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觉得一个人应该生气,但她反而笑起来的时候,第一反应都会是更加心虚。
路知遥明明应该很生气,段子书不安地四处瞥着。
“怎么?”路知遥平静地说,“僵在那不动干什么?”
密室逃脱恐怖副本一个人被派出去完成任务中途碰到boss大概就是这种感受了吧?
“抱歉。”段子书越觉得紧张,就越是想喝点东西压惊。
“没关系。我说真的。”
路知遥叹了口气,不再直视对方的眼睛。压力顿时小了许多。
“我的确讨厌酒精,但只是对于自己而已。”她对段子书说,“我无权干涉你的人生,何况你已经戒酒了不是?”
段子书眼神闪烁,并不因这样的回答放松下来。“我回国之前就戒了,不想招你讨厌。”
路知遥笑了笑。
戒什么都是不容易的。她曾有位同事有烟瘾,整个人像是被熏入了味的腊肉,走哪都烟熏火燎的,哪怕她当时没有抽烟。据她本人说是年轻的时候没学好,现在改不过来。
的确是不好改。无论是同龄好友的嫌弃,还是女朋友的分手,都没让她彻底放弃。
“忍不了。”
她是这样说的。
但是某一天,她突然就不再抽烟了。
原因很简单,她感冒后猛烈地咳嗽,病好了咳嗽却没有消失,怎么也停不下来。最后因为咳得太厉害,自然而然就戒烟了,往后再没听说她继续抽。
因为自己难受了才戒,路知遥想,人果然还是最爱自己。
段子书回国前就不再喝酒,大概是破产前就戒了,想必不是因为没钱喝不起,而是身体出问题了。
路知遥一直觉得,段子书的身板子的确虚。
这个小插曲无伤大雅,她不准备把因母亲产生的对酒精的厌恶发散到其她人身上。但路知遥突然觉得,就这样回去睡觉也不是个绝佳选择。
“很辛苦吧?”她说着上前一步,牵住了段子书的手。
下意识的举动,却让路知遥也吃了一惊。段子书的手心有些潮湿,冒着冷汗。
段子书被牵住的刹那猛地一颤,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一样惊动,把手抽了回去。握着可乐,她低声说:“可乐从冰箱里拿出来,罐子上凝结了水珠。”
那分明是冷汗。
路知遥没有揭穿她,而是抽了几张纸递过去。
段子书接过纸,很认真地擦手,一根根手指地擦,从指缝到指肚,相当仔细。擦完后不知道思索了什么,又无声地把手牵回去了。
她的手心依然不像往常那样干燥。
看来“瘾”是比路知遥想象的还要难以控制的东西,它不仅仅是心理上的迫切,也会影响身体。
心悸、冷汗、颤抖,为了摆脱这样的躯体症状,大脑会驱使人去获得那些成了瘾的东西,所以才这样难戒。
总归酒精不是一次性上瘾的东西,也不会有人天天强迫她去喝,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再加上对酒精的偏见,路知遥觉得自己怎么也无法激起同情的心绪。
可她还是上前了一步。
这样的距离如果不是熟悉的人,就会触发人们对社交距离过近的抵触。如果是熟人的话,便是表示亲密。
“不舒服的话,可以跟我讲。”
对于段子书来说,这毛病实在难以启齿。
母亲不会允许其她孩子过量饮酒,但对她的作为却相当放任。段子书没有蠢到把这当成娇惯。
她出于一种证明自己的心态,觉得就算没被要求也该做得很好。可又有种自暴自弃的情绪影响着她,觉得就算自己多么端正也不会有人在意。
不管怎样,刚开始戒断的那段时间,对她来说是相当没面子的。
一个人,居然连自己的反应和行为都没法控制。
死要面子的段子书本以为自己会把这些事压在心底一辈子。
可是夜晚,多么能酝酿情绪的时刻。
多少白天不会想起的过去,现在全部涌上心头。
“我……我总是忍不住去想酒精,难以控制。”段子书缓缓开口,“不过我去参加过戒酒会,那里分享过一些转移注意的方法。”
“喝可乐代替?”
段子书点点头:“还有别的。”
“什么?”路知遥顺着话头问。
“……”段子书的眼神又开始飘忽,过了许久她才慢吞吞地说:“拥抱。”
“嗯?”
说完后,段子书像背诵台词一样,一口气把剩下的话倒了出来。
“拥抱对人体有很大的好处,可以促进多巴胺和催产素的分泌,让人感到愉悦和安心。有研究表示经常拥抱的人平均年龄要高于拒绝身体接触的人。所以,就算没有病症,多多拥抱也没有坏处。”
她很少长篇大论,背完台词后安静下来,又露出那副略带委屈的模样。
路知遥只是笑笑,那目光看上去能洞穿一切小把戏。
段子书拒绝与她对视:“当然,没有人拥抱我。”
路知遥心想得了吧,多金又美丽的大小姐在国外留学,连个拥抱都捞不着吗?段子书的那群朋友玩得不是挺花的。
“……所以,我只能这样。”段子书两手交叉,抱在胸前,手掌紧紧扣住了自己的肩膀。
“这样抱着自己平复呼吸,默念点什么东西,也有些用处。”
“好啦。”
路知遥呼出一口气。
“我来抱抱你吧。”
把段子书揽进怀里时,路知遥感到了熟悉。
那天段子书在后巷闹着不愿吃面条的时候,自己是不是也这样抱过她来着?
这个人,哪有她说得那么可怜啊。
路知遥笑了笑,没有问这到底是对戒酒有用还是段子书单纯就想抱抱。
拥抱实在是相当亲密的姿势,路知遥感受到了对方躯体的温度。比想象中更温暖一些,她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感受过。
路知遥还以为,体温相近的两人抱在一起,是不会察觉到对方热量的。
说起来,冬天就快要到了。
“我睡不着。”段子书又说。
两人已经回到了客厅,她躺进了沙发中。
“在你睡着前,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我去的那个国家,这个时节就已经很冷。我只有一个人。”
“哦,小可怜见儿的。”
可你怎么会只有一个人呢,你有朋友,有追随者,有簇拥者。就算换了一个国家,也不会孤零零的。段子书的那些朋友,为了玩乐也能陪她一起出国。
就算只是狐朋狗友,破产后就断了联系,可之前的几年里段然不可能一个人。
路知遥希望段子书别抱怨了,她不是很想听。但她又想对方再说几句,这样她就可以安慰她。
“我不可以去床上睡吗?”
“不是不可以。”路知遥再一次这样说,可条件却发生了变化。“如果我觉得高兴的话。”
比起能分担支出这样辛苦的条件,让路知遥高兴似乎宽泛了许多。就像是她已经心软,却不肯立马松口一样。
对吧,谁看了这样的段子书不会觉得心软?
“你什么时候觉得高兴?”
路知遥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想起了高中的段子书,自己非常非常喜欢的段子书。
她的学姐即使除开千金小姐的身份也足以让人仰慕,弹得那一手好钢琴,中途放弃去学美术,也依然进步飞快。
那时候,段子书作为学生代表,常在重要的晚会上主持。
一举一动,谈吐自如。她身为团体的领袖,对于别人的目光从来没有过怯懦。
等你走出破产带来的影响,等你重拾放弃的技艺,等你像当年那样,穿过那一群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鹤立鸡群。
哪怕高傲一点,甚至有些招人讨厌也没有关系。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她那样的人生来就是如此。
“睡吧,晚安。”
她不是那种,对一个成年人该如何生活都命令指示的人,路知遥想。
她就算想让段子书听话一些乖一些,更加依赖自己一些,也没有抱着多么阴暗的想法。
生活毕竟不是小说,哪来那么多病态控制狂。
不要多心嘛。
路知遥只是希望段子书能像以前那样好好生活,作为一个成年人,至少要能自理是不是。
她让段子书去工作,放下对酒精的偏见安慰对方,作为朋友的话也是相当贴心可以当一生挚友的那一挂了吧?
哪怕一开始,她的确在意识到段子书对于她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遥不可及时感到高兴,那种像是庆幸对方破产一般见不得光的高兴是不对,可论迹不论心,路知遥哪有做过分的事。
她甚至想帮对方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希望对方乖顺一点,只是康复路上的一种助力,路知遥又不是想让段子书当个听话的小狗。
“晚安吻呢?”
晚安吻当然也可以给。
好多年没见,她们间的距离感正在消失对吧。
路知遥顺起段子书的一缕头发,轻吻在发尖。
自己是一个温柔的人,路知遥想。就算是那样不体面地分手的前女友,她依然愿意耐心接纳对方。
等段子书摆脱这些阴影也好、酒瘾也好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适应了新的身份,从破产的影响中走出来
那么就像段子书说过的那样,复合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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