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米两根肥厚的手指拎着猫崽的后脖颈皮子。


    “你想要?”他说,“你求我,我就把它给你。”


    贝芙什么也没说,淡淡地移开目光。


    只要稍微表现出一点点符合他心意的恳求,精力旺盛的年轻魔鬼绝对会毫不客气地打破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直接拧断小猫的脖颈,然后哈哈笑着丢过来。


    她决定偷走那只小猫。


    他们盯得很紧。


    贝芙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是体育课后,汤米的脸涨得很红,像颗恶心的熟透烂柿子。


    贝芙不该注意这个的,她看见那个口袋不再鼓鼓囊囊,边缘多了一些红白褐色的污渍。


    篮球重重地砸在她的脑袋上,再弹到地上。


    一团看不清原来样貌的东西一并丢在她的脚边——小猫尸体。


    汤米无比轻快地说:“只是一个意外,你想要,不是么,拿去吧,恶心的老鼠。”


    ……


    贝芙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从回忆里抽离出来。


    无论把她当成什么都好,绝对不想变成那样。


    楚乌停住脚步,将怀里的人往上托了托。


    他的神经元能够从散发的气息里分辨出它的心情很低落,很失落,恐慌,还有一些不安。


    贝芙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停下来。


    男人伸出一只手,探进毯子里。


    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


    但对方只是试探地用掌心摁了摁肚腹的位置,就像是在确认什么,手指没有任何狎昵的动作。


    即使这样,身体最脆弱的部分在别人手下的感觉也不太好。


    她伸手去扒拉他的胳膊,并没有用上多大的力气,就成功推拒开那只冰冷的手。


    摸起来很软,并不空虚,应该是饱腹状态。


    楚乌陷入困惑:不是因为饥饿而影响心情,那是因为什么?


    他小心地把它放回窝巢里,又蹲下来与它平视。


    人类说话的时候,很喜欢看着别人的眼睛。


    楚乌回忆起离开之前这只小人类絮絮叨叨的行为,语气轻哄道:“说些什么吧,如果这样能让你感到舒服一点。”


    贝芙一手撑在果冻床上,现在大概能确定,手下是一张床。


    她干巴巴地试着争取:“说中文,可以吗?”


    就算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这种语气,这样灼灼的目光,也足够让笨拙的大脑理解,他想要做什么。


    她揪紧裹着的毯子角,往后瑟缩。


    楚乌思索片刻:“需要再靠近一些么?”


    他单膝跪上来。


    男人的身材高大,四肢修长,两个手撑在她两侧,阴影完完全全覆盖住。


    贝芙紧抿着唇,低下了头,快地思考着。


    这一次醒来他没有伤害自己,温暖的粥,热水澡,离开几天回来后甚至流露出担忧与关切,也没有折磨腿上的伤口。


    浑身上下都被看光,但他的视线目光坦荡,没有半点儿其他的意图。


    僵持半晌。


    楚乌从窝巢低下抽出折叠的软毯,摊开盖在小家伙露出的脚上。


    他温温和和道:“我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不用害怕。”


    再一次听到低沉的含混音节,贝芙烦闷地嘟囔。


    “说人话。”


    它回应了,但好像不太高兴,叫声短促。


    这明显抗拒的气息让楚乌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型号的窝巢大小对人类而言足够舒适,但和他的拟态身高相比,太逼仄,衬得被圈在身下的小家伙有些局促。


    要不还是抱出来?


    楚乌弯腰。


    贝芙呲溜几下就缩到了果冻床的角落,脊背紧紧地贴住墙壁。


    刚刚呛声完她就后悔了,有些瘆得慌,惹怒对方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偷偷抬眼去看。


    这个角度,男人唇珠非常明显——他居然有一张微笑唇,嘴角明明是向下的弧度,整体看起来却像是在笑。


    更瘆得慌了。


    而且他真的在笑,面无表情地,只有胸口震动的那种……


    好不正常。


    贝芙拧住眉头。


    男人笑起来有一种仿生人模拟人类的别扭ai感。


    ——他是人么?


    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耳旁仿佛幻听到一阵机械波动,她眼前短暂一黑,刚刚捕捉到的诡异哧溜滑到记忆的边角中,短暂晕眩。


    贝芙闭了闭眼,有点迷茫。


    男人凑近,似乎在嗅闻着她脸颊旁垂落的头发,又摇摇头离开。


    她身上有味道吗?


    贝芙皱着鼻子吸了吸,果然闻到自己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汗味,浑身都不舒服起来,从他长长的胳膊下滑到地板上。


    “洗澡,我要去洗澡了。”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贝芙清洗着自己,脑海里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念头。


    明明知道忤逆,无视,抗拒都可能会激怒对方,而身高将近两米的男人杀死一个体格瘦弱的少女就像杀小鸡。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从他回来的那一刻起,矛盾着,畏惧着,雀跃着,期盼着他的到来。


    她讨厌这样懦弱的自己。


    贝芙在朦胧的水流里将自己分成两半。


    一半想活着,毫无尊严,像条狗一样对男人甩动着无形的尾巴;一半想逃离,愤怒冷静,像个神经质的鸟一般啄食掉身上翘起的羽毛。


    她太愚蠢了。


    愚蠢的,笨拙的虫子。


    不伪装,不示弱,就会死掉,这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


    有一种虫子,背上坠着宽阔的翅膀,上面点缀各种各样以人类的审美而言,或是美丽,或是恶心的花纹与斑点。


    它们的翅膀的面积要尽可能大,吸引着天敌的注意,而脑袋尽可能小,就算翅膀破破烂烂,只要不被捕食者吃掉脑袋,也能活下去。


    而她,一直在犯蠢。


    贝芙捋掉脸上的水,落在脊背上的水流发热发麻,和冰冷的细链形成强烈的对比,似乎从这一刻,那儿生出各种各样的丑陋翅膀。


    她知道,男人就在沐浴间外。


    水滴从湿透的头发上缓慢聚拢成滚圆的珠,沿着锁骨向下滑落,没入阴影的起伏里,编织成宽阔的网,笼罩着每一寸肌肤,以及,将会扫在上面的目光。


    贝芙打开门。


    淅淅沥沥的水声没有停,水流落在薄薄的后背上。


    她感受到自上而下的目光,一寸一寸,从头到脚,像是在审视一件死物。


    莫大的屈辱感让眼眶充斥起生理性泪水,很快被理性强行压下。


    她单手抬起,掩住三分之一,也更好的挤压出弧度饱满的线条,脸并不抬起,声音颤抖地请求:“我的……毯子。”


    楚乌确实在注视着。


    发育健康,伤口恢复良好,有些缺乏营养,体脂率还好,比他想象的还要瘦。


    从身体特征来看,这是一只雌性人类。


    楚乌开始思考工作多久可以抵得起绝育的费用,既然决定将它带回家,那就要负起责任来。


    项目很复杂,连带着有更多需要购买的东西,因此颇有些出神。


    直到湿漉漉的,带着温热水意的什么落在他交叠的胳膊上,它的前爪,或者说,一只小手,细腻的指腹触碰到的一瞬间仿佛带起一连串过电的火花。


    眼前的人类在缓缓散发着一股极淡,但又无法忽视,不同于手札上记载的任何情绪气味。


    楚乌听见自己的神经元像被点燃般发出各种噼啪和嘶嘶声。


    它们被强烈的吸引,疯狂想要挣脱束缚,去到那气味的源头。


    它需要我。


    需要我需要我需要我。


    每一条神经元都在重复着同样的信息,蜇得楚乌浑身一颤。


    对宠物的需求产生这么急促而迫切的回应想法,这正常么?


    ——他又不是变态。


    楚乌闭了闭眼睛,灰蓝色的瞳孔极快收缩成一点又扩散成正常大小。


    那只湿漉漉的小手没有离开。


    他反应过来,胳膊里挽着小人类需要的布料,于是取下来递过去。


    对方却只是松松地拽着,并不取走,抬起脸来看他。


    小小的脸蛋,湿润润的眼睛眨巴着,雾气朦胧。


    楚乌不明白它要做什么。


    贝芙再一次对自己说。


    ——搞清楚状态,不要试图跟上对方的脑回路。


    ——他难道真的只是单纯地用两个红眼珠子正大光明等你洗完澡吗,别天真了你个傻子,既然决定要做,那么就做到底。


    她受伤的脚还没有完全好,慢慢地拖着步子,在床上坐下。


    而被牵引过来的男人站在床前,宽肩窄腰,完美的倒三角形身材包裹在漆黑的半高领黑色内搭里,一双长腿修长笔直,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裤子连一条褶皱都没有。


    而自己,贫瘦干瘪,什么也没穿,就像最底层出卖身体的……


    贝芙止开始怀疑,会有用么?


    果冻状的床会吸收水分,头发上,膝盖大腿小腿上湿哒哒的水珠落在床上的那一刻就消失不见。


    她拽了拽毯子。


    男人似乎无动于衷。


    楚乌正在整理自己拟态身体里莫名其妙扭打着乱成一坨的神经元,把它们分类成束引去合适的地方。


    他不希望在小人类面前暴露出本体或者扭曲的拟态肢体。


    直到一股轻微的拉扯感,刚回过神来,就看到窝巢里的小家伙昂着脸看着自己。


    ……核转得太快,几乎要失控,这种情况非常危险。


    贝芙一无所觉。


    她没什么底气:“别弄伤我,可以么?”


    如果一定要这样的话,能最大程度的保护自己不受伤,是最后的底线。


    她慢慢地抬起手。


    楚乌目光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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