道你会那样说啊?我以为我们就是……那个关系。”
他眼也未抬,走到盥洗台前慢条斯理地洗着手:“哪个关系?”
水声哗哗淌入池子里,愈发显得逼仄的空间格外安静。
许栀连带着头皮都绷紧了,一阵发麻:“……就……就是那个关系。”
她又措辞,“就是私底下的关系,不往外面说的。你想,你是华瑞和中信的大老板,是我老板的投资人,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多损你形象。”
“你还是为我着想了?”他是淡淡笑着的,可惜语气里没什么温度。
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彼时许栀还以为自己让他丢了人,又说:“我不是有心的,要不一会儿我再去跟他们说,你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这样可以了吧?”
费南舟无语凝噎,扫她一眼,满眼“你是猪脑子吗”:“那不是欲盖弥彰?”
本来只是丢人丢三分,还掰扯这个他面子里子都别要了。
这一桌子的人精,哪里看不出他的感情有问题?
这种事儿揭过翻篇才不会那么难看。
他可不想回去给这帮家伙唱戏,少不得要被笑上个个把月。
许栀却觉得委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想怎么样嘛?真难伺候!
怪不得五年才谈一个女朋友,谁受得了他!
她和沈琮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沈琮在不停迁就她的,她说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就算她做的不对他也是旁敲侧击循循善诱,不会像他这样直截了当,不给人留余地。
也是,他哪里需要顾忌她的面子?
他这种人,骨子里瞧不上别人,对她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照顾她的情绪和心情,所以说话向来直接。
他明明可以委婉,可他显然不会那样去做,她不配嘛。
这顿饭吃得淡而无味,向来很喜欢吃的许栀对着满桌山珍海味提不起任何兴趣。
好在这桌人有他们自己的话题,聊经济聊时政很快就撇开了她。也是,这种局她怎么可能是焦点,费南舟的感情也就是随口的谈资罢了,很快就没人在意了。
许栀坐在角落里默默吃东西,之后都没看他一眼。
费南舟看她,汤羹上来时替她舀了一碗,搁到了她盘里。
许栀没理他,但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他脸面,拿起小勺子慢慢吃起来。
不过,他俩之间的氛围明显很奇怪,这一桌子的人都看出来了,不过没人提,都当没看见。开个玩笑无伤大雅,真下脸的事儿不会干。
但也对这位“许小姐”的脾气有了认知。
说实话,这种蹬鼻子上脸又拿乔的女人没人喜欢。
他们这帮人哪个出去不是皇城脚底下响当当的人物?出门都是被追捧被奉承的,费南舟更是其中佼佼者。平时谁敢给他脸色看?女人上赶着他都不会给一个眼神。
不过这些想法也就在心里一过,没谁会傻兮兮地说出来。
真说出来了费南舟首先就没脸,不见得感激这个替他出头的,这不暗指他连个女人都降不住?
这一顿饭吃得实在是一言难尽,原本打算9点结束,结果不到八点人就陆续散了。
第一次照面,许栀在这帮人眼里的印象实在不怎么样,这是后话。
那日回去时,两人在车上也没说什么话。
司机老张似乎都感受到了这种低气压,一路狂飙,终于赶在十点前将车停在了地上。
许栀坐了会儿,伸手去解安全带,手忽的被一股大力扣住,继而是蛮横之极的一股力道,她已经横跨一个座位被他扯到了怀里。
许栀心里警铃大作,手下意识就去捶他:“你干嘛啊?”
“该是我问你,究竟想干嘛?为这么点儿小事跟我怄到现在?”
“我哪里跟你怄?明明是你寻我晦气?!”她还要说,目光一触及他冷漠锐利的眸子,又是一阵底气不足,声音小了点,“不讲道理!”
“是谁不讲道理啊?”他都气笑了。
“本来就是啊,你又没说咱们是什么关系,我当然觉得就是那个嘛!”
“哪个?”他扬眉,咄咄逼人的。
越平静越压迫,一双黑眸深不见底,好像有着旋涡,要将她吞噬。
许栀也气:“炮-友关系!满意了吗?!”
她也真敢说,费南舟看她呼哧呼哧气得喘气的样子,勾唇一笑:“我该谢谢你没直接说包-养关系。”
许栀别过头去,眼睛里含着一泡泪。
费南舟将车窗摇下,双手合围,侧头拢一根烟,无声无息的,鼻息间喷出一绺青烟。
车内格外安静,谁也没说话。
火星子在他指尖明明灭灭,跳跃着刺目的红,火光倒映在他一双寒星般的眸子里。不说话的时候,能将人冻死。
许栀坐了会儿,咬唇去抠车门把手。
抠了会儿发现打不开,他把车门反锁了。
她顿觉这人真是霸道到不讲道理,还好意思倒打一耙?
“开门!我要下去!”
她的声音又娇又嫩,再大声都没什么威慑力,像是嗔怪撒娇。
费南舟往外面掸一下烟灰,语调斯文:“许栀,你真打算就这么下去?”
回头瞥她,目光却忽然顿了一下,停在她噙着泪的脸上。
她是天生的细长柳叶眉,看着温温柔柔的,脸上有些肉感,四肢却很纤细,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不该长肉的地方绝对不长,像小妖精成精似的。
这样玲珑毓秀的人,就算哭那也是梨花带雨的,叫人怜惜。
他满腔怒火好像被浇熄了,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跟个半大不大的小丫头置什么气?真越活越回去了。
“有问题不解决,感情就淡了。”他语气温和了一些,“真要现在下去?”
许栀吸了吸鼻子,倔强地没吭声。
但已经不似刚才那么硬气。
“没什么要跟我说的?”他看她。
“不知道要跟你说什么。”声音软糯糯的。
费南舟笑了,觉得她的外表、声音都跟她这脾气完全不一样。
小姑娘忒轴。
“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他向来直接,懒得跟她车轱辘转,开门见山。
许栀果然有些坐立难安:“我……我不知道啊。”
她又看到他笑了,可出口的话没跟她客气:“跟我在这儿装什么呢?”
许栀的脸“腾”的一下涨红了,期期艾艾:“那你说吧!你说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
他笑吟吟的,眼底是一片风波过后寂静的平和:“那怎么行?女士优先。”
许栀目瞪口呆,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什么话。
他手腕用力,更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唇上的热息无孔不入钻入她四肢百骸,让她无所适从。
许栀真的搞不懂这个男人,有时候觉得他像山一样深沉,有时候又像暴风雨和龙卷风,要将她湮灭倾覆。
她没有办法跟他说出心里的顾虑,那势必捅破窗户纸,但又自私地不想他离开。
许栀趴在他坚实的胸口,小手抚摸他精壮的胸膛,忍不住按了按。
费南舟痛心疾首:“手在干嘛呢?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现在的小姑娘满脑子都是什么?”
许栀生气了,把心一横:“黄色废料,怎么了?有意见?要不是你们这些前浪没树立个好榜样、整顿出个好风气,我们至于吗?上梁不正下梁歪,还好意思说我们?”
费南舟觑她一眼:“呦,你这下梁歪了还得赖我这上梁?咱们认识才多久?您要不要去数数日历再摸摸您的良心?”
许栀说不过他,哑了炮火。
他微微一笑,吻了吻她的面颊,翻身将她抵在椅背里深吻。
许栀红着脸,一开始还推拒,被吻了会儿就缴械投降了,只是他手顺着裙摆摸到内侧时她忙伸手去阻止:“车里呢。”她可不想当“车震门”女主角。
“那去楼上?”他笑。
许栀被他的暗示弄得面红耳赤,勾着他脖子不吭声了。
半分钟后,他抱着她下了车,将车门甩上。
又一个美妙的夜晚,她望着窗外一轮圆月陷入了潮水中,思绪翻飞又起伏。
“专心点儿。”费南舟吻她的唇角,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下。
吃痛之下的许栀瞪他:“费先生,你怎么还咬人呢?”
他将领带徐徐扯开,反手就将她双手绑在了胸前:“对付你这种不听话的小孩,就要给点儿颜色瞧瞧。”
许栀挣扎,难以置信:“你绑我干嘛?”
“小爪子太利,怕被你抓伤。”他仍是那副慢条斯理的语调,端的是斯文清贵。
许栀啐他一声:“道貌岸然,欺负小朋友!”
脚踢蹬起来作势要踹他,被他轻松制住,用力往两边一掰。
她顿时成了砧板上的肉,羞耻地躺在那边,是一个任人予取予求的姿势。
费南舟笑:“准备好了?”
许栀:“你这个混蛋!别让我逮着机会!”
他不怒反笑,笑得意蕴悠长:“我等着你向我报复。”
有些人天生就是混蛋,只是为了融入社会外表披了层人模狗样的外衣,这类人天生毫无愧怍,欺负人当理所当然。
许栀被他折腾得够呛,她有理由怀疑他还在报复自己在俱乐部让他丢脸的事儿呢。
翌日她本想来个潇洒的告别,结果醒来时身边早没了他的身影。
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和冷透的被窝,一腔热血瞬间冷却。
晚上甜言蜜语的那个他才是错觉,白天冷漠如刃、杀伐决断的才是真实的他。她相信他有点儿喜欢自己,不过也就是有点儿,费南舟这种人,爱情天生在生活里只占极小的比重。
是娱乐,是调剂,陷太深你就输了。
早上10点,许栀拎着行李箱离开了他的屋子,明明是自己非要走的,却像是被扫地出门。
迎面而来一辆跑车疾驰而过,吹了她满脸尾气。
她前脚刚走,生活管家就打电话报告给了费南舟。彼时他正聆听华瑞几个主管的汇报,瞥一眼手机,道:“今天就到这儿吧。”
几个主管恭敬地依次出去,最后一人不忘小心将办公门阖上。
费南舟摘下细框眼镜,抬手按了按眉心。
“就这么让许小姐走了?”沈谦笑着询问,带一丝请示。
费南舟:“脚长在人家身上,我还能绑着她不成?”
沈谦听出了他语气里那点儿难得的反常,憋着笑没吭声。
第85章
又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上班日。
那日离开以后,她和费南舟就没有什么联系了。她有时候翻一下手机,两人的聊天界面还属于除夕夜。
许栀深刻认识到了这个男人骨子里的冷血和傲慢。
公司里来了个新人,叫徐沐阳,以前在另一家科技公司做hr,长得高大又帅气,目前给她打下手。
“原来你是陈老的弟子啊,我老师和陈老是好友。”这日他翻到校论坛上的合照,惊讶地说,“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望陈老啊。”
“好啊。”许栀对他甜甜一笑。
徐沐阳愣了愣,红着脸拿着杯子走开了。
许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时身边一同事拍着她肩膀说:“你别对每个人都这么笑啊,人家会误会的。我的姐姐,你是真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蛊吗?”
许栀还真不知道。
至少对徐沐阳笑的时候没想那么多。
祸根就这么种下了。
不过她当时真没心情想这些,之后都忙着项目的事情。
“许栀,吃饭吗?一起吧。”这日中午,她刚要起身身后就有人喊住她。
许栀回头,看到了微笑的徐沐阳,面对她时还有些腼腆,下意识躲开了她的目光。
身边几个同事立刻挤眉弄眼,苏雅说:“我们这么多大活人,你怎么只看到许栀啊?”
另一个同事于晓静立刻附和:“就是就是。”
徐沐阳脸都涨红了,说他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好了,一起去呗,你们啊就别欺负他了。”组长姜红笑道。
许栀便和他们一道去顶楼的餐厅。
这餐厅是承包出去的,不止他们公司的员工来吃,写字楼里不少单位和公司的员工都来吃,这个时候是最热闹的。
他们在队伍里排着,也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徐沐阳犹豫会儿说:“我帮你排吧,你先去那边坐。”
身边又是“呦呦呦”几声打趣。
许栀忙笑着说:“不用了。”
这时玻璃门外传来骚动声,身边一个职员说:“那是不是中信资本的宗政?”
不确定的声音,因为宗政在业内也是个名人,属于金字塔顶端的成功男人,家里背景更不简单。
许栀心里一突,迟疑了会儿才抬头,谁知正巧撞见费南舟和宗政一道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西装革履亦步亦趋的高管。
相比于那些正襟危坐的人,他和宗政穿得都很随意,时而低头交谈,时而浅笑。宗政抬了抬手为他指引,往里走:“别看这地方环境一般,菜可真是不错,自打换了厨子,我每次路过都要来蹭一下员工餐。”
“那我可得要尝尝。”费南舟也不在意这地方这么多人,跟他一道找了个空位就坐下,挺自在的。
可他俩的出现明显让餐厅里的氛围都变得不一样了。
能近距离观摩到财经报道上的大人物,这种机会可是不多见的,比见明星还稀罕。
许栀正看他呢,敏锐的他忽而抬了一下头,冷淡的一瞥,正好将她的目光捕捉住。
许栀心里一跳,连忙转开,若无其事地坐下和徐沐阳他们吃起来了。
“大老板也来员工餐厅吃饭?我们公司的老总都不来这儿。”苏雅小声嘀咕。
“过来办事儿吧,这地方也没什么好吃的。难道吃个便饭还要上酒店?有钱人也不这么装的吧?”
他们谈论两句话题也就岔过了,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遑论他们有些人估计都不知道费南舟就是中信和华瑞的老板,他习惯隐在幕后操纵资本。
“栀栀,那个……过几天就是团建了,到时候有很多活动。”徐沐阳欲言又止。
许栀看向他:“?”
徐沐阳不知道要怎么说,脸都涨红了。
一旁的苏雅笑道:“他是想说到时候能不能跟你一组,哈哈哈。”
许栀还没应下,便感觉有人在看她。
她抬头,果然是费南舟。
他的目光幽深平静,乍一看没什么不同,但她莫名的就是有些心虚。
出于逆反心理,她一口答应下来:“好啊。”
声音还蛮大声。
离开时下意识拿出手机来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翻什么。
可看到上面空空如也连条短信都没有,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想多了,真想多了。
人家日理万机,哪里能为这点儿事浪费时间?
还女朋友?她这地位还不如炮-友呢。
许栀低头啃着一个紫米饭。
徐沐阳惊讶地问她刚才没吃饱吗?
许栀挤出一丝笑:“没有,我就是想吃紫米饭了。”
鼻子有点儿酸酸的,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种莫名的心理。
这日工作多,她一直干到很晚,楼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离开。
外面正下着雨,许栀没有带伞,被冷得往后缩了缩。
“栀栀,你没带伞吗?我们一起撑吧。”徐沐阳从后面赶上来,在她身边撑开一把伞,“去地铁站?我们一起。”
许栀正要拒绝,雨幕里缓缓驰来一辆迈巴赫,径直轧在门口。
前座车窗降下,竟是沈谦亲自开车,笑眯眯地说:“许小姐,您忘了吗?费先生说过要来接您的。”
不止许栀怔了一下,身旁的徐沐阳也愣住了。
千万豪车,普通人干一辈子都买不起,他本能敬畏,在沈谦望过来时,本能地展现一个笑容。
可沈谦皮笑肉不笑的,没搭理他。
徐沐阳这种小人物,他显然不需要给面子。
而且他可不傻,许栀算是看出来了,别看他有时候挺狂,但他的态度大多时候代表了费南舟的态度。沈谦这人惯会察言观色,八面玲珑,如果不是某人首肯,他能这么不给人留余地?
费南舟不方便自己下场的时候,这位就充当了马前卒的角色,既不落了他主子的身份又能替主子分忧,可谓驾轻就熟。
吃了个闭门羹,徐沐阳果然尴尬到不行。
到底是初出茅庐的小年轻,脸立刻涨得通红,不知所措地看向许栀,又撤回目光看向别的地方。
后座的车玻璃这才缓缓摇下,费南舟一身西装,长腿交叠,就坐在后面望着她。
他五官精致,轮廓和线条却很硬朗,不笑时气场极强。
许栀不甘示弱地望着他,没动。
可惜实在太冷了,只站了会儿她的腿肚子就开始打哆嗦。
对峙了会儿,他无声笑开,抬手支着下颌倚在了靠手上:“怎么,还得我亲自下来请你?”
语气也听不出生气,无喜无怒,许栀却是听出了那么一分无奈。
有种她是在耍小性子似的。
许栀讨厌这样:“不用你送!”
“原来你喜欢上新闻啊。”费南舟幽幽叹气。
“你胡说什么?”
“跟我在大门口掰扯,可不就是想上新闻吗?”他淡淡。
沈谦这时在前座回头,笑着提醒:“许小姐,楼上可是有京台的新闻分社。以费先生在京圈的地位,他身边但凡有异性都能报道上个三天三夜。您要是不在乎,可以尽情地在这里和先生叨嗑到明天天亮。”
胡说八道,没他同意哪家报社敢报道他?!
许栀脸上麻麻的,想上车又拉不下那个脸。
沈谦从驾驶座下来,弯腰打开后座门。
费南舟下了地,亲撑一把黑伞,缓步上了台阶,替她遮在了身侧:“真不走?”
许栀陷入头顶他微笑的一双眼里,他笑起来太好看,光风霁月,毓秀风华,哪怕是目中无人的上位者姿态也自然到让人无可指摘。
从始至终,他压根没看一眼徐沐阳,直接无视。
看到这里,徐沐阳哪里还看不出两人的关系。
这位开着千万豪车、气度不凡的“费先生”,显然是许栀的……徐沐阳忍不住偷看他一眼。
就算摒弃身上昂贵的行头、象征着权贵阶层的车牌……光是只看这个人本人,一角侧脸已经足够英俊逼人,气度不凡,那种旁若无人的姿态,让人兴不起任何与之争斗的念头,甚至连产生都不会有。
就连他的司机,都能把他衬得像是地里的土鳖。
徐沐阳的自尊心好似被碾到了脚底。
许栀到底还是上了他的车。
费南舟转身时很自然地将手搭在她肩上,像是宣誓主权,回头还看一眼徐沐阳,干了件沈谦都意料不及、瞠目结舌的事,那就是邀请徐沐阳一道上车,送他一程。
徐沐阳本来想拒绝,目光一触及那双凉淡的眸子,拒绝的话就出不了口了。
上了车后气氛就不太对劲。
徐沐阳只想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谁知沈谦跟他搭话,问他是哪里人,在哪儿工作。
徐沐阳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把自己的老底都交代了。
“年轻人还是要多努力啊,趁着年轻,拼出一番事业。”沈谦说着,不忘从后视镜里窥探费南舟的神色。
他闭眼靠在后座假寐,不置可否。
沈谦心里叫苦不迭,继续干这种low到不行的事:“大丈夫何患无妻,只要有了钱有了地位,何愁没有美人陪伴?年纪轻轻把精力都浪费在追女孩子身上,可就得不偿失了。而且,再好的凤凰也要择梧桐木来栖息,你说是吧?人要是不自量力没点儿自知之明……”
这都可以算明示了。
许栀忍不住回头看费南舟一眼,总觉得他今天莫名其妙的。
……总不会是他让沈谦这么说的吧?应该不至于。
这跟他亲自下场有什么区别?
他向来自视甚高,这种平日都懒得多看一眼的小人物,怎么可能干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那不是自降身价吗?
可要说不是,他今天也太反常了,干嘛要让徐沐阳上车?
还这么高调,开辆京A8的豪车出来显摆。
第19章
徐沐阳半道就下车了,之后车里就是一片死寂。
费南舟仍旧闭目养神一言不发,似乎也没有跟她说话的兴趣。
许栀原本还有那么一丝不忿,渐渐的反倒生出些不安来。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什么,直到车开进小区,四周丛林茂密,月色下树影婆娑,偶尔风吹过摇动一大片的阴影,像是藏着什么魍魉鬼怪。
许栀屏住呼吸:“费先生,你在前面放我下来好了。”
他没答,反问她:“最近过得好吗?”
许栀迟疑了一下:“挺好的。”
费南舟:“我看也是,就像跳出笼子的小鸟,天高任鸟飞,可不惬意得很?”
许栀没想到他能把冷嘲热讽的话说得这么有新意。
她讷讷地看了他半晌,想生气又不知道怎么生气的样子,怪憋屈的。
她不搭理他了:“就这边停下好了。”
费南舟也没挽留她,把她在单元楼门口丢下就走了。
许栀望着车背影:“……”竟然就真的这么走了?
不过转念一想,他向来就是这个脾气。
还说什么都要说开,他自己有时候的脾气也别扭得很。
其实她这次倒是冤枉他了。
他是个当断即断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地生气,更不会因为一些小事纠结很久,起因是两天前遇到钟鸣时,钟鸣无意间提了一嘴她和她父母案子的事儿。
费南舟才知道她母亲就是周春芳。
西山龙胤。
这场雨淅淅沥沥下到了半夜,从露台上往下望去,庭院里的白梨花零落成泥,铺满了沾满夜露的青石板台阶。
深秋的夜晚有些凉,已经分不清秋与冬的界限。
阿姨来过一次,迟疑地劝诫他早点休息。
费南舟和煦笑笑,说他知道了。
阿姨知道他的性子,也不敢过分劝,替他拿了件外套。
那外套费南舟没有穿,只扔在桌角,香烟一根接一根抽着,很快便戳满了铁艺桌上的烟灰缸。
他胸腔里有一种闷窒苦涩的味道,像是有一根弦在慢慢收紧。
有些事情一旦有了头绪,便如千丝万缕的线索集结一起,很容易便能理清。
费南舟没那么自恋,当然不会觉得每一个女人都要喜欢他,他也不在意旁人对他的看法。但许栀一开始对他的态度,和后来的态度转变大相径庭,甚至有唯恐避之不及之感,难免不让人心生疑窦。
以及这些日子以来她纠结又奇怪的态度。
他眸光微闪,后来,到底是拨了电话出去:“韩平,替我查一件事。”-
费南舟最近对她的态度挺奇怪的。
许栀说不上来来奇怪在哪儿,好像没有之前那么随便了。
甭管有意还是无意,他本来时不时还要撩拨她两句,最近他都没怎么在她面前出现,就算碰到态度也很正经,俨然一个长者,和他待旁人的态度一般无二。
许栀还挺不适应的。
新产品上市后,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运营,许栀拿着拟定好的方案去了中信资本。
当然汇报是假,简单来说是缺倾销的渠道了,想趁机去打打秋风。商修平当然不好意思开口,但之前的会议中话里行间已有这种意思,许栀从善如流,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些事儿不需要领导开口,自然要主动去做。
费南舟什么人?一个照面就明白了。
方案他只翻了半页就合上了,扔到一边给自己点了根烟。
许栀有些吃不准他的意思:“费总……”
他没搭理她,烟雾里的面容有些冷峻。
许栀忽然有些害怕这样严肃的他,不知道自己哪儿触到他的禁忌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默默杵在那边等他将这根烟抽完。
半晌,他将只剩小半截的烟头揿灭在烟灰缸里:“商修平让你来的?他自己是没嘴没腿吗?一个大男人让一个女孩子成天给他拉投资凑局跑动跑西的?”
许栀忙道:“不是,我自己要来的。”
费南舟的脸色更冷:“那你的脑子呢?他明摆着利用你!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饭局,让你一个女孩子又敬酒又劝酒的?他不知道这什么意思?你是他的合伙人又不是他下属,他拿你当什么使呢?!”
他的火气来得莫名其妙,许栀都被骂懵了。
可他的话也委实不客气,就差指着她鼻子骂她是三陪了。
许栀有时候脸皮厚是因为知道对方对自己有善意,比如对师母,因为知道她喜欢自己,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
但这并不代表她毫无羞耻之心。
许栀的眼泪在眼眶里打滚,又倔强地不肯落下来,更羞于被他看到,抬手飞快地抹去。
她没有再反驳也没有再吭声,只是默默地把那份资料收起来。
“对不起,浪费你时间了。”
室内一时寂静无声。
角落里的循环水景观还在流动,潺潺水声不绝,阳光透过浅蓝色的窗帘映照在室内,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映照出她的样子。
渺小、可悲,无所遁形。
那份资料在手里忽然变得格外咯手。
她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还挺聪明的,会审时度势,此刻被他点破才明白自己有多么可笑,都是小聪明而已。
论能力论本事论眼界,她还差得远呢。
老半晌不见她说话,费南舟看她。
见她面色涨红无地自容样子,才意识过来自己话说得太重了。
平心而论,平时他教训下面人比这难听多了。
但她不是那些人。
他忽然有些后悔,唤她:“许栀。”
许栀有些后怕地抬起头。
还以为他还要继续教训她呢,谁知他见了她这副鹌鹑样儿,气笑了:“我不骂你。”
他从抽屉里取了一块帕子,起身递给她,“把眼泪擦擦。”
许栀犹豫会儿才接过来,只是,看了会儿都不敢拿来擦鼻涕。
这方巾一看就很高级,印花精致,颜色鲜艳,手感还特别好。
“费总……”
“嗯?”
“这手帕多少钱啊?”迟疑着还是没敢用。
费南舟:“……”
办公门这时从外面被人敲响,似乎与他很熟,只象征性地敲了两下就往里推进来了。
“南舟……”瞿晓的脚步停在门口。
屋里的情形有些古怪。
许栀的眼睛红彤彤的,手里捏着那块帕子,不知道是不是怕被人瞧见不好,她飞快把帕子藏到了口袋里,抱着资料跟他们颔首,出去了。
她收帕子时背对着瞿晓,所以瞿晓没瞧见。
人走了,瞿晓若有所思,忍不住逗他:“怎么一副被你欺负哭的样子?你骂人家了?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也下得去那个手?真以为人人都是你手底下那些皮糙肉厚身经百战的老油条啊?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费南舟没搭理她:“说正事儿。”
她敛了表情,将手里的文件扔他桌上:“上次跟你说过的,关于中达的case,是否要追加投资?”
“国内这方面的市场已经趋于饱和,且各方面监管制度还不算完善,风险太高了。”费南舟只翻了几眼就合上了,十指交握,轻轻抵着下颌。
他看东西很快,不熟悉他的人以为他只是随便扫一眼,其实已经了然于心。
“但继续投对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吧?”她抻了他对面的椅子笑着坐下。
“没什么好处风险还高的事情,我钱多得没处挥霍?”
“可如果真没有一点意思,何必还费那个功夫去关注这个case?”以她对他的了解,这人不会这么无聊,去跟了,那肯定是有意思,只是还需要进一步拉扯洽谈而已,以达到利益最大化。
他这个人,向来极有耐心,喜欢放长线钓大鱼。
费南舟只浅浅一笑,不置可否。
聊完公事都快下午4点了,瞿晓看一眼腕表,起身道:“我请你吃饭。”
“不了。”他提起外套站起来,随手甩到臂弯里。
“佳人有约?”她微妙地笑了笑,“不会是刚刚那个小姑娘吧?”
话这么说,她就是打趣一句。
费南舟这人公私分明,不会跟工作上有联系的女性扯上什么不正当关系。
这两年他身边也没什么女人,光是工作都忙得脚不沾地了。
不过要真有什么她也能理解,男人嘛,哪有什么真正的柳下惠?那小姑娘白嫩得发光,走路轻轻地摇摆,韵味天成,她瞧着心里都有些痒-
许栀到底没敢拿那帕子来擦鼻涕,好好地叠放在口袋里,只等着回头还给他。
到晚饭时间了,她抓了手机走出写字楼,打算随便在附近对付一下。
手机这时候响了。
她拿过来一看,惊讶地发现居然是费南舟。
他这个点儿打给她干嘛?不会是还打算接着训她吧?
她有些不对付地接通了电话:“喂——”
情绪使然,声音闷闷的。
她音色娇嫩,不撒娇时也像是在撒娇。
许栀自己也意识过来了,这不经意间有些抱怨的口吻,显得过于暧昧了。
颇有点恃宠生娇有恃无恐的味道。
那边也很默契地静默了会儿,然后她听到他低沉含笑的声音:“还生气?”
许栀脑袋震震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其实她这会儿应该马上否认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开口。
只能解释为,人在亲近的人面前总是忍不住得意忘形。其实从重逢到现在,她潜意识里就有种“他不该这样对我”的感觉。
她本能地觉得,他就该对她好,所以才会有那些心理落差。
费南舟久等不到她的回答,似乎是轻叹了口气,语气莫名地温和:“那我请你吃饭,就当是赔罪,可以吗?”
许栀:“……”她那时候满脑子就只有一个想法——他是吃错药了吗?
第20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对于这个邀约,她多少存了几分警惕,但也不好直接开口拒绝:“那好吧。”
许栀又问,“你在哪儿啊?”
费南舟说:“你往后看。”
她回头,原来费南舟就在她身后不远。
他还穿着刚才在公司的衣着,只是,大衣脱了搭在臂弯里,露出里面笔挺整洁的同色西装,双腿修长,头发往后梳起,露出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睛。
他和往常一样衣着考究,但又不像是刻意捯饬过,挺随意的,领带都没打。
“费先生,你什么时候来的啊?”许栀诧异自己怎么没听到他的脚步声呢。
费南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低垂着眼帘,用一种她不太理解的目光细细打量着她,似乎是在辨认、确认着什么。
这种目光,倒很像是两个许久没见的朋友重逢、确认对方是否安好。
许栀心里有点不安,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走吧。”费南舟没跟她寒暄,率先迈开步子。
许栀不明白他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只好跟上。
一路上他也没跟她说什么话,许栀偶尔抬头,他神色平和,眉眼淡静,似乎是在思考,脚下的步子也很缓慢。
她原本一肚子的话,似乎也被他身上这种沉静的气质感染,一颗心平复安静下来。
“想吃什么?”他低头问她。
许栀很少见他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她说话,一时有些无法适应。
她不开口,他也没催,而是很耐心地等着。
许栀只好开口:“担担面。”
他们穿过人行道,在马路对面的小吃街里寻了一家面馆坐下。
这家店店面很小,在整条街上那么多的苍蝇馆子里也不算显眼,门庭冷落得很。
两人坐下后,气氛就更加奇怪了。
等上面的空闲,许栀又忍不住看他。
费南舟似乎有心事,虽然神色平静但眉宇间的神情又与往常不太一样。
许栀发现,他有心事的时候就会格外安静。
虽然他平时话也不多,但相处久了就很容易辨别出两种状态的不同。
面上来后,许栀发现面上面洒了一层香菜,眉头就皱起来了:“老板,我说不要香菜的。”
老板一拍脑袋,忙跟她道歉,说自己忙忘了。
“没关系,你给我一个碗,我们自己挑出来。”费南舟说。
老板如蒙大赦地去拿了一个碗。
然后,许栀惊诧地看着对面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慢条斯理地替她将面上的香菜一根根挑了出来。
她的眼皮一直跳,心里也说不清这股不安的来源。
但其实,后来仔细回想起来,那时她已经感受到了苗头,只是害怕承认。
他将香菜替她全部挑完后,轻抬手腕,将碗推到她面前。
许栀道了声谢,默默地吃起来。
这顿饭吃得异常诡异。
许栀甚至都没敢开头去看他,只觉得他那双饱含探究的深沉眸子一错不错地落在她面上。
一顿饭吃饭,她竟像是虚脱了似的,背脊处都是冷汗。
她知道不能再留了,站起来:“我得回去了。”
“不急,我送你。”他去柜台处付钱。
回来时,目光仍落在她脸上。
她却将视线移开了,手心下意识攥紧。
回去的路,漫长又煎熬,从黄昏到华灯初上,窗外是流光溢彩的街景,极速后退时是那样不真实。
费南舟问她冷不冷,她说不冷,他还是让司机把暖气开了。
然后,费南舟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许栀如筛糠似的颤抖起来。
一阵不知道过去多久的沉默,他终于转过脸来看她,眼中的情感复杂到让她根本不敢直视。
一开始多少是带着几分质问的,后来在她躲闪的目光里,他的眼神渐渐软化下来,有懊恼、后悔、苦笑,也有对自己的自嘲。
许栀那一刻觉得他快要碎了。
她不敢再待了,几乎是在车停下的那一刻就猛地掰开车门,逃也似的奔上了楼。
可她知道,他一直在她身后望着她-
许栀连着好几天都没有睡好,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她的控制了。
可这会儿可不像是之前在华克那时候的自由身了,她没办法拍拍屁股走路,还有钱在康达呢,她不可能跑路。
而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费南舟什么人?她怀疑什么都不能怀疑他的能量。
只要她还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混,他总有办法把她揪出来的。
其实她也很惊讶,为什么那天他没有把话说破。
是不是也觉得尴尬?
许栀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乍一看很诡异甚至头皮发麻,但已经那样了,想要忘记,但很难。
过两天有个高峰论坛,许栀和同事夏桐一道去了趟A市,没想到入场就遇到了熟人。
“费总。”夏桐客气地跟他打招呼,语气难免有些不稳,是激动的。
“你们好。”费南舟原本在看行程表,闻言抬头朝她们望来,目光只在她身上略作停顿,尔后笑了一下,像拨开阴霾从云缝里透出的一道阳光。
他笑起来是个很爽朗的男人,浓眉俊颜,典型的北京爷们儿,和不笑时那副倨傲冷淡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似乎是在等人,过一会儿看了下腕表便提起自己的西装大跨步离开了座位。
远远望去,他和贴身的秘书已经在和几个便衣说话了,看着像是市政府的人。许栀想起最近听到的业内消息,说中信要和这边政府合作,搞一个什么生物医药基地,作为引进的强有力的外来资金,中信自然分量不轻。
面对省厅的大领导他也泰然自若,不卑不亢,显然是见惯了这种场面。
夏桐悄悄扯她的衣袖,小声说:“我们的投资人还挺和气的啊。”
许栀只笑了一下,没作答。
身边另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同事冯柔说:“一看就是条大鲨鱼。”
“什么是‘大鲨鱼’?”不懂。
冯柔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给她解惑:“仪表堂堂彬彬有礼,看着好像挺和气的,但待人泾渭分明,做事高效,骨子里又冷漠又傲慢根本没什么多余的同情心。这种男人眼界都很高,攻击性很强,喜欢统治、征服、驾驭别人,除非他对你感兴趣,否则很难上手。”又瞟她一眼,“所以你就不要发花痴了。”
“我哪有?”
“你刚刚眼睛都快黏人家身上了,我都替你丢人,落人家眼里不知道怎么想我们康达的员工的。”
“我哪有……”
许栀当听故事,却一点儿也没有轻松的感觉。
回京后,天气急剧降温,她连忙把衣柜里的毛衣和大衣都拿了出来。
礼拜天晚上有个聚会,是个不太大的同学聚会。
许栀本来不想去,商修平特地邀了她,她只好前往。
地方在温榆河东岸那边的一栋私人别墅里。
二楼大厅连接露台,门推开出去便是挑空的高台,夜色下,深蓝色的泳池波光粼粼,随着微风泛起浅浅涟漪。
这种聚会都有小圈子,有边缘化的人比如许栀,自然也有处处受捧的,比如费南希和谷雅。
“她怎么也来啊?”声音不算大,但也没刻意避讳。
是个许栀根本不熟的女生。
“谁知道,你问商师兄,干嘛非要喊她?”
“听说她最近和商师兄一起办了个什么机械科技公司,真的假的?她哪来的钱?”
“肯定是商修平出呗。不过,她长成这样,大腿一张还不是手到擒来。”
“还是这么漂亮,是男人都把持不住的绝色。她怎么不去混演艺圈呢?日入百万轻轻松松啊。”
“你们男人就是肤浅,只看脸!”气呼呼的声音,“长得跟狐狸精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你以为演艺圈很好混啊?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没背景没资源,算个屁?”
许栀跟路过的侍者要了杯青柠汁,起身离开了座位。
她不想再待这了。
身边闪过一道身影,猝不及防撞了她一下。
只听得“噗通”一声,池面上溅起了一大片大水花。
“啊,我不是故意的呀。”撞了人的捂住嘴巴,一副无措的样子。可仔细看,幸灾乐祸的成分更多。
她身边一堆小姐妹还在嘻嘻哈哈,说你还不快下去把人捞上来,万一人家不会游泳呢。
唐玲一点也不带怕的,继续笑道:“不会吧不会吧,这水池才多深啊?”
说完目光和谷雅、费南希对了一眼,三人不约而同笑起来。
只是,笑了会儿就笑不出来了。
水面渐渐平息,可没有人浮上来。
三人面面相觑,其余人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下意识望过来。
“不会真出事吧?”
恰在此时,更猛烈的一声巨响在池面上轰然炸开,一道人影已经毫不犹豫跳入水里,从露台入口的地方迅速朝对岸钻去,身形矫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只一瞬便沉入水底。
这池子看着不深其实也有两三米,且很长,从露台到北面逐渐加深,这样一口气钻进去都不带停也不换气的,身体素质和爆发力实在惊人。
池边渐渐围了不少人。
过了会儿,池面上猛地钻出一人,甩去发上的水滴便托着怀里的人朝岸边游来。
认出救人的人,池边忙又空出了一大片区域给他让出位置。
费南舟浑身湿漉地把人抱上了岸,平放到地上,没有什么犹豫就给她做起了心脏复苏和人工呼吸。
许栀脸色苍白,感觉鼻腔里都是酸涩苦痛,好像已经快要窒息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猛地吐出一大口水。
“好了好了,吐出来就好了。”围观的人群里有人说,“快抱进去吧,这么冷的天,别感冒了。”
费南舟一言不发地把人抱起来,只是,转身时目光犀利地朝费南希三人望来。暴怒之下,他俊美的脸都有些微微扭曲。
如果不是赶着把人抱进去,那一刻,费南希觉得他可能会抽死自己。
最害怕的还是推人的唐玲,腿肚子不自觉地打起了摆子。
他人都进屋好久了,她才悄悄推搡费南希:“那个许栀,跟你大哥是什么关系啊?我是不是闯祸了?”
“我怎么知道?!”费南希又烦又慌,猛地甩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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