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我更知道被我留下来的工作量有多大,稻妻现在就是个筛子,我回稻妻就是个过劳死的命。
思考再三后,我给她回:“家就暂且不回去了,等我将踏鞴砂这边整理好,等你们将稻妻的问题梳理好,我就回家。”
信上当然也会写些温情的事,比如说这边的堇瓜好像被御影炉心给染色了,总感觉紫的不能吃。实际上御影炉心没有出问题,堇瓜也是正常的味道。
还有这边工匠的负责人准备给我打一把武器,单手剑,晶化骨髓都准备了不少,看起来是个大活儿。
信嘛,还是家信意味的,自然是要琐碎和正事都有。
我还提到了散兵,说散兵在这边学会了锻造技术,要是回去了指不定还能给将军打把武器。
散兵说:“不要。”
“别在意,就是画饼,不然我们就得回稻妻城枯坐着看一堆蠢货的互相推诿了。”
普及基本教育这个大活,学者确切是专业对口,但这工作量,负责稻妻一个国家的教育普及,说真的,就这一项就可以让我一直留在踏鞴砂了。
好歹这边就一个御影炉心和魔神遗恨。
我留在这儿,高兴的肯定不是我那两个看上去已经以家长身份自居的神和狐狸,破天荒的,影也写了点东西给我。
神子润笔的,她跟我抱怨说影的文字太干硬,真的原封不动寄过来,踏鞴砂这边的御影炉心都得被劈下来。
润色后,语气听起来也不那么令人亲近。
“碰上问题,我准许你劈下这一刀。”
什么一刀?
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的一刀,无想的一刀。
那弥漫着雷雾和瘴气,光是接近就可以让人感到不适的无想刃狭间,便是这一刀劈出来的。
随信还有将军一板一眼的官方文件,对我的身份来了个究极补强,我现在不仅是为鸣神选刀的使者了,一举一动皆是鸣神授意,就很直白的告诉别人,我这边做出了什么事,有疑问直接找她。
“身负重任者,应许其殊荣。”
一个给我的身份再打个补丁,一个直接送我一个雷电球,跟稻妻这边常见的雷灵一样。不同的是,我身边这只雷灵目的地就是我身边,日常里非常安静。
我能将它当毛线团子揉的安静。
里面藏着的还是足以复现无想的一刀的力量。
事已至此,我画的饼好像不得不做了。
再去看神子写的,神子说:“哎呀,这可真是,影她们的行为让你感到压力了?受着吧,她们原以为你只是外出休息,所以才只给了个简陋的任命,没成想你看上去要长住,天高路远的,雷光须臾之间,却担心无法及时赶到。”
“体谅一下她们吧,这非是逼迫,而是如今,我那旧友出门在外的,唯你一位尚是人之身躯。”
委婉的,不做都行,以自身安全为重。
稻妻踏鞴砂的情况目前非常稳定,博士对御影炉心没什么想法,几次都是拽着我爬上了魔神森森白骨,亲自挑选晶化骨髓。
散兵呢?
人偶正拽着我空着的另一只手,又不敢用力,生怕我的身体被拉扯着出了问题。
而且,我要是不愿意的话,博士也拽不走我。这位的实力与我相比能不能赢是其一,其二是,他固然在旁人眼中是疯子,但在我的眼中,他还算一个懂礼貌的科研疯子。
我说今天太阳太好了,晒太阳吧,他不理解,但尊重。带过来的一些愚人众有样学样的,在踏鞴砂这边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的做生意。
是我们钓鱼都钓不上的一批人。
他们也还真的有人拿着钓鱼竿在夜晚去蹲珍稀鱼种养着的。
其中就有这位二席。
我困得要死,散兵给我裹上一层保暖的衣物防止深更露重的着了凉,我们俩还得陪同,免得这位睡不着又起了什么奇思妙想。
科研人员的奇思妙想会是对稻妻生态的一次毁灭性打击,这种贴身盯防还是博士特意要求的,问就是他知道自己身份敏感,又确实很难克制住对稻妻这片土地的研究欲望。
“我暂且还不想因为我的习惯毁了这一切。”
夜半三更钓鱼都能摸清楚稻妻生态环境的狂人,即便我身边散兵还在,也能旁若无人的说,“毕竟,我现在还挺喜欢这里的。”
“上一个被你喜欢的对象是?”
“世界树。被我烧了一些枝叶。”
他兴致勃勃的跟我说起了世界树的事,这夜、这月、闪烁着碎光的海水,都没能浇灭那一场火。
他说:“可惜,这样的事,先前已经有魔神做过了。我仔细观察过世界树,它被蛀掉了三次。”
“你还是谈谈日常一些的吧,这种事说出来,怕不是我边上的雷灵要连夜住进你房里了。”
我打了个哈欠,散兵调整了一下他的姿势,好让我靠的更舒服一些。
博士跟我聊天的时候,就真的只跟我聊天,散兵在他眼中的价值已经从神造物跌落成我的生活小助手:
——“这不是跌落,魔神的奥秘早晚会被研究透彻,神造物迟早会失去价值。但你在意的东西不会。”
——“我对散兵和那位踏鞴砂的负责人,态度已经很亲切了。”
——“还是说,你会给我什么建议?”
我的建议是今晚别钓鱼了,他钓了又放又不做汤,天天吹风吹的我头疼,我身体强健也不是给人这么折腾的。
他收了杆,很好脾气一样,说那就做汤。
汤还得散兵做。
这时候他眼中才勉强看得见散兵,“我不太会做这个,给你了。”
以前,散兵对待博士的态度算是正常的,一天里能说上几句话,自从我给神子写信说快工伤了,他就不想跟人说话了。
踏鞴砂的人没人不清楚这点。
拿丹羽举例子,踏鞴砂的负责人在教散兵锻造技术时,他很听话,也会准备感谢的礼物。
只有博士,阅历很浅的人偶会很直白的背过身去,表现出拒绝交流的想法,博士走了他才回身。
连跟人关系不好都会做的这么明显。
拿鱼做汤这件事,他本身的意愿是不想,看了我一眼,确认我是真的想喝后,才接过,还不忘记说了一句:“谢谢。”
是陈述语气,就是他们关系不好的铁证如山。
博士又说:“没关系,我也要喝。”
散兵阅历浅显,面皮薄,让他蹭成了这顿饭。
之后,博士到了饭点就过来,丹羽几次过来,都是散兵在里面做饭,我们两个隔着桌子,一人侃侃而谈,一人生无可恋。
汇报工作进度的丹羽要是被硬留下来,那么这顿饭吃的就很冰火两重天。
两个听不懂的,一个听得懂的,一个硬聊的,大家都不说话时这顿饭会吃的还行,有人说话了,那就是一个灾难。
我会去完成自己画的饼就是为了躲博士,他太久没遇上自己认知里的人了,有许多构想就硬塞过来,试图来场思维的碰撞。
“可惜,你不爱说话。”
这到底是因为谁啊。
我没一拳过去让他闭麦,是因为他说的是知识,就跟散兵没有真的给他一拳头一样,硬聊是很烦人,但是知识无罪。
这也就导致我们之间的对话越来越硬。
散兵的拳头是捏紧了几次又松开。
“你说的太多了,而人的大脑需要思考。”
一节课里塞一年的知识量,我听得懂,但绝不会想听,更不想回。
“这样吗?”
我去御影炉心附近检查结构,他递给我能够隔绝污染的设备,被我拒绝时,好言相劝:“你不想听我可以不说,但是不要自寻死路。”
“我对踏鞴砂并无危害之意。”
我:“不是这个,它的污染对我没什么影响,我对这类事物的抗性很高。”
散兵也是。
在我检查期间,因他的身躯对深渊的抗性很高,所以可以成为我的助手,跟我一起进入御影炉心。
不影响我身体的情况下,他很喜欢这里的环境,即使这会轻微的磨损他。
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有时候会想念借景之馆,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但现在也很好。
我们一路走来的经历,是在借景之馆里没办法想象的。
大概在检查期间,他能够想到的最出格的事,就是酝酿了许久,才敢亲我一下,再若无其事其实耳尖都红透的规划我们回去之后的事。
“之后只用再过来一次。”我拔了根鸣草,递给他。
“是问题解决了吗?”
他接过,整整齐齐的放在怀里。
他怀里是一堆鸣草。
“是的。构造和原理已经清楚了,怎么替换它的计划也可以进行。不过这还是有点麻烦,我准备拔掉这里的源头。”
往出口走去,一片海滩上,有拿着药剂在等的博士,他不认为我能完全隔绝这种环境对人体的影响,又不会说服我去佩戴那些设备,就用现有材料做了些药剂。
一开始散兵的那份是去除体表污染的,后面才成了跟我同样的药剂。
我不怎么信任他的道德,不同的药剂检测要做两次,他干脆就省了我时间,一个大试管装两份。
挺为人着想的。
后来才知道是为我。
我在踏鞴砂这块根治污染问题,就差将那位被劈的魔神骸骨再劈一次,鸣神岛那边的计划框架也在稳步推进。
来自鸣神岛的信件每过来一次,就多一个又哭又闹的神子,宫司大人滴了几滴水就当自己的抹的眼泪,说都这么久了,我真的能狠心抛弃她们三个吗?
“就算不去影那边,也好歹要来见见我,或者我去见见你吧?”
“你倒好,一次都没有,既不来见我,也不让我去见你。宫司大人我呀,可真是伤心,油豆腐都食之无味了。”
附赠是将军的糕点。
“这很好,我们每个人都在你的信里又哭又闹了。”
回信是:“坏孩子。”
坏孩子每次接到来信都会有礼物,两份,显然神子不会忘记散兵,将军也是,信的篇幅里也经常提到散兵,除开我说的那些内容。
所以信很长。
只有将军的信言简意赅,不是保重身体就是问散兵的学习进度。
散兵是她的造物,既然回来了,理应学会她的一部分技艺。她是武人,所以散兵需要学的就是将那些不成体统的斗殴术变成成体统的雷电真传。
作为这不成体统的斗殴术研发者,我也没能逃过一劫。她说我空有力量却不使用,这不好。
夹在我们中间的神子:“再不回来,入梦之术的材料都快用完了。”
真就是雷神梦中教杀人。
丹羽的单手剑成的时间恰到好处,刀匠嘴里说着他要打的是一把用来记录我的使用习惯的刀剑,给我的却是凝聚了他毕生技艺的一把。
人类锻造技艺的巅峰。
他的眼睛都是亮的:“幸不辱命。”
他超水平发挥,全神贯注,整个人抱着剑到我面前,其喜悦已经从他的眉目间流露出来,可以感染见过的每一个人。
“要为它取一个名字吗?”
我说好,不保证我能给它一个好名字,但可以给它应得的身份。
踏鞴砂的魔神遗恨和御影炉心问题都解决了,我拿到了自己的武器,在梦中可以跟散兵成体统的挥舞,博士正在踏鞴砂收集最后一批晶化骨髓。
天气都很好。
所以,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结局?
「因为你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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