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第九十一回
纪长宁这一觉睡得很差, 意识模糊,四肢无力,像漂浮在水面?的一叶扁舟, 被水波推动, 无意识的去向?未知的前方而去。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犹如?千斤压顶,毫无反应,只能晃晃悠悠的在水中晃荡。
不知漂了多?久,意识逐渐恢复, 视野变得开阔, 她混沌之际, 好像看到了很多?人, 师父, 易师叔,路菁,晏南舟,还有自己?。
准确说, 是还未遇见薛云阳,没到万象宗的自己?。
灰头土脸的小姑娘, 抱着把比自己?还要高的剑在热火朝天的挖东西, 纪长宁的意识凑近了些, 才发现她从土里挖出来?几个泥团, 眼睛亮亮的跑到小溪边,用清澈的溪水冲刷点?上面?的泥巴, 露出里面?的真实样?子, 原是几个大番薯。
她也不瞎讲究,随便找了块儿石头一屁股坐下, 抱着个番薯像只松鼠一样?啃起来?。
自己?观察自己?的感觉过于诡异,可眼前的画面?却是纪长宁从未有过的记忆,她一点?印象也无,像在看一场陌生的表演。
自薛云阳死后,她忘记很多?事,尤其是来?到无量山之前的种种,更是忘的一干二净,宋师叔说过,那是因为她身心受到极大的打击,这才遗忘了一些记忆,后面?会慢慢恢复的。
可事实上,若不是这次死而复活,她从未想起来?过,心中隐约明白,这是自己?遗失的记忆再逐渐复苏,里头就藏着自己?想要的答案。
“欸,”小纪长宁突然出声,视线朝着纪长宁望来?,明明只是一个意识,可仍旧吓得后者?心跳漏了半拍,好在小长宁又继续开口了,“系统,你在吗?”
“嗯。”
熟悉的声音响起,一如?记忆中的稚嫩。
纪长宁对崇吾的声音并?不陌生,只是这个时候的崇吾远没有以?后的跳脱,语气淡然沉默,充满着与声音不符的成熟,她也听懂这句话里的系统是指什么,毕竟在她记忆中,崇吾便是同悲剑的剑灵,再无其他身份。
“男主现在六岁对吧,你说我?去把他杀了,把神骨抢过来?,是不是就能回家了。”小长宁的声音有些稚气,可语气却格外?坚定。
许是没想到这人会有这个念头,崇吾愣了愣回答,“他有主角光环,这个世界是为了他而生,除非他自己?死,要不然没有人能杀他,再说,你真敢动手吗?”
听着二人对话,各种谜团在纪长宁心中浮现,仅通过提到的神骨猜测这个“男主”指的是晏南舟,自己?小时候怎么会认识晏南舟?诛雪妖那次不是二人初见吗?自己?怎会知道神骨的存在?又为何要杀了晏南舟?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对这些记忆都没印象。
小长宁看了眼肉肉的小手,瘪了瘪嘴,“我?连杀鸡都不敢,怎么敢杀人,我?口嗨而已。”
“唉,”说着她叹了口气,啃了两口番薯又问,“对了,我?拿到神骨就能回去了吗?我?的考研真题还没看完呢,我?妈还在等我?,她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必须得回去。”
崇吾没说话,好一会儿才语气生硬的回应,“嗯。”
刚认识没多?久的小长宁自是听不出这个语气有何异常,可同崇吾认识十?余年的纪长宁听出来?了,这是崇吾不愿回答的迟疑和犹豫,她心中的怪异感更盛。
“对了,”小长宁啃完那个番薯把其他的装进布袋中,拍了拍手问:“认识好几天了,都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些穿书?系统不都有自己?名字吗?”
“……”崇吾的态度过于冷漠,语气也有些生硬,“我?没有名字。”
“这样?啊,”小长宁撑着下巴点?头,随后一拍手冒出个念头,“我?家附近有一个景区开发,蹭《山海经》热度打造主题景点?,里头有一座山叫崇吾山,我?一开窗就能看到,和你一样?神秘,不如?你就叫崇吾吧。”
“好,从今以?后,我?就是崇吾。”
此话一出,纪长宁心头一怔,可对面?的的景象却突然消散,周遭归于安静,天地间?仍是她一个人,没有番薯,没有小溪,没有高山,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及腰的水中,湖水冰冷刺骨,将要把她淹没。
各种断断续续的画面?涌进脑海,那些画面?过于零碎,难以?拼凑成一条完整的记忆,使得她头疼欲裂,脑袋嗡嗡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连呼吸都牵扯大脑刺痛。
画面?快速旋转,最终停在薛云阳死后,她初醒的时候,崇吾稚嫩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他说:我?叫崇吾,是同悲剑的剑灵。
若记忆是真,若过往存在,那崇吾便是在骗自己?,亦或是刻意隐瞒了许多。
可是为什么啊?纪长宁想不明白,这十?余年的相伴难道都是假的?
她陷入了梦靥之中,意识再次归于混沌,能听见周围的动静,也能感知到一切,甚至分可以?通过照射在床上的阳光分辨白昼,但却无法睁开眼,身体?沉入湖水之中,呼吸变得平缓,好似进去了一场遥远的梦境之中。
恍惚间?,她感觉到一个人影每一天夜里都会出现在床边,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指尖拂过脸颊,留下温热的痕迹,粘稠的液体?被一点?点?滴入口中,顺着喉咙吞咽下去。
这液体也不知是什么,有一股特有的味道,黏黏糊糊的,所过之处,带来?一股灼热感,五脏六肺都仿佛要被烧起来。
可奇怪的是,灼烧感退却后,那种被巨石压在身上的窒息感会消减很多?,指尖挣脱了束缚可以?活动,身子也轻盈许多?,可眼皮依旧很沉重,什么也看不清。
手边的床褥陷了下去,那人坐了下来?,屋里很安静,只余下沉重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身上笼罩下一个黑影,有些湿润的触感落在额头,空气中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祈求,
“别睡了,快点?醒过来?吧,等你醒来?……”
声音有些悠远空灵,似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眷恋和不舍,犹如?情人间?的低语,困意涌来?,意识变得模糊,听不清后面?的话语,沉沉睡去。
纪长宁不知道睡了多?久,身体?很疲惫,用了极大的力气才睁开眼,屋里很暗,只有桌上的一盏烛火,她眨了眨眼,神情有些茫然,试着动了动身体?,才发现右手被人紧紧握住,十?指紧扣,温热的体?温从相贴的指尖传来?,驱散了深秋的寒气。
随着她的动作,那趴在床边休息的人也被惊醒,睡意朦胧的双眸在看见苏醒的纪长宁时,流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有些激动的出声,“你醒了,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
赵是安眼眶发红,声音哽咽,随后却是笑着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赵先生……”纪长宁的声音嘶哑,腔调格外?怪异,像牙牙学语的稚子,每一个都字音都不大标准,“多?谢……”
“是我?要谢谢你,”赵是安握紧了纪长宁有些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温度暖化她,“谢谢你护着茵茵,阿宁,谢谢你。”
他看着纪长宁,字语含情,目光真诚,眼中的情谊汹涌而出,不似之前那般遮掩,恨不得将万般心思倾诉说出,“你睡了五日,这五日里,我?每日都担惊受怕,怕你一睡不醒,怕你……还好你醒了,还好老?天听见了我?的祈求,没有带走你。”
这番话语中的暧昧纪长宁感知到了,她有些不自在,试探着抽出手,可赵是安握的很紧,仿佛怕她消失一般,目光如?炬,连余光也未分出半点?。
“师兄!”屋外?传来?袁茵茵的喊声,还伴随着急促的小跑声,“纪宁怎么样?了?”
脚步声到门外?时,赵是安后知后觉松开手,像是突然惊醒反应过来?刚刚说了些什么,脸色通红,忙负手站在一旁,慌张不安道:“我?……我?不是……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
他慌里慌张往外?走,连袁茵茵的呼喊都未止步,“师兄?”
袁茵茵看着赵是安背影,摸不着头脑,看见屋里苏醒的纪长宁,顿时将此事抛之脑后,几步凑上前去兴奋道:“你终于醒了,不枉费我?去庙里给你烧了香。”
“多?谢袁姑娘。”刚苏醒过来?,精神不佳,纪长宁说话的声音都是微弱沙哑的。
闻言,袁茵茵莫名不好意思起来?,转着手指轻声而言,“是我?要谢谢你,我?之前对你抱有敌意,处处针对你,你却不计前嫌,舍命救我?,是我?对不住你,抱歉。”
“袁姑娘不必抱歉,连带这次,你同赵先生救了我?两次,应是我?道谢,至于那些小事,我?从未放在心上,不如?就此翻篇,你看可好?”
“好!咱们?一笑泯恩仇,”袁茵茵咧开嘴傻乐,“喜欢你也莫要唤我?袁姑娘,唤我?茵茵便好。”
纪长宁并?未推辞,笑着唤了声,“茵茵。”
“咚。”敲门声响起。
二人闻声望去,只见晏南舟站在门外?,扬唇浅笑,“纪姑娘可是醒了?”
第092章 第九十二回
晏南舟穿着单薄, 脖颈露出缠着伤口的麻布,唇色泛白,面无血色, 一副重伤在身失血过多的模样, 瞧着比纪长宁这个刚苏醒的病人还要虚弱,虽看着屋内的两人,但?仔细观察,能看见他的双眸黯淡无神?,
“周仙长, 你怎么来了, ”袁茵茵起身, 又看向纪长宁笑道:“那?日多亏了周仙长, 若不是周仙长出手相救, 我们怕是小命难保。”
“多谢周仙长,”纪长宁看向倚靠着门框,语气淡然的道谢,随后又开口询问, “只是仙长眼睛看不见,又怎会?出现在那?荒郊野外呢?”
像是猜到纪长宁会?这么问, 晏南舟并未慌乱, 连唇边的笑意都未消减, 倒是一旁的袁茵茵迫不及待的答话?, “仙长都同我们说了,原来我们用了那?张符咒动静太大, 他察觉到这符咒的灵气, 这才追着灵气而来,谁料周遭魔气四溢, 他不放心在林中?查看便遇见了我,故而才救了我们,周仙长当真是个好?人。”
“修道之人,降妖除魔视为本分?,不算什么。”晏南舟浅浅一笑。
纪长宁将二人这番对话?听在心中?,虽乍一听毫无破绽,可如何解释同悲剑的存在,莫不是,同悲剑是自己偷跑出来的?晏南舟当真不知道?若是他知道了同悲剑来寻自己,是不是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是不是认出自己了?那?又为何是这般态度?难道没认出来?是自己多想了?
种种念头让纪长宁心烦意乱,抿着唇眉头紧皱,再三?确定遇见晏南舟没有一点好?事,恨不得?离对面这人远一些,最好?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屋里其他两人自是不知晓纪长宁心中?所想,袁茵茵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转悠,见他俩都不出声,清了清嗓子开口,“瞧我,都忘了周仙长伤势未愈,莫要站着了,快些进来坐,我去给你们倒杯水。”
袁茵茵起身走了出去。
她一走,剩下的二人一个在屋内,一个在屋外,都未出声,过了会?儿还是纪长宁没忍住出声,“周仙长进来坐吧。”
“多谢。”
晏南舟抬手在前方摸索着,抬腿走进屋里,他的眼睛还未好?,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纪长宁就这么看着,眼见他将要撞上椅子也未出声,只是皱紧眉头。
“砰——”
膝盖撞到椅子发出极大的声响,晏南舟脸色慌乱,被倒下的椅子腿绊倒,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往前扑去,脑袋撞到地?面,发出极其清脆的碰撞声,身上的伤口也裂开,鲜血甚至渗透了衣衫,他的疼得?额头冒出冷汗,嘴唇颤抖,无意识喘息了声。
“抱歉,忘记周仙长看不见,没提醒你前面有椅子,”纪长宁冷眼旁观,表情并未觉得?抱歉,“没事吧?”
“没事……”晏南舟疼得?呼吸都不稳,却还是强颜欢笑,在地?上摸索着,撑着地?面缓缓起身,还顺道将那?倒下的椅子扶起来,再三?确定没有危险,才小心翼翼的坐下。
二人相顾无言,许是仗着眼前这人是个瞎子,纪长宁的目光肆不忌惮的上下打量,发生了这么多事后,这既然是两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坐在一块儿,没有孟晚,没有误会?,没有其他声音,只有他们二人。
纪长宁看着自己捡回来的瘦弱孩童,灰头土脸,瘦骨嶙峋,如今却长成帅气英俊的少年,她十六岁时在雪妖手下救出晏南舟,那?时晏南舟不过总角,如今已到弱冠之年,过往种种皆是物是人非,心态也早已不似当初。
爱也好?,恨也罢,纪长宁以无力去探寻,她虽救了晏南舟,可在日夜相伴的数年间,晏南舟不止救过她一次,无论是周天之境,还是宣阳城外,亦或是在不归之地?,晏南舟都将生死置之度外,把?她护在身后,细细想来,被人如此珍惜对待,呵护备至,不怪乎动心。
故而,纪长宁从未后悔过,她性子执拗,做每一件事都思索许久,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无论是练剑还是心悦晏南舟。
只不过情爱一事远比练剑还要复杂,不单单是坚持努力就会?有收获的,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她把?晏南舟对自己的感激当成了情意,深陷于此,难以自拔,才无法接受孟晚的存在,毕竟从始至终,晏南舟都未说过心悦自己。
事到如今,再去争辩谁对谁错已没有任何意义?,她只想离晏南舟远一些,离这弱肉强食的世界远一些,离过去远一些,去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
思及至此,纪长宁长长叹了口气,不再去掺和,只是心力憔悴道:“有些累了,周仙长自便。”
“那?我告辞,不打扰你休息。”
晏南舟起身离开,行?至门框时转身看向背对着侧躺的纪长宁,脸色顿沉,抿着唇走了出去。
天色渐暗,乌云遮挡了微弱的月光,鹧鸪的叫声在漆黑的夜里十分?清晰,它站在树枝上歪着脑袋用鸟喙梳理着羽毛,一双锐利的眼睛能够穿透黑夜,寻找到猎物的踪迹。
乌云被风吹开,微弱的月色洒落下来,那只鹧鸪扑腾着翅膀飞走,落在一片枯枝上,脑袋左右转悠,突然一颗石子扔来,它甚至来不及反应便没了气息不稳从树上掉落下来,给河中?的张牙舞爪的黑雾吞噬干净,连骨头渣也未留下。
寝宫中?的人面无表情盯着这景象,随后才冷声询问,“任泽死了?”
“是。”跪在下方的身着黑色噬日楼弟子服饰的男子回话?。
“谁动的手?”朱厌转过身,目光凌冽扫过跪在面前这人。
“同任护法一同出去的弟子,没有一个幸存的,不知是谁动的手,”男子说完停顿了会?儿,抬眸看向朱厌冰冷的目光,忙继续将话?说完,“不过属下已经派人搜寻,要不了多久便会?有结果。”
“要不了多久是多久?”朱厌将问题抛了回去。
那?名弟子的额头涌出豆大的汗珠,支吾可好?一会?儿才不确定道:“五日。”
“三?日,”朱厌冷冷下达命令。
“是……”
“若是没有消息,你自己知道怎么做。”
“属下知道。”
“退下吧。”
待人走出寝宫,朱厌才望去一直站在角落里的男子,皱着眉问,“你怎么看?”
男子从阴暗处走了出来,微弱的烛火照射在他脸上,让这张脸变得?清晰起来,薄唇细眼,脸上毫无血色,像是久病成疾的病人,身着甘蓝色的衣衫,才行?两步便没忍住掩唇咳嗽,待咳嗽完才不急不慢的回应,“任泽修为不浅,阴损的主意又多,更何况主上还把?命星决交给他,一般人不是他的对手,除非段绪风这些老东西出面。”
这人许是身体极差,才说了几句便忍不住咳嗽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此人不仅杀了任泽,还没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同行?弟子未留活口,无论是修为还是手段,皆非等闲之辈,实在猜不到是何人所为。”
朱厌转过身望向窗外雾气弥漫的景色,听着那?日复一日的哀嚎,沉声道:“有一人可以。”
他虽未直言,可病弱的男子一思索便明白过来,皱着眉接过话?,“主上说的莫不是……可是连七大仙门都没他的下落,不知躲在何处,难道,此人根本就没离开木夕镇?”
“明方,”朱厌并未回答,而是唤了男子的名字,“你去一趟木夕镇,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躲在背后。”
“属下遵命。”穆明方垂眸应答。
眺望着远方的朱厌勾唇冷笑,“这天越发的冷了啊。”
穆明方抬头,只见一片黑色的雪花从空中?落了下来。
这雪落到地?上便化成水,水顺着瓦片滴落,淅沥沥的在屋檐下汇成一个小水洼,每一滴雨水落下,都会?溅起水珠,发出嘀嗒声。
刘小年就坐在台阶上,双腿弯曲,手肘搭在膝盖上,双手撑着下巴盯着雨景,每看一会?儿就叹了口气,哀怨十足。
“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呢?”身后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
闻言,刘小年忙松开手转身,瞧见来人咧开嘴同人打招呼,“江师兄!”
无论旁人如何变,江师兄一如往昔,依旧穿着那?身外门弟子的服饰,怀里抱着托盘,瞧着像是来送东西的。
他在刘小年身边坐下,把?托盘放在一旁,双腿随意摆放,双手撑着在身后,也盯着绵绵细雨,打趣道:“隔老远就听见你唉声叹气的,怎么,又被人骂了?”
作为亲传弟子,可刘小年入门多年修为毫无进展,还不如一个刚入门的内门弟子,因此不少人在背后说闲话?,语气之蔑视,态度之不屑,江师兄身处落霞峰也略有耳闻。
因此,见他这般沮丧便以为是为了这事。
可刘小年却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好?安静啊,明明雨声很?吵,可却格外安静。”
江师兄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并未回话?。
“记得?刚成为亲传弟子那?年深秋,也是这样的雨天,我被其他师兄弟骗到后山采药迷了路,还是大师姐和晏师兄找到我的,”刘小年的声音带着点怀念,很?轻,不仔细听甚至会?被雨声盖住,“大师姐背着我走了一路,晏师兄在后面打伞,明明山中?很?暗,可我一点也不觉着害怕。”
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刘小年轻笑了声,“大师姐罚那?几个师兄弟扫了一月的长生阶,晏师兄在比试时将他们打得?极惨,那?次以后,他们见到我都不想之前那?般冷嘲热讽,还有路师姐,路师姐会?带着我们摸鱼爬树,每次被大师姐逮住,她都会?护着我们,那?时大家都在,可如今……”
未说完的话?被哽咽声取代。
江师兄并未回头,知道这时候刘小年并不需要自己说什么,他只是心里头不痛快,想找一个人说说话?罢了,人总是会?被各种情绪影响,与其憋着不如说出来,也能畅快许多。
“江师兄,”刘小年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哑着声询问,“你真的觉得?是晏师兄杀了叶宗主和大师姐吗?整个万象宗,你和他关系最好?,应当最为了解他,你真的相信吗?”
听见这番话?,江师兄脑海中?浮现了晏南舟收到纪长宁送的剑穗来向自己炫耀的画面,眼中?的欣喜和情谊无法作假,他不确定晏南舟有没有杀叶东川,可以确定的是,晏南舟一定不会?杀纪长宁。
将回忆收了回来,他扭头看向刘小年,盯着面前这个有些傻乎乎的少年看了会?儿,反问,“那?你呢?你相信吗?”
“自是不信!”刘小年有些激动,“我认识晏师兄多年,他不是那?样的人,每次遇见危险他都护着我们,还偷偷将灵石送给孤儿寡母,他不是穷凶极恶之人。”
“人性复杂,他是各样的人并非由你我说了算,而是取决于旁人怎么看,”江师兄说得?很?慢,语气未有波澜,混合着滴滴答答的雨声,有种令人心安的感觉,“匹夫无罪,怀璧有罪,他体内的神?骨便是所有罪责,无人会?去在乎晏南舟经历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他声名狼藉,是他被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之,那?样才能掩盖自己内心真正的欲望。”
刘小年听懂了话?里的含义?,神?色复杂,“就因为一个神?骨,便要毁了一个人?”
江师兄嘲讽一笑,“对你来说,那?不过是一个神?骨,对绝大数人而言,那?可是世人皆求的长生啊。”
说完,他转头看着雾蒙蒙的雨夜,轻声道:“欲望如深渊,难以填满,而人,皆有欲望。”
声音被轻被裹挟在风中?,又渐渐被吹散。
雨夜漆黑无光,雨雾遮挡所有,熄了灯的屋里很?暗,纪长宁陷入深睡,自是未注意到一个人影悄声无息走了进来,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温热的指腹轻轻将纪长宁额头的冷汗拭去,在脸上游移,最后落在唇上来回摩挲。
雨声渐停,天将要亮。
第093章 第九十三回
秋雨萧瑟, 落下时像一道细碎的帘子,茫茫朦胧,炊烟袅袅, 有这种泼墨山水画的美感。
阅微草堂院中的那颗樟树落了许多?, 但依旧有不少绿叶悬挂在枝叶上,在寒风凛冽秋雨冲刷中中也?屹立不倒。
秋雨连着下了几日才?停了下来,天色渐冷,可纪长宁的伤却好的比预料的快,本来预计要一月才?调养好的伤势, 短短几日便恢复的差不多?, 如?今已经能?下床, 连赵是?安都?觉得讶异。
下过雨, 凉风刺骨, 纪长宁穿好衣衫站在屋檐下看着院中的秋景,面?色还有些?苍白,好在精神还不错。
赵是?安出去替人瞧病了,袁茵茵在药房整理药材, 未有病人上门,阅微草堂显得十?分安静, 令人心头一片宁静。
她闭上眼深深呼吸一口雨后带着湿气的空气, 缓缓走到院中, 仰头透过樟树错综的枝叶去看阴沉的天, 瞧得不大?清楚。
这时,耳边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一声接着一声, 无法?让人忽视。
收回视线闻声望去,纪长宁听出这声音是?从?晏南舟所在的那间客房传来, 与此处离得不远,便想到昨日袁茵茵来送药时说的话:
“你这伤势好的极快,看样子要不了几日便能?痊愈,说来也?奇怪,周仙长的伤势明明没有你的重,可你都?快好了,他不知?为何半点无好转,气血两虚,脸色苍白,莫不是?这周仙长实际是?个女子。”
起初,纪长宁本未将这话放在心上,这会听见动静抿唇沉思了会儿,还是?闻声而去,才?行至门外,屋里的人听见动静立即出了声,“袁姑娘今日送药可比前几日早了许多?。”
纪长宁看向屋里的人,只见晏南舟头发用一根木簪束发,桌上放了几张空白的符纸,裁纸的小刀,以及几只毛笔,零零散散铺了一桌,以至于桌面?看着有些?凌乱。
他正披着长衫坐在桌前研磨,跟画似的,砚台中放得并不是?墨块而是?朱砂,时不时掩唇咳嗽,苍白的脸色也?因?为胸腔的震动而带了点红润,
晏南舟无神黯淡的双眼带着点笑意,可未听见回应,好似反应过来什么,轻笑道:“纪姑娘伤势可好些?了。”
“劳周仙长惦记,已无大?碍,”纪长宁抬腿走进屋里,“倒是?听说,仙长的病一直未有好转,可是?那日伤到了根基?”
“修士体质不同,寻常人用得药草并无灵力,自是?效果弱些?,需得慢慢调养,过些?日子便好了。”
“原来如?此,”纪长宁走到桌旁垂眸打量,不解道:“仙长这是?做什么?”
晏南舟在桌上摸索着,将符纸才?出来,轻声道:“那些?魔修不知?可会卷土重来,我画几道符咒让赵大?夫他们防身,聊胜于无。”
“还是?仙长想的周到,闲着无事,不如?我替仙长研磨吧。”
“这……”晏南舟露出为难的神情,又低头咳嗽了两声,思索会儿才?妥协道:“那,有劳纪姑娘了。”
纪长宁拉开椅子坐下,接过砚台开始研磨起来,可目光却一直落在面?前这人身上。
晏南舟似未察觉到纪长宁探究的目光,只是?将黄色的符纸铺开,提起笔沾了点朱砂,指腹在略微粗糙的纸面?拂过,直直落笔,动作一气呵成?,一道震雷符便出现在画纸上。
万象宗的弟子多?是?剑修,并不擅长符咒,只当做辅助的技法?,画些?简单普通的符,晏南舟画符的本事是?纪长宁教?的,他照着练了无数个日夜,一笔一划,都?带着纪长宁的笔锋,第一笔落笔极重,最后收尾又张扬且锋利。
看着那道符,纪长宁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后忙垂下眸,寻个话头开口,“对了,周仙长可知?晏南舟是?谁?”
话音落下,晏南舟动作并未收到影响,依旧不急不慢的画符。
纪长宁继续不动声色解释,“那日我听那魔修好似唤了这个名字。”
一直等这张神行符画完,晏南舟才?搁下笔转过身笑着对着纪长宁,轻声道:“有吗,我怎么没听见。”
他笑得真诚无比,看不出一点说谎的迹象,像是?笃定当时局面?混乱,声音嘈杂,什么话都?听不大?清楚,再加之死无对证,只要他不松口,纪长宁就拿他无法?。
明白这人心中所想,纪长宁目光渐冷,语气则是?顺着话回应,“那看来是?我听错了。”
晏南舟摸着下巴沉思,皱着眉道:“不过这名字确实有些?耳熟。”
“那弑师叛逃的仙门叛徒,便叫晏南舟。”纪长宁解释道。
“怪不得我觉得耳熟。”晏南舟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纪姑娘提及此人,莫不是?认识?”
“有所耳闻,”纪长宁有心试探,自是?顺着这话点头,“毕竟他同万象宗小师叔相爱相杀的故事,广为人知?,还被人写成话本流传,我也?拜读过一些?。”
“未曾想纪姑娘也会看这些话本轶闻。”
“闲来没事,随便看看,”纪长宁说完又加了句,“有些?写的还挺好的,这二人确实相配,可惜造化弄人。”
晏南舟继续握笔画符,轻笑道:“是?吗,看来我也应该去看看。”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听不出任何情绪,瞧着就和正常闲谈一般。
纪长宁眉头微皱,越发看不透面?前这人,她将砚台推开,端详画符的晏南舟,转念一想,一个念头浮现,冷着脸光明正大?抬手一扫,茶杯和符咒纷纷落了下去,瓷杯应声而碎,里头的水溅了一地。
这声响吓到晏南舟,他的动作一顿,笔尖在符纸上画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直线,忙抬头茫然的眨眼,无措道:“什么声音?”
“抱歉,碰到杯子了,符纸洒了一地。”纪长宁的语气并不觉得歉意,只是?冷声而言,“我帮你收拾一下。”
“无事,我来就行……”
“那好,”纪长宁半点没有客气,丝毫不在意对面?这人看不见,“麻烦。”
晏南舟将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伸手在桌沿摸索了会儿,再缓缓蹲下身将那些?被打湿的符纸叠在一块儿,时不时咳嗽两声,瞧着有些?可怜。
他做这些?时,纪长宁就坐着一动不动,只是?垂眸看着,目光落在卓沿边上的那柄裁纸刀,这个角度不偏不倚,只要晏南舟一起身便会划伤他的眼,若是?看得见自是?能?避开,可晏南舟如?今看不见,避无可避。
纪长宁眼神微动,张了张嘴,还是?未出声,眼见晏南舟起身,离那柄刀的距离越来越近。
刀刃的冷光甚至投射在他脸上,再有一掌的距离,刀尖便要划破他的眼角,若是?再稍微偏移些?许,能?刺进他的右眼,到时,鲜血喷涌而出,无论他看不看的见,都?变得不重要。
越来越近,纪长宁的目光落在前方,抿紧唇,胸腔里的心跳声有些?大?,短短片刻,她想了许多?,脸上神情复杂,终是?没忍住出声,“等……”
“茵茵,快……快搭把手……”赵是?安气喘吁吁的声音从?院中传来。
晏南舟下意识闻声扭头,并未撞上那柄刀,而是?有惊无险的避开了祸端,缓缓起身,将手上的符纸放在桌上,疑惑道:“赵大?夫回来了?”
纪长宁瞥了眼那柄刀,松了口气,还未回话便听袁茵茵的声音传来,“师兄,你不是?去替王婶看病吗,怎么还带了个人回来,这人谁啊?”
“一个村民,”赵是?安喘着气,说话断断续续的,“回来路上遇到了条蛇……”
“蛇!”话还未说完,袁茵茵便尖叫出声,“这天还有蛇?师兄你没事吧?可有受伤?”
“没事,这位大?哥帮我挡了下被蛇咬了口,他昏迷不醒,我便将他带了回来,茵茵,你快去准备,得把这蛇毒逼出来。”
“好。”说完袁茵茵急匆匆跑开。
纪长宁他们走出来时,便见赵是?安满头大?汗,背着个穿着灰色的布衣的男子,着急的神情在看到纪长宁和晏南舟同时从?屋里出来,而露出了点讶异,也?未多?想,张口便问,“阿宁,你怎从?周仙长屋里出来了?”
“来道谢,”纪长宁不慌不忙的解释,“那日得周仙长相救,还未来得及道谢。”
“哦,”赵是?安不疑有他,接受了这个解释,听见背上这人发出声音,才?着急道:“这大?哥快不行了,我先去替他解毒。”
等人急匆匆离开,院里又只剩下二人。
目的达到后,纪长宁不愿同晏南舟呆在一块儿,随意寻了个由头便转身告辞。
晏南舟站在原地,明明看不见,却依旧盯着纪长宁离开的方向,面?无表情的脸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阴沉至极,随后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天色昏暗,傍晚时分,秋风刺骨。
“吱——”一声,赵是?安推开了门,出去时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男子,随后放轻了动作悄悄得将门合上,自是?不知?晓床上那本应昏迷不醒的男子,突然睁开了眼。
赵是?安走到院中,本想去寻纪长宁,可上次剖析心意后,已经耗尽全部勇气,纪长宁的无动于衷和闭口不提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好几次举起手欲敲门,终是?踟蹰不前,神情犹豫,最终叹了口气转身走向晏南舟的房间。
门未关,他推门而入时,晏南舟在画符,听见动静忙抬头,便听赵是?安笑道:“未打扰周仙长吧,伤势可有好转?”
“好多?了,”晏南舟也?跟着笑了笑,“赵大?夫来寻我,可是?有事?”
赵是?安并未说话,而是?自顾自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过去,端起另一杯抿了口,可张了张口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又抿了口茶。
晏南舟心中已大?体猜到赵是?安要说些?什么,却不主动提及,只是?端起另一杯茶垂下眼帘不语,两人就这么不出声饮完了一杯茶。
放下茶杯,赵是?安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周仙长,阿宁已知?道我的心意了。”
闻言,晏南舟微微眯了眯眼,不冷不热回应,“嗯?”
“可是?,她并无任何反应,”赵是?安唉声叹气,愁眉苦脸,“我知?晓情之一事强求无果,可我觉得你说得对,我若不说,她便不知?我心中群想……”
“我何时说过这话?”晏南舟抢过话头问。
“仙长莫不是?忘了?”赵是?安将当日晏南舟开解自己的话又重复了遍,“你说让我需得投其所好,知?冷知?热,喜她所喜,厌她所厌,将她字字句句放在心上,偶尔示弱也?有奇效,还说我俩性格互补,极其相配,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晏南舟侧头,低声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赵是?安没清不由追问。
“没什么,”晏南舟放下杯子,“那她,有何反应?”
“好像没有,”赵是?安回想了一下,有些?激动道:“可是?我说的太过委婉,她未明白?我打算明日再说一遍,告诉她: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千万别!”
“为何?”
晏南舟有些?紧张的舔了舔下嘴唇,飞快思索了会儿将话题引到别处,“赵大?夫,这男女之间讲究两情相悦,你可有想过,兴许纪宁姑娘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我起初也?是?这般想的,若不是?你同我说人与人可以日久生情,不试试怎知?是?否合适,否则,我也?不敢让她知?晓我的心意。”赵是?安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些?不好意思。
“咔嚓。”
“什么声音?”赵是?安听见动静左右张望,“好像什么东西碎了。”
“许是?院中的枯枝吧,”晏南舟将掰断的毛笔藏进袖中,端起茶杯平息情绪,假意笑笑,再次劝解,“此事事关重大?,赵大?夫还是?再考虑考虑的好,你二人相识不过数月,兴许你对纪宁姑娘,也?并非是?男女之情呢。”
“这世间再愚笨之人,也?不至于分不清自己心意吧,”赵是?安笑了笑回,对晏南舟这番话感到好笑,“心悦一人,自是?乍见觉欢,久处仍欢喜。”
晏南舟听见这话有些?愣住,随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愚者不自知?,这世界还真有如?此愚笨之人。”
他望着窗外落下的黄叶,并未再说话,赵是?安闲聊了几句,又替晏南舟看了看伤,便起身告辞。
秋日的天暗的极快,到半夜时更是?浓墨漆黑,家家户户陷入熟睡,只余挂在檐下的微弱烛火,在夜风中摇曳,投射在地上的光影也?随之摆动。
夜里的阅微草堂比白日安静许多?,没有病人的呼喊声,也?没有在簸箕中翻晒药草的声音,二进二出的院子房门禁闭,连檐下的灯也?未点,仅靠天空微弱的亮光照明。
许是?因?为光太暗了,院中的樟树黑漆漆的一片,倒映的树影张牙舞爪,远处传来狗吠和喵叫,使得这个夜色莫名有些?瘆人。
突然,一个黑影鬼鬼祟的凑近,站在房门外,夜色成?为最好的遮挡,瞧不清这张脸,只见这人手上的金光转瞬即逝,随后推开了眼前的房门,畅通无阻走了进去,将房门轻轻合上
屋里更暗,需得缓一缓才?能?适应这种暗度,来人左右瞧了瞧,目标准确的朝着床走去,床上的人背对着门睡得很熟,丝毫没有注意到屋里的动静。
来人抬手,凭空将指腹割出一道口子,附身动作轻柔的揭开被子,可被子盖住的并非是?人,而是?枕头和衣衫堆积而成?的假人。
见状,立刻明白过来,急匆匆转身便要离开,可突然间,从?床底钻出来一个黑影,一道冷光闪过,一柄长剑直接横在这人脖颈处,冷冽的剑光在黑夜中格外明显。
纪长宁长发披散,只着中衣,赤脚踩在地上,夜风从?窗棂中吹进来,发出沙沙的声音,她冷着脸,神情肃穆,未刻意压低嗓音,沉声吩咐,“转过来。”
闻言,那黑影低垂着脑袋,身形一僵,握了握拳未有动作。
明白此人不见棺材不落泪,纪长宁手中的长剑一动,那人的脖颈便出现了一道细小的口子,温热的鲜血顷刻间冒出。
“你若不转,我便杀了你!”纪长宁低声警告。
好一会儿后,屋里响起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很轻,不仔细听甚至听不见。
随后,那黑影转过身,缓缓抬眸,露出了一张纪长宁极为熟悉的脸,那张脸上,本应无神黯淡的双眸,在黑夜中也?明亮夺目,直直望着纪长宁,锐利的眼神好似猛兽盯住了猎物,不同的是?,这双眼中含着太多?令人不解的情绪,有胆怯,又害怕,还有很多?不安。
突然起了风,风声呼啸而过,吹起了树枝枯叶,可屋里却异常安静,落针可闻。
自封魔渊后,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二人就这么对峙着,视线相交,各种思绪翻涌,谁也?未出声,晏南舟是?害怕,而纪长宁不知?该说些?什么。
从?晏南舟来到阅微草堂后,她便处处小心,刻意避开,为得便是?能?和这人划清界限,桥归桥,路归路,可如?今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
晏南舟的眼睛,好了。
第094章 第九十四回
屋里很暗, 仅有微弱的光从窗中透进来,树枝的阴影洒下落在屋里,光晕变成星星点点, 似一副深浅交错的水墨画, 夜风拂面,还带着湿气的风打在身上,激起一身寒气。
晏南舟显得很紧张和局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愣愣看着眼前?这人, 目光带着点肆无忌惮, 从熟悉的眉眼到淡色的唇, 继续往下, 修长的脖颈, 纤细的腰身,以及,那双未着鞋袜的双足,眉头?微皱, 紧抿着唇,下意识上前?一步。
他一动, 局势突然变得紧张, 纪长宁脸色骤变, 后退一步, 手中的剑指向晏南舟胸口,剑尖刺破衣衫和皮肉, 虽只刺进去一点, 但渗出的鲜血仍打湿了胸前?的衣衫。
“我……”胸前?传来刺痛,晏南舟有些无措和慌乱, 眼睑轻眨,像是犯了错不知该如何的孩童,哑着声道:“我只是怕你受凉……”
深秋天凉,纪长宁伤势未愈,又无灵力护体,体质自是与以前?不同,赤脚踩在地上,怕是会受凉,兴许还会加重伤势,他只是怕纪长宁冷而已。
“周仙长,”纪长宁稳住心神?,深吸了口气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深更半夜闯入我房中,怕是不妥吧。”
晏南舟眨了眨眼,随后明白纪长宁为何会这么说,纪长宁了解他,他自也了解纪长宁,知道她是想随意找个借口将此事翻篇,想装傻,想不承认,或者换个说法,她想做纪宁,而不是纪长宁,也不想要自己。
那种恐慌和不安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心口一疼,连呼吸都有些乱了,眼眶顿时?就红了。
和任泽交手那日?,许是激发?了体内神?骨的力量,压迫眼部的瘀血被灵力驱散,眼睛雾蒙蒙,护着纪长宁时?,那层遮挡眼睛的血雾终于散开,他看清了身下之?人的模样。
那是无数个日?夜,皆在他梦中出现的人;是他以为再也无法相见的人;是他那阴暗人生中最为温暖的一抹光;那是,他的师姐。
晏南舟用了一天才将情绪平稳下来,起初他以为只是长得像罢了,毕竟纪长宁是在他眼前?落下封魔渊,魏娇娇也说过,无人能活着从封魔渊中走出来。
他去了封魔渊,去了无量山,去了很多个地方,去找复活纪长宁的方法,在所有人都放下师姐的时?候,唯有他不放弃,因?为他害怕,若是连自己都忘记师姐,这世间再无人记得。
明明已经死了的人是如何复活的,晏南舟无从得知,在纪长宁昏迷的那些夜里,他拖着一身的伤就站在床边,垂眸盯着床上的人,脑中思绪翻涌,像是第一次见那般,仔细看着那张常在梦中的脸。
起初,他怀疑,不解,充满戒心,以为是类似魏娇娇的那种焕颜术,可是同悲剑的异常无法解释,毕竟除了剑修本人,认了主的佩剑不会有这般行为。
于是他看的很认真,看着晏纪长宁深陷梦靥之?中紧皱的眉头?,看着她脸上不安的神?情,以及哑着声呼唤的师兄和路菁,她梦里有许多人,独独没有他。
那一刻,心好?似被软刺刺了一下,那绒毛大?小的刺留在了心上,不流血,却?存在感极其强,浅浅铺了一层,稍稍一动,刺便会往里一分,时?刻在提醒着晏南舟。
他自虐般的守在纪长宁床边两夜,任由身上的伤口裂开,足以让涨疼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去思索眼前?这人的真实性,而不是一场镜花水月的虚幻。
其实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从那急促的心跳声中便可知晓。
欣喜若狂之?际,更多的是恐慌和害怕,无法说明这种感觉,于是他压抑着心中翻腾的情绪,装瞎,装不认识,继续维持着虚假的和谐。
直到此时?,直到所有谎言被拆穿的此刻,直到看见纪长宁冷漠眼神?,方才明白那种不安源于什么,源于害怕纪长宁对他的漠视和厌恶。
再过去三百多个日?夜里,甚至被古圣关在无量山用链子拴着当狗一样折磨时?,他都有想过若是纪长宁活过来后,会以何神?情面对自己。
兴许会生气,会打自己一顿,会大?骂自己,唯独没想过,纪长宁会不认他。
不对!!
不是这样的。
晏南舟皱着眉在心中大?喊,他上前?一步,无视胸前?的剑,剑刃往往里刺进去几寸,鲜血渗透的很多,可他似感觉不到痛一般,只是直直看着纪长宁,眼眶通红,微微摇头?哽咽,“不对……我不是周宴,我是……我是晏南舟……”
“我不认识什么晏南舟。”纪长宁皱紧眉头?,握紧了剑柄,不想受晏南舟的情绪感染。
“师……师姐……”晏南舟的双瞳猛地放大?,嘴唇颤抖,他又往前?几步,长剑刺进去了大?半,可他似没有痛感般,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声音嘶哑难听,“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杀了我,但我求你……”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长剑直接刺穿他的胸膛,粘稠的血从剑尖滴落下来,可晏南舟只是红着眼,卑微至极,连声音都不敢过大?,“求你……别不认我……求你……”
纪长宁并未铁石心肠之?人,她看着那刺眼的鲜血,握剑的手有些颤抖,可仍是咬着牙重复刚刚那句话,“我不认识晏南舟,你认错人了。”
“我没有认错,”晏南舟摇了摇头?,眼泪涌了出来,“我认得你,同悲剑也认得你。”
他的眼神?过于坚定,好?似纪长宁的任何辩解都显得那么空白,纪长宁怒极反笑,索性不再辩解,无奈道:“那又如何?”
晏南舟眼神?微动,好?似有预感纪长宁要说些什么,还未来得及反应,胸前?的长剑被人猛地抽出,鲜血喷涌,晏南舟受了痛呕出一口血,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后踉跄了几步,他捂着伤口抬眸,便听淡然的语气传来,“我就是不想与你相认而已。”
瞳孔放大?,最不愿承认,刻意回避的事实被纪长宁以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出来,心口的那些软刺骤然刺痛。
“在万妖林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纪长宁目光冰冷,未含有一丝情绪,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精准落在晏南舟心上,“你被段霄他们围攻时?,我就在一旁看着,你深受重伤时?,我也知晓,甚至赵是安要救你时?,我甚至是不同意的,从你到阅微草堂时?我就刻意避开,压低声音说话,就是担心你认出我,不想与你有过多来往,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避开你,这是为何?你真的不明白吗?”
晏南舟怎么会不明白呢,自他认出纪长宁后,先前?的那些刻意避开也变得有迹可循,可是,可是,那是他的师姐啊。
他听着纪长宁的这番话,捂着伤口无声流泪,咬着唇带着哭腔询问,“你去万妖林,可是……可是因?为我……”
因?为知晓仙门百家围剿我,所以担心我。
未说完的话二人皆明白,纪长宁看着面前?这个外旁人口中冷心冷血,天地不容的异类,却?时?常在自己面前?哭红眼的男子,心中百感交集,终是摇了摇头?,“我是为了赵是安去的。”
悬在头?顶的绳子松开,那块巨石落了下来。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纪长宁太过了解晏南舟,知道如何才能让他难过,说的每一句话,都无疑在他心上扎了一个个窟窿,晏南舟忍受这心口的疼,脸色苍白露出一个笑,哑着声开口,“师姐,我一直在找你,我……我有听你的话,好?好?修炼,所有人都说我是邪魔妖道,可我没有入魔,没有让心魔控制我,我……我没有杀人,师父也不是……”
“与我何干?”纪长宁有些烦躁的打断晏南舟话,她垂眸看着自己柔弱无力,不过拿一会同悲剑都开始发?酸的双手,露出一点苦笑,“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过往种种已成云烟,我如今只想为自己而活,你又何苦来纠缠,去陪着孟晚不好?吗?”
晏南舟知道纪长宁修炼不易,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才有所成就,可现在体内灵全无,连御剑都做不到,得是多大?的打击,光是想到那些画面,他就心痛的难以自拔,沙哑着声音开口,“我知你怪我,怪我在封魔渊没有拉住你。”
纪长宁眼睛泛红,但情绪较之?晏南舟稳定许多,深吸了口气道:“我不怪你,也不怪孟晚,毕竟当时?孟晚受伤昏迷,我至少人还清醒,又有同悲剑在手,你选择救她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她是你心悦之?人。”
说着,她上前?一步,苦笑了声,“可是晏南舟,无人会喜欢被抛弃,被丢下,我不怪你,但我也无法原谅你,你既然做出了选择,那便不应懊悔。”
“我后悔了,”晏南舟红着眼沙哑着低吼,像是迫不及待把自己的一片真心完完整整的奉上,“我心悦之?人是你,一直都是你!”
纪长宁闻言,突然大?笑出声。
第095章 第九十五回
“呵, ”纪长宁笑得有些瘆人,身子止不住颤抖,连握住同悲剑的?手都在打颤, 她没笑出特别?大的?声音, 只是?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又瘆人的?笑容,似哭,似笑,被浓浓的?悲伤包围, 连双眸都充斥着难过。
“师姐?”
晏南舟有些担忧, 小心翼翼靠近, 可刚走?近两步, 纪长宁一脚踹在他胸前的?伤处。
这一脚含着新仇旧恨, 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晏南舟眼前一黑,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喉间一紧, 一口鲜血喷溅出来。
他弓着背咳的?撕心裂肺,用手背擦掉嘴边的?血渍, 刚一抬头?, 又是?拳打在他的?面中和颧骨处, 直把他打翻在地, 也顾不上流泪了,呆愣愣的?看?着扑上来的?纪长宁。
纪长宁**跨坐在晏南舟腰腹处, 一把攥紧他的?衣襟将?人拎起来, 白色中衣和脸上沾了点晏南舟喷溅出来的?血,眼中冒着火光, 再加上她怒不可遏的?神情,看?起来极其凶残。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面目因怒火显得狰狞,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似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你?说你?心悦我?可需要我替你?回想一下,你?是?如何“心悦”我的??”
“在不二山庄你?违背我的?话,拼死护着孟晚;在问道大会上,你?为了孟晚刺了我一剑;在不归之地,你?护着的?也是?孟晚;在三伏崖,我也受了伤,可你?眼中只看?得见孟晚;还有封魔渊,你?在我和孟晚之间选择了孟晚,晏南舟,”纪长宁红着眼苦笑,“这便是?你?说的?心悦我?”
她从不否认过自己心悦晏南舟,也给过晏南舟无数次机会,一次一次将?真心相赠,却被人弃之如敝。
情爱之事,本就不是?你?付出了我就得有回应这般简单,于?是?再经历过这么多?后,纪长宁想通了,对错并无那般重要,她没有错,孟晚没有错,晏南舟也没有错,只不过是?无法回应的?动心,两情相悦的?情深,他们皆是?逃不出世俗欲望的?平庸者。
如今,晏南舟说心悦自己。
他心悦自己,那过去发生的?一切算什么?一场梦吗?自己又算什么,一个笑话?
浓浓的?悲伤笼罩着纪长宁,快要将?之吞没,她一直很要强,在所有师兄弟眼中无所不能,冷酷无情,实则上,被关在漆黑无光的?封魔渊中,她也会害怕;被晏南舟刺了一剑也会疼;看?见晏南舟护着孟晚也会难过。
可是?她从来不哭,因为她是?大师姐,因为她没有能流泪的?地方,晏南舟能对着自己哭,孟晚受尽大家宠爱,每次难过,便会有人争先恐后的?安慰,连路菁假哭都有楚师叔安慰,她只有自己,所以她从来不哭,痛了就忍着,难过就躲起来,不让旁人瞧出一点端倪。
就像现在,明?明?说着不怪你?,都过去了,可晏南舟的?那句话,让纪长宁被悲伤和绝望包裹,浓浓的?恨意从心中涌出,她以为自己并不在乎,学着放下豁然,实际上只是?将?那些恶意和情绪藏了起来,这会儿争先恐后的?外溢。
她红着眼,面目有些狰狞,恶狠狠道:“那封魔渊底漆黑无光,全是?穷凶极恶的?魔物灵体,你?越过我去拉孟晚时,可有想过我掉下去会经历什么?我握着同悲剑一刻也不敢闭眼,因为我不想死,一次一次的?挥剑和他们抗衡,直到精疲力尽握不住剑。”
“你?陪着孟晚万般担心时,我在受万魔吞噬,他们钻入你?的?识海之中,用利齿一点点将?你?的?灵体撕扯开,如挖心剔骨的?疼,疼得你?甚至叫不出声来,任凭流尽眼泪也无济于?事。”
纪长宁没说一句话,晏南舟的?神情便要难过一分,他的?脸色苍白没有月色,眼泪顺着眼眶流出,嘴唇颤抖,好似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之中。
“我当时就在想,我做错了什么?为何是?我遭受这些,难道就因为我心悦了一个并不心悦我的?人?”纪长宁眼眶通红,仿佛下一秒便能流下眼泪,字字泣血,满含她的?所有痛苦,“于?是?,每次被万魔吞噬灵体疼到受不了时,我告诉自己,是?,是?我错了,我不该心悦晏南舟,可你?现在说,你?心悦我?你?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晏南舟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纪长宁说的?每一件事,都是?他无法否认的?事实,即便其中过于?复杂,并不是?有意为之,他想说他是?真的?心悦纪长宁,自始自终都是?。
想说很多时候自己是身不由己,受心魔影响。
想说他将?孟晚送无量山后有回去找她,可仙门的?人到处追捕他,他一身伤到了封魔渊却根本打不开入口,只寻到了同悲剑。
想说对不起,是?他的?过错。
可张了张嘴,只是哑着声道:“师姐……对不起,你?别?哭……别?哭啊……”
他的?声音颤抖,带着哭腔,似含着浓浓的?悲伤,落在人二耳中,连心口都酸涩至极。
纪长宁并没有哭,她只是?红着眼强忍着眼泪,反倒是?晏南舟流着泪,哭的?不能自己,却反过来不忍自己难过,说不清心中是?何感受,只是?觉得很累,从身到心。
她松开晏南舟被揉皱的?衣襟,神情满是?哀怨,语气无奈,“晏南舟,即便你?说的?是?真的?,即便你?当真心悦我,可我真心错付已经很蠢了,若是?死不悔改,在同一个人身上栽到两次,那便不是?蠢,是?贱了,难道在心里,我纪长宁便是?如此轻贱之人?”
“不是?,”晏南舟摇了摇头?,声音哽咽沙哑,“师姐,我从未觉这般想过,于?我而言,你?同世间所有人都不同,过往皆是?我之过,无论?我如何解释以无法改变,你?可否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把神骨给他们,师姐,我只有你?……只有你?了……”
闻言,纪长宁站起身,退后些许,垂眸打量着地上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苍白的?晏南舟,抬手用指腹抹去眼尾的?一滴泪,冷声而言,“我不是?你?师姐,纪长宁已经死了,死在封魔渊。”
“你?是?,你?是?!”晏南舟哭喊着,他身上的?伤口裂开,不停冒出鲜血,疼得四肢百骸都酸软无力,只能趴在地上,一点点朝着纪长宁爬去,血渍在地上拉出一道血痕。
爬行了一小段距离到了脚边,晏南舟仰着头?,露出渴望和祈求的?目光,扯了扯纪长宁裤脚,猩红的?双手在雪白的?中裤上留下了一个血指印。
随后,他颤抖着右手,从怀中摸出个不起眼的?剑穗,许是?经常被人拿在手中把玩,剑穗上的?坠子看?起来有些陈旧,但流苏平整有光泽,仍能看?出主人的?珍惜。
晏南舟将?手举高,把剑穗递了过去,嘶哑着声,“我一直将?此物待在身边,师姐赠我时,曾答应过我,往后要与我一岁一礼,一寸欢喜,师姐莫不是?要言而无信?”
纪长宁的?目光落在那条剑穗上,脸上神情隐在暗处,屋里有些黑,但她仍然能看?出这条是?自己赠予晏南舟的?那条,回忆涌上心头?。
她甚至能记得清当时的?悸动和喜悦,记得晏南舟说出“往后生辰,我与师姐一岁一礼,一寸欢喜”的?满脸笑意,心口酸涩难受,伸手将?那条剑穗接了过来。
晏南舟眼睛一亮,忙着急出声,“师姐,我们重新来过可好,我……我不报仇了,我不找朱厌和古圣报仇了,不再管其他人的?是?死是?活,我只想跟着你?,像以前一样,你?能不能……别?不要我……”
深秋的?地有些凉,纪长宁赤脚踩在上面,凉意从脚底涌上来,可身子却异常发烫,忽冷忽热,令她感到不适,她红着眼,脸上闪过不忍,闭着眼缓了缓心神,再睁眼时,似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双手拉住剑穗两端用力一扯。
晏南舟瞪大了双眼,眼前的?画面变得很清晰,时间流淌的?速度变慢,他甚至能看?见流苏被用力拉扯到变形的?模样,身子无意识颤抖,心一点点落下去。
“啪嗒,轱辘轱辘——”
泛着光泽的?珠子落在地上,滚到了晏南舟身旁,他垂眸眨了眨眼,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愣了会儿才?缓缓抬眸,一根根细线如雨丝从头?顶落下,他透过这些细线看?见了纪长宁冷漠的?神情,心突然间碎成无数片,扎进了五脏六肺中。
“纪长宁已经死了,”纪长宁的?声音很轻,“过去说的?话便不作数,过往成空,爱恨作罢,从今以后你?我之间,两不相欠。”
晏南舟嘴唇颤抖,似想要说什么,纪长宁忙接着道:“你?若执意纠缠,便是?逼我恨你?。”
一句话将?晏南舟的?退路封死,他仰着头?无声流泪,用手背擦掉眼泪,随后捂着伤口起身,弯腰将?地上的?细线和珠子一根根捡起来,捏在手中,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禁闭的?房门再次打开,微弱的?光投了进来,只余下一个站在屋内的?人影,屋外早已空无一人,叹息声融在风中。
第096章 第九十六回
夜里?的木夕镇极其安静, 只听得到?见呼呼作响的风声和不知何处传来的猫叫声,一声高过一声的尖锐。
晏南舟脸色苍白?一身是血,跌跌撞撞的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他捂着胸前被剑刃捅出来的伤口?, 止不住的血从伤处涌出来,滴了一路,若是有人瞧见他此时模样,定会将?其当?做嗜血的妖魔鬼怪。
他走的很慢,时不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 漫无目的的游荡, 竟不知能去何方, 世?人皆有归处, 唯他孑然一人。
曾经, 他有师门,有朋友,还有师姐,可如今什么也没有了, 该怪谁,怪自己吗?还是怪造化弄人的天道?
想到?纪长宁, 胸前传来刺痛, 比伤口?更疼的是他被纪长宁言语伤到?千疮百孔的心, 那些话如一把把看见的刀, 每一下都精准的扎在他的心上,虽看不见伤痕, 却在他心中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 以至于他每动一下,心口?便传来钻心的疼, 疼得他眼前一黑,呼吸急促,仿佛下一刻便会死去。
古圣和朱厌他们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伤口?和折磨,所带来的疼痛,比不上纪长宁的一句“两?不相欠”,甚至再想到?这句话依旧会难受到?快要窒息。
一阵寒风吹来,晏南舟吸进?肺中,喉咙一痒弓着背连连咳嗽,鲜血打湿了手心,他随意?用袖口?擦了擦嘴角,摇摇晃晃的坐在了一处荒芜的巷子中。
巷子中很暗,没有一点烛火,仅靠天空微弱的光线照亮,他将?后脑勺靠着墙,仰头望着漆黑无光的天,没有星辰也无月亮,仅有高不可攀的天。
晏南舟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只是无端的放空,眨了眨眼,随后将?怀里?的细线和珠子掏了出来。
许是刚刚在地上滚了圈的缘故,白?玉的珠子上沾了点血渍看起?来脏兮兮的,晏南舟脸色骤变,抬手便用袖口?擦拭,他擦的很仔细,仿佛这不是一颗普通的珠子,而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除了无为剑,这是纪长宁送他的唯一一件东西?,甚至无为剑都可以说是因为薛云阳,可这条剑穗不同,只是因为晏南舟这个人,他万般珍惜,不敢损坏分毫,
终于把珠子上的血迹擦掉,他看着杂乱无章的细线,和零零碎碎的珠子,突然不知该怎么办,眼眶一红,哑着声自语,“师姐,对?不起?,我……我把你送我的剑穗弄坏了。”
“无妨,”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坏了便坏了,我再送你一根便是。”
听见这个声音,晏南舟猛地转头望去,只见那个常在自己梦中出现的人就蹲在面前,眼中没有厌恶和恨意?,只是带着浅笑,一如当?年,未有丝毫改变。
晏南舟不敢眨眼,像是害怕惊扰了眼前这人,只是红着眼,任由眼泪顺着眼角就下,声音带着哭腔,“师姐……”
那道人影笑意?加深,可巷中的穿堂风而来,人影被风吹散,晏南舟慌张不已,哭喊着,“师姐,师姐,你别走,别走,别留我一人,别走……”
他往前扑去,伸出手试图抓住人影,可注定是一场空,只扑到?满怀的风声有些狼狈的趴在地上,珠子和细线散落在他身侧,眼泪滴落在地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水印。
伤口?的痛传到?四肢百骸,令人提不起?一点力气,失血过多?再加之身心受挫,使得晏南舟快要昏厥过去,眼前一黑,心脏猛地受,他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盯着才被擦拭干净又沾上泥土的珠子,眼皮格外沉重,终是忍不住昏了过去。
闭上眼的最?后一刻,他甚至还在想:希望自己这副惨样,莫要吓到?过路人。
巷子中安静了下来,不知是哪一户人家突然点了灯,明亮的烛火倾洒了些许余晖在巷子中,照亮了晏南舟唇角的那抹笑上,他陷入沉睡,定是在做了一个美梦。
橘黄色的光晕越变越大,直到?笼罩了整个天际,淡青色的天浮起?了一片鱼肚白?,拨云见雾,无数道金光扩散开来,顿时霞光耀眼,沉睡了一夜的天苏醒过来。
纪长宁扭头望着透进?屋中有些刺眼的光,一夜未眠的眼底有些青色,晏南舟离开后,她把屋里?收拾了一番,清理了那些血迹,便在桌前坐了一夜。
她想了什么吗?不记得了,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脑袋昏沉沉的,直到?院中传来袁茵茵的惊呼声,才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师兄,不好了不好了,周仙长不见了!是不是被妖怪抓走了?”袁茵茵的说话声混合着脚步声,打破了阅微草堂清早的宁静。
赵是安的声音也随之响起?,“胡说什么呢。”
“真的,我去送药,屋里?一个人也没有,连床褥都未打开过。”
“兴许是出去了吧。”
袁茵茵恍然大悟,也冷静下来。
纪长宁便是在这时候推门而出的,她看着院中站着的师兄妹二人,沉声道:“他走了。”
“啊,那何时回来啊?”袁茵茵并未多想,只当?是出去走走,跟他们说才会这般问?。
闻言,纪长宁并未回话,一旁的赵是安皱了皱眉,神情变得凝重。
“周仙长何时出去的,我怎未瞧见?”袁茵茵还在追问?。
赵是安的看了眼纪长宁,扭头对?身旁的袁茵茵道:“茵茵,你先去看看昨日那位大哥醒了没,我同阿宁说了两?句话。”
袁茵茵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转悠,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气氛不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走到?拐角又偷摸扒着柱子,直直盯着前方的两?道人影,谁料下一刻,这二人转身进?了房间,她跺了跺脚,骂骂咧咧的走开。
屋里?的二人相对?无言,最?终还是赵是安先开了口?,“你怎知他走了?”
纪长宁并未想过要隐瞒此事,她让晏南舟离开除了想划清界限以外,还有一部分是为了赵是安和袁茵茵。
晏南舟体内有神骨,那无论他愿意?与否都会引起?仙魔两?方的争夺,更莫说已经有魔修知晓晏南舟在木夕镇了,那日在林中的事也不清楚可有漏网之鱼,若是传到?朱厌那儿,注定要掀起?风波。
即便晏南舟修为大涨,可对?上朱厌不见得就能讨到?好处,到?时自身难保,她如今没有灵力,赵是安和袁茵茵只是普通人,真遇见危险,她不见护得住赵是安他们,与其把这危险留在身边,不让早日让他离开的好,省得连累无辜。
沉声了会儿,纪长宁回答,“我让他走的。”
意?料之中的回答,赵是安长叹了口?气,问?出了从许久之前便想问?的问?题,“你们,是不是认识?”
纪长宁愣了愣,有些讶异赵是安会这么问?,眼睑眨了下,终还是点头应答,“认识。”
“我就知道,”赵是安笑了笑,“我与你相识不久,却知晓并非见死不救之人,在万妖林遇见他那次,你有些奇怪,我就隐约觉得你同他应是认识,后面你又刻意?避开,便加深了我这个猜测,他……”
赵是安停顿了会儿,有些犹豫问?,“是你心悦之人吗?”
“不是,”纪长宁抬眸否认,思绪翻涌,忙找了个说辞,“你可还记得段霄让你带路,是为了去围剿叛出师门的叛徒的吗。”
“自然,你的意?思是,他是晏南舟?”
“嗯,”纪长宁点头,半真半假的将?这话进?行下去,“我起?初不确定,直到?那日他在郊外救我时,我认出了他手中的那把剑,这才确定。”
这个说法?站得住脚,赵是安听完满脸震惊,稍稍一想,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便合理起?来,包括事后问?起?袁茵茵时提及的晏南舟,也有了解释,他皱着眉思索,讶异道:“可他并不像弑师叛逃,心狠手辣之人啊。”
“此事复杂,我只晓得也不多?,知知涉及仙门内幕,不好同旁人道矣,可他再让他待在阅微草堂,会让我们陷入危险之中,”纪长宁神情凝重,“若我没猜错,那些魔修便是为了他而来的,他继续留下来,会给你和袁姑娘带来麻烦,就算你不在乎,那袁姑娘呢?她上次就险些丧命,你还放心将?她置于微笑之中吗?”
闻言,赵是安陷入沉思,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他虽相信晏南舟的为人,知晓那人并非穷凶极恶之人,定是另有蹊跷,可自己不过是普通人,掺和进?仙门的魔修的争斗中,毫无用处不说,兴许小命难保。
晏南舟和阅微草堂中,于公无私,他都会毋庸置疑的选择后者,善意?无错,但亲疏有别,人总归回选择自己的私心,这不过是人之常情,并无什么不妥。
思及至此,赵是安长长叹了口?气,“走了也好,他身上的伤势一直未有好转,身子越发虚弱,还贫血气虚,许是我医术不精的原因吧,而且他眼睛看不见,也不知可会出事。”
纪长宁并未解释晏南舟的眼睛好了,也未解释他伤势越发严重,是因为每夜都会在自己屋内布下结界,用血替自己疗伤导致的,这些事情一说又会牵扯出太多?问?题,索性垂眸闭嘴不语。
“对?了,”赵是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看向纪长宁,“这般说来,他周宴的名字是假的,那灵剑派弟子的身份也是假的?”
“嗯。”
“那你呢?”赵是安的目光直直望进?纪长宁眼中,严肃认真,远没有平日里?温和的模样,连语气也带着点咄咄逼人的意?思,“你的身份,你的名字,也是假的吗?”
纪长宁心下一沉,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垂下眼眸避开这道炽热的目光,她其实可以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来化解这个问?题带来的困扰。
可赵是安的目光太过认真,仿佛是透过纪宁的一层皮肉看到?了最?深处的灵魂,令她不知为何张不开口?,明明设想好了话语,可最?终出声却变成了其他,“我不叫纪宁,我叫纪长宁,是万象宗的弟子。”
“还好,只是少了一个字罢了,”赵是安松了口?气,随后笑出声来,甚至还有心情打趣了纪长宁两?句,“我本还担心,咱们相识一场,到?最?后,我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那岂不是有些惨。”
“你不生气吗?”纪长宁对?赵是安这番态度感到?不解,不由得反问?。
“气什么?”赵是安不以为然,“是人就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你那时深受重伤,定是吃了很多?苦,醒来后也未提及过去不惜隐姓埋名,自是有自己考量,我不知你过往经历,但我相信我所见到?的你,无论是纪宁还是纪长宁,名字只是一个代称,你依旧是你,并不会因为一个名字有所不同。”
纪长宁神情微怔,双瞳有些放大,看着赵是安,能从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没有其他人,只有自己。
她不是不知道赵是安的心意?,可情爱之事本就复杂,并不是所有爱意?都能有所回应,她把所有的爱和恨给了晏南舟,死了一次后,连带着那些爱恨都留在了封魔渊。
如今想的不过是练剑和寻找自己的过往,其他事再不想掺和,男女之情伤心伤神只会徒增烦恼,还不如花心思在其他事上,故而她给不了赵是安想要的东西?,甚至连回应都给不了。
沉思了会儿,纪长宁轻声而言,“赵先生,我要走了。”
赵是安笑意?一僵,听出这句话中的不容拒绝,缓了会儿才问?,“可有想好去何处?”
“不知道,若是你成婚我定会赶回来贺喜。”
“你连拒绝都这般替人着想,”赵是安苦笑了声,“何时走?”
“后日。”
“哦。”
赵是安失魂落魄的起?身,行至门口?时又突然转身回来,一把将?纪长宁拉入怀中,在人耳边哑着声道:“我本希望你留下,可我知晓,你不属于这儿,属于更广袤的天地,纪长宁,不要忘了我。”
纪长宁抬手回应了这个拥抱。
“好。”
第097章 第九十七回
天亮了起来, 整个镇子也变得热闹,晏南舟是被说?话声吵醒的,他眉头紧皱, 意识还未清醒, 听不太清,只听见?一道稚嫩的女声嗡嗡嗡的响起:
“是我先看到?的,给?我!”
“不给?不给?,”另一个孩童的声音也随之传来,“谁先抢到?就是谁的。”
“你不给?我, 我就告诉娘!”先说?话的女孩儿气鼓鼓的。
那男孩也不高兴, 将手里的珠子随手一丢, 没好气道:“几颗破珠子, 你要?就拿去, 我才不稀罕。”
小姑娘叉着腰生气,蹲下身?将散落的珠子捡起来,最后?一颗在晏南舟手边,她一伸手时, 那个本来昏死过去的人突然?伸手盖住了那颗珠子。
“啊——”女孩儿吓得小脸煞白,整个跌坐在地上。
男孩儿闻声也吓了一跳, 急匆匆凑过来着急问?:“怎么了, 怎么了?”
而小姑娘吓得浑身?颤抖,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方才吸引了男孩儿的注意。
“还给?我……”晏南舟的声音嘶哑难听, 似生锈的兵器砍在石块上来回磨动发生的声音, 每一个音都扭曲诡异,可他并不在乎, 只是重复着同样的话,“还给?我……把东西,还给?我……”
“啊——”男孩儿也爆出一声惊呼,“活了,又活了……”
说?完,他一边大哭大喊,一边拉着那个吓呆的小姑娘转身?就跑,不大高的个子却跑得异常快,转眼便要?跑出这个巷子。
晏南舟动了动手指,他一身?的伤,每动一下就能感觉四肢百骸酸疼,疼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却还是强忍着痛意站了起来。
双腿发软,身?形虚晃,踉跄了几步才站稳,呼吸急促,皱紧眉头盯着快要?跑出巷子两个孩童,抬手甩出两条金光,拴住他俩的腰猛地一收,直接将人挂在了半空中。
两个孩童约莫八九岁的模样,顿时便吓的哇哇大哭,双腿在空中来回蹬着,哭喊着找娘。
“我不想伤害你,还给?我,我便放你们走。”晏南舟不想惹事,只是想将剑穗上的珠子要?回来。
可这俩孩子还吓得不行,除了哭什么也听不见?,更别说?回话了。
这哭声吵得晏南舟头疼,他眉头皱的更紧,厉声大吼,“把珠子还给?我!”
那个男童听见?了吼声,急急忙忙攥紧珠子的那只手松开?,晏南舟将珠子收了回来,松了口气,随后?将他俩安全放在地上,收回系在腰间灵气收了回来,哑着声道:“你们走吧。”
话音落下,两个孩童哭喊着跑出了巷子。
他们一走晏南舟便撑不住了,双腿一软直接扑倒在地上,呕出了一口血,连连咳嗽,胸前的剑伤裂开?,鲜血又涌了出来,打湿了本来干涸的衣衫,他脸色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忙盘腿坐下运气调息。
和任泽交手时受的伤本就没有痊愈,又连着数日以?心口血给?纪长宁疗伤,再加上昨夜被同悲剑刺了一剑,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饶是神骨自愈能力再好也经不住这般霍霍。
纯净的灵气在体?内运转,能感觉到?一块金光闪闪的骨头在识海最深处,晏南舟曾试着在识海中触碰神骨,可每次一靠近便会被极强的灵压推开?,连着靠近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像是在拒绝自己一般。
气息流转,晏南舟觉得浑身?的痛感得到?了缓解,便是这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巷口那里传来,脚步声嘈杂错乱,像是有一群人匆匆朝着这边而来。
“爹,就是他!”一道尖锐的童声响起。
随后?,各种议论声和怒骂声响成一片。
这些声音太大了,挤在狭小的巷子中,又被无限放大,甚至还产生了回声,晏南舟收了灵气缓缓睁眼,对眼前发生的种种感到?茫然?不解。
只见?前方站了数十人,皆是高大精壮的男子,每个人手中拿着弯刀锄头,皆是面带怒火,气势汹汹,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盯着这帮人,扶着墙捂着伤口起身?。
“啪——”一个鸡蛋砸在了晏南舟捂着伤口的手背上,粘稠的鸡蛋液顺着他的手背流淌,带来一股腥味。
他皱着眉望向鸡蛋飞来的方向,只见?刚刚被吓的脸色铁青的小姑娘怒视着自己,口中似带着獠牙,说?出满含恶意的话语,“妖怪,打死你!”
“爹,就是他,他会妖术,他是妖怪!”养猫可爱的孩童张牙舞爪,三言两语便将黑白扭曲,“我和妹妹在这儿玩,险些被他吃掉了。”
晏南舟的僵硬的唇角往上扬了扬,露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打死他!”人群里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妖怪作恶多端,残害了不少无辜人,这个妖怪受了伤,咱们一起上,砍掉他的脑袋,让他无法再作恶!”
普通人如蝼蚁,修行再低的妖魔也能轻易杀掉他们,更别说?晏南舟了,可他看着这群人并未动手,只是皱着眉解释,“我不是妖怪。”
“莫要?听他解释,”又一个人怒吼着,“妖魔惯会蛊惑人心,大家莫要?上当了!”
“他们拿了我东西,我只是要?回来,”晏南舟还是固执的解释,“我不是妖怪。”
群情激愤,无人将他的解释放在心上,只是暴怒的大喊大叫。
突然?间,人群不知是谁中扔过来一把镰刀,笔直朝着晏南舟的脑袋飞来,他脸色骤变,忙抬手以?灵力将那把凶器静止在半空中,下一刻眼神一沉,抬手一挥,终身?甚至没瞧见?发生了什么,便见?那把镰刀咻一声,原封不动飞了回去,不偏不倚落在人群那人的脚边,若再往前分毫,便能刺穿草鞋。
那人被吓破了胆,双瞳放大,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抽搐,厉声大喊,“妖……妖怪……”
其?他人也看见?了那诡异的招式,顿时怒骂起来,手中的石头和鸡蛋杂草统统砸向晏南舟,他伤势过重动作有些迟缓,只能抬手遮挡。
可对面人数太多,即便他小心躲避依旧被一块石头砸中了额头,“咚——”的响声,在这个巷子中格外明显。
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激起了他心中的杀意,怒瞪着这群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双眼透露出杀气,垂在身?侧的双手举起灵气,金色的光球越来越大,仿佛下一刻便会飞出去。
“杀人了!”许是他浑身?是血,眼神带着冷意的目光过于瘆人,众人不由慌了心神,这时人群爆发出骚乱的大喊,“妖怪要?杀人了,快跑!”
话音落下,局势变得一片混乱,手中灵力快要?暴走虐杀众人时,晏南舟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纪长宁,暗道:
师姐若是知晓我杀了人,定会生气。
只这么一个念头,他身?上的杀气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双手以?灵力汇聚的光球也逐渐变暗,他像幼时被人误会那般,只是阴沉着脸固执的否认,“我不是妖怪。”
“快滚!”暴怒的众人自是听不见?他的辩解,只是见?他一身?血污,狼狈肮脏的模样,忍不住驱赶,“滚出木夕镇!”
晏南舟的目光冷冷扫过他们,抿着唇转身?离开?,未避免再发生这样的事,刻意避开?人群,朝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寻了一处荒芜的破庙。
应是许久未有人踏入的缘故,庙中破烂不已,满是灰尘和蛛网,连屋顶的瓦片都碎了不少,露出几个大洞,连供奉的佛像都倒在一旁,脑袋滚落在门口,看着好不讽刺。
垂眸打量着那个脑袋,晏南舟脸上露出一个冷笑?,抬腿跨过佛像头进到?了庙中。
他席地而坐,从怀里掏出来坏掉的剑穗,开?始按照记忆便是编织,不知花了几个时辰,终于编好了剑穗,可样子并不精致,流苏甚至长短不一有些变形,可晏南舟似不在乎,脸上露出个笑?意。
他看着手中的剑穗,笑?着笑?着,眼眶变得通红,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在满是血污的脸上留下一道道泪痕,压抑不住的哭声从他齿缝中泄露出来,“师姐……”
声音嘶哑,含着浓浓的悲伤,晏南舟环抱着双腿,将脑袋埋入双腿之中,放下所有的顾虑和坚强嚎啕大哭,身?形高大的男子蜷缩成一团,弓起来的脊骨有些尖锐,他像受尽了千般委屈那般,似要?被所有委屈哭出来,说?话声混合着哭声,显得含糊不清,“师姐……对不起……对不起……”
泪水落下,打湿了沾了血渍的衣衫,又慢慢晕开?,似开?出了一朵深色的花。
“啪——”又一滴落下,落在袖子上,一瞬间便留下了一个水痕。
纪长宁仰头看着昏暗的天空,若有所思,收回视线沉声道:“快些走吧,这天要?下雨了。”
“啊!”袁茵茵顿时慌了,忙抱紧怀里的东西,“那咱们得快些了,这些药草可不能淋雨。”
两人加快了步伐,可袁茵茵性子跳脱,安静不了多久又憋不住话,走了小一会儿又忍不住出声问?,“阿宁,你明日当真要?走?”
闻言,纪长宁有些讶异,她确实要?走,可还想好要?如何同袁茵茵告别,故而一直迟迟未说?,自是没想到?袁茵茵会这么问?。
莫不是赵是安说?的?纪长宁在心中猜测。
看人神情袁茵茵便猜到?纪长宁在想什么,忙解释,“不是我师兄说?的,是我自己胡乱猜的。”
她说?完又叹了口气,皱着眉的模样有些哀怨,“从昨日起师兄就唉声叹气的,我问?他什么他也不说?,刚刚在你房里见?你在收拾东西,便猜到?应是和你有关。”
虽然?两人一开?始不大愉快,但纪长宁一直挺喜欢袁茵茵的,她虽任性却并不是非不分,说?话难听实则十分心软,喜怒哀乐都在脸上,半点学不会旁人的虚以?委蛇,更莫说?又聪明,若有这么个人在身?边,那也颇有意思,想到?这儿,纪长宁露出点笑?意。
“你笑?什么?”袁茵茵不解地问?。
“没什么。”
“所以?,你当真要?走?”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再否认就显得没必要?,故而纪长宁点了点头,“嗯。”
“你为什么要?走,你又没地方去,不如就留在木夕镇啊,阅微草堂虽只是小医馆,但从未少过你衣食。我和师兄我不讨厌你。”
后?面那句话说?的极其?小声,含糊不清的带过而已,纪长宁轻声道:“我本来就不属于阅微草堂,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不过早晚而已。”
袁茵茵听到?这个回答,神情有些复杂,有些懊悔又有些不舍,咬着唇犹豫了会儿才又别扭至极的出声,“可是因为我之前说?得那些话惹你不悦,你才要?走的?若是这样,大不了我同你道歉。”
说?着道歉,可扬着下巴,神情高傲,瞧着倒像是让别人给?她道歉似的,半点不肯低头。
知晓袁茵茵的性格如此?,纪长宁并未觉得气恼,反而没忍住笑?了笑?。
“你笑?什么?”
“自是觉得袁姑娘可爱罢了。”
被人这么一夸,袁茵茵莫名红了脸,扭过头支吾:“算你有眼光。”
纪长宁笑?意加深,又听袁茵茵叹了口气,心疼道:“你若是走了,师兄定会很难过。”
“你既心悦赵先生,不应该巴不得我快些离开?吗,我若是离开?了,你才有机会留住赵先生的心。”
话音落下袁茵茵气鼓鼓的瞪了纪长宁一眼,不悦反驳,“我虽心悦我师兄,却不屑于那般小人行径,你若留下了,大不了日后?公平竞争,看各自本事,我师兄一日未娶,我便一日不会放弃,我陪在他身?边,我相信终有一日,他会看到?我的。”
“有你陪在他身?边,当真是他福气。”纪长宁不由感叹着。
“你若心悦一个人,也会如此?的。”
纪长宁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影,随后?扬唇浅笑?,不再多言。
而与?此?同时,赵是安看着突然?闯入的一群不速之客,面色沉重,眉头紧锁。
那群人身?着黑袍,不像是普通人,而这时候身?后?响起质问?声,“晏南舟在哪儿?”
第098章 第九十八回
赵是安闻声?转头, 便?见自?己救回来的那病弱男子披着外袍从屋中走?出来,脸上神情也不?似之前那般有礼亲切,而是冷着一张脸, 眼神毫无情绪波动, 似看蝼蚁般看着赵是安。
视线在前后转悠,若是此刻还看不?出这些人是一伙的,赵是安便?当真是蠢到无药可救了。
“护法!”这时,那群蒙住脸的黑袍人见到男子时,齐刷刷跪了一片, 恭谨的唤道。
“嗯, ”男子不?冷不?热的回应, “这屋子四周的阵法都?破了吗?”
“都?破除了, ”站在最前方的男子回道:“多亏护法足智多谋。”
男子并不?将属下拍的马屁放在心上, 只是目光冷冷的盯着站在院中的赵是安。
“阁下何意?”赵是安皱了皱眉,语气自?然算不?上多和善,“我好心救你,你却?带人闯进我的家中, 恩将仇报,可是不?要江湖道义了?”
“我不?想?与你多言, ”男子神情不?耐, 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晏南舟在哪儿?”
“我不?认识什么?晏南舟。”赵是安浑身绷紧, 明明心中慌乱不?安,却?还是强作镇定。
“呵, ”听到这个回答, 男子冷笑一声?,身形快如鬼魅, 眨眼的功夫,一个闪现便?到了赵是安跟前,五指成抓捏住赵是安的脖子,轻轻一提,便?让人的双腿离了地。
脖子被紧紧捏住,窒息感如潮水涌来,将赵是安整个笼罩,他呼吸困难,脸色涨红,张着嘴像只将死的鱼,只能用?手和掐住自?己的利爪抗衡,可普通的人力量于妖魔面前过于渺小,一举一动无疑螃臂挡车,毫无用?处,只感觉视线越发模糊,连眼皮都?变得沉重。
“我没什么?耐心,不?想?和你多说废话?,”男子看着虚弱苍白,和一个普通的书生无两样,可眼中的杀气却?令人心头一怔,语气更是冰冷至极,“我再问你一遍,晏南舟在哪儿?”
脑袋昏沉沉的什么?也想?不?到,可却?不?影响赵是安猜到这群人的身份,他们?应是之前那群魔修,为了周,不?对,晏南舟而来。
赵是安不?知道晏南舟到底做了什么?,能引得仙门百家和妖魔两道都?想?找他的下落,可相处这些日子里,他明白晏南舟定不?是弑师叛逃,穷凶极恶之人,比起那些不?知真假的传闻,他更愿意相信自?己所感知看见的事实。
他虽不?是什么?英雄侠士,却?也知晓为了苟活出卖朋友是小人所为,即便?做不?了大英雄,他赵是安也不?愿做真小人。
于是,他咬着牙,从齿缝中挤出来一个回答,“我……不?认识……晏……晏南舟……”
话?音落下,男子的脸色又黑了几分,没想?到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大夫,骨头居然这般硬,都?要没命了依旧不?开?口,他微眯着要,“砰”一声?,将赵是安砸向墙面。
动作太快了,赵是安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觉身上传来的巨疼,脊背和后腰撞上坚硬的墙面,疼得他眼前一黑,又顺着落下地上,
许是撞到了骨头,他感觉后背火辣辣的疼,眼泪和口涎一起流淌,忙捂住脖子趴在地上连连咳嗽,吐出来的唾沫带着血丝,好生狼狈。
穿着黑袍的属下瞥了他一眼,随后凑到男子身旁,恭谨询问,“护法,此人性子执拗,怕是不?会说的,可要杀了?”
男子负手而立,眼神睥睨,扫视了一眼,抬手一挥,意思不?言而喻。
黑袍人点头应答,随后魔气汇聚在手上幻化出一把弯刀,转身朝着墙角的赵是安走?去。
脚步声?渐近,赵是安咳的撕心裂肺抬眸,胸腔快速皮肤,眼眸中印出黑色的人影,可他脸上并未有任何恐慌和害怕,只是皱着眉,神情无惧。
男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微微眯眼,在刀刃快要砍向赵是安时出身制止,“等等。”
黑袍人连忙收刀,转身看向男子。
“把他留着,”男子唇角扬起一个弧度,“后面的戏,若是没了他,可唱不?起来。”
他仰头望着天边,天阴沉至极,狂风卷积着乌云,低飞的燕子昭示着风雨将来,打在脸上得风带着湿润的气息。
“看样子要下暴雨了。”袁茵茵看着飞过的燕群,低声?嘀咕。
两人加快脚步,刚到阅微草堂附近便?下了下雨,到门外时,衣衫都?有些湿润。
袁茵茵拍了拍身上的水珠,没好气道:“还好雨势不?大,再过一会儿咱们都得成落汤鸡。”
一边说着,一边推开门朝着里面大喊,“师兄,我们?回来了,快煮些姜汤!”
平时赵是安听见声?音早就出声?了,可袁茵茵喊了好几声也未听见有人回应,她皱了皱眉,“奇怪,师兄不在吗?”
今日的阅微草堂格外安静,二进二出的小院子一个人也没有,连赵是安也不?在,可不?知为何,纪长?宁心中有些不?安,她面色沉重抿着唇跟在袁茵茵身旁。
一直走?到院中依旧没有看见赵是安,所有房门都?关着,有种诡异的气氛,袁茵茵也觉得奇怪,声?音不?由?得提高,慌张大喊,“师兄,师兄!”
她急匆匆越过院中那棵樟树,朝着赵是安的房间跑去,跨上台阶时,纪长?宁耳尖轻颤,似察觉到危险将至,厉声?大吼,“小心!”
随后,几步冲上前一把攥紧袁茵茵的手腕,将人拉至身后,右手往后抽出背在背上的同悲剑,眉头紧锁,如临大敌。
“砰——”一声?巨响,对面的房门被一股极强的力量炸开?,碎片四分五裂朝着四面八方飞去,掀起大片的灰尘。
那股力量极其凶残,险些将二人掀翻,纪长?宁忙以剑横档在身前,眯着眼极其勉强的抵抗这股力量,脚步被推动几步,脚后跟在地面上划出一道痕迹。
她极其勉强,可仍是咬着牙,握紧手中之剑,划出一道剑气,驱散了这股强劲的力量。
狂风散开?,纪长?宁身形不?稳,脚步踉跄,袁茵茵见状忙上前将人扶住,担忧道:“纪宁!你没事吧。”
“无事,”纪长?宁喘着气摇头,视线转向那打开?的房门,脸色变得难看,刚刚那一下她感受到极其强大的魔力,证明屋里的人实力不?容小觑,至少?在任泽之上,并非她能对付的,语气也变得凝重,“你自?己小心,对方来者不?善。”
袁茵茵心下一慌下意识握紧了纪长?宁的手臂,也转头看向前方,只见灰尘散开?,一个人从屋里走?了出来,看清楚那张脸时,袁茵茵更是疑惑,轻声?道:“这不?是师兄救回来的那人吗,怎么?回事?”
这人一露面纪长?宁的眉头便?皱的越紧,她虽无法感知魔气,可这人给她的感觉极其不?好,模样看着平平无奇,身形柔弱,可那种不?安感并未消散,她握紧剑沉声?道:“这人不?简单,小心。”
闻言,袁茵茵忙往她身后缩了缩,只探出一个脑袋打量着。
与她们?高度紧张相比,对面的男子神情平静,模样温柔无害,低头咳嗽了两声?,扬唇轻笑,“纪长?宁?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纪长?宁是谁?”这已经?不?是袁茵茵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她看向纪长?宁可是后者并未看过来,而是盯着前方这身份不?明的男子。
“阁下是谁?”纪长?宁冷声?而言。
“在下噬日楼右护法,”男子掩唇咳嗽,抱拳颔首行礼,“穆明方。”
纪长?宁还在万象宗时就听人提及这噬日楼的右护法身份神秘,同魏娇娇那样声?名在外不?同,他极少?在人前露脸,仙门百家各种猜测都?有,有的说这噬日楼右护法貌似罗刹,壮如小山,以婴孩脑髓为食,极其凶残。
可眼前这人,面色苍白,身形显瘦,脸颊凹陷,像久病多年的病弱书生,半点没有危险,实在难以和传闻中凶神恶煞的右护法对上号。
明明看着没什么?危险,可纪长?宁却?从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瞳中察觉到眼前这人的危险,她稳住心神沉声?询问,“不?知穆护法来这小小医馆有何指教?”
穆明方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似笑非笑道:“万象宗的人都?以为你死了,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以为你当真死在封魔渊了。”
他笑了笑,又问,“你还是第一个从封魔渊深处活着走?出来的人,若是以前倒是值得我们?噬日楼忌惮,可是如今灵力全无,不?足为惧。”
纪长?宁抿着唇不?语,只是将袁茵茵护在身后,她不?知晓对方意欲何为,这么?久也没看见赵是安,心中自?然有了不?好的猜测,不?好惹怒穆明方,任由?对方嘲讽不?屑。
穆明方也并未继续冷言冷语,收敛了笑意,弯腰咳嗽了会儿,沉声?道:“我也不?与你废话?,晏南舟在哪儿?”
果?然,纪长?宁心中了然,这些魔修果?然是为了晏南舟而来。
“晏南舟是谁?”袁茵茵一头雾水,“上次在郊外,你也提了这个名字,纪宁,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此事日后再说,”纪长?宁低声?警告,随后看向穆明方冷声?道:“他走?了。”
“去何处了?”
“我不?知道。”
“你觉得我会信吗?”
纪长?宁叹了口气,“我当真不?知他去哪儿了,连你们?噬日楼都?找不?到他的踪迹,我一个灵力全无的废人又怎么?会知道?”
穆明方自?是不?会信她这道说辞,脸色阴沉下来,苍白虚弱的面容多了几分阴翳,“你的死讯传开?后,晏南舟一直在寻找复活你的办法,甚至中了古圣的圈套,被当成药人放血,如今知道你还活着,怎会轻易离开?,你莫不?是当我傻。”
听见这话?,纪长?宁心跳漏了一拍,她并不?知道晏南舟这一年间经?历了什么?,这会儿从穆明方口中得知,不?知为何情绪有些复杂,不?明白这人既心悦孟晚,又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她将此事抛开?,专心同眼前之人周旋,“我当真不?知他去哪儿了,你若不?是不?信我也没办法。”
“我就猜到你不?会轻易开?口。”
穆明方笑了笑,随后一挥手,身后着黑袍的噬日楼弟子押着一个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瞧见那人的脸时,袁茵茵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害怕恐慌都?抛在脑后,脸色慌乱的大喊,“师兄!”
一边大喊,一边欲往前冲过去,刚走?出一步便?被纪长?宁拉了回来,“别去,危险!”
袁茵茵被拉了回去,只能红着眼使劲挣扎,不?停大喊着,“你放开?我!师兄!”
赵是安脸色惨白,身上有些血渍,但并未受到什么?折磨,只是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应是被吓了止言之类术法的缘故,只能朝着袁茵茵疯狂摇头,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看见赵是安的那一刻,纪长?宁的目光冰了几分,脸上的神情也多了几分怒意,怒吼,“此事和他无关,放了他,有什么?恩怨,你冲我来!”
“你我虽未曾见过面,可我对你早有耳闻,听说万象宗的纪长?宁极其不?好对付,是个硬骨头,”穆明方以手掩唇咳嗽了几声?,随后抬眸看向身旁被控制住的赵是安,语气轻柔道:“就是不?知道赵大夫的骨头可硬?”
说完,他在手上幻化出一把冰刃,退后一步,将冰刃轻轻推进了赵是安肩胛骨中,后者脸色因疼痛变得扭曲,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像动物一些急促喘息,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衫。
“师兄!”袁茵茵哭出声?来,哭的泣不?成声?,“纪宁,你救救他,救救我师兄啊。”
纪长?宁依旧紧紧捏住袁茵茵的手腕,眼眶因怒火变得通红,可她当真不?知道晏南舟去了哪儿,只能无能为力道:“我真不?知道晏南舟去哪儿。”
穆明方并未说话?,只是手中的冰刃又往里推了些许,隐约可以看见尖端从胸前冒了出来,赵是安疼得快要昏厥过去,不?难猜出,若是整根扎入赵是安体内,他定会没命。
眼见穆明方又要使力时,纪长?宁终于忍不?住大喊,“等等!”
第099章 第九十九回
冰刃停住, 穆方明扭头看向纪长宁,微微抬下巴,示意她说话。
纪长宁皱了皱眉, 放轻了语气, 好生同人分析,“我当真不知道晏南舟在哪儿,他?如今看不见?,我也未告知旁人自己真名,连这对师兄妹都不知, 更莫说晏南舟了, 我对晏南舟而?言不过就是个陌生人, 他?怎会把行踪告知于我?”
穆方明在这阅微草堂住了两?日, 自是知道晏南舟的眼睛看不见?, 也知晓纪长宁对俩大夫有?所隐瞒,这番话说的皆是事实,可?他?并未表态,只是眯了眯眼, 随后又幻化出另一只冰刃,朝着?赵是安的左侧肩胛骨插了进去。
“唔——呃——”赵是安发不出喊声, 只能张着?嘴大口喘息, 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打湿, 整个人仿佛是从?水里捞起来的, 疲惫无力,可?看向纪长宁和袁茵茵的眼神, 一如往昔的平静温柔, 没有?一点害怕和恐慌。
“师兄,”袁茵茵泪眼婆娑, 猛地朝着?纪长宁跪下,哭喊着?,“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我求求你救救我师兄,救救他?,我只有?他?一个亲人了,我不能失去他?,我求求你!”
纪长宁大脑乱成一团,握住剑的双手有?些?发抖,她也相救赵是安,可?她不是穆方明的对手,也确实不知道晏南舟在哪儿,她现在没有?灵力,甚至连通过术法?找人都做不到,整个人慌乱不已,没有?一点头绪。
这时,穆方明像是没有?耐心了,又幻化出一把冰刃,不再留余地,而?是朝着?赵是安的心口插去,冰刃越来越近,眼见?就要刺穿衣衫扎进跳动心脏时,纪长宁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突然大吼,“等一下!”
冰刃停在了半空中,穆方明扭头不悦道:“希望你这次说的话,能让我满意。”
“我办法?找到晏南舟。”
“什么办法??”
“你无需多?问,总之我有?办法?便是。”纪长宁直视穆方明,一副坚定的神情。
穆方明侧了侧身,被纪长宁的眼神唬住,不确定道:“我怎知你是不是缓兵之计?”
“你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纪长宁淡定道:“反正我们不是你的对手,你还怕我使诈吗?”
“也是,你如今废人一个,还不值得我忌惮。”
听人这般说,纪长宁松了口气,继续道:“赵是安什么都不知道,你抓着?他?只是多?个累赘,不如我和他?交换,我帮你们去找晏南舟,大家各取所需,可?好?”
赵是安也听见?了这番话,虽说不出话,还是不停朝着?纪长宁摇头,可?后者?并未看他?,目光直直看向穆方明。
二人视线在空中相交,一个犹豫,一个坚定,眼见?穆方明对自己的话产生了考虑,纪长宁继续往里加了把火,“他?和晏南舟无亲无故,可?我不一样,我是晏南舟的师姐,我更清楚他?会去哪儿,抓他?不如抓我。”
本以为胜券在握,可?突然间,穆方明突然大笑出声,“纪长宁啊纪长宁,你当真是个聪明人,连我都险些?被你绕进去了。”
纪长宁抿着?唇皱眉。
“你莫不是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打什么算盘?我若是把赵是安放了,你就没有?任何顾忌,只要赵是安在我手里,就不怕你不听话,”穆方明突然暴怒,抬手一挥,插在赵是安体内的冰刃顿时消失,后者?仰头发出低嚎,下一刻便被掐住脖子,发不出一点声音,“如今主动权在我手中,你得听我的!”
看着?赵是安憋红的脸,纪长宁心中格外紧张,胸腔快起皮肤,哑着?声开口,“你说。”
“用晏南舟来换赵是安。”
“可?以。”纪长宁毫不犹豫的答应。
“你需要多?久。”穆方明又问。
思绪快速飞转,纪长宁沉声道:“半月。”
“五日。”
“太?短了,十日。”
“三日!”
“你……”纪长宁看着?穆方明,脸色难看至极,可?插住赵是安的五指只要稍稍用力,赵是安便会没命,她再心生不满也只能忍着?,点头应答,“好。”
穆方明笑出声,颔首客气道:“三日后,我在上河寺等你,我们走!”
随着?一阵黑雾升起,院中突然起来狂风,烟雾散开,原本拥挤的小院变得冷清,只剩下了纪长宁和袁茵茵,那些?魔修眨眼间消失不见?。
纪长宁闭上眼缓了会儿,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随后收了剑,转身将?还跪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的袁茵茵扶起来,“快起来,莫要受凉。”
袁茵茵挣脱开纪长宁搀扶自己的手臂,仰头红着?眼带着?哭腔哀求,“我不知道你到底是纪宁,还是纪长宁,可?是我求求你救救我师兄,他?是个好人,他?救你了,还救了晏南舟,你们有?恩怨和我师兄无关啊,他?是无辜的,不应该承受这些?。”
听见这哭声纪长宁心里头也不好受,她蹲下身哑着?声道:“袁姑娘,我一定会将赵先生带回来的,我以我的剑起誓,你可?愿信我?”
她将手中的同悲剑横着递过去,目光坚定,似让人坚信不疑,袁茵茵望着?眼前之人,莫名相信纪长宁一定能做到,用手背擦掉眼泪,伸手握住剑身站了起来。
“哗啦啦——”阴沉了许久的天终于落下了雨,冰凉的雨水打在身上,连身体都不由自主的打颤。
烟雨蒙蒙,雾气氤氲,坐落在九野道崖边的八卦阵中盘腿坐着?一个人,面对崖边背对后方而?坐,双手摆弄着?面前一个星盘,神情凝重,愁云密布,时不时停下来咬着?唇思索。
一阵脚步声从?小路走来,停在了阵外,轻声道:“小师叔又在算卦。”
邢可?道停下动作扭头,视线上扬,便见?谢无恙站在不远处,一身黑色长衫上绣着?复杂的纹路,一双桃花眼未语先笑。
“谢无恙你怎来了?”邢可道咧开嘴乐道。
“见?你未在屋内便猜到应是在此处,”这二十八星宿阵是太?一坊根源所在。有?着?极其强大的灵力,谢无恙进不去,整个太?一坊也仅有?邢可?道可?以,他?便学着?邢可?道那般盘腿坐在地上,无奈的笑笑,“说了几遍,算卦会波及气运,以命数为代价,让你少来此,你怎不听呢?”
邢可?道有?些?怕这个师侄,慢慢转过身来面对谢无恙坐下,咬着?唇心虚的回?话,“我心中有?些?事想不通,便来算了一卦。”
“你有?何事想不通,可?以问我啊。”
“不行的,”邢可?道认真的摇了摇头,伸出食指指了指头顶,“会被听到的。”
谢无恙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着?万里无云的天,随后收回?视线盯着?前面的少年,从?他?来到九野道,入了太?一坊时,邢可?道便在了。
猫眼的少年幼时像个小姑娘,胆子小,又笨还贪吃,如今十余年过去了,也依旧像个小姑娘,个子不高?,性子软弱,还格外粘人,半点没有?长进,就是这么人,却是近百年了唯一能与天道对话的天道使者?。
有?些?荒唐可?笑,可?却一次又一次让太?一坊规避了灾祸,成为太?一坊众人心中极为重要的存在,无人不希望能够未卜先知,可?世间万物有?舍便有?得,占卜也不例外。
太?一坊依托于他?,奉养着?他?,尊敬着?他?,同时也在残杀着?他?,当谢无恙从?他?师父那里得知,邢可?道每一次占卜都会耗费邢可?道自身的气运和寿命时,终于明白过来,邢可?道也不过是太?一坊豢养的一颗棋子罢了。
许是迟迟找不到接替邢可?道的人选,太?一坊那群老东西不再让邢可?道占卜了,将?他?从?太?一坊这个牢笼中放了出来。
可?这人心太?大了,谢无恙担心他?哪天不注意就死了,时刻跟在他?身边,对这种时不时就冒出来的话语早就习以为常,只是轻声问:“那你想明白了吗?”
邢可?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嗯?”
“谢无恙,”邢可?道喊了一声,“你说如果?一个人养了一群兔子,给了它们姓名和生命,让所有?兔子都生活在这个牢笼中,却告诉它们,这里是你们的家,可?是有?一天从?牢笼外面跑进来一个兔子,大喊着?,这里不是你们的家,是牢笼,有?人可?以随便杀掉你们,可?是没有?人相信它,于是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外来兔子,被杀掉了。”
他?说话时眨了眨眼睛,可?以营造出一种紧张恐怖的感觉,“外来兔子死掉后,又过了很?久,另一只兔子看到了牢笼的大门,他?相信了外来兔子说的话,可?是他?遇见?了和外来兔子一样的事,其他?兔子仍然不相信它,你说它该怎么办?”
谢无恙听完这个有?些?荒诞无稽的故事,摸着?下巴低头思索了一下,试探着?得出了一个结论,“你想养兔子?”
“不是,我,”邢可?道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谢无恙,“和你,还有?他?们,都是兔子。”
闻言,谢无恙更是听不明白,只能顺着?这个故事往下说,“那你是那个看到牢门的兔子吗?”
“不是,”邢可?道又摇了摇头,皱着?眉想了会儿,接着?道:“我好像不是兔子,我是钥匙。”
“小师叔,你能说些?我听的懂的吗?”谢无恙哭笑不得,“一会儿兔子,一会儿钥匙的,下面是不是还得有?狼?”
他?本随口打趣,谁知邢可?道听完却认真回?答,“没有?,只有?兔子。”
这下轮到谢无恙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摸了摸鼻子,“所以那只兔子要做什么?”
听见?这个问题,邢可?道神情变得凝重,压低声音,沉声回?答,“他?要打破这个牢笼,然后走出去。”
明明听不懂,可?不知为何,谢无恙心头有?些?怔住,心跳有?些?加快,好似当真看到一群勇攀山峰,不轻易言败的兔子,这并不是某种动物一些?,而?是一种力量,令人为之振奋激动。
压制住有?些?急促的心跳声,他?看向目光如炬的邢可?道,可?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二人皆未说话,崖边的风声有?些?大,吹起了他?们的发丝,打在脸上,遮挡了眼睛,以至于视野都变得模糊起来。
“谢无恙,”邢可?道又唤了一声,“如果?有?人骗了你,你会生气吗?”
“自然,”谢无恙回?答,“没有?人被骗了还觉得开心。”
“那等以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不能现在说吗?”
“不能。”邢可?道面前严肃,毫不退步。
他?刚刚为自己算了一卦,泽水困卦。
所以,他?希望真有?那么一天,谢无恙能认识自己,认识真正的邢可?道。
第100章 第一百回
这雨一直下到凌晨才停, 今日发?生了太多,袁茵茵也没替人看病的心思,早早闭门谢客, 阅微草堂气氛十?分凝重, 两人都未说话,屋里连灯也未有人点。
以往赵是安在时,三人的吃食皆是由他负责,他同袁茵茵相依为命,习惯于照顾旁人, 半点不?将君子远庖厨的说法放在心上, 虽算不?上山珍海味, 倒也是家常口味。
如今他轮到了穆明方的手中, 生死?未卜, 两人忧愁不?已?,也没了胃口,就这么过了一夜。
纪长宁一宿未睡,她坐在桌前思索许多, 仍然不?知?晏南舟去了哪儿,又该如何联系, 想了一宿也没个思绪, 反倒是头疼的紧, 闭着眼揉了揉眉心。
余光落在放在桌上的同悲剑上, 她用手拂过,试着在黑暗中轻唤了一声?, “崇吾。”
屋里很安静, 并未有人回应,纪长宁的眼睑轻眨, 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绪,面色隐在暗处,看不?出?她的神情?,却能感知?到那种孤寂感,似不?知?来处没有归处的无脚鸟,振翅而飞,无枝可栖。
种种疑惑,诸多困扰,可纪长宁不?愿陷入自证的境界中,不?愿去假设若是没有自己,赵是安可会有此一劫的假设,毕竟这样毫无意义?。
天光乍破,鱼肚白的亮光透了进来,在深秋夜里做了一夜,纪长宁感觉身子有些僵硬,试着懂了懂手指,冰凉没有知?觉。
“咚——”屋外响起了敲门声?,随后袁茵茵隔着门板沉闷的的声?音传来,“我能进去吗?”
纪长宁忙起身开门,二人视线相交,均从对方带着血丝的双瞳中看出?一夜未眠,神色苍白的袁茵茵开了口,“我熬了点粥。”
“多谢。”纪长宁侧身让开位置。
袁茵茵端着碗走了进去,坐下后有些不?安的攥紧袖子,咬着下唇犹豫片刻,还是沙哑着声?音问:“可有办法了?”
闻言,纪长宁不?语,只?是垂下了眼眸。
一个简单的动作立刻让袁茵茵红了眼眶,哽咽道:“纪……纪仙长,你们修士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定是有办法的,只?要救回我师兄,你让我当牛做马我都可以。”
说到后面,她已?经没忍住哭出?了声?,满是血丝的双眼通红,看着可怜至极,“师父走了后就是师兄将我养大,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失去他,纪仙长,我求求你,只?有你能救他了。”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桌子上,晕开了一小个圆,一滴接着一滴,打湿了桌面,也落在了纪长宁心中,她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
袁茵茵猛地抬眸,满含热泪的眼睛对上纪长宁的目光,一道刺眼的光破开云层,透了进来。
赵是安是被刺眼的阳光唤醒的,他皱紧眉头,勉强睁开眼,未适应这道光线,刺的眼睛生疼,不?得?不?又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
目光左右张望,发?现是在一处树下,周围没有人,更没看见?那群魔修的身影,显得?空荡荡的。
这里应是在寺庙中,一股极浓的檀香味飘荡在空气中,隐约还响起了诵经声?,赵是安试着动了动四肢,有些僵硬却并未受到束缚,但被冰刃捅出?的伤口裂开,流出?了血,疼得?他眼前一黑,连呼吸都变得?急促,缓了好一会儿,忙撑着树干站起身来,只?思索了一刻,便?转过身要跑。
刚跑几步,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我劝你还是别省点力气吧,一离开这个院子,你就没命了。”
赵是安忙止步转身,身后依旧没瞧见?人,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到了原地,他仰头看着那颗三人才能合抱梧桐树,果然在树上看见?了穆明方,脸色骤变,下意识后退。
可知?眨眼的功夫,那在树上的人便?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他猛地转身,被吓了一跳,伤口疼得?难以忍,身形一踉跄跌坐在地上,疼得?额头除了不?少冷汗。
“咳咳咳,”穆明方咳嗽,随后蹲下身看着赵是安哑声?道:“赵大夫,我对你没有恶意。”
“足下这番话听着好像没多大可信度。”赵是安目光冰冷,语气自然也算不?上和善。
穆明方看着那几道血肉模糊的伤口,伸手右手,黑紫色的魔气从他掌心涌出?,咻一下钻进那几道伤口之中,顿时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那种疼痛感顿时消散,只?余下险些血污破了几个洞的衣衫。
赵是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却并未感觉到疼痛,过于神奇,是他这个大夫无法达到的,却让他更清楚明白自己同这些魔修的差距。
以魔气疗伤过于耗费心神,穆方明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侧头掩唇咳嗽了几声?,连声?音都沙哑了几分,“赵大夫可看得?出?我的诚意了。”
盯着眼前人上下打量,赵是安眼中的警惕和戒备并未消散,依旧觉得?此人不?怀好意,索性不?管不?顾坐在地上,无奈道:“这位右护法?我也是那日才知?道周宴不?叫周宴,叫晏南舟,我不?知?你们之间有何恩怨,我就是一个乡野大夫,你抓了我没有用。”
“晏南舟兴许不?会在意你是死?是活,但纪长宁在意,你对她有救命之恩,她断然不?会不?管你,”穆方明冷笑?了一声?,“旁人的饵晏南舟不?咬,可纪长宁的饵,他一定会咬。”
听人这么说,赵是安隐约明白了什?么,为了套话还装作不?知?的模样,皱着眉,“为何?这二人不?是不?认识吗?”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穆方明并未生疑,而是以一种同情?的眼神盯着赵是安,随后解答了这个疑惑,“她骗你的,晏南舟可是她同门师弟呢,仙门中可都在传,是晏南舟杀了纪长宁,你说他们认还是不?认识?”
虽明知纪长宁可能骗了自己,可当真听到这个事实是,赵是安心中仍旧觉得?难过,眼神微动,也明白此时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继续装作无知?问:“那你们找晏南舟做甚?总不是替万象宗清理门户吧。”
穆明方未说话,只?是直愣愣的盯着赵是安,带着笑?意的眼神好似看穿这人心思,以至于赵是安有些心慌,担忧是不?是惹怒了此人时,穆明方突然出?声?了,“你知?道为何仙门百家要围剿晏南舟吗?”
那次跟着段霄他们去万妖林时,赵是安隐约听过一些,说他弑师叛逃,残害同门,自甘堕落,是万象宗之耻,可这些话都是旁人说的,是非如何他并不?清楚,又不?好贸然接话,只能茫然的摇了摇头。
“因为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神骨,”穆明方压低了声?音,“一个所有人都想要的神骨。”
第一次听到神骨的存在,赵是安只?是个普通的大夫,对仙魔那些光怪陆离的感到陌生,脸上疑惑的神情?泄露他内心最真实的反应。
“可能你不?太明白这神骨有何用,换个说法,若是你有了这个神骨,便?能不?老不?死?,百病不?侵,这样说,可能理解?”
“所以,你们都想要这个神骨?”赵是安听明白了这番话,也明白为何晏南舟身上的伤总是恢复的那般快,原来不?是什?么天赋异禀,体质异于常人,而是因为那块神骨。
穆明方笑?了笑?未语,只?是低头咳嗽了几声?,“若是一群穷人看见?一堆金山,你说他们要不?要?别把那些修士想的过于无欲无求,毕竟是人就有欲望,谁也不?例外。”
这下轮到赵是安不?说话了,低着头想了想,又有些不?解,“你为何同我说这些?”
“谁知?道,”穆明方耸了耸肩,模样看起来纯良无害,“许是有心情?好,也或许是……”
他望着头顶那棵飘下落叶的梧桐树,声?音很轻的继续道:“太无聊了吧。”
叶子在枝丫上摇曳,被风一吹,缓缓落了下来,左右飘摇,想漂浮在湖面的一叶扁舟,随波逐流,还未落到地上时,被伸出?来的一只?手接住,稳稳落在了掌心。
易上鸢看着这片金色的叶子,叶子根部?有些干枯了,好好似耄耋之年的老人,生命快到尽头那般枯竭,从内里开始腐烂,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
那片泛黄的叶子在指尖把玩着,易上鸢的神情?有些凝重,眸光深邃,教人看不?透,周身气质也同平日不?同,她翻转着叶子,稍稍用力,便?将其分成两截,余光瞥见?从台阶上来的人影,将叶子丢在地上,踩着枯叶迎了上去。
她的神情?骤然改变,又变得?不?正经起来,笑?着同人打招呼,“陈师兄这匆匆忙忙的是从哪儿来啊?”
陈康一上台阶便?看见?了易上鸢,右手不?经意藏在身后,闻言也笑?着回,“哦,如棠那丫头生辰快到了吗这不?下山瞧瞧可有什?么有趣的玩意儿,逗她开心开心,倒是易师妹今日怎有空闲逛?执法堂不?忙了吗?”
“忙啊,”易上鸢挑了挑眉回应,“所以我这不?是寻地方偷懒嘛。”
陈康表面笑?笑?,实则心里却极看不?上易上鸢这游手好闲不?正经的模样,蔑视中又有些忌惮,二人是同一年入的万象宗,可际遇却天差地别。
易上鸢入门便?是难得?一见?的剑修天才,一柄春水剑使得?炉火纯青,心高气傲,毒舌至极,风头远胜其同辈之人,她的嘴很快,手中的剑更快,连叶东川也不?过是手下败将,更莫要说其他人。
便?是这么一个天才横空出?世,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是下一任宗主时,可太一坊的上任使者讬死?之际,窥探天命,替万象宗的未来卜了一卦,便?是这一卦,改变了万象宗。
除了玉鼎真人和天道使者,无人知?道卦辞说了什?么,可是,玉鼎真人讬死?后,出?人意料的却将宗主之位传给了风流名声?在外的叶东川。
闭关了一月,连传位大典也未参与,再面对众人时易上鸢极少出?剑了,接手执法堂后,成了万象宗最为随心所欲的易长老。
可即便?这般,陈康也并未忘记眼前这人的不?确定性,一言一行?皆是思索良久才回答,“嗐,整个万象宗上下,也找不?出?比易师妹还自在的人了,倒令人羡慕,不?想我忙的晕头转向的。”
“陈师兄打趣我是吧,”易上鸢假意笑?笑?,“如今万象宗是师叔主事,你又是师叔的大徒弟,他定是对你寄予希望,这才不?让你闲下来,毕竟能者多劳嘛,依我看,这宗主之位八成就是你的了。”
后面这句话,易上鸢故意压低了声?音,还伸手拍了拍陈康的肩膀,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他日陈师兄当了宗主,多提携我元华峰的弟子。”
被人夸了一通,陈康心里头舒坦,可面上还是假意客套,“易师妹可莫要胡说,钱师兄稳重宋师弟聪慧,他二人可比我适合多了,我何德何能能胜任宗主之位。”
狗东西,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还装什?么?
易上鸢眯了眯眼,在心中冷笑?了声?,又继续客气道:“陈师兄莫要自谦,我可是很看好你的。”
说着,她又拍了拍陈康的肩膀。
“那就借易师妹吉言了,”陈康大笑?出?声?,“我还有事,先行?一步,告辞。”
“陈师兄慢走。”易上鸢颔首。
等人转身离开,她才抬头起来,脸上的笑?意消散的一干二净,冷着脸盯着陈康的背影,直到那人走出?了视野,她才垂眸看着右手,手心的符咒还在闪烁着蓝色的光辉。
沉思了会儿,易上鸢将灵力汇聚于左手,升起一团烈火,她未有丝毫犹豫,将右手手心放在那团烈火伤,灼伤的疼痛顿时蔓延开来。
满头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易上鸢疼得?脸部?抽搐着,却咬着牙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直到右手变得?血肉模糊她才收了力,仰头凝视着同样万象宗渡生台的长生阶。
从很久以前她就明白,想要什?么不?能等别人给,而得?自己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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