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穿越快穿 > 反派他不想被救赎 > 16、今晚雪很大
    车内变得很安静。


    安静,只听见风声雪声,厚重的车身阻隔,一切变得遥远,但又喧嚣。


    喧嚣到仿佛这辆车正在雪吞没。


    厉珩分辨了几秒,意识到足以吞没越野车的风声,其实是自己的血液在呼啸。


    他抬起手,摸了摸季斓冬的眼睛。


    这里面的薄雾真冷。


    厉珩想,他当然可以下这种判断,但这事不该季斓冬负责,一个从来都站在冰水里的人,抱起来就是这样的。


    他招惹季斓冬,吻下去的时候,就很清楚这件事。


    他伸出烘暖的双手,力道很轻,很仔细,把季斓冬从羽绒服的包裹里发掘出来。这种用来蓄温的衣物,能隔绝寒冷,保护体内生发的热气,却没法暖和一个已经被风雪吞噬的人。


    厉珩拉开外套,裹住季斓冬。


    他看着季斓冬的眼睛。


    这双眼睛已经被风雪说服,即使是这样的距离,也并没什么被真正融化,没有什么从里面流淌出来,哪怕弧度实在很柔和。


    季斓冬仰头,目光很平静,用一种几乎是包容的态度,耐心等待他的问询。


    那种在亲吻过后,短暂弥漫在皮肤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又变成冰手的苍白,低头呵气也收效甚微。


    这具身体并没有如愿变暖。


    “我想不出。”厉珩如实承认。


    塌下的雪块砸在前窗上。


    厉珩没有让雨刷器立刻驱逐这些雪。


    他说:“我想不出该问什么,季斓冬,我应该抓住这次机会——这种待遇不是天天都有,是不是?”


    他看到季斓冬的眼睛弯了弯,不得不说,有些时候,他阔别重逢的证人身体里,还藏着些当初残留的脾气。


    厉珩当然知道,十五岁的季斓冬自己弄深了那些被虐打的伤痕。一个虐待的老手知道怎么下手隐蔽,怎么不留证据,但季斓冬把它们弄得怵目惊心……用来引导好心的调查员,不再详查,把这一切草率地定性成“正当防卫”。


    那次厉珩选择了配合季斓冬,于是他得到报偿:接下来的15个月,15起涉及这个圈子肮脏内幕的案子,都有直接证据神秘地掉进他的私人邮箱。


    厉珩靠这个完成了最初的政绩积累。


    季斓冬从不欠账,相当公平。


    这次也一样。


    季影帝耐心很好,静静等着。厉珩低头,不合时宜地想,烟花大概是没得看了,风雪这么大,没人会出门放烟花。


    在这种天气,暖洋洋的家、热乎乎的晚饭炖汤对人的吸引力,当然远超华而不实的冰冷焰火。


    雪把不堪重负的树枝压塌。


    他们的车就在正下方,断枝砸中车顶,沉甸甸的厚雪压向玻璃,厉珩条件反射把人往怀里护,动作完成才回神。


    这么厚实的防爆甲,好像不怕区区暴雪。


    但怀抱已经收紧,手臂已经把冰冷的身躯环住,厉珩索性放平座椅,调暗灯光。他让季斓冬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在更多地方实践他在新领域观摩到的技巧。


    季斓冬苍白的身体再次泛起暖意。


    颈动脉的徐徐搏动,肩窝,瘦削到锋利的锁骨,一阵一阵的战栗仿佛一个又一个的漩涡,在这片已经平静到极点的冰水上漫开涟漪。


    ……厉珩忽然停下。


    他停下,对着刺眼的创痕。


    厉珩把手按在仿佛稍微用力就会按穿的瘦削胸口。


    季斓冬的心跳异常微弱,胸口的起伏也很轻微,这具身体上全是伤痕。


    已经枯涸、不会消失的伤痕。


    厉珩用外套把人裹住,他整理季斓冬微潮的短发,仔细看那双眼睛。


    厉珩轻声说:“季斓冬。”


    他握住季斓冬的手。


    季斓冬躺在他的外套上,听见他叫自己,眼睛就微微动了下,寂静的冰水流淌,望向厉珩。


    季斓冬清醒着。


    等待厉珩的问询。


    厉珩看向窗外,他依然轻轻抚摸着季斓冬的头发,因为实在不想停止这个动作,他完全理解季斓冬的反应,没人能质疑,除非他们的胸腔也被戳穿划烂。


    厉珩想出了他的问题。


    “我想知道。”厉珩说。


    他在心跳声里看向季斓冬的眼睛。


    “季斓冬,今晚雪很大,我能不能送你回家。”


    ……


    这实在是个很浪费的问题——厉珩自己把人带出来的。


    厉珩不送,季斓冬又不可能走回去。


    季斓冬又要回家吃药。


    厉珩下车去清雪,他们已经在这里停留太久,风卷着雪在车轮旁吹出雪窝,只有清出条路才能发动。


    重新被他裹上羽绒服和毛线帽的季斓冬,趴在打开的车窗沿,手臂垂落,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这样的打扮和动作,在车灯的恍惚光晕里,像是让他重回十五岁:“不能。”


    “厉组长。”季斓冬捏了一点雪,让它落在厉珩的衣领里,“不能。”


    “我不吃药了。”


    季斓冬:“把我种进雪里吧。”


    季斓冬:“厉组长。”


    季斓冬:“以后会长蘑菇。”


    他罕少有这种闲心开玩笑,系统高兴到不行,在风里拉着雪片转圈,到处撒小狗毛。


    厉珩把折叠铁锹杵在雪地里。


    抹了把汗,把乱开车窗的人塞回去,顺便探进半个身子,把暖风拨到最大档:“晚了。”


    厉珩没准备讲道理:“三秒原则。”


    超过三秒不回答等同于默认。


    他问出这个问题的三秒内,季斓冬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你将被调查局组长绑架。”厉珩回到驾驶室,关上季斓冬这一侧的窗户,“这位证人,今晚雪夜大餐,泡面、自热火锅和便利店三明治,选哪个?”


    季斓冬在咳嗽,很轻,冻得泛青的手指埋在小狗暖呼呼的肚子上,眼睛里微微透出笑。


    厉珩侧头看他,也被感染笑意,打开车灯,按了下喇叭。


    这不是个要回答的问题,季斓冬吃不下东西,厉珩知道,季斓冬依然停在那片无法接近的冰天雪地里,厉珩也知道。


    但至少,仗着十二年前的情分,他偶尔还能拉住季斓冬的手,这只手愿意稍微变暖和一点儿的时候,季斓冬的身上,仿佛也有少年的影子短暂复活。


    他们慢吞吞把车开回家。


    厉珩尽力找了些完全不相关的、天南海北的轻松话题。


    季斓冬大多时候安静地听,偶尔在厉组长实在词穷时,适当接一两句话,偶尔被窗外五颜六色的灯牌吸引。


    厉珩就会把窗户上的水汽抹掉,让他看得更清。


    最后一公里,季斓冬开始变得更安静和沉默,厉珩握住他垂在身旁的手,放在小狗脑袋上,季斓冬回神,朝他笑了笑。


    厉珩知道,季斓冬需要用药物压制幻觉,这场计划外的雪,还有其他更在计划外的变故,稍微打乱了服药时间。


    满载风雪的越野车泊进地下停车场。


    厉珩跳下车,绕到另一侧开门,轻轻握住季斓冬的手腕,他晃了晃手掌,等季斓冬收回注意力。


    几秒后,这双眼睛轻轻眨了下。


    季斓冬慢慢醒过来,侧头看向他。


    季斓冬像是被困在慢速的时间里,厉珩一次再一次,小心尝试着将他轻轻捧出:“看见什么了?”


    他只是问,不强求季斓冬答,走过空荡荡有回音的地下停车场,被他抱着的人出声:“梦。”


    厉珩随口问:“坏梦?”


    大瓦数的照明灯下,季斓冬的睫毛落下暗影,他看见这双眼睛的弧度像是歉意。


    季斓冬恢复清醒,想要自己走路,但厉珩不太能战胜自己的私心。


    他收拢手臂,把季斓冬抱得更紧。


    但回答还是事与愿违:“好梦。”


    季斓冬说:“很好的梦。”


    季斓冬描述幻觉,他的说话声很低,咬字很慢,小狗扒着厉珩的裤腿,仰着脑袋,努力想要够那只垂落的手。


    “厉组长。”季斓冬说,“我杀了我父亲,是因为愤怒。”


    厉珩握紧这只手。


    厉珩一直知道这具身体里被困住的愤怒。


    季斓冬无法表达,无法发泄,他的内里和外部完全脱节,一切情绪都困在深不见底的地方,不存在出口。


    潜意识为自救,编造幻觉。


    幻觉是潜意识对现实元素的切割、修正和改造。


    厉珩的出现,不断唤醒十二年前的记忆,于是季斓冬的幻觉也被影响,从十五岁开始出现分支。


    “我忘了伪造伤痕。”季斓冬描述他在幻觉里的梦,“你详查这个案子,我被关进了劳教所,负责种蘑菇。”


    他抚摸这个幻觉:“我把蘑菇种得很好。”


    “我没有成年,不能在劳教所待太久,他们赶我出去,我不想走。”


    季斓冬说:“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好,为什么要走,我有蘑菇,有……小狗,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布丁。”


    “我每天和它玩飞盘,给它做小狗饭。”


    “它吃的很多,长得很快,有这么高。”季斓冬比划,“会把我扑倒,毛是软的,很暖和。”


    “这样过了一些年,我帮了一些人,他们并不恨我。”


    “我爱了一些人。”


    他在这里卡住,再罔顾事实的幻觉,也没法编造完全不了解的部分,而有关这部分的经验,只有今天这几个小时。


    季斓冬卡了一会儿:“我们……接吻。”


    当事人厉珩实在忍不住了:“和这么多人接吻吗?”


    这话明显是开玩笑,这会儿的季斓冬有能力开玩笑,眼睛弯了弯,摇头:“和你。”


    他执意自己走路,于是厉珩慢慢牵着他,走进电梯,明亮的暖光洒下来,厉珩发现,受幻觉影响,季斓冬的神情甚至有些轻快温和的腼腆。


    “我们意外重遇了。”季斓冬说,“我身体很好,雪天也会出门遛布丁,买咖啡的时候,你在给车铲雪。”


    季斓冬握着小狗的牵引带,继续向下说:“雪很大,天也黑了,你问能不能和我回家。”


    厉珩开始明白幻觉可怕的地方。


    它甚至可以剪切拼凑真相,于是每个画面都那么真实、那么毋庸置疑。


    那么……引诱着人沉迷。


    “我说好。”季斓冬很轻快地把故事讲下去。


    他告诉厉珩:“但有个提醒,要轻一些,果果在家,她很小,在睡觉。”


    “她是从医院偷跑出来找我的。”


    “找了我很久。”


    季斓冬说:“她要叫我爸爸,我认为太老了,我还很年轻,我们讨论了一下,她决定叫我大蘑菇。”


    这大概是个笑话,需要听众配合,厉珩吃力地扯了下嘴角。


    他忽然不敢再往下听。


    因为电梯已经到了预定楼层,他们离开电梯,眼前就是厚重的防盗门,而季斓冬正讲到这里:“我换了家里的灯。”


    “小心,打开门,光就会涌出来。”


    “橙黄色的,很亮,亮到晃眼睛。”


    “布丁着急回家,但要讲规矩,先擦脚。门不好开,钥匙不太好用,果果会和光一起扑出来,抱住我的腿,很暖和。”


    季斓冬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摸出钥匙。


    厉珩忽然握住他的手腕。


    “季斓冬。”厉珩说出这几个字,居然有些吃力,“你等一下,半分钟,我准备——”


    他看见这双眼睛很温和地一弯。


    钥匙转动,因为是价格高昂的特制防盗门,开得很顺滑,走时厉珩忘记关上阳台窗户,门打开后冷风穿门溢出。


    房间里空洞漆黑。


    暗淡光线下,寂静,只有家具的轮廓。


    小狗怯怯呜咽了一声。


    季斓冬很平静,仿佛早清楚一切不过只是幻觉,早已经习惯幻觉在眼前碎裂,厉珩没能握住他的手。


    季斓冬蹲下帮小狗擦脚,换鞋,进门,打开一个专供幼犬的奶糕,轻轻抚摸一只狼吞虎咽的、不叫布丁的小狗。


    季斓冬走到桌边,吞下药片,喝水。


    季斓冬坐在沙发上。


    厉珩关掉窗户、打开灯、打开空调的暖风,他走过去,撑着沙发背,空出只手拢着季斓冬的后脑,把人压进怀里。


    “季斓冬。”厉珩放轻声音,一遍一遍重复他的名字,“季斓冬。”


    厉珩捧着这个静静坐着的人,他低头,压上薄薄的、冰凉的眼皮,他收拢手臂,就这么一动不动贴着,直到足够证明自己是真的。


    他握着季斓冬的手,让它按在自己的心脏上,急促的、激烈的心跳慢慢叫醒这只手,季斓冬再次强迫自己醒过来。


    “我愿意配合。”季斓冬想了想,补充,“不是因为接吻,厉组长,对不起。”


    他抬手,摸了摸厉珩扎手的短发,温声为那时的反应道歉:“我不该那么说。”


    冰水主动把自己融成月下的海,厉珩却反而摇头,他攥着季斓冬的手,为了克制住过重的力道,几乎已经微微发抖。


    季斓冬却只是说下去。


    “我的生父,导演季业诚。”


    “虐打只是那场事故的诱因,他打我是解闷,我母亲恨我,是因为我搞砸了别的。”


    “我生父的生意在境外,诱骗新人出国,用特殊服务换上镜机会,我母亲是他的掮客。他死后,这笔生意落到我母亲的姘头、季然的父亲手上。”


    “我想把季然带走,我认为我可以养他。我放走了那些被困在地下室的人。”


    厉珩的声音低哑:“他们感谢你?”


    季斓冬摇头:“他们恨我。”


    所以一开始,厉行云找到他的时候,失势的季斓冬被整得不可谓不惨,甚至扔进那种满是羞辱意味的剧组。


    没人想帮这个搞砸了一切的人。


    没人会提供证据。


    没人想翻出不堪到这个地步的过往。


    季斓冬这个该死的搅局者,被人憎恶、被人痛恨,厉行云所听所见的一切,都来自于这些人的描述,他们只想让这个自以为是的高傲混账也尝尝绝望的痛苦。


    “我太年轻了。”


    季斓冬坐在这里,回想、总结、反思,得出结论:“忘了保护自己。”


    他忘了留下用得上的证据。


    但今天玩相机时,厉珩想到的逻辑,其实没错。


    “你该去找季然。”季斓冬想了一会儿,“他不想暴露,因为他进入娱乐圈的初始资金,是他父亲……”


    剩下的话被新一轮的吻吞没。


    这也不错。


    季斓冬的确更想接吻,这不用思考,不用说话,更省力气,只要合上眼睛。


    窒息攥住肺叶,失控的心跳带来仿佛撕裂胸口的鲜明疼痛,季斓冬尝试控制住发抖的手和身体,然后他发现这种战栗来自于另一方。


    “厉珩。”


    季斓冬睁开眼睛,他侧躺在沙发上,被覆着薄薄枪茧的手发着抖抚摸眉眼。


    厉珩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季斓冬失笑:“别这样。”


    “别这样。”季斓冬摸了摸厉珩冰冷的脸,“厉组长,咱们只是接吻。”


    厉珩没必要为他的事这么生气,他可以成为厉珩的履历里一个不错的政绩、一个还算不太寡淡的案子。


    成为冬季无聊的漫长雪夜里,一段心照不宣的、阅后即焚的暧昧间奏,一段即兴小夜曲。


    哪怕是幻觉,季斓冬也没臆想到这么狂妄奔放的地步。


    ……有人为了他生气。


    “我这人很好哄的。”


    季斓冬笑笑:“你这样,我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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