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在老鼠沟里最阴暗的那些日子里,贝芙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狼狈,毫无尊严的时候。
“不,抱歉,我……”
她能听到自己从喉腔里挤出来的嗫嚅,求饶或者别的什么。
贝芙颤颤巍巍地抖掉身上的那件外套,颓然瘫坐在地上的一滩腥燥液体里。
身体的温度高到眼睛滚烫,心肺火烧火燎。
她听着走廊上皮鞋与地面敲击的声音,看见走过来的男人拧起眉头,残酷的眼神自上而下刀子一样审视。
贝芙瑟缩着往后靠,直到脊背抵住硬硬的栏杆,站起来。
男人的手伸出。
冰冷的触感如蛇蜿蜒蹭过没有任何防护的肌肤,甚至游弋过微微发热的液体,从下往上。
贝芙艰难地恳求:“不,不要,求你了。”
她佝着肩膀,一手推拒,一手护在胸前,极力蜷缩,没有所谓系统的帮助,物理降下来的体温又升到一个可怕的温度,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保持神志清醒。
男人手来到脸颊,冷凉的手指一瞬间让贝芙下意识靠过去,但马上就缩了回来。
这几根手指刚刚碰过她的……
小家伙下意识的躲避让楚乌更加觉得自己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主人。
除了食物和水源以及拟态的栖息环境,居然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
……它需要排泄。
人类脆弱的身体甚至无法完全消化食物里的能量,多余的残渣会被肠胃揉捻成一团一团的粑粑通过小小的器官以一到两天一次的频率排出来。
如果频率不正常还需要去看医生拿药物。
事实上如果只要小人类愿意,整个拟态环境都可以吸收它排出来的□□与食物的废料。
但手札上有鲜明的备注:
※人类隐私意识极强,需要独立且封闭的浴室或者厕所。
楚乌放弃了用自己的本体触爪给眼前的小家伙弄干净的想法,也许可以用拟态的手擦一擦。
他缓缓走前。
贝芙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已经抵达了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名为理智的存在啪地崩断,对于危险的逐渐靠近,只剩下本能逃离。
她手肘抵到及腰的栏杆上,脚忍不住往上踮,在男人的手顺着膝窝往上滑动的同时,终于忍不住抬腿猛踢出去。
脚结结实实地踢中,可也一瞬间骤然失去平衡。
贝芙从栏杆翻落。
如果她是一只猫。
两米的高度也许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她不是。
剧烈的疼痛从坠地接触的地方传来,大脑终于放弃挣扎,陷入一片昏昏沉沉的黑暗。
……
许久,贝芙感到又热又冷,身体很烫,可感觉睡着贴着的东西很冷。
从冷汗里挣脱,她猛地睁眼。
腰间环着一只属于男人的胳膊,贝芙眨了眨眼,毛骨悚然。
他抱着她,而她的脸贴在男人的胸口上,冰冷又坚硬,和扭着脖子挤在大理石墙壁上完全没有分别。
贝芙清醒过来,大脑闪过一连串的画面。
锁链,上楼,找厕所,然后……
摔下楼。
她注意到自己的腿,左小腿膝盖往下完全使不上劲,异样肿胀,是右小腿的两倍粗。
楚乌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呆呆的样子,胸腔内的核转动速度慢了下来。
他站了起来:“不会有事的,我们去医院,我预约了医生。”
他尝试安抚道:“先吃饭,你需要先补充一点能量。”
所有的声音都变成聒噪的花点在眼睛里跳动。
贝芙陷入呼吸困难的恐慌里,视线毫无焦点,完全没有注意到男人什么时候离开,又是什么时候回来。
她的腿……
她就要变成一个废人了?
盛着粥的碗忽然出现在贝芙脸前,食物的味道唤醒早就干瘪的胃,但紧接着所有的委屈悲愤被饥饿拧成一股熊熊炼狱怒火在身体里燃烧。
她痛苦不堪地挥出手,啪得将男人手里的东西打偏。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歇斯底里地嘶吼着撞过去:“你满意了,现在你满意了对吧,掐爆我的脑袋,弄死我,来,来啊!”
喉咙被什么东西粗暴地扼住,大脑针刺般痛苦。
贝芙泪眼模糊,上气喘不过下气,冷冷地看着这个恶魔。
他一只手就能攥住自己的脖子,只要再用力,用力就解脱了,不会成为一个废人。
她甚至抓着他的手用力。
可对方却松开了。
抱着安静下来的人类,楚乌一动不动。
他打开前辈的神经元,断开,打开,断开,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出现过这样无意义重复的举动。
也许是哭累了,它又睡着,但并没有多久,再一次醒过来,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它张望着寻到目标,捡起地上的碎瓷片。
楚乌静静观察着。
下一刻。
小小的人类,将碎瓷片攥在手里朝着他挥动,间断着发出高昂而稍显亢奋的叫声,即便身上依旧在散发出苦苦的气息,但听起来很有生机。
这还是它第一次这么叫。
是在比划什么,腿都受伤了,还是很有活力……
楚乌不太确定自己的判断,但只要往前一步,人类的反应就越大。
他没有再靠近。
楚乌发现了不对劲。
人类苍白的小脸紧紧皱在一起,泪水颤颤巍巍地从睫毛上滚落,看起来狼狈又无助……
不是比划,是想要攻击自己?
只凭一个碎陶片完全没有任何可能,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楚乌想要上前去把它抱起来,但它又是如此抗拒。
他沉默地注视着,直到似乎确认得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小家伙愤怒拉拽撕扯着脖子上的锁链,用尽全身上下的力气表达着它的态度。
——不喜欢,讨厌。
它紧紧握着碎瓷片,用力地划拉着脖颈上的项圈,鲜血从小口子溢出来往下流。
“不要那样做。”楚乌的声音很平静,但核已经要转疯了,“不要伤害自己……放轻松。”
再一次听到熟悉的音节,贝芙僵持着握着瓷片,停下了动作。
男人缓缓靠近,伸向她的脖子。
手里的瓷片迅速抬起就要往那只手上扎下去,但咔哒一声,止住了贝芙的动作。
也许一秒也没有,她在对方解开锁圈的一瞬间示弱地松开了手。
楚乌一脚把碎瓷片踢开。
他微微低头,人类细嫩的掌心已经攥得皮开血绽。
但它依旧警惕,迅速地把自己藏到了一旁的木板桌底下,这下可以确定了,这只小人类的态度很明确。
楚乌接续上前辈的神经元:「它讨厌我。」
这个事实让他的核转动极度缓慢,几乎是一个滞涩的速度。
「它拒绝我的一切亲近。」
拟态的眼瞳里蓝灰黯到一种接近黑的浓重颜色。
前辈:「也许再等等,适应需要一个过程。」
前辈尝试转移话题:「它的身体一定需要医生的帮助,不能不去医院。」
前辈:「我想它现在应该没有什么力气挣扎,你要不试试强制装进饲养笼带走,毕竟它们这种生物的本能是在安全的地方养伤。」
还没有说完,楚乌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一道黑影从桌子底下蹿出来,下一秒直奔半掩大门的把手。
「不能让它出去!」前辈正在和楚乌共享画面,大叫一声,「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大人您的拟态落脚点在临川市的中转交界站,外面都是污染源。」
楚乌当然清楚外面的环境,那些可怕的污染物,对于脆弱毫无防护的人类有多么危险。
他完全绷紧神经元。
贝芙不知自己是从何而来的毅力,那条断腿又是怎么来的力气,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逃出这里,门,门把手。
伸出的手眼看就要够到,头发忽然传来大力的拖拽感。
她吃痛地叫出声。
头发一松,脖颈被男人的手扼住,如同野兽捕获猎物,扭扯颈骨的果断。
咔嗒——!
清脆无比。
也许她应该听罗丝的话,剪个短发。
地板与门在贝芙眼前旋转,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旋转180°。
她还没来得及讶异。
思绪怦然坠地,陷入一片黑暗。
贝芙感觉自己在做一个深深沉沉的噩梦,不仅腿摔烂了,脖颈还发出如芹菜折断的声响,她在梦里摇摇欲坠,又怕腿断,又怕脖子断,挣扎着不上不下。
终于挣脱禁锢住四肢的力量,她在梦里走进一片荒野,死寂的太阳烂泥般融化在地面。
太阳表面黑色金色的羽毛飘落成阳光,攀附上贝芙的脚踝,小腿,四肢。
腾的燃起大火,烧得喘不过气,她哑着嗓子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喉腔闷哼一声。
瞬间,醒过来。
贝芙睁开眼睛。
赭红色的地板,落地彩窗的木质包边上,有几个斑驳指印。
空旷冰冷的地板上飘扬起的尘灰在彩窗落进来的阳光里飞舞,朦胧而又唯美。
[停尸间检测到更新。]
[死因:脊髓横断。]
[知更鸟小姐,恭喜你,这一次存活记录是,一天零三个小时。]
电子音波动,露出翻涌无边的恶意。
[知更鸟小姐,痛苦么,请快些逃离这里,承认吧,你需要我的帮助。]
贝芙冷冷听着心跳因高热而不知疲倦跃动响起在耳膜里的轰鸣,很轻地吐出几个字:“我需要你的帮助。”
至少不会因为烧昏脑子而摔下楼梯,摔断腿,不是么?
这真是一个明智的回答。
系统对于她态度的转变十分愉悦:[野人马上就要回来了,亲爱的小小鸟。]
[你还有三分钟。]
贝芙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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