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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61 章


    两位皇子都是母亲的心肝肉, 一举一动都在掌握之中,平时?吃穿用度都精心的不得了, 又如何会?在读书上放松警惕?


    所以虽然朱常洛和朱常洵约定了不与?对方母妃说明一起小?组作业的事情,但是王恭妃和郑贵妃那边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了今日秦修文讲课的内容,以及课后的布置作业。


    秦修文那些惊世骇俗的论调并没有引起王恭妃和郑贵妃的疑心,毕竟两人的文化水平不算高,识文断字是没问题,但是要让他们跟着那些进士似的舞文弄墨,那是不可能的, 甚至在郑贵妃听来?,秦修文说的东西非常有道理?,管他是哪家的思想, 只要能让她儿子以后做皇帝的时?候, 别人都能听他的, 那就是好的!


    王恭妃听完了今日上课的始末后, 见朱常洛并没有说小?组作业的事情,用完午膳后,也不多留, 等儿子走了,王恭妃才往小佛堂上了一炷香,双手合十、跪下来?闭目祷告。


    如今她们母子两个势微, 哪怕外头的臣子叫的再响, 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在这个后宫中,多少人要看郑氏的脸色?那位秦修文至少能保证表面上的一视同仁, 已?经算是难得,尤其是听到一向有些沉默地?儿子, 今日难得活泼,说了许多秦修文上课时?候教导的内容和典故,言语之间对秦修文十分推崇,这让原本王恭妃担忧的心放下来?一些。


    而郑贵妃那边就没有王恭妃那般淡定了,她一听秦修文还布置了什?么小?组作业,两个孩子要一起完成,完成的好与?不好,都算做一体进行奖惩,这让郑贵妃忍不住多想。


    这个秦修文是什?么意思?认为自己的儿子将来?只能做大皇子的帮手?是在点她,两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这真是,岂有此理?!


    为了讨好秦修文,郑贵妃让其兄长几次下帖子结交,秦修文都推了,厚礼送到秦府,纵然是收了,过两天?又找了理?由借口送了一些更名贵的过来?,简直就是方方面面也容不得她钻空子。


    还是万历和她保证,说秦修文是个聪明人,自己任命他为詹事府少詹事,将这么大的好处落在他头上,难道还不知道要偏向的学生?是谁?


    若是秦修文连这点道理?都不懂,那么也不会?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了。


    然而第一堂课下来?,郑贵妃觉得,秦修文可能是真的不懂,亦或者,被?那些其他朝臣收买了,揣着明白装糊涂。


    郑贵妃是受不得这样的气的,下午就去?找了万历,哪怕言语隐晦,但是万历很快就明白了郑贵妃要说的是什?么意思。


    听完之后,虽然万历并不觉得事情有郑贵妃说的那么严重,但是事关皇储万历也没有掉以轻心,安抚了郑贵妃,让她先当作不知道这件事,也不要在三皇子朱常洵面前?多说什?么,这才派人传召秦修文。


    郑贵妃见万历听进去?了,也有行动,很干脆利落地?回?到了翊坤宫,等着万历给自己一个说法。


    秦修文如今进出宫门十分频繁,万历甚至特赐了一块腰牌给他,让他可以随意出入宫门,不用引路小?太?监报信,秦修文便知道万历大概是为何事,心中早就有了腹稿。


    “微臣参见陛下。”


    秦修文行完礼后,万历直接给秦修文赐了座,话到了嘴边了,万历又有些说不出口了。


    当时?秦修文私下里曾找过他,问他教导两位皇子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主要教导哪些方面的学识,当时?万历怎么说的?他说只要将你的真才实?学教出来?就行了,甚至还说就是打孩子也行,别管他们是不是皇子,必须严格教育。


    可是今儿个才上了一堂课,自己就听了郑氏的,着急忙慌地?将秦修文宣过来?,实?在是有些不智。


    万历自然不可能承认自己色令智昏,只能埋怨郑氏有点太?心急了。


    这人可不是单单一个普通给皇子讲学的老师,那些讲学的文人他可以一抓一大把,但是能给他顺利把吕宋打下来?,能把金山银山捧到他面前?的,有且只有秦修文一人啊!


    停顿了一瞬,万历没有照着郑贵妃的意思责问秦修文,而是换了一个话题切入:“秦爱卿,你今日也见过两位皇子了,意下如何?”


    秦修文目光闪了闪,没想到万历先问了这个,就算知道万历心中有偏爱,但是秦修文回?答起这个问题来?,还是不偏不倚的:“大皇子沉稳细致,三皇子机灵活泼,可谓是各有所长。”


    这话说的万金油,听着好听,但不是万历想得到的答案,他挥了挥手,突然屏退了左右,还让张公公在门口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这才对秦修文道:“好了,现在这里也没有其他人了,秦爱卿,你可要实?话实?说了,朕要听真话。”


    这也是万历突然之间灵光一闪,想要认真和秦修文讨论的问题。


    原本是想照着郑贵妃的意思,提点一下秦修文,让他在教学的时?候将更多的心思放在朱常洵身上,然而万历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秦修文从来?没有正面支持过三皇子,他曾经说的一直是两位皇子年幼,立太?子不用操之过急,但是他对这个事情到底是何想法?


    以前?秦修文在万历身边不是一个不可替代的臣子,万历也从来?没有郑重问过秦修文的意思,但是如今,秦修文的重要程度早就今非昔比了,若是秦修文心中也是看不上三皇子的,这可如何是好?


    秦修文才不过二十多岁,仕途还长着呢,以他的能力以及现如今的官位,可以说以后成为朝廷的柱石不过是早晚之事,若是连秦修文都不满意三皇子,那么以后就是自己这个皇位传给了朱常洵,又如何?


    洵儿能压得住秦修文?


    不可能!


    心头的答案直接浮现了出来?。


    就像自己从来?没有能压得住张居正一样,洵儿也不可能压得住秦修文!


    多么像的轮回?啊!秦修文和他的老师张居正一样有能力、有手段、有野心,而他在成为张居正学生?的时?候就已?经是太?子了,朱常洵现在甚至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子而已?。


    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可能要走自己的老路,万历心中是五味成杂,甚至隐隐有些后悔,怎么就一时?冲动之下,让秦修文成了少詹事!


    第一次,万历对秦修文起了一丝杀心,但是这种杀心转瞬即逝。


    秦修文是个能干事的,还远不到卸磨杀驴的时?候,很多事情都得指望着他。况且,很多事情上,秦修文都是完全顺着自己意思来?,自己也太?过敏感了一些。


    秦修文不是没感觉到那一闪而逝的寒意,同时?也明白万历在担忧什?么,不过秦修文并不担忧万历真的会?拿自己怎么样,海外的局势刚刚打开,大明这边的许多工作都还要自己主持,说句拿大的话,万历如今越发离不开他了。


    秦修文从来?都知道,对于万历这样的上位者,对待下属的态度,从来?不由两人的情感作为参考,而是这个下属有没有价值,若是一个有价值的人,那么上位者甚至需要礼贤下士来?求得,比如刘备就愿意三顾茅庐;若是一个没有价值的人,那么就是生?杀予夺,全凭帝王的一念之间。


    也就是因为有了底气,秦修文接下来?的话才能说出口:“陛下,其实?微臣打心底里没有偏向过任何一个皇子,不管是大皇子也好,还是三皇子也罢,毕竟微臣今日才第一次接触他们,况且二人年纪尚幼,与?微臣又没有任何情感上的关系,我又如何能有什?么偏颇之处?若是硬说臣有偏颇,那也只是因为陛下爱重三皇子,微臣多关照一下,这是有的。”


    秦修文这话说的实?在,更是在向万历阐明,你的偏好就是我的偏好,我和你一直站在统一战线的。


    这让刚刚略有些紧张的氛围松了松,也让万历有些责怪自己的小?题大做和疑神疑鬼,但是既然话赶话都说到这里了,万历平日里无人可以诉说的问题还是问出了口:“那秦爱卿,你说说看,到底谁来?做太?子比较合适?你不要顾左右而言谈,今天?你一定要给朕说个真心话!”


    秦修文思索了片刻,这才抬起头道:“启禀陛下,自古以来?,立太?子不过是三种方式,立嫡、立长和立贤,陛下认为,哪种要好一些?”


    万历既然都不想要立朱常洛为太?子,自然不可能立嫡立长,马上就答道:“朕是觉得“立贤”才是真,若是祖宗家业交到不肖子孙手上,这不是都毁了么?大皇子愚钝,不堪大任,故而朕才久久没有立他做太?子。”


    万历是真的鄙视王恭妃的宫女出身,所以也看不上大皇子,总觉得他不行。


    而朱常洵不一样,他是他和郑氏所出,郑氏钟灵毓秀,生?出来?的儿子又怎么会?差?


    做皇帝的人,很少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要是错了,也是别人错了。


    秦修文赞同地?点了点头:“皇上说的自然在理?,但是朝臣们并不觉得,他们看到的是陛下不立长,准备立爱,毕竟如今两位皇子究竟如何,还没有一展高下过。朝臣们请求陛下立长,是因为立长的标准最好达到,而立贤和立爱这样的标准,都是可以变更的,可以变更的东西?就会?引发朝堂动荡,这才是朝臣们死死纠缠的根本原因。”


    万历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甚至于就是朝堂上的朝臣们,也只是以祖宗家法为标准劝谏,认为“立长”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罢了。


    之前?万历也有问过秦修文立太?子的事情,但是那时?候秦修文人微言轻,说的也就比较笼统,今日既然万历发问了,秦修文也正经回?答了:“若是陛下想要立贤,那也应该给出一个标准,就像科举考核一样,怎么样的标准达到了可以成为太?子,而在成为太?子前?,这些皇子应该有机会?受到统一的教育,甚至于,此举在以后太?子有任何意外情况下,马上就能有第二顺位继承人的出现,只有这样才能让大明朝顺利延续下去?。”


    “唐尧传位给虞舜,虞舜传位给大禹,同样是立贤,先贤早就身体力行地?实?行过了,只是后来?君王为了□□,乐意立嫡立长,陛下想做出改变,确保大明再延续数百年的想法是断然不会?有错的,就是告慰到太?祖那边,想来?以太?祖的英明也是能理?解的。”


    秦修文给万历的说法镶了一层金边,让万历越发的认为秦修文说的极对,在他看来?,只要给到两人同一样的标准,三皇子显然要比大皇子优秀许多,三皇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人选。


    况且,把偌大的帝国未来?交托到一介稚子身上,只极力培养一人,若是没有备选,万一太?子有任何问题,也让人措手不及。


    “只是,这样一来?,群臣动荡,朝野必定哗然,朕若是要做出这样的变革,定然会?受到无数阻挠。”万历稍一沉思,就想到这件事会?引起的反应,继而又犯难起来?。


    他这已?经不是立谁的问题了,而是重新开创了一个立太?子的标准,甚至以后可能都得按照他的来?走。


    “况且,若是养大了某些人不该有的狼子野心,导致兄弟阋墙,恐怕也绝非美事。”


    为何大明早早立了太?子,就是因为太?子会?受到最高待遇的教育资源,而其他皇子就不会?再被?紧抓着不放了。


    这样一来?,其他皇子和太?子更加没有竞争力了,自然也没有了造反的本事,天?下也就太?平了。


    若是大家都受到同样的教育,到时?候龙争虎斗之下,难免引发天?下动荡。


    秦修文笑了笑,仿佛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搞得万历也好奇了:“秦爱卿有妙招?”


    秦修文压低了声音,悄声道:“陛下,我们已?经打下来?了吕宋,若是到时?候由您的皇子继续开疆扩土,占领大明之外的领土,成君成王,是不是就能做到既不违背祖宗家法,又能将这些地?方尽归大明所有,甚至可以迁移一部分比较旁支的宗室之人过去?,减轻大明的负担,也能让他们在外头自由生?活,陛下您看这般如何?”


    “况且,一切尽在变化之中,微臣还是那句话,两位皇子尚且年幼,先一起教导着,朝中事情如此之多,其他本事微臣没有,让朝臣们到时?候忙碌起来?的本事还是有的,咱们先积蓄实?力,到时?候再公告天?下,想来?以陛下的手段,也绝非难事。”


    万历竟然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法子,如此一来?,自然每个儿子都要认真教导,家里的这碗肉不够分,还可以从别处拿肉过来?吃,对于朱常洛,万历也从没想过什?么都不分给这个儿子一点,但是若是自己每个儿子都能在自己的土地?上当家做主,这样一来?岂不是绝妙?


    “陛下,《万国图志》上如此之宽广的疆域,那些葡萄牙、西?班牙人占得,如何我们占不得?到时?候只怕还要劳累陛下多几个皇子才好。”


    万历想到了《万国图志》上的大明只在其中占了那么一小?点,想到了刚刚拿下的吕宋,想到了已?经开始投入计划中的远航,若是继续往外扩张,确实?如同秦修文说的,自己这两个儿子哪里够用?


    扩张得来?的土地?,都不在祖宗家法的范畴里,是他另外打下的江山,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朝臣管得了他?祖宗家法还有规定?


    而这几年宗室人口的大量出生?,也已?经成了万历的心头病,这些人每年要蚕食掉多少的钱粮税入,实?在是成了大明难以负荷的沉重,可是要让万历直接将这些人放出去?不管了,世道会?不会?乱两说,光是被?朱家宗室背后戳着脊梁骨骂,都让万历没法下这个决定。


    秦修文一口气,居然帮他解决两块心病!就问这世上还有谁,能做到秦修文这样的程度?


    第 162 章


    这一场谈话, 看似君臣相得,实际上充满了凶险, 秦修文但凡有一句话说错了,就?会在万历心口扎下一根刺,天长日久之下,难免不会对他动真正的杀心。


    所谓伴君如伴虎,确实一点都没错。


    位卑时不受重用,等到一步步走上高位时,又会受君王忌惮, 对于选谁做太子,既要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又要让万历听得舒心放心, 换了个人来说?, 或许就不是让万历心花怒放了, 当场人头落地?都有可能。


    所?以, 当秦修文结束这场谈话,走出宫门的?时候,忍不住在午门前抬头看向已经快要慢慢落下去的?夕阳, 夕阳光辉平铺一层金色在云层之间,四散的?光芒让人无法直视,春日暖风习习, 明明如此绚烂的?春日傍晚, 秦修文浑身上下却没有感受到一丝暖意。


    春风送暖入屠苏, 只对于那些无事?一身轻的?人来说?,而秦修文的?神经却?一直是紧绷着的?, 从未有一丝松懈。


    还不到他?松懈的?时候,但是比起刚到此地?的?惴惴不安, 他?想要到达的?那个位置已经快了。


    再忍耐一番,前方已经不是一片漆黑,而是已经有了可以用双眼看到的?光亮了。


    秦修文暗自对自己说?道。


    情绪的?转换只在几息之间,秦修文清冷的?双眸垂下,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变得更加坚毅了三分,他?身高腿长,许是现代生活快节奏带来的?影响,他?走起路来没有文人的?不疾不徐,而是步子迈得大而又快,身边跟着的?护卫有时候也要快走才能跟上他?的?速度,但是秦修文的?身形挺拔,玉质革带将绯色官袍在腰间束紧,宽肩窄腰,步履如风,仅是一个背影,都让人感受到,此子气质卓尔不凡。


    秦修文无需人搬小凳子下来,直接一撩长袍,长腿一跨、一蹬就?上了马车,旁人做来或许狼狈,但是秦修文做来却?是姿态潇洒,别具一格。


    落在有心人眼里,秦修文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让人厌弃的?奸臣了,而是大家都想收入囊中的?乘龙快婿。


    之前掀起过一阵向秦修文说?亲的?热度,但是那个时候都是一些宗室勋爵之流,朝堂之上自命清高的?文臣们,是不屑于和秦修文为伍的?。


    但是自从上次秦修文顺利收复了吕宋,午门献俘表功后,就?连申首辅对秦修文的?态度都松动了,王锡爵更是在不少次公开场合表明了对秦修文这个后生的?喜爱,对他?十分推崇,两位内阁大臣都如此了,就?算还有其他?人看不惯秦修文,但是碍于他?如今的?功绩和民间的?名?声,找茬的?人少了许多,想结亲的?人却?多了不少。


    更甚至于,有些没有结亲意思的?人家,家中夫人却?会开始旁敲侧击询问关于秦修文的?事?情,夫人们不在意秦修文会作几首诗,进?士当年考的?第几名?,只知道秦修文是目前朝堂年轻人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在仕途上的?表现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她?们更加关心的?是秦修文有没有订过亲、后院里纳了几房妾室。


    打听下来,这般人物,还没成亲,后院又干净,动了心思后,都发现这实在是一块香饽饽。


    当官的?能有几个傻子,夫人们这样一问,在联想到家中的?适龄女?儿,哪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仔细盘问了,才知道当初在茶楼上看个热闹,就?将人给看中了。


    如果京城有一个最佳女?婿排行榜,少女?心中最想嫁的?男人,或许这个时候的?秦修文能够排个第一。


    就?连王锡爵听说?了此事?,心里都有些暗动,特意找来了女?儿王焘贞,问她?愿不愿意别当道姑了,自己再给她?说?一门好亲事?。


    王焘贞听完当时就?笑了起来,甚至笑的?眼泪花子都出来了。


    王锡爵被这个女?儿莫名?其妙的?笑,搞得有些恼怒。


    别以为他?不知道女?儿的?小心思,说?什么要给夫家守寡,嫁都没嫁过去,有什么感情,还守寡?守寡你?去夫家守啊!赖在娘家是怎么回事??


    但是王锡爵以前很?少管这个女?儿的?事?情,当时挑夫家也是他?夫人看了后觉得满意,他?也没仔细帮着把关就?同意了,如今成了这般局面,王锡爵自己心里也是为这个女?儿心痛的?。


    现在看女?儿成天入迷道教,穿的?跟个道姑似的?,还拗不过她?,为了让她?少往外边跑,给她?在家中院子里建了一个小道观。


    但是难道以后自己如花般的?女?儿就?这样形单影只、捧着那些冷冰冰的?道家卷轴过一辈子?等他?百年去了后,谁来护她??以她?的?性子能在兄嫂的?脸色下过日子?


    王锡爵心里不是不愁,但是女?儿主意大,眼光高,年纪却?一年年上去了,大部分京中好一点的?男儿十八九就?定了亲,她?女?儿眼看就?要二十了,又是个寡妇,谁能要?


    但是往低了里找,别说?王焘贞不同意了,就?是他?也不同意。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秦修文,抛开以往的?偏见?,王锡爵竟是发现若是让秦修文做他?女?婿,倒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匹配亲事?了。


    论才华能力,他?在整个朝堂中都是首屈一指的?了,甚至王锡爵和申时行私下对饮的?时候,申时行有一次酒后吐露了真心话,说?那小子颇有张公之遗风,这对秦修文的?能力绝对是最高评价了;论年纪相貌,他?和女?儿也相配的?很?;论家室,秦修文无父无母也无家族根基,这方面是差了点,但是女?儿嫁过去也不用立规矩,家中简单,他?女?儿又很?是有一些离经叛道,如果过去了就?能当家做主,那再是便?宜不过。


    王锡爵越想是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眼见?女?儿不当回事?,只能板着脸将其中的?好处一一和王焘贞说?了。


    王焘贞收了面上的?笑,盘膝坐在蒲团上,头顶上方的?香案上的?三角祥云青铜炉飘出袅袅青烟,一身宽松道袍罩在身上,头上只用木簪固定头发成一个道髻,饶是如此,也掩盖不了王焘贞的?秀美,朴素的?装扮让她?更像一朵傲霜白梅,静静绽放。


    她?五心向上,双眸微阖,这般模样的?时候,连她?亲爹说?话都越来越小声了一点。


    等到王锡爵说?完,王焘贞才睁开眼睛看向她?爹,嘴角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嘲讽:“爹,你?记不记得有一年我落水,有一男子救了我之事??”


    王锡爵说?了半天结亲的?好处,冷不丁见?话题转的?这么快,也是愣了半瞬,但是王锡爵又不是脑子不灵光的?人,况且当时这事?也让自己心有余悸,不可能不记得:“记得,怎么又说?起这个了?我和你?说?正事?……”


    王焘贞不等她?父亲继续说?下去,直接道:“救我之人就?是秦修文。”


    王焘贞语调淡淡,但是王锡爵却?觉得脑子里“嗡”了一下,石破天惊!


    “什么?那人就?是秦修文?!”王锡爵“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当时他?在府中听到了这个消息,知道救了自己女?儿的?人是刚刚中进?士不久的?一个年轻男子,当时女?儿又是定了亲的?,王锡爵没有想过改弦易辙,直接让底下人好好酬谢这位男子,至于下面的?人如何去做了,他?却?没有时间过问,毕竟当时女?儿落水他?延医问药,当时又恰逢北方大旱,朝事?紧张,王锡爵忙的?脚不沾地?,听人回禀酬谢的?事?情已经托人去办了,过不了多久他?就?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没想到事?情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了这里。


    王锡爵在王焘贞身边踱步了几圈,忍不住再次询问女?儿:“你?此话当真?”


    王焘贞点了点头,又开始闭目默念道经,不再看向王锡爵,心中早已无波无澜。


    王锡爵长叹了一声,恍惚想起来当时那人确实姓秦,无甚根基,没有做官的?门路,当时最后知道消息,是说?将对方安排到地?方上做知县,但是还要等待空缺位置,后面具体去了哪里他?就?没有在关心了。


    在那个时候看来,自己这般安排,已经算是足够酬谢了,一个无甚根基的?新科进?士,如何能做他?的?女?婿?


    而今对方仅在三年时间从地?方到朝堂,再次走到了自己面前,自己却?不知道对方居然就?是曾经女?儿的?救命恩人。


    那时候没有直接下定决心,现在是万不可再提此事?了,造化?弄人,王锡爵只能有些悻悻然地?走了。


    王锡爵放弃了,可京中其他?人家没有放弃,很?快,秦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就?连在秦修文下朝之后觐见?万历的?时候,万历都听到了风声,调笑地?问秦修文看中了哪家的?姑娘,自己可以给他?指婚。


    万历心里想着,秦修文确实也到了年纪了,作为一个好领导,自然也要关心一下下属的?个人问题。


    可惜在大明,想要做官的?人是不可以尚公主的?,否则就?秦修文这样的?,成为他?们皇家的?驸马倒也是可以的?。


    万历开着玩笑,秦修文内心却?警铃大作,没想到这事?就?连万历都想插手了,别说?这些官家小姐背后都站着各方势力,就?是这种盲婚哑嫁的?婚姻模式,秦修文就?接受不了。


    况且秦修文这个人还有点洁癖,想到要和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同床共枕?


    他?打了个冷战。


    当然,若是冷酷一点,也可以完全?娶一个妨碍不大的?放在后院中,就?和养只猫啊狗的?一样对待,但是这样一来,致这个女?子往后的?命运于何地??


    秦修文还没有冷酷无情到视一个女?子为草芥、随意摆弄的?地?步。


    “启禀陛下,微臣早年曾遇到过一个高僧,说?微臣若是在二十六岁之前定亲,恐对前程与家宅有碍,所?以目前微臣并没有定亲成婚的?打算,还望陛下明鉴!”


    秦修文脸不红气不喘地?扯着谎,原本想说?个三十岁,但是三十岁对此时的?人来讲实在是年纪太大了,所?以秦修文临时说?个二十六。


    至于二十六之后?秦修文相信到了那个时候,无人再可以用这个事?情来逼迫他?。


    万历听到这个理由,倒也不勉强了,秦修文的?个人幸福他?只是打趣关心一下,但是如果秦修文定亲要影响他?的?前程,继而影响他?的?计划,那万历觉得秦修文最好这辈子就?别成亲了。


    秦修文对个人姻缘不在意,但是马上季方和与崔丽娘却?是要成亲了,今日秦修文就?早走了一个时辰,专门和季方和一道去城门口等待老家人的?到来,这次秦修文与季方和的?老师季明志也会一起前来。


    秦修文与季明志已经通信许久,却?从未见?过面,想到马上要见?到对原身而言最重要的?人,秦修文难得的?,心中也有了三分紧张七分期待。


    第 163 章


    秦修文半个?月前就派了人在官道口等, 就怕错过了时间,季明志一行人从陕西平凉府华县过来, 可谓是?千里迢迢上京,路上至少两三个月的时间,由?于路上通信不便,所以只能预估出个大概入京时间。


    好在如今秦修文已经算是颇有一些能量,派人专程护送,一路上他们?这行人都算是?行程顺利,到了卫辉府那边做中转的时候, 更?是?等于到了秦修文的地盘上,一路上吃住都在“休息站”,走的又是?新修好的官道, 时间上快了许多?, 比原定到京城的时间都早了十天。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 秦修文和?季方和两人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静静等在一边,期间两人商谈了一下季方和?婚礼的一些细节,准备等到季方和双亲到了后, 再详谈。


    两人正说着话,就看到秦修文派出去的护卫在前引路,后面跟着两辆马车, 看到秦修文后, 两名护卫立即翻身下马, 行礼禀告:“大人,人已经安全接到了。”


    话音刚落, 为?首的那辆马车就掀开了车帘,一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者下了马车, 秦修文和?季方和?连忙迎了上去,或许是?原身的情绪残余还是?别的什么,秦修文只觉得眼眶一热,但还是?硬生生地控制住这种?陌生又激烈的情绪,哑声唤了一声:“师父!”


    季明志其实岁数五十还不到,但是?作为?一个?乡间夫子,他的经济状况一直不算好,收的孩童也都是?村里的学?生,为?的只是?能识字而?已,等到了年纪可以谋一个?好前程。甚至农忙的时候,季明志一样是?要下地干活的,风吹雨打之下,季明志根本就不像一个?真?正的文人,若不是?穿着一身儒服长衫,恐怕光看外表,别人只会以为?他是?个?农夫而?已,并且样貌也要比实际年龄老的多?。


    在这么多?年的教书生涯中,可以说季明志最得意的学?生就是?秦修文,秦修文是?他一生的骄傲,是?比他自己命看的还重的学?生。


    师徒两人已经五年不曾见过面,季明志激动?到说不出?话来,只感觉喉咙口有块巨石堵着,只能“哎!”了一声,双手握着秦修文的手,不住地点头。


    秦修文双手有些僵硬,可是?马上他就听到了季明志的哽咽之声,视线往上移,看到季明志的眼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流了泪,季明志也找回了声音,却只能翻来覆去地说一个?“好”字。


    师娘马氏和?季方和?的父母也跟着一起下了马车,大家久别重逢,又是?欣喜又是?激动?,在路边叙旧了好些时候,眼看天色不早了,才赶紧一起入城。


    一行人去的是?季方和?在京城中的院子,距离秦府有一段距离,但是?院落有三进,地方大、位置也不错,花了季方和?不少银两,但是?想到秦修文说的,以后可不是?他一个?住的地方,花的这笔银子也算是?值得的。


    这处院子之前是?一个?江南富商在京城的别院,院落修的很是?清幽雅致,别有一番风味,当?时带着崔丽娘一起看过,也是?崔丽娘喜欢的。简单收拾一下,重新叫人买了家具被褥等,就能住下。


    下人们?将四位老人的东西一样样搬进去,等到院子都收拾好了,才带着他们?分别去看过,看的时候四个?人都很开心,尤其是?季方和?的爹娘,一幅与有荣焉的样子,觉得自己的儿?子实在是?出?息了,居然在京城中都能买下这么大的院落,唯有季明志面上带着笑意,眼底却隐隐流露出?一丝担忧。


    等到季方和?一家人往里走的时候,季明志将秦修文拉到了一边,偷偷压低声音道:“元瑾,明朗跟着你,我一直是?放心的,但是?这院子想来买下来不少银子吧?明朗哪来那么多?的钱?”


    季明志怎么说也是?一个?秀才出?身,不是?真?正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夫,他与秦修文书信往来的时候也一直叮嘱秦修文一定?要洁身自好,明白自己一路走到此处的不易,千万不要行差踏错。


    季明志没有真?正进入过官场,只能有自己有限的认知和?对人情世故的总结全部用?来警示秦修文,让他永远保持一颗敬畏之心,不要因为?贪欲而?毁了自己的前程。


    秦修文知道季明志这是?实实在在的关心,哪怕季方和?与他关系更?近,但是?他第一担心的是?季方和?会不会拖累自己,心中发暖,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几分:“师父,你放心好了,这银子是?明朗自己挣下的,虽然是?徒儿?有指点过,但是?绝对是?清清白白的,甚至,”秦修文用?手指指了指上方:“上面也是?知晓,过了明路的,您放一百个?心好了。”


    季明志一听,就连皇帝都清楚,那确实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心里一松的同时,也对自己这个?徒儿?如今的身份地位更?加有了一层深切的认知——自己这个?徒儿?不仅仅是?朝中四品大员,九卿之一,甚至还经常可以和?皇帝打交道,实在是?不一般啊!


    就是?普通京官,又有几人经常能够面圣?


    季明志连声又说了几句“好”,马氏在前头催促,季明志才拉着秦修文一起进了饭厅,一家人一起坐下了热热闹闹吃了一顿晚饭,谈起了这几年乡间的变化,季方和?的父亲季明达忍不住感叹道:“说起来多?亏了修文啊!这几年,要不是?你带着我们?方和?,方和?也不会那么有出?息,你和?方和?寄回来的银子,我们?都用?来买了良田,一共是?三百六十亩,其中一百亩现在归在了族田里,每年的出?息由?你师父管着,按照你说的,将原本村里的学?堂改成了族学?,凡是?季氏子弟都能在里面念书,如今你师父在大林村那是?响当?当?的人物,甚至镇上的人都想将孩子送到我们?族学?里来读书!”


    季明达大字不识几个?,习惯性叫他们?的名字了,也从不叫什么“字”,但是?说起村里的季家族学?,那是?说的停不下来,从季家有多?少子弟在里面读书,其他村镇多?少学?生自己花钱要来读书,甚至每月一考,每次考试最后三名就会被清退,明年县试,说不好他哥哥的学?生里又会有几个?秀才公出?现。


    有了秦修文这个?金字招牌在,谁都想在季明志那边开蒙读书,万一读成了,那和?秦修文岂不就是?同门师兄弟了么?就算不成,像季方和?似的,止步秀才,现在给秦修文做事,不也是?让大林村的人艳羡不已么——在京城买宅院,给父母在家乡重修大院子,隔三差五寄银子寄东西回来,秦修文一个?外姓人轮不到大林村的人说长道短,但是?季方和?那可是?他们?季氏宗族里如今最有出?息的人啦!


    季明志生性内敛,读了多?年圣贤书,接触的多?是?村童,从不喜欢张扬炫耀,而?季明达则是?豁达爽朗,有话直说,将村里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详细说了一遍,季明志在旁边听着点头,秦修文也乐意去多?听一听这些年的变化。


    “修文啊,呃,”季明达打了个?酒嗝,端起酒杯又要去敬秦修文:“你现在当?了大官了,还不忘记大林村的叔伯们?,也没忘了你师父,你这样就很好,很好!你关照的方和?小子也很好,如今还要帮他娶上好媳妇,大伯我谢谢你,来,我们?爷俩再干一杯!”


    秦修文从善如流地举杯和?季明达又碰了一杯,眼看着季明达已经有些不胜酒力了,季方和?给他娘使了个?眼色,曲氏忙站起身来说季明达醉了,扶着人下去了,季方和?也说跟过去看看。


    很快,饭桌上就只剩下了季明志、马氏和?秦修文三人。


    秦修文用?公筷给两人各夹了一块鸡腿肉,笑着道:“师父,师娘,你们?吃!想当?年我还小的时候,瑶儿?就喜欢吃鸡腿,师娘每次都一人一个?,瑶儿?贪心,总是?马上吃完就要抢我的,我不想给她吃就要吃的比她更?快,师父师娘就看我们?的笑话。如今不用?省着吃了,你们?也吃。对了,现在瑶儿?过得还不错吧?”


    马氏被秦修文说的眼眶一红,连连点头:“好!这丫头好着呢,前年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如今那孩子已经两岁多?了,能吃能睡的,整天上窜下跳,和?瑶儿?小时候一个?德行!她成亲的时候你送的贺礼太大了,你师父特意不让写信告诉你生娃的事,怕你知道了又要送厚礼给那丫头。”


    季瑶是?季明志和?马氏的独女,他们?两个?子嗣艰难,前头有个?儿?子三岁的时候夭折了,后来年近三十才又有了个?女儿?,如珠如宝似的养大,从小跟着村里的小童们?一起读书学?字,后来秦修文被季明志收留,他天分好,让季明志十分看重,还惹得小时候的季瑶十分看秦修文不顺眼,经常做点无伤大雅的小恶作剧,后来被马氏发现了,还狠狠骂了一通,以后才不敢了。


    听到这个?“小师妹”一切都好,秦修文点了点头:“既然徒儿?知道了,那肯定?要补一份贺礼的,否则被瑶儿?知道了,还不说我小气?”


    在原身心中,季瑶就是?如同亲妹妹一般的存在,两人吵吵闹闹,但是?还是?很有几分情谊在的。


    马氏想推拒,季明志却一口应了下来,如今自己这个?徒儿?越来越有气势了,有时候自己和?他说话都有些恍惚,虽然还是?熟悉的样貌,季明志却怕彼此之间越发的疏远了,受了礼,也是?表示他依旧拿秦修文当?亲儿?子待。


    等吃尽了兴,叙旧也叙的差不多?了,秦修文才起身告辞,季明志不放心,非得送出?门看着秦修文上了马车,才摆摆手回去了。


    夜深人静,月上柳梢,马氏摸着身上盖着的薄被,针脚细密、棉布柔软,盖在身上轻便又暖和?,正适合这春日的天气,躺下去的时候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了一声,身下的垫被同样柔软舒适,头枕在枕头上还能闻到一丝若有似无得皂角香味,显然是?洗刷晾晒过的。


    吹熄了烛火,只剩下了老两口,马氏忍不住侧过身子对季明志絮叨:“孩儿?他爹,你看元瑾这孩子,到现在还没成亲,当?年我说啥来着?让瑶儿?嫁给他不是?很好么?今日元瑾还特意说起了瑶儿?,你说会不会那时候你一说,他就应了?”


    季明志原本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被老妻这么一说,整个?人都清醒了,黑暗中瞪了老妻一眼,压低声音怒斥道:“你一天到晚胡咧咧什么?瑶儿?都成婚生孩子了,再说了,你不看看元瑾现在是?什么身份,和?瑶儿?简直就是?云泥之别,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以前季明志也有过这种?心思,不过那个?时候他是?惜才爱才,怜惜秦修文无父无母,若是?将来能和?季瑶成亲,那就是?自己的女婿了,俗话说女婿如半子,以后就和?自己真?正成为?一家人了。


    可是?当?秦修文早早中了举人后,季明志就立马掐断了这点心思,秦修文的前途不可限量,他也没有表明出?任何的求娶之意,季瑶的性子活泼,直言直语没心眼,做事没什么规矩,让她以后去做官太太那是?根本不成的,所以季明志也拦着老妻不让她促成此事。


    季明志心里明白,有时候姻亲对于像秦修文这样没有根基的年轻人来说,会是?极大地一个?助力,他不想早早的就用?恩义掐断了秦修文未来的任何可能性。


    马氏被季明志说了有些讪讪的辩解:“我这不是?看着元瑾身边现在还没人,方和?那小子都要成亲了,他还是?孤零零一个?,想起来了才胡乱说说么?”


    季明志叹了一口气:“元瑾岁数确实到了,这次来一个?是?来观礼,还有一个?我们?做长辈的,还是?要帮着元瑾一起把把关,之前明朗过来的书信就说了现在京中想要结亲的人家很多?,男子到底粗糙,身边又没有长辈帮衬,难免潦草。我们?既然过来了,趁着机会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以后有人在京城照顾元瑾,我也就放心了。”


    马氏知道,在季明志心里,这个?徒弟比亲儿?子还重要,一路上各种?提点自己,就怕到了京城给秦修文添麻烦,不过好在这个?徒弟也确实有良心,待他们?是?极好的。


    “放心吧,你说的我都放心上呢!明儿?个?我先仔细问问方和?,有哪些人家想和?咱元瑾结亲,再派人出?去打听打听门第情况,姑娘品貌如何,绝对会仔细的。”


    季明志见老妻应承了下来,困意再次来袭,不一会儿?房间内就响起了鼾声。


    第 164 章


    天刚拂晓, 季方和就起?了个大早,将昨夜整齐叠放在床头的新郎服穿好, 推门出去的时候,府里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季明达夫妻忙着指挥下人检查贴的窗花和喜字,新房那边也从头到尾地检查,就怕有什么疏漏之处。


    马氏去了厨房,看今日送来的鸡鸭鱼肉新不新鲜,结果便看到京城“状元楼”的大厨都过?来帮忙了, 手法?娴熟地切菜配菜,指挥婆子洗菜摘菜,忙的团团转。


    而那些一筐筐送过来的鸡鸭鱼肉, 鸡是一只只四五斤重的大公鸡, 还在鸡笼里来回踱步;鱼也是一尾尾鲜活的大鲫鱼, 活蹦乱跳的, 甚至还牵来了四头羊,说也是今天的主菜之一。


    蔬菜更加不用说了,好些才都?还沾着露水, 显然是上半夜就去地里摘了,城门一开就给送了过来,水灵灵的看着就新鲜。


    除了这些, 甚至还有一些她都?没见过?的干货海鲜, 说是松江府的人送过?来的, 菜单上,光是点心都?有四样呢!


    马氏在心里念了一声佛, 这季方和成亲的菜色,可是比他们镇上最?有钱的富户都?要有排面了!


    今日特意选了休沐日, 很快,以秦修文为首,叶向高、严知行、石飞羽还有宋星达都?来了,这几人都?身穿淡蓝色儒衫,头上带着儒生网巾,长?相气质都?是不俗,除了宋星达年纪略大外,其他人都?与季方和年纪相仿,长?相不俗。


    季方和看着这群人,突然脸一跨,对着秦修文闷声道:“元瑾,我看要不你?们还是请回吧,我怕到时候新娘看了你?们这帮人,不要我了。”


    季方和说的可怜兮兮,惹得众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严知行拍了拍季方和的肩膀,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道:“明朗,你?放心好了,人家崔管事可只对你?有笑脸,看到我只会抓着我写文章。”


    秦修文笑着颔首:“明朗,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季方和闻言浓眉一挑,对着他们几个人挨个看了一圈,直看得大家心里发毛,才听他道:“我对自己是挺有信心的,对你?们更有信心!今日可是有好几个女先生要来出考题的,你?们一个个两榜进士出身,朝中机要官员,甚至还有一个状元在这里,到时候你?们可不要给考倒了,害的我娶不到媳妇啊!”


    崔丽娘这几年管事的时候,培养了好些个女学生,如今这里好几个都?能独当一面了,在报社做事,天天与文字和消息打交道,信息汇聚之所,见识比一般的文人学子不知道高多少,季方和当时听了就心里打鼓,硬是让秦修文安排最?强战力?去接亲。


    石飞羽第一次给人去接亲,闻言毫不在意道:“你?放心好了,有我们和秦大人在,怎么会让你?接空?”


    在一旁的宋星达也慢悠悠地点了点头:“年轻人不用这么担心,娘子是跑不了的。”


    就连一向低调谦虚的叶向高目光中也流露出了一丝好笑,认为季方和太?过?于紧张了,有他这个状元郎在这里,怎么会被区区几个小女子难倒?


    知道内里的秦修文和严知行对视了一眼,然后又各自看向别?处,还是别?提醒这些人要注意了,到时候出丑了也算是看了一场好戏了。


    等到众人在季家用过?早膳,又帮着将喜床搬进新房内落定?,点上龙凤喜烛,新房布置好后,吉时差不多也到了,外面锣鼓队、鞭炮队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季方和一马当先在前,其他人骑马跟在后方,今日天大地大,新郎官最?大。


    很快,周围的邻里都?听到了外面的喧闹声,跑出来看热闹,八台大轿的喜轿后面跟着两队八名?婢女,一队人手捧一托盘的铜钱,一队人手捧一托盘的喜糖,等到沿路出现了讨喜糖的孩童,她们就开始抓一把托盘上的东西往外撒,惹得围观的人都?兴奋了起?来,喜糖也就算了,居然还能捡到喜钱!这可没有几家人家舍得的,顿时吉祥话如同不要钱一样地往外说着,季方和住的那条街一路过?去热闹的不像话。


    季方和带着人在京城几乎是绕了一圈,快到时辰了才往崔丽娘的所住的小院行去。


    崔丽娘在京城中也购置了自己的宅院,不过?只是一个一进的小宅子,就在前门大街后头,位置算是极好的,花了她大半的身家,但是崔丽娘说这银子花的很值,以后她就不是没着没落的人了。


    今日她早早起?来梳妆打扮,穿好凤冠霞帔,纤纤玉手执着一把锦绣制成的团扇,心中亦是忐忑紧张不已。


    按照风俗,婚前男女双方并不得见,两人婚期定?的紧张,纳彩问吉都?是在秦大人的见证下自己做成的,而季方和的父母已经到了京中,她还没有正式拜见过?,今日却是直接要过?门了。


    当时听到了季方和在海外的险象环生,心里是一阵阵的揪紧和后怕,想?到两人已经兜兜转转至今,年纪都?已经老大不小了,尤其是季方和,像他同年龄的人,好些孩子都?好几个了,可他却依旧在死守着自己,这也是让崔丽娘能下定?决心的原因。


    人生又有多少年华可以蹉跎,既然已经确认了彼此的心意,也用了数年的时间去证实这段情谊,又有什么好再裹足不前的?


    崔丽娘长?得柔软,但是性?子坚毅,做事绝不拖泥带水,她做下了决定?千难万难也要去实现,更何况嫁给季方和,也是自己心中所愿。


    然而,越是临近婚期,崔丽娘却越是紧张,她第一次嫁人的时候,只不过?是一顶小轿被人从角门里抬进去,这都?不是嫁人,她是卖身而已;而今天,季方和却要用八抬大轿娶她过?门,以后她进了季家的门,公婆会不会对她的以前有微词?会不会认为她嫁的草率?更会不会觉得她配不上季方和?


    她没有父母家人,从小漂泊无依,靠着自己挣扎至今,总算混出了个人样,自己是否还要回到那一方小宅院?纵然季方和答应自己婚后也不会约束自己去外面做事,但是季家其他人是否也会这么想??


    越想?崔丽娘越慌,刚刚上好的妆面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让她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不自信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她身边伺候的婢女小橘悄悄走了过?来,低声禀告道:“小姐,宋夫人来了。”


    崔丽娘心里一惊,宋夫人说的是宋纁之妻文氏,有着正二?品的诰命,秦修文当初为了给崔丽娘一个出身,带着她上门拜访宋纁夫妇,宋?夫妇认了她做了义女,但是崔丽娘也只以为是看在秦大人身上的一份面子情,今日虽然也邀请了他们前来观礼,但是哪能真有这个脸将他们当作娘家人来依靠了?


    所以听到文氏亲自过?来了,崔丽娘也是十分吃惊的。


    文氏进了崔丽娘的闺房,看到已经梳妆打扮停当的崔丽娘,忍不住赞叹道:“新娘子今日可真是漂亮,这通身的气派,季家那小子娶了你?,是真的有福了!”


    文氏拉着崔丽娘的手进了内室,屏退了小丫鬟,然后从袖袋中拿出了一方紫檀木盒笑吟吟地递给了崔丽娘:“这是元瑾那孩子让我给你?的添妆,他说男女有别?,恐怕人多想?,所以让我这个做义母的送过?来,还请你?务必要收下。”


    崔丽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这事是意料之外,又确实是秦大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她慢慢打开了这个木盒,只见里面最?上面是两份叠的整整齐齐的文书,展开一看,一份是京城中的两间位置不错的铺子,一份是卫辉府郊外五百亩的田契,再往下是一沓银票,每张面额一百两,约莫里面至少有个五千两银子。


    这实在多的有些烫手了。


    “这,这礼太?重了,义母,我不能收……”崔丽娘忙将东西放了回去,合上木盒,准备推拒出去,却被文氏按住了手。


    “元瑾还有话没有交代呢!他说这些添妆是你?这么多年为他办事应得的,不用有什么负担,这些作为你?的嫁妆带到季家去,就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和退路,你?在季家完全?可以挺直腰杆做人,季方和父母对你?十分满意,让你?不用有任何顾虑。”


    崔丽娘真的没想?到,一向看着冷心冷情,只对季方和有些另眼相看的秦大人,原来也是有在意她的心思和处境的,这个木盒里装的东西是告诉她,她永远都?是有退路、有选择的人。


    她不会被一方小小天地困死。


    同时,秦修文说了季方和父母对她十分满意,然而他们尚未见过?自己,那这里面自然就是季方和和秦大人的功劳了,崔丽娘闻弦歌而知雅意,别?人说办成了什么事她不一定?相信,但是秦大人说的,那是可以放一百个心的。


    “竟是叫大人花了这么多的心思。”崔丽娘想?到此处,忍不住泪洒衣襟。


    “哎呦,我的小乖乖,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可不兴哭的,你?看看,妆都?花了,还得补一补才是。”文氏用帕子轻轻掩着崔丽娘的眼角,崔丽娘心中又欢喜又酸胀,脸上连忙扬出一抹笑容,但是眼中却挂着亮晶晶的泪珠。


    文氏性?情柔和,做事妥帖,送完东西后还叫梳妆娘子重新给崔丽娘梳妆,等到重新打扮一新后,院门外也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然后崔丽娘就听到自己收下的几个小娘子一起?涌到了大门口去,将院门紧紧关上,对着外面道:“想?要接走新娘子,先回答出我们三个问题,这个院门才能打开。”


    季方和身上带着红绸花,看了看秦修文、叶向高等人,用眼神示意:该你?们上了。


    第 165 章


    “好!那门外的大才子们请听?题, 一个大铁球和一个小铁球同时从一个高度落下来,哪个球先落地?秦大人和严大人不许作答, 否则算作弊处理!”宁昭快速念完了题目,然?后指定了不能作答的人选,这题他们之前在收集文稿的时候看到过,是知道答案的。


    季方和有些莫名,题目出的这么简单?“这肯定是大的先落地吧?”季方和小声地询问其他人,就是因为?太简单了,所以以防有诈。


    石飞羽等人也有些懵, 但是他们这些当官的,心眼子是最多的,叶向高马上道:“不可能是大的先落地, 若是如?此?简单, 她们不会?用来出题, 里头肯定有蹊跷, 但是小的先落地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平日里轻一点的东西定然是落地慢一点的,所?以我猜想是同?时落地。”


    季方和听?了觉得很有道理?, 正要回答,宋星达连忙拦了下来:“不妥不妥,你们都没成婚, 还没经验, 正所?谓女?人心是海底针, 或许她们第一题就是虚晃一枪呢?搞不好就是大的先落地,知道我们要多思多虑, 这叫反其道而行之。”


    宋星达说?的是头头是道,还讲了点他平时和他娘子斗智斗勇的事情以增加其真实性, 几个单身汉听?得是连连点头,表示受教。


    这样一来,季方和倒是左右为?难了,宋星达说?的在?理?,叶向高揣摩的也不错,季方和忍不住拿眼去看秦修文,秦修文无奈之下,平摊了一下双手,季方和顿时就心领神会?了:“是同?时落下吧!”


    “哼!还是大人提醒你的!但是就勉强算你们答对吧!”娇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季方和慌忙抬头往上一看,就看到宁昭趴在?院门上,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呢!


    几个大男人顿时汗如?雨下,再也不敢轻视这场“考试”了。


    秦修文轻笑了两声,无奈的从袖袋中抽出几个红封,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里面的几个小娘子一愣,接了过来拆开一看,顿时乐疯了:“我的里面是五两银票!”


    “我的是十两!天?呢,怎么这么多,大人实在?太客气了!”


    “喂,你们别?忘了我啊!快把我的那份给?我!”宁昭急了,连忙回头冲着小姐妹喊,惹得围观众人都笑了起来。


    好兄弟给?力,季方和连连朝着秦修文竖大拇指,严知行也跟着帮腔:“宁昭,刘倩云、王洛棉,你们收了大人的银子,该放水的时候就要放放水啊,可别?真让我们新郎官进不了门啊!我看要不你们先把院门打开,让我们进去再问行不?”


    外头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几个大男人被堵在?院门外任人观赏,尤其是有些上了年纪地大娘大妈,说?起话来荤素不忌的,还有人当街打听?起了除了新郎官,另外几人是否婚配的事情,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了。


    宁昭跳了下去,在?底下嘀嘀咕咕和两个姐妹商量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红封她们要了,但是题目还是得答完。


    “你们都是大才子怎么会?被几个区区小女?子难倒呢!但是我们接下来的题目难度会?降低点,快听?第二题,《三国演义》中,谁的步行速度最快?”


    《三国演义》这本书,大明哪个文人没读过?谁没对里面的各种人物?、天?下大势分析过?但是谁的步行速度最快?还真没有人讨论过。


    “是谁啊?吕布吧!三英战吕布,吕布一打三,显然?战力最强,速度估计也是最快的。”季方和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吕布,感觉这回靠谱。


    石飞羽记忆力极佳,对看过的书都能娓娓道来,闻言却是道:“吕布马上功夫是不错,战力也强,但是纵观整本三国,他年纪算是大的了,若是战力又高、年纪又轻的,当选赵子龙。”


    见叶向高和宋星达也要加入讨论中去,眼瞅着一时半会?儿几个人就要争起来了,还不知道要说?多久才能进门,秦修文听?了实在?是忍不下去了,直接高声道:“是曹操。”


    众人愕然?,怎么算,都轮不到曹操啊?


    只有叶向高突然?灵机一动,一拍巴掌:“是了!说?曹操,曹操就到!岂不是就是他步行速度最快!”


    里面小丫头听?了也忍不住欢喜地笑出声来,有一种恶作剧成功的兴奋,有另外两个小娘子听?了不停地跑到崔丽娘的房间内,和她讲目前的情况,让崔丽娘原本还有些愁肠满腹的心思,顿时散到烟消云外去,听?到“曹操”那个题目的时候,笑的肚子都疼了,指着那两个小丫头就笑骂:“你们真是几个促狭鬼!”


    其中一个叫晓月的年纪还小,从十岁起就被崔丽娘带在?身边培养,如?今已经快十三了,和崔丽娘的感情十分深厚,也最是亲近,闻言冲着崔丽娘做了个鬼脸:“姐姐说?我们!还没进门就心疼姐夫不心疼我们了,我要赶紧去叫其他几个姐姐们不要轻易放他们进来。”


    说?完,一溜烟又跑了出去。


    崔丽娘哭笑不得。


    第三题十分简单了,就是一首催妆诗,但是限了韵脚,让季方和自己作出来,方算完。


    这是娶亲的时候经典项目,相当于现代人娶亲时候的男方誓词,季方和自然?早有准备,清了清嗓子,就朗声道:


    卫辉烟雨轻若梦,京中玉露再相逢。


    我心好比日与月,但求一世?一双人。


    季方和作诗的时候四周都极静,大家都想听?听?男方要说?出什么誓词来,就连崔丽娘也竖起耳朵,静静地听?外面的声音。


    小院小,季方和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崔丽娘好似听?清楚了,又好似没听?清,一直到晓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将?那四句诗再次重复了一遍,崔丽娘才知道自己没有听?岔。


    这首诗,在?别?人听?来不过平平,但是在?崔丽娘听?来,却是动人心魄。


    季方和说?了他们从卫辉的离别?,到京城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的心思日月可鉴,只想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说?的都是他们的故事,描述的都是他们的未来,更加让她想要落泪的是,季方和在?如?此?多亲友面前,对她郑重承诺,一辈子,唯她一人足以!


    男儿重诺,季方和敢在?秦修文等人面前做出这等承诺,说?明他早就心中想清楚了,这是她想提不敢提的事情,他却先一步做到了。


    什么是爱一个人?爱一个人是为?她扫平前路所?有的阻碍,让她与自己幸福快活地生活在?一起,而不是因为?要与他在?一起,去承受本不该属于她的劫难。


    等这首催妆诗作完,院门刷得一下被三个小姑娘打开了,她们的眼眶都红红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值得所?有人的祝福。


    当季方和执起崔丽娘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因为?紧张而有些汗湿的大掌中,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别?怕,跟我走。”


    崔丽娘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用另一只手执扇,挡住自己的俏丽面庞,一步一步跟在?季方和身后,走的缓慢而坚定。


    季方和抱得美人归,两个人过上了蜜里调油的日子,季明达夫妇震慑于崔丽娘是二品大员的义女?,而且也是为?秦修文做事,说?不出任何儿媳妇抛头露面的事情,甚至于曲氏还十分豁达,她说?村里下地的女?人,抛头露面的多的是,他们季家本身就是泥腿子出身,不讲究这个。


    但是在?背地里,还是让儿子多上上心,早点给?她生个大胖小子出来,季方和奇怪,他们家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独子,刚刚成亲呢,怎么就惦记上孙子了,说?句不孝的话,他大哥、二哥都孩子一大串了,哪里需要他添砖加瓦?


    结果问了半天?,曲氏才吐露了心声:“你媳妇啊,长得太标志了,比我们村里十里八乡最漂亮的桃杏都漂亮,你不看紧点怎么行?女?人要是生了孩子了,就对你死心塌地啦!”


    季方和没想到他娘居然?还忧虑自己会?不会?被带绿帽子的问题。


    不过要孩子这事,他们小夫妻两个早就商量过了,顺其自然?就好,他根本没将?他娘的话往心里去。


    季明志和马氏眼见着季方和已经成亲落定了,这心里就更为?秦修文急了起来,只是还没等老两口和秦修文说?起这事,秦修文就接到了旨意,开始为?万寿节使团进京的事情忙碌起来了。


    万寿节即是万历的生辰,万历生辰在?八月十七,如?今已经是五月中了,秦修文作为?鸿胪寺卿,自然?是要忙碌起来了,不仅仅要忙碌使团进京之事,包括万历的万寿节,也需要鸿胪寺协助礼部?筹备,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鸿胪寺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


    这两件都是大事,对秦修文来讲,使团进京自然?是更加重大的事情,关系着大明的对外交际,关乎着出口贸易,影响着整体民生,而万历生辰么,今年也不是什么整寿,没必要大弄。


    然?而,万历这次想法和秦修文不一样。


    万历自觉如?今腰包鼓了一大圈,又是海贸上赚到的一百多万两银子,又是从吕宋秘密查抄出来归到他内帑的三百万两白银,现在?他的海贸生意还继续做着,自从拿下吕宋后,万历是彻底品出了滋味,有了吕宋这个根据地,他们甚至可以直接让岛上之人种植他们需要的原材料,然?后进行布匹加工再从濠镜岛售卖给?葡萄牙人,这里面不断可以压低成本,制造出源源不断的大额利润。


    这人腰包鼓了,就容易飘,万历也不例外。


    今日早朝的时候,他直接和朝臣商量,准备在?他万寿节前,在?宫内新建一座“摘星楼”,以纪念万历的爷爷嘉靖皇帝,用万历的话来说?,运气好的话还能在?“摘星楼”上和他爷爷沟通沟通。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大家心里都清楚,万历就是想显摆,想建京城第一高楼呗!


    真是个败家玩意!群臣忍不住在?心里头怒骂,这是见不得国库有一点丰盈啊!


    万历对人挺抠搜,但是若论自己的骄奢淫逸,那是一点不缺的,锦绣堆里长出来的太子爷,能是个节俭皇帝么?


    万历贪财,但是不妨碍他享受。而且他说?的很大义凛然?,要让户部?给?他拨款。


    只是群臣不想买他的账,户部?的那点银子大家都惦记着呢,你万历自己享受完了,他们怎么弄?


    京中官员可以说?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但是不可否认,很多人还是很看重俸禄的,那“摘星楼”造完,国库估计又没钱了,说?好的今年过个肥年,还有这个可能性吗?


    第 166 章


    万历的算盘珠子打的很响, 他知道如今国库有?钱,先用国库的银钱出来, 帮他修“摘星楼”,然后自己的银子还是继续进行海贸走私来挣钱,到时候若是?建完楼,里头的装饰倒是可以自己花钱来摆设,也不会难为户部的人。


    朝廷出硬装,自己出软装,万历心想, 也不赚你们多少。


    但是?什么都被你万历一个人享受完了,他们这些朝臣就只能吃糠咽菜了。


    一味的回绝,显然并不明智, 而且万历有一句话还说的特别重, 他意思?给太?后翻新慈宁宫的钱, 都是?自己内帑里掏的, 他当皇帝十七年了,也没叫朝廷为自己正儿八经修过什么?,就建个“摘星楼”, 不过分吧?


    确实?,前头张国柱还在的时候,就连万历大婚都是?很简朴的, 一直到张居正去了以后, 万历才?开始花钱大手大脚的, 不过前头潞王大婚以及修建潞王府花掉了许多的银子,如今潞王的事情算是?完了, 万历也要给自己享受享受了。


    尤其是?上一次吕宋之战大获全胜后,万历在朝堂上说话威严愈发地重了, 大家一时之间都不敢出来反驳。


    只能不断用眼神示意几个?内阁大臣。


    他们位高权重,说话有?分量,自己只是?个?小?虾米,哪里有?他们说话的份。


    不得不说,有?时候作为内阁大臣,大权在握是?一件事,但是?责任在肩又是?另外一件事。


    在这种时候,若是?他们都不站出来说几句为朝臣们争取利益,次数一多,威信就没了,以后私底下谁还愿意支持他们?


    申时行就算哪怕再喜欢中庸之道,这个?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拱手道:“禀陛下,今年户部呈上来的预算已?经将银子都开支出去了,宋尚书前两天刚刚送到内阁进行审核的折子,已?经呈给陛下了,恐怕目前没有?结余再去修“摘星楼”了,若不然,明年再议?”


    先来一招百试百灵的拖字诀,明面上表示为难拖延,实?际上一杆子支到年后去,具体年后修不修,到时候看情况吧。


    而且申时行特意还点了宋?这个?户部尚书,拉人下水,虽然申时行没有?看宋?一眼,但是?宋?自然是?心领神会:我?已?经帮你的事情说了,你也要自己出来扛一扛,否则难为的还是?你们户部。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在朝堂上混迹这么?多年了,宋?自然清楚申时行的意思?。


    所以紧接着宋?也出列了:“陛下,虽然吕宋截获了一大批银子,是?陛下之恩德朝廷才?又宽裕起来,但是?也是?因?为这笔银子,让戍边将士有?冬衣穿、有?武器可以更换,能让受灾的百姓能勉强度日下去,更让朝廷中拖欠的俸禄能发下去,保持朝廷的正常运转,陛下一片仁德之心,想来是?能理?解的。”


    万历能理?解,但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们都得了好处,就朕一个?人啥屁都没有?!


    戍边的将士是?重要,但是?拨过去了银子,还不是?那些将领层层盘剥捞油水;受灾的民众是?能不至于饿死?,但是?同样的地方上的官员也是?要在赈灾银钱粮草里捞两把的;还有?你们这些京官,要将之前拖欠的俸禄一并发了,到底是?没错,但是?这两年朝廷拮据,也什么?都没给朕啊?


    很多事情万历心里门?清,只是?水至清则无鱼,有?时候只能睁只眼闭一只眼。


    可现在,感情就朕是?个?冤大头是?吧?


    万历越想越气,只盯着宋?和申时行不说话,修个?楼的银子他现在自己也拿的出来,但是?凭什么??况且他也不希望太?过高调展示自己的有?钱,省的到时候还被宋?那老匹夫给盯上了。


    有?了两个?大佬在前面顶雷了,后面的人也敢冒头再说一说了,甚至后面都歪楼到修了这个?“摘星楼”能不能和嘉靖皇帝对上话了,好几个?人从各个?角度以及先贤文?章里引证,和死?去的人沟通上是?迷信思?想,要不得。


    万历气了个?半死?,但是?作为君王表面上还是?要维持着风度,最后这件事也没有?一个?盖棺定论,讨论到一半就说起了其他事情,后面直接就散朝了。


    秦修文?今日早朝一言未发,下了朝后也是?跟在人群后面往殿外走?,刚要走?到鸿胪寺衙门?,有?一个?杂役走?了过来给秦修文?行礼,然后低声道:“首辅大人邀请您下衙后到“状元楼”一叙”。


    秦修文?听罢,脸上没有?什么?吃惊的神色,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然后面色如常地进了鸿胪寺衙门?做事去了。


    等到申时行听完了杂役的回禀,了解了秦修文?的反应,忍不住扭头看向王锡爵:“元驭,他似乎并不吃惊?”


    王锡爵在申时行对面坐下:“此子年纪轻轻,心机深不可测,但是?看如今这局势,不能再让他完全倒向陛下这一边了,今日之事就是?一个?投石问路,看一看对方是?否和我?们有?合作的可能性。”


    所谓合作,自然是?双方实?力?旗鼓相当的时候,以前申时行一派是?打?压秦修文?、限制秦修文?,为的是?用暴力?手段或让其臣服、或让其消失。


    可是?如今秦修文?一路走?来,朝堂之上智计百出不说,而且还有?真实?才?干和能力?,远的不说,就说如今已?经修好的从卫辉府到松江府的那条官道,那时候他们还因?为江南那边的势力?压力?之下,一味阻拦。


    可是?如今修建成了之后呢?就算让利出去了一部分权力?,但是?江南之经济因?为这条官道的修完,越发繁盛,所有?大小?商人所获之利比之从前有?大幅度增长,更别说还有?一些江南商人搭上了修路这条船,在里面赚的是?盆满钵满,到后来所有?人心里想的都是?为何自己当初不早点参与进来!


    再也没有?人说这路修的不好,再也没有?人会因?为前面损失的那一点小?利而抓着不放,大家不约而同地忘记了之前的摩擦,反倒是?许多人在他们面前称赞其好处,甚至还有?人在申时行等人谏言,希望江南官道的其他地方也都修一修,内阁厚着脸皮上奏,但是?却被万历搁置在一旁没有?理?睬。


    不是?万历不想修,而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这事是?秦修文?的功劳,你们谁也别想越过他,再重起炉灶,去摘果子。


    这或许是?万历对于秦修文?的维护,也或许是?因?为秦修文?的能力?,让万历都不敢太?过于得罪他。


    若是?前者还好说,只能说明君王偏听偏信,再找一个?比秦修文?更谄媚者就能取代掉对方;若是?后者,那就着实?可怕了,就连君王都要有?意无意地讨好对方,这如何不让人心惊?


    然而从秦修文?展示出来的种种能力?表明,很有?可能就是?后者。


    到了这一步,和秦修文?谈一谈已?经是?必须的事情了,甚至要在谈话中寻找合作的可能性。


    秦修文?在朝堂上有?整个?户部给他撑腰,结交了当今兵部侍郎,兵部尚书之子是?他的追随者,整个?鸿胪寺已?经被秦修文?整治地服服帖帖;在朝野之外,卫辉府、松江府对秦修文?的支持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就连潞王都引其为友,卫辉府今年考中进士的人都是?秦修文?的马前卒,而这些人已?经四散到大明各地去了,甚至连今科状元,都与秦修文?牵连甚多,更别说吕宋之战,秦修文?与李如松结交下情谊,以往在京城有?些发臭的名?声,现在早就洗白不说,甚至在民间论起这位年轻的秦大人时,都是?拥护之声。


    这样的人,哪怕如今只是?正四品官职,但是?他的能量大到超乎想象。


    申时行集团的人走?到想要和秦修文?握手言和的这一步,并不仅仅是?他们主观想法,更多是?被时局逼迫到了这里。


    等到了下衙时间,申时行和秦修文?两人一前一后,格外低调地上了“状元楼”,申时行做东,但是?只找了一个?普通的包间,好在这里隔音效果不错,两人的谈话并不会被外界所窃听。


    申时行先到,刚点完菜,秦修文?就穿着一身常服进来了,见了申时行,先是?行礼问好,表现的像是?个?十分谦和有?礼的后生。


    若不是?申时行清楚知道对方能报复焦侍郎到斩草除根,能杀两千多战俘眼睛都不眨一下,申时行或许都要信了眼前之人就是?一个?平常的俊逸有?礼的后生而已?。


    两人分宾主落座后,秦修文?亲自给申时行斟了一杯酒:“申大人,这杯下官先敬您,多谢您平日对下官的关照。”


    这话说的很虚,这个?关照恐怕另有?所指,但是?秦修文?态度诚恳,言语真挚,当时当刻,甚至都让申时行有?些恍惚,觉得秦修文?确实?是?他的亲近后辈似的。


    申时行温和地笑了笑,和秦修文?对碰了一杯,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来来来,尝一尝这道鲜鲥鱼,这道菜可是?“状元楼”的招牌菜。”申时行招呼秦修文?吃菜,秦修文?仿若受宠若惊,双手捧起碗来接下了这块最鲜嫩部位的鱼肉,对申时行的态度可谓是?毕恭毕敬,原本申时行想要说出口的暗示,却被秦修文?几次打?岔过去,让申时行一时不知道从何下手。


    这秦修文?真是?滑不丢手,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申时行放下了筷子,突然问秦修文?道:“秦贤侄,你可知道狡兔死?,良狗烹的典故?”


    这么?浅显的道理?,秦修文?又如何不知,秦修文?点了点头。


    “那你可又知道良狗要如何避免此结局?”


    秦修文?知道对方话里有?话,直言道:“还望申公不吝赐教。”


    第 167 章


    申时行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口, 姿态娴雅,酒入口中, 一点都没有沾湿他?的髯须,他?面容容长清瘦,然而一举一动都透露出这个时代文人的清高和仪态,纵然他?与秦修文目前还是?政敌的状态,也不得不称赞一句:“申公行止飘逸若行云流水,让人赏心悦目。我辈恐怕一辈子效仿,也只能望其项背。”


    好话谁都愿意听, 哪怕有时候知道对方只是恭维之言,甚至知道对?方是?别有用心,可是?人类的天性就是难以拒绝别人真诚的赞美。


    更何?况, 这个赞美者还不是?旁人, 是?能力卓然、自己都要费尽心思想要对?付的对?象。


    秦修文所言, 只是他的仪态行止, 不涉及其他?,恐怕是?真心之言。


    不是?谁来?赞一句申时行都会放在?心上反复琢磨,这话说?的申时行面上不显, 心中却有些舒适的,于是?乎,语气?也略柔和了一些:“良狗帮着猎人追捕到了狡兔, 原本是?大?功一件, 但是?猎人不需要良狗了, 良狗就得死。倘若良狗与良狗呆在?一起,一道追逐狡兔, 大?家一起分而食之,自然不会出?现被烹的情况。说?到底, 还是?良狗自己?找错了同伴,秦贤侄,你说?是?不是??”


    秦修文心中暗自哂笑,他?一直在?试探申时行今日到底约他?来?此是?何?意思,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倒是?没想到他?最后要说?的是?自己?站错了队伍。


    话说?的隐晦,其实就想说?万历是?那?猎人,对?他?会用后就扔,但是?他?们才是?一起的良狗,才是?同伴,让他?明白,只有和同伴站在?一起,才是?安全的。


    秦修文装作受教的样子,但是?面上又有疑惑:“申公,那?倘若良狗一开?始是?想和同伴们在?一起的,但是?其他?良狗都是?黑色,而只有他?一只是?白色的、遭到了排挤,进?不去良狗的队伍,孤孤单单的才被猎人捡到了,为猎人卖命,这种情况下,这只白色的良狗又该如何?自处?”


    申时行被噎了一下,刚刚自己?都说?成这样了,橄榄枝都抛出?去了,这秦修文却依旧是?不依不饶,将那?层遮羞布给扯了下来?。


    不过申时行依旧神?色淡然,不疾不徐道:“世间之事,都在?变化之中,唯有变化才是?不变。白色良狗一时之间没有入群,是?其他?良狗并不知道他?的本事,而现在?,其他?良狗已经知道了他?的情况,愿意接纳他?,但是?若他?依旧只与猎人为伍,恐怕不美。”


    秦修文低低笑了两声,再次端起酒杯敬酒:“申公好口才啊!说?的我心里?也是?左右摇摆不定了,只是?不知道申公今日找到下官,下官能有什么地?方可以为申公所用的?”


    秦修文听了半天,也知道申时行的意思了,不想和他?再绕圈子,直接一记直球扔了过去。


    申时行放下酒盏,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语重心长道:“秦元瑾,你知道自古以来?,是?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你自己?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并非内宫之人更不是?锦衣卫勋爵之流,你亲近陛下是?理所应当的,但是?你有时候必须要考虑到朝堂之中的关系,就譬如说?今日,陛下要修“摘星楼”,你师父宋尚书就不想修,你是?帮陛下还是?帮宋尚书?”


    不等秦修文说?话,申时行再次继续道:“好,就算你这次又用其他?方式摆平了这件事,双方不用大?动干戈,但是?以后若是?触及了双方核心利益,谁都无法?退让的时候呢?你如今身后可不仅仅只是?你一个人,你的师长,你的追随者,你的同门,都将因你的决策而受牵连,如今你是?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之态,但倘若一步走错,很可能会带着所有你关心在?乎的人一起走向深渊。”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晴时修屋顶,才能避风雨,这般道理,想必以你秦元瑾之智,应该是?早有计较的。”


    申时行话音落下后,秦修文直接站起身来?,对?着申时行长揖一礼,面带感激道:“多?谢申公提点之恩,下官定当铭记于心。”


    申时行一番话,可谓是?字字珠玑,里?面有他?的多?年政治生涯的智慧总结之言,确实值得秦修文去行一个大?礼。


    同时秦修文也更清楚,能坐上大?明首辅这个位置的人,哪怕被后世评价中庸之人如申时行,无功无过到最后,也绝对?不简单。


    其实有时候想想,能在?申时行的位置上,在?万历撒手不管且不上朝之后,还能将大?明这艘巨轮继续开?下去,能不出?大?错,本身就已经是?一件极大?的本事了。


    但是?秦修文从来?不是?人云亦云者,他?要什么东西,一向清晰明了。


    “申公,下官明白今日早朝之事,让群臣为难了,下官可以劝诫陛下此事。”


    申时行心下一喜,既然秦修文信誓旦旦说?能做成此事,看来?是?必有把握的,而且看他?的诚意,是?被自己?说?动了,若是?内阁有他?这份助力,以后做事岂不是?无往而不利?


    哪怕申时行养气?的功夫再怎么到位,此时也是?呼吸略微急促了几分,就如刘备能将诸葛亮这种当世英才收入囊中,申时行此刻也有了这种心情。


    然而,这种激荡的心情只维持了一瞬,便听秦修文又道:“只是?马上要到使团入京的时候了,我们鸿胪寺递上去的对?外策略的折子,还望申公高抬贵手,务必通过。”


    申时行的脸色微沉,说?了半天,这秦修文还是?油盐不进?啊!这是?一匹烈马,难以驯服!


    秦修文说?的事情,不算太大?,申时行可以摆的平,但是?这样一来?,并没有将秦修文拉入他?们阵营,这只是?短暂的一次等价交换而已。


    见申时行只是?喝酒吃菜,并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秦修文却没有任何?恼意,他?有的是?耐心同首辅大?人纠缠。


    “申公,其实下官身在?哪里?并不重要,下官的心一直在?百姓、在?大?明身上,这不就够了?就算今日我答应了申公,有朝一日为利反目的事情,在?各派系之间还少吗?”


    这句话说?的申时行眉眼微动,别说?同派系之间为了利益反目的事情了,就是?亲兄弟、亲父子之间,为了利益反目成仇、痛下杀手的都大?有人在?,翻翻史书,看看他?们大?明朝皇室的跌宕起伏,都够开?眼界的了。


    申时行沉默了。


    “下官想着,其实若是?我们的目标方向一致,都是?为了让大?明更好的话,其实根本无需分你我,我们永远都是?站在?一处的,申公,您觉得下官这话是?否在?理?也唯有目标一致的人,才能永远成为一道之人。”


    秦修文的话振聋发聩,申时行第一次抛开?了所有的偏见和自己?固有的认知,认真思考秦修文的话语。


    确实啊,只有目标一致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盟友,是?他?本末倒置了!


    申时行笑了出?来?,内心五味杂陈:“好,秦元瑾,你真的是?很好!干了吧!”


    一顿酒席散后,两人又前后离开?了“状元楼”,秦修文目的达成,心中也松快了许多?。


    打从心底而言,秦修文并不想与申时行集团为敌,敌人太过庞大?,他?要斗起来?费时费力。


    可是?以他?目前的情况,也绝不能直接加入他?们,否则万历那?边的绝对?支持就拿不到了。


    秦修文的路很难走,他?要左右逢源、两边拉拢,势必就要走出?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路。


    所以今日,秦修文明确告诉申时行,他?们可以在?某些事情上进?行合作,但是?想要他?成为申时行集团的马前卒,这并不可能。


    虽然今日没有完全达成申时行的目的,但是?想来?对?于这个结果,他?们应该是?尚且可以接受的。


    秦修文的度把握地?艰难又准确。


    哪怕申时行等人再怎么不满秦修文不愿意彻底倒向他?们的选择,但是?当三日之后,万历在?朝会上主动自己?取消了“摘星楼”修建一事,愿意一次性将拖欠京官的俸禄全部发放下去之后,申时行集团的人,也是?无话可说?了。


    对?方的能力摆在?那?边,就是?可以如此轻易地?说?服皇帝的决策!


    甚至于,他?如今还做着两位皇子之师,不管谁做太子,是?不是?也意味着,秦修文能轻易影响下一任君主?


    已经错过了将他?在?微末之时掐死的机会,如今打打不死,杀杀不掉,完全拉拢人家也不乐意,只能委委屈屈在?互相需要的时候合作一番,再不对?付的时候再马上翻脸。


    秦修文,确实是?势不可挡啊!


    而秦修文这边,却是?对?这次的结果非常满意,他?预备改革大?明的对?外策略,所以以往只需要照本宣科的东西都需要变更,这里?面若没有内阁的支持,又要生出?不少事端。


    能让内阁少找他?茬,本身对?他?来?讲就是?一种支持了,所以做一些投桃报李之事,秦修文也乐得做个好人。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各国使团进?京的日子,按照惯例,这些使团将在?七月陆续在?京中集合拜会朝供,而鸿胪寺,就是?接待这些使团的官方机构。


    第 168 章


    向大明朝供的国家和地区有一百多个, 大明为了自己面子上好看?,往往称这是盛世空前, 四海臣服、万邦朝圣。


    但是实际上绝非如此。


    在一开始明初的时候,大明为了展示自己泱泱大国的风度,尤其是在郑和下西洋之后,许多遥远小国都知道了大明的富饶和强盛,而且大明的朝供制度一向是“薄来厚往”,有些饭都吃不饱的地方听?说了这等好事,当?然盼星星盼月亮, 不远万里也要来大明朝供一番。


    这绝对是一个美差,能到当?今世界上最繁荣的城市公费吃住,献上一些家乡的土特产, 就能带回十倍于他们朝供价值的赏赐。这样的便宜, 谁不想占?


    甚至在明初, 因为要应付朝供贸易, 导致大量白?银被赏赐外流,国库空虚后又加派赋税,大明国内本?就缺金银, 这样一来,金银空虚更大,只能大规模发行宝钞, 无限制的发行宝钞, 导致通货膨胀, 物价极剧飞涨,最?后宝钞变得一文不值, 沦为废纸。


    也幸亏大明的国力还算雄厚,这般折腾也没有彻底垮掉,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尤其是到了现在,之前葡萄牙、西班牙、荷兰等也会乘着这个时节,打着顺服大明的名?义,过来捞一笔。


    而例如蒙古三十六部、女真、朝鲜、东瀛等地算是大明的老邻国了,这种?时候又怎么?少的了他们的身?影。


    每次朝供时期,可谓是牛鬼蛇神齐聚京城,有想要浑水摸鱼的,有想要强势提出要求的,有想要顺手捞一把的,各怀鬼胎,大明却要疲于应付,名?义上好听?,内里却被这朝供外交搞得焦头烂额。


    这次,秦修文干干脆脆地拒绝了荷兰等地的朝供要求,唯有葡萄牙的准了,但?是直接给他们列了单子,让他们以吕宋岛贸易的一半利润作为朝供,双方早就开始接洽,至于西班牙?不好意思,估计全军覆没的消息还没传到他们国度,如今大明航海领域不再允许西班牙的船只进入。


    荷兰人原本?还想吵一吵,结果打听?到西班牙人被大明一举全灭了后,算了一算自己只有五艘战舰,干干脆脆就应了,不敢再去纠缠。


    而其他西方小国,见几个老大都没吭声了,这次哪里还敢叫嚷,更加没有声音了。


    万历听?到这帮子洋人除了葡萄牙准备正?儿?八经朝供厚礼外,其他国家的都不闹腾,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这可是节省了一大笔开支了。


    葡萄牙费尔南多公爵听?到消息的时候也是牙疼,原本?还盘算着这次可以从大明弥补一点?上次的损失,但?是没想到这次与?他接洽的还是那位秦大人,这人就是鸿胪寺卿的时候,彻底没话说了,连讨价还价的心思都没了。


    这就是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西班牙如此嚣张的一个国家,在海上称霸一方,自称为无敌舰队,结果被大明直接收拾了,导致海上多方势力都要掂量掂量了。


    解决了这些西方人,秦修文对这次朝供的大部分注意力还是集中在了蒙古、女真和东瀛三处。


    蒙古自不必说,一向是大明的老敌人了,从元朝手中夺取了中原江山之后,蒙古分裂成三十六部,但?是依旧对中原虎视眈眈,他们吹过了江南水乡的和煦春风,知道中原百姓可以成为牛马一般被驯服,更清楚中原大地的肥沃土地可以种?出许许多多的粮食蔬菜,比起他们蒙古地区的苦寒,大明永远对他们充满了吸引力。


    哪怕如今大明和蒙古已经有了俺达互市,但?是一到蒙古的灾年,他们的一些部落就会开始袭扰大明边境,烧杀抢掠是家常便饭,虽然因为开通了互市没有了大规模的攻城略地,但?是这种?小股作战让边境百姓是民不聊生,每每在早朝上听?到类似的奏报,秦修文都觉得匪夷所思。


    泱泱大国,设立九边,每年耗费巨额军费,最?后却连蒙古族的小股作战都抵挡不了?地方官员和军队到底是在做什么??朝堂之上的士大夫们甚至都好像对这些情报麻木了,大部分时候都是走流程问罪问责,地方官换了一批就算结束了此事,核心问题却一直没有解决过。


    继而就是刺头东瀛,东瀛也就是日本?,也是老冤家了,但?是东瀛在两年前已经如历史上记载的一般实现了大一统,丰臣秀吉让原本?四分五裂的国家再次凝结在一起,而统一后的东瀛显然并?不满足如今的弹丸之地,一直在寻求向外扩张。


    他们盯上的第一个地方,就是距离他们十分相近的朝鲜。


    东瀛已经寄送了两份国书到朝鲜了,两份国书的内容十分一致,就是让朝鲜对东瀛俯首称臣。


    这两份国书都已经摆在了秦修文的案头,当?秦修文成为了历史的亲历者,看?到这两份国书的时候,也忍不住变色——东瀛的狂妄、粗鲁、无礼,从这两份国书里面就可窥见一二了。


    总而言之,丰臣秀吉的意思就是我们东瀛实力强大,你们朝鲜就是个垃圾,根本?打不过我们,现在我给你机会,你们朝鲜必须向我臣服、给我上供,否则老子就来打服你!


    朝鲜是什么?态度呢?朝鲜害怕了!


    东瀛人确实穷凶极恶,战斗力不俗,武器先进,若是让朝鲜直接和东瀛对上,他们没有赢的可能。


    但?是朝鲜背后站着的是大明,大明是朝鲜的宗主国。


    什么?是宗主国?那是连“朝鲜”国这个名?称都是大明赐下的,朝鲜国的李姓国王都要经过大明的册封才算是被真正?认可的国王,面对大明的君主,还是要行臣子之礼的,就连朝鲜的年号都延用大明的年号。


    比起凶残的东瀛人,当?然是以儒家思想当?道、讲究仁义礼智信的大明更适合成为他们的宗主国、引领者,况且朝鲜早就被大明的思想文化征服了,如何可以一朝更改?


    所以朝鲜人马上就向大明求援了,而如今负责对外邦交的鸿胪寺卿就是秦修文,自然秦修文就得到了第一手资料。


    当?秦修文将这两份国书上奏给朝廷的时候,朝廷上下却都没有太过在意这件事,他们认为东瀛刚刚实现统一,如何能马上实行侵略之事,不过是一时狂妄罢了。


    秦修文只能暂且按兵不动?,而这次朝供,则是真正?观察各方态势的好机会。


    东瀛使团自然也在朝供之列,这次带队前来的是丰臣秀吉手下的一员大将,名?叫加藤清正?,据说对丰臣家极为忠诚,为人骁勇善战,年纪轻轻就领导过多次战役,十分受丰臣秀吉器重。


    蒙古各部、东瀛、朝鲜这些邻国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但?是这些人都不是秦修文最?为关注的对象。


    秦修文最?关注的,还是女真,当?然也不仅仅是女真族的原因,而是这次带队前来的人是努尔哈赤,被后世称为清太祖,统一女真各部,未来打败大明,建立满清之人。


    秦修文在努尔哈赤这个名?字上重重画了一个圈,目光有些凌厉,若是可以,真想将这个人就直接永远留在京城啊。


    此乃心腹大患!


    不仅仅是大明的心腹大患,更是秦修文的心腹大患!


    各方关系错综复杂,却要马上汇聚一堂,秦修文凝眉沉思,清俊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凝重。


    身?处于漩涡之中,站在历史的未来往前回溯,事情却绝不是改变一个人或者一件事这么?简单,这需要一系列的连锁反应,需要强大的心智和算计能力,太多的细枝末节需要处理和关心,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秦修文才在这个关键时刻,愿意和申时行集团合作,因为光凭借他一人之力,确实无法左右一切。


    就在秦修文思索推演之际,石飞羽在门外禀告求见,秦修文从一堆文书中抬起头来,将自己刚刚落笔的文书放在书册下方,然后才让人进来。


    石飞羽的表情十分难看?,进来后对秦修文行了一礼,然后语气?愤恨道:“东瀛使团的人欺人太甚,在会同馆挑衅朝鲜使团的人,还直接大打出手,咱们的人前去相劝,还被东瀛人一块给打了!”


    秦修文的脸色同样沉了下来:“此事当?真?如今伤情如何?”


    石飞羽刚刚就在现场,最?是了解情况,马上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听?到朝鲜使团里的两名?使者一个人被打断了一条胳膊,一个人被打伤了了脑袋,虽然无性命之碍,但?是也算是十分严重的伤情了,好在石飞羽立马找了京中的好大夫过去治疗,否则很有可能出人命。


    他们鸿胪寺的自己人则是在推搡中有些人摔倒导致了一些轻伤,但?是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伤害问题,更是东瀛使团的目中无人,根本?没有将大明放在眼里!


    否则如何会在这种?情况下,不顾主人家的劝阻,直接做出这等事情来?!


    东瀛使团和朝鲜使团都是在五日前陆续抵达的,结果还没呆个几天,就直接闹出这等事情来。


    会同馆那边只有一些守卫,而日本?使团的人足有两千余人,并?且大部分还都是携带东瀛武器的武士,若是真的直接动?手,会同馆那边的守卫不一定能镇压地住,贸然出手反而会弄到不可开交。


    秦修文安抚了石飞羽两句,直接拿了进宫的牌子去求见万历。


    此事,一定要在一开始就给出一个决断,否则必将影响他之后的计划!


    第 169 章


    秦修文慢了一步, 万历在秦修文进宫之前已经得到了消息,初闻东瀛人的嚣张之举, 万历的脸色极不?好看。


    是人都要脸,更?何况万历还是一国之君。


    所谓的万寿节朝贡,不?就是给万历送生日礼物么?结果礼物还没收到,送礼的人居然在他家?里闹了起来?这换做是谁,都不?会?开心的。


    王泉小心翼翼地给万历续了一杯茶,禀告消息的人已经被万历挥退,今日是王泉轮值, 外间还有一群宫女太监随侍,但是书房里面却只有王泉和万历两人。


    王泉有着陈矩做助力,又认了张公公做义父, 再加上他识文断字、做事机敏, 几次在万历身边伺候, 都让万历留下了印象, 后来?另外一名在万历身边伺候的御书房老太监到了年纪之后,就让王泉给顶了上来?,在御书房随侍。


    御书房伺候的太监一共有十三名, 专门掌管收纳书籍、字画,同时还要洒扫、研墨、奉笔等事物,虽然王泉此时还不?算是有实权的大太监, 身上品级不?高, 但是能够在十三名太监中脱颖而出, 专侍笔墨,等于?是贴身服侍了, 能被大领导越多的看见,自?然能被赏识的可能性也?更?高了。


    所以此刻万历看着杯中茶水, 压抑着怒气道:“真是岂有此理,看来?朕必须给这群东瀛人点颜色看看!”


    王泉面上露出了挣扎之色,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万历显然是看到了王泉的表情,面色有些狐疑道:“你有什么要说的?何必吞吞吐吐?”


    王泉诚惶诚恐地?跪下来?磕头:“陛下,奴婢不?敢说话,奴婢才疏学浅,如何能妄议国事。还望陛下赎罪!”


    万历审视地?看了一眼王泉,嗯,这个人不?是一个老面孔,自?己隐约有些印象,似乎是叫王泉,随侍的宫人太多,万历不?可能每个人都记得名字。


    能被万历记住名字,说明这个人是有点过人之处的,此时万历心中十分愤慨,想要和?人交流,所以就直接道:“朕恕你无罪,你先说说,你刚刚想说的是什么?”


    王泉小心翼翼地?低着头,看着玉石铺就得地?面纹路,有些忐忑地?回答道:“奴婢是想说,那?些东瀛人怎么会?这么蛮横不?讲道理,会?不?会?是他们故意如此,好让陛下按耐不?住,到时候再引起两国纷争,这些东瀛的什么浪人、武士就更?有理由跑到大明作乱了!”


    王泉说到这里的时候,抬起头看向万历,阴柔的面庞上,露出了如同女子一般的楚楚动人之色,因为?肤色极白,眼眶红了之后就更?显得他可怜哀悯:“奴婢家?乡就在定海县,饱受倭寇袭扰之苦,几次差点死于?倭寇刀下,也?是因此才抛家?舍业一路逃难到京城,入了宫后有了陛下的庇佑,才能苟且偷生至今。今天奴婢本不?该多嘴多舌,实在是心有余悸,想到了往昔,才忍不?住说了刚刚那?些话,不?过奴婢见识浅薄,愚昧之言,还望陛下赎罪。”


    王泉的相貌,完全脱离了男女性别,哪怕万历看多了宫中绝色,此刻也?对王泉生出了一丝怜惜,尤其是王泉说起家?乡往事的时候,感情真挚,让万历也?忍不?住一起感慨了起来?。


    同时,万历心中也?在深思:是啊,东瀛人敢在自?己的地?盘上就如此施为?,会?不?会?这就是一个计呢?


    若是自?己为?此大动干戈,会?不?会?就中了这些人的奸计了?


    万历的怒火被熄灭了一些,脑海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来?到底应该如何应对。


    秦修文的宫牌是万历亲赐,无需禀告,就可以直接入宫,等到秦修文被引入御书房偏殿等候的时候,一位御书房外间洒扫的太监进来?上了一盏茶,恭敬道:“秦大人,请稍等片刻,奴婢已经派人去?通报了。”


    很快,秦修文便被传唤进御书房,一扫御书房内只有王泉在里面伴驾,同时王泉看到秦修文的时候,瞳孔一缩,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之色,但是转瞬即逝,马上就低垂下头,束手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一些。


    秦修文行过礼之后,快速说了一番东瀛人的闹事之举,万历坐在上首,头疼地?挥了挥手:“这事朕已经知道了,但是说到底,这伤的还是朝鲜人,咱们自?己人伤的并不?太重,若是以此来?大动干戈,显得我们大明实在太过斤斤计较,若不?然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秦修文微微愣了一下,这和?他的预判并不?相符。


    万历如今被秦修文灌输了想要在海上称王称霸的概念,同时也?知道终有一天要和?东瀛对上,这是他们在东海区域的最大敌手,同时也?要一举解决大明东面沿海地?区的倭寇袭扰之乱。


    在秦修文的吹捧和?肯定下,万历如今的是充满了雄心壮志的,同时因为?收复吕宋的极大成功,万历甚至是有些自?负地?。


    一个自?负的人,如何会?在短时间内变得谨慎起来??


    按照思维逻辑,万历应该是怒不?可遏,要求狠狠惩治一番东瀛使团才对。


    是什么让万历平息了怒火,甚至采用保守的手段去?处理这件事?


    东瀛人闹事的事情就发?生在午膳期间,石飞羽就在现?场,事发?之后马上就回来?禀告给他了,然后他马不?停蹄地?进宫,就算万历比他早一步知道消息,这个时间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那?么,这半个时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是谁在万历耳边说了什么,从?而打破了他对万历的预设?


    肯定是有人影响了万历!


    时间如此短促,只有可能是两拨人,一拨人是来?报信之人,另一拨人是在万历身边伺候的宫人。


    报信之人秦修文尚且不?知道具体是谁,但是在万历身边伺候的宫人,看眼前?这个样子,只有王泉。


    但是王泉是自?己人。


    疑虑重重,但是此刻不?是抽丝剥茧的时候,秦修文将嫌疑者锁定之后,马上进入了和?万历的谈话之中。


    “陛下,微臣认为?,不?能就此轻轻放过,一定要严惩东瀛人!”秦修文马上将自?己的结论放了出来?,万历略微蹙了蹙眉头,王泉的话先入为?主,他如今确实有些举棋不?定。


    见万历不?吭声,秦修文容色肃正道:“严惩东瀛人的目的,并非找回大明的颜面,而是要让朝鲜人知道,大明永远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让朝鲜人明白有大明的保护,他们无所畏惧。东瀛人今日确实是故意挑衅之嫌,作出这般姿态,若是我们不?马上发?难,恐怕朝鲜军心不?稳。”


    万历刚刚想到的一直是大明的颜面,确实根本没有考虑过朝鲜这个小弟,被秦修文这样一点,才想起来?东瀛之前?给朝鲜寄送的两份让朝鲜投降的国书!


    当?时所有人包括万历都觉得这只是东瀛的狂妄之言,但若是将今日这事串联起来?,那?么东瀛的种?种?奇怪做法,就都说得通了!


    万历一时之间,面色大变,甚至在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候,目光隐晦的扫了王泉一眼。


    差一点点啊!自?己举棋不?定间,若是采用的是保守观望之态,说不?定就要酿成大祸了。


    秦修文说完这段话后,一直在严密监视着万历和?王泉的表情动作,抓住每一丝不?可漏过的蛛丝马迹。


    王泉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一个普通宫人在旁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立于?一旁,原本秦修文都以为?自?己可能多心了。


    可是就是万历那?隐晦的一撇,让秦修文目光一厉,但是他没有将目光多放在王泉身上,而是恳请万历速速派兵,严惩东瀛使团。


    万历也?知道,若是要惩处东瀛使团,自?然是宜早不?宜迟,立马就下令锦衣卫指挥佥事李文贵前?来?,带千户包围会?同馆,让东瀛人交出闹事者,若是执意包庇,那?就全部羁押!


    李文贵接到命令后马上就去?安排,君臣两人又说了一下接下来?的部署,秦修文这才离去?。


    一直站在万历身后,头都不?敢抬一下的王泉,一直到秦修文告退了,才敢抬起头来?看向秦修文的背影,身上的宫衣内里早就被冷汗浸湿,贴在了皮肉之上,哪怕如今已经七月了,王泉还是觉得身上一阵阵地?发?冷。


    这个秦大人,实在是太过可怕了!


    王泉第一次开始后悔收了东瀛人的好处,这般蛇鼠两端,真的会?有好下场吗?


    但是事情已经做下,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了。


    王泉看向秦修文的目光中,不?仅仅有忌惮,还有深深的嫉妒,他对万历说的那?些关于?他出身的话,并没有虚言,毕竟这些只要稍微一调查,就能查出来?,他不?会?犯这种?错误,甚至他还要利用自?己之前?的不?幸,掩盖他现?如今的野心。


    他不?甘心只是做一个附庸,他希望有一天也?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朝堂上,而不?是做一个奴颜婢膝的宫人。


    在大明他是做不?到了,但是东瀛人却?答应他,事成之后,能让他在朝鲜称为?一方大员!


    他只是阴差阳错,才成为?了大明后宫中的一个奴才太监,以他之才,为?什么不?可以比肩秦修文?


    每一次的深入接触,都让王泉更?向往成为?秦修文这样的人,也?让王泉嫉妒的面目全非。


    这一次的行动,按照目前?的情况,应该算是功败垂成,但是只要他藏的够深,最近不?要再有任何轻举妄动,应该没人能抓住他的把柄。


    只能以待来?日了。


    王泉如是想着,下了值后就急匆匆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结果刚一入房间,直接被人一掌劈在后颈,整个人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第 170 章


    王泉幽幽转醒地时候, 见四周十分昏暗,房间内甚至有几丝难闻的血腥味漂浮其中, 他也看不清屋内到底是何景象,只?知道自己正被迫坐在一张椅子上,整个人被五花大绑起来,与这?张椅子牢不可分!


    “是谁!是谁将我撸了过来,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给我出来!”王泉心中惧怕异常,脑子里已经有了诸多猜测, 但是都是乱纷纷的,最可怕的那个猜测他不敢去深想,喊出来的话也是色厉内荏, 强装镇定。


    在王泉喊了许久之后, 却依旧没?有人过来, 四周安静到极致, 只能听到王泉自己的呼吸声和喘息声。


    王泉自认自己是一个有胆识有城府之人,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下,越是没?有人理他, 他越是开始揣测琢磨,整个人心惊胆战。


    而无论他如何去想,目前的情况都不容乐观, 毕竟他是在宫内被掳走的, 能有这?份本事之人, 本身就?意味着极大的能量。


    一个人在黑暗中呆久了,原本就?心中有鬼, 如今只?有他一个人在那边琢磨,就?算极力控制, 也只?能往最坏的方向?想了:他败露了!


    过了许久,一个人影信步走了过来,同时四周的火烛也被人点?燃,从黑暗中乍然看到亮光,王泉的双眼有些刺痛,但是很快,他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陈公公!”


    陈矩的脸上没?有了一惯对?他的和善可亲,此刻板着一张面孔,看向?的目光中只?有冷色:“王泉,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知道,最好老实点?自己招了吧,免得我用刑,到时候太难看了,辜负我们两个相识一场。”


    陈矩如今在秦修文的运作下是司礼监从五品副使,司礼监是十二监中最有权势的部门?,司礼监正使可以批答奏章、传宣圣旨,而陈矩这?个副使则是总管所有宦官事物,主掌刑罚,可以说在一众宦官之间,陈矩都已经是站在了极高的位置。


    但是陈矩一向?与人为?善,很少主动去刁难别?人,除非确实有违反宫规者?,那他也只?能按照条例办事。


    也因此,陈矩如今在内监之中名声颇好,同时居移气,养移体,陈矩随着地位的提高,也愈发具有上位者?的气势。


    王泉很少看到陈矩如此冷漠威严的时候,在王泉心里,陈矩是个老好人,经常提点?他、照顾他,怜惜他曾经的苦难,常常的悲天悯人,有着一副滥好人心肠。


    王泉甚至有时候都在想,陈矩有着秦修文的百般帮衬扶持也不过走到现在这?个司礼监副使的位置,管着这?么多太监的杂七杂八的事情,为?什么不更进一步,去做个秉笔太监、去做个司礼监正使呢?到底还是没?有能力且无野心。


    见王泉看着自己默不出声,陈矩笑了,只?是这?个笑声很冰冷:“王泉,我不妨告诉你,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大人的掌握之中,否则你以为?会?这?么凑巧?说说吧,东瀛人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


    王泉神色大震,原来,秦大人真的都知道了!不是自己的错觉!


    “陈公公,我,我没?有收什么好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如此说!”


    王泉还做最后地挣扎,但是他的心理防线已经被秦修文和陈矩接二连三的点?穿而击破了,哪怕他再怎么想去抵赖,一开始的心虚瞒不了陈矩。


    看到王泉这?幅模样,陈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本,秦大人让他这?样做的时候,陈矩心中还有些抵触,因为?没?有切实的证据,只?是大人的推测而已。


    但是秦大人说了,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若是确实如他所言,王泉做下的事情是通敌叛国,他们整条船上的人,都要完蛋!


    陈矩听到了这?里,顾不得心中的那些排斥,立即行动了。


    但是陈矩没?有一上来就?屈打成招,他只?是制造了一个恐慌的环境来吓一吓王泉,若是王泉根本没?有异心,或者?是王泉所犯之罪没?有那么大,陈矩都可以帮王泉一把,但是现如今,王泉果?然和东瀛人有勾结!


    陈矩直接下令搜查王泉的住所,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放过,并且严刑拷打,务必让王泉从实招来。


    陈矩有这?个权利做这?件事。


    王泉也比自己以为?的,要没?有骨气的多,当?炙热到鲜红的烙铁贴上自己的皮肤,身上发出皮肉被炙烤的“滋滋声”,焦灼的气味冒出来的时候,王泉再也受不了了,痛的他想满地打滚,但是因为?人被绑着,一动都动不了。


    “我招!陈公公,我招了!我床头上数第三个砖头夹缝内,有你们想要的证据,给我一个痛快吧!”


    陈矩立马让人将东西取来,果?然看到了王泉和对?方来往的两封书信,事情进展的并不多,只?是东瀛人的许诺,让陈矩感到好笑。


    “你还想妄图与大人比肩?去朝鲜做一方大员?真亏你想的出来,你最好的机会?就?是给大人卖命,结果?却舍本求末,去转投敌寇,这?些东瀛人杀害了你多少父老乡亲?你怎么就?有这?个脸!”


    陈矩实在是出离了愤怒,王泉的痴心妄想只?会?让他觉得可笑,但是王泉居然能舍下仇恨,投效东瀛人,这?实在是让陈矩感到不堪。


    王泉的狼心狗肺,道德低下,实在让陈矩匪夷所思。


    王泉怒瞪着陈矩,疼痛使他失去理智,早就?在心中存在多时的想法也忍不住喷薄而出:“陈矩,你是奴才当?久了当?惯了,你愿意做别?人的狗!我王泉,本来就?是读书人,是可以科举进士的!我应该是站在朝堂上的,和那个秦修文一样的人才!我应该加官进爵、荣耀我们王家祖坟的人,而不是做一个没?根的太监,做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陈矩蹲下身子,与王泉双目平视,他看到了王泉眼中地不甘和不忿,心情异常平静了下来:“所以,你觉得做东瀛人的狗,更加满足你的雄心壮志是吗?”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了王泉的喉咙口,他“嗬嗬”几声,眉目狰狞,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矩也不想再听王泉的任何话了,“把他嘴堵了,继续用刑。”


    陈矩使了一个眼色,底下人马上就?理解了,下死手折腾,就?是要弄死为?止。


    陈矩走了出去,听着里面的惨叫,很快就?没?有了声音,里面用刑的太监钻了出来,对?陈矩恭敬禀告道:“陈公公,已经断气了。”


    陈矩点?了点?头,看向?眼前的小太监:“该怎么回话,你心里应该清楚。”


    小太监连忙低头谨慎道:“陈公公,小的忠心耿耿,绝不行那狼心狗肺之事。”


    陈矩点?头,王泉知道许多秦大人的机密之事,不能让他在陛下面前信口胡言,如今一个严刑逼供之下,找到了证据,同时犯人不耐受刑而死,也是正常。


    毕竟王泉还没?成什么气候,也还好他没?成什么气候,否则会?给大人惹下多大的乱子。


    陈矩心里也责怪自己,看人不清,是他一手将王泉提拔上来,推荐给秦大人,大人是相信他,才相信了王泉,结果?差点?酿成大祸。


    陈矩知道,除了自己的运作,大人在王泉身上也是倾斜了许多资源,才让他能在御书房当?差,如今费心拿到的位置又要失去,再培养出一个人来,更加需要费心费力。


    想到这?里种种,陈矩是悔不当?初,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做下,只?能尽力弥补,将疏漏降到最低。


    陈矩这?头在处理王泉之事,李文贵这?边也没?有闲着,立即点?出一千户人马,在秦修文的授意下,其中有百人从新?的神机营中抽调出来,每个人手持燧发枪,快速列队,跟在锦衣卫的人身后,直奔会?同馆。


    会?同馆那边因为?刚刚的一场纷乱刚过,很多使团的人为?了不卷入不必要的纷争中去,俱都关门?闭户,严禁外出,只?有东瀛使团的人还在大堂里高谈阔论,根本不将刚刚这?点?纷争放在眼里。


    朝鲜使团的人就?是心中再不忿,也不敢在此刻冒头,毕竟面对?东瀛,他们根本打不过,只?能祈求大明?的官员可以出面灭一灭东瀛人的嚣张气焰。


    但是围观的人都已经散了,也没?看到大明?有什么行动,朝鲜使团众人的心也开始慢慢凉了下来——恐怕事情并不会?如同自己预料的那样进行?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异动,很多人忍不住打开房门?往外探头查看,然后便看到大明?的锦衣卫层层包围住了东瀛使团的院子,让他们负责人出来说话。


    加藤清正一身日本武士服装,穿着木屐、腰间配着武士刀就?从房间内走了出来,眼前这?些人身穿飞鱼服、手握绣春刀,这?就?是大明?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


    也不过如此,恐怕只?是一群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朝鲜使团之人指控东瀛使团无故挑衅闹事、打伤对?方,陛下已经听闻此事,特命本官前来彻查此事,还请加藤君交出肇事者?,不要因为?个人之举,招致两国之间不必要的纷争。”


    李文贵声音稳稳当?当?,作为?皇帝的亲舅舅,李文贵在京城内也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物,面对?区区东瀛倭人,李文贵根本就?没?有普通大明?百姓谈倭色变的情况,语气十分强势。


    加藤清正看出来自己在大明?宫廷内部埋下的棋子没?有发挥作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面上却是充满了肃杀:“这?位大人,我们和朝鲜人确实有些纠纷,但这?也是朝鲜人出言不逊在前,为?何大人唯独对?我们如此咄咄逼人?只?是因为?朝鲜人战力不如我们,技不如人么?”


    说完,加藤清正面上不屑地看向?朝鲜使团闻声出来的几个人:“难道大人确定要因为?这?点?纠纷,偏帮朝鲜人吗?”


    能来出使大明?的,都是精通汉话的,正常交流没?有问题,加藤清正料想大明?会?顾忌到两国之间的关系,不会?贸然对?他们动粗,毕竟为?了几个朝鲜人,不值当?。


    而这?本身,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所以他的口气,依旧很高傲。


    李文贵不是文臣,没?有那个耐心和加藤清正耍嘴皮子,他直接将朝鲜使团的长官找了出来,让他去认人。


    崔博作为?此次的出使官领头人,立马站了出来,指认了五名东瀛武士。


    李文贵单手举起,食指中指微微弯曲了两下,马上一队人就?冲了进来,准备对?这?五人进行抓捕。


    东瀛人没?想到李文贵一点?情面都不讲,顿时立即个个从腰间抽出了武士刀,双方人马对?峙当?场,焦灼气氛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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