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时无雨近时晴。
归了家,今秾也不见多闲。
先是将从府城里买来的一些特产点心分发给家中众人享用,再是把自己的行囊收拾了归置,她也不知后面会不会再去府城,就先不做这个打算。
下一回乡试是在明年秋天,瑜生他们这一届的秀才算是好命,不必多等上三年,等一年是比较好的,两年也行,若是三年则荒废过多。
不过若是些年轻学识不扎实的学子,会倾向于多等上几年,这样一来,潜心学习,多等几年再考乡试,把握更大。
郭老先生也说,若能再多一年,几人把握也更大,以瑜生的学问,要考上举人虽说不能够打包票板上钉钉,但问题不那么大,郭老先生说要是想考名次好些,还得多多用功学习。
这样一算,瑜生便要在府城中的府学整整读上一年半,才能去考乡试。
这么长的时间,四季皆要过,衣食住行都得有准备。
吃的住的府学皆有,余下的便是衣裳被子什么的,得自己准备好。有时还能给他带点家中做的吃食,好聊解乡思。
今秾想着这些,不免也想,生哥为了前程和家人,在努力用功读书,自己呢?
莫非自己只能在乡下家中,整日忙些七八岁丫头也能上手的家务活?
她隐约觉得自己不应止如此。
若自己也能做点什么,也不会让生哥担着这么大的压力,他总为自己着想,总在读书之余,尽力取悦自己,哪怕没钱也想给她买点什么礼物讨她欢心,若是她也能做些什么,那便好了。
想着想着,不免想起在府城中的所见所闻。
府城中那些摆摊做生意的当中不乏有女子,卖花卖吃食卖胭脂水粉的,还有农家女子挑着自家种的菜和鸡蛋,甚至河里捞的鱼到街上贩卖。
只是那些独自在外做营生的大多数是已经嫁人成家的妇人,年轻的少女少见,有的是随家中长辈出来帮忙的。
今秾想了想自己的情况。
在乡下地方,镇上虽也有集市,但若非刚需物品,生意是很难做的,乡下百姓,惯来节俭,不似府城,来往客商读书人等很多,随便做点营生都有人光顾。
镇上那些商铺多是几家杂货铺,卖油盐酱醋茶,以及一些日常所需的杂物,还有卖便宜的粗布细棉料子的布料店,连成衣铺都少见,因为一件成衣抵得上半匹布甚至一匹布的价格,哪有自己做划算?
乡下百姓就是这么会过日子,那些卖小吃的商铺店面,若非手艺久经考验,根本生存不下来,今秾去过那两回,转了转,也没见到几家在卖。
于是自己摆摊做生意这事儿可以排除了,她本也没有过去的记忆更不用提用来生存的技艺。
直到一日,趁着干完家务活,在房里偷闲拿瑜生用剩下的废纸笔墨练字的时候,随手将那日跟瑜生讲的狐狸精与书生的故事写下点开头,突然就福至心灵。
生哥那等追求功名以求官道的书生不好碰话本子,怕人耻笑,她是个寂寂无名的乡间女子,她写点话本子去卖,补贴家用又如何?
她记得镇上是有家书铺,生哥还给她买过一本店铺卖不动半折卖的《北方游侠向南记》。
故事虽然不有趣,但其中写的风土人情和游侠的侠义英豪之气,还是很得今秾的心,来回看了两三遍。
今秾心里有了这心思,就不敢随便练字,怕浪费纸张,便是废纸也是金贵得很。
她把字写小了又小,这样一张纸便能多写上一些,她的簪花小楷是在生哥的指导下练习的,最初完全不成型,如今练到堪堪入眼,也不知等写完一本话本子,能不能好看些?
想完自己摇头一笑,如今一字未写,已经想到了写完一本后字会如何。
不过抱着这样的心思,今秾也权当练字,想了个故事,每日干完家务活儿若是得闲就提笔写下一点,有时四岁半的小丫头闹人,她不得闲也就没写,但断断续续一段时间下来一个开篇还是完成了。
趁着去给瑜生寄信的时候,她顺道去了书铺,把写好的开篇按照顺序叠好了交到镇上书铺掌柜手里。
掌柜只粗略看了一眼。
只看第一张,见用张好纸都不肯,写的字也不算好看,又见今秾是个小女子,便连看下去的兴趣都没有了,把稿子还回去,挥挥手道:“我们不收,去别的书铺看看。”
今秾知晓这世道,很多人见你是个女子便先生轻视之意,尤其是跟书书字字扯上干系的,仿佛这个世上只有男子才有那头脑识字,女子便笨人一等。
她也不多解释,来时想的那一套,“这是家中兄弟写的,因不便露面,我代为投递。”这样的措辞也免了,转身就走。
掌柜多看了一眼,这个女子虽衣着朴素,人长得倒是貌美,也不知是哪家的。
不久瑜生收到了信件,回了信过来,主要报自己平安,说了些在府学生活念书的事,因信纸有限,所言皆是言简意赅,说完自己的事又问今秾在家如何,身体如何,爹娘兄嫂侄子如何。
末了还说,让今秾下回寄信寄东西直接往县城里的郭家或蔡家捎,郭家也常给小郭先生寄东西,他们都走蔡家商行,速度快没几日就能送到府城。
今秾将家中之事一一回了,又让他好生照顾自己,叮嘱他注意自己的身体,不可熬夜读书,否则养好的身体就白费了。
末了,把自己写了话本子送去书铺被拒的事说了,还不高兴地道:“世鄙女子,肤浅也。夫鄙女子,天谴也。”
为何天谴,因为男子丈夫亦是女子所生,鄙视女子不等于鄙视自己的老娘?读书之人,应当更明理知行,不孝自然要遭天谴!
找了一日,今秾带着八岁大的二宝丫跟着牛车去了县城,把信件衣物以及一些吃食带到郭家。
有一袋是家中准备给郭老先生的礼,都是些山野田间的山货,不值什么钱,就是吃个季节新鲜。
郭老先生倒是好这一口,往年收到瑜家送来的山货都很高兴,有时年景不好,家中没什么银钱进项,就让他们用这个代替束脩。
放下东西后,今秾还没准备走,就被跑出来的郭梨拉住了。
郭梨听说她来,高兴极了,拉着她的手到自己房里坐。
又是点心又是好茶招待。
“秾秾好些日子不见,你可想我?”
今秾点头,郭梨高兴道:“好在你有未婚夫和我兄长一道在府城念书,否则我是盼不到你主动来找我的。”
这话有点怨念的感觉,今秾忙解释村里到县城一趟不易云云,好在郭梨也不是真怪,她自己也都没法出门去找今秾玩耍。
“从府城回来后,我娘便把我关在闺房里,不让我出去,说明年就要嫁了,让我安心在家中绣嫁衣。”
郭梨跟城中一个耕读人家的年轻秀才定了亲,那秀才已经考了一届乡试未成,但因为年轻也算得上青年才俊,来年再试也是行的,郭老先生看重人家学问人品,才挑中的。
郭梨嘟嘟嘴道:“我也没与人相处过,只是后来定下后偷偷地远远瞧过一眼,长得不好不坏不高不矮不胖不瘦……”
未说完,今秾就忍不住笑出声。
“是个长条方形人?”
郭梨也笑,“反正脸我没看清楚,应该俊不到哪儿去,丑也不到哪儿去,普普通通的书生样子。”
“他家穷得很,说是耕读之家,其实就是种田的,他老娘兄弟在家种田供他父子念书,他爹听说以前也是秀才,因屡试不第就回乡下教书,现在一把年纪了还和自己儿子一同在考乡试。”
郭梨皱着眉快咬指头了,今秾把她手握在手心里,“梨儿的想法呢?”
郭梨愣了下,“我哪有什么想法,以前坏了脸嫁不出去,现在好不容易脸好了有人肯娶已是万幸,哪敢挑什么?”
“再说我亦是相信我爹娘和我祖父的眼光,我又不是那种受不得穷的,若有一日他考上举人进士当了官,我也能当个官太太。”
郭梨所受的教育是读书人家的教育,家中富裕或穷困无所谓,出身要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来日夫君直上青云,便一切都值。
像蔡逸那种虽然很有钱,但商户出身,吊儿郎当的样子,她是万看不上的。
今秾不算苟同,但亦没有多说。
郭梨却挽着她的手羡慕道:“谁似你和你家生哥,青梅竹马你侬我侬,待他考完科举,便顺理成章成亲,好不让人羡慕的。”
今秾连忙岔开话题,聊了些他们离开后在府城的事,还说了去天下第一楼看秘闻被赶出来的趣事。
聊上一聊,眼见时候不早了才告辞离开。
从郭家离开,今秾去了县里最大的一家书铺,似是蔡家的商铺,以前总听说生哥在这家铺子抄书,掌柜人品好从不少给银子,有时还会多照顾穷学生一些。
掌柜对女子无偏见,亦没有因字或纸的缘故对她的稿件不屑一顾,认真看完了,说要抄上一两本卖卖看,若是能卖出去,就让她多写写,若是卖不出去,自然也不必提稿银。
能这样已经极好了,今秾很高兴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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