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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41章


    萧知云漫无目的地走在宫里,不知不觉便散步到了御花园里头。她郁闷地在旁边薅了一朵菊花,边走边气愤地一片一片扯着花瓣,跟着她的足迹落了一地。


    侍奉花草的宫女心在淌血:这是新移栽入宫的绿牡丹,今年尚且就只开了三朵。娘娘真是好眼力,一摘便挑中了最名贵的品种。


    “……他记得,”萧知云碎碎念道。


    她又扯一片下来继续碎碎念道:“他不记得


    “他记得……”


    直到最后一片花瓣落在了“不记得”上,萧知云皱着眉,把剩下光秃秃的茎一扔,丧气地长叹了一口气。


    都是自己在难为自己。


    伶舟行肯定不记得她,不然初见之时也不会是那般反应。但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刚开始不记得,后来会慢慢想起来呢?


    又或者,难道是她表现得真的很明显,而恰巧伶舟行又小心眼。是因为看出了什么破绽,所以这些话都是在试探她罢了。


    萧知云烦闷地敲敲自己的脑袋,真是的,知道她脑子不好使,还整日有意无意,说些奇奇怪怪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不远处,传来小孩子们的欢乐声。


    她循声走过去看,是从南书房下学的一群王公世家子弟,在草地上放风筝。


    伶舟宸自然也在其中,他牵着风筝线迈步跑在最前,回头和同伴们大笑着,恣意又充满活力。萧知云驻足看着,竟也不免跟着他勾了勾唇角,果然还是个小少年。


    如今得知真相后再细细想来,好像一切都有迹可循。有一回提起他父母时的急眼模样,伶舟宸后来还自己偷偷生闷气,这孩子恐怕也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人假扮的。


    那伶舟仪找人假扮哥哥的目的是什么,既不为了夺权,也不为了照顾孩子的感受。萧知云想不通,但她正想着,竟是发现长公主就站在她的不远处。


    还好她没有把心里话碎碎念喜欢。


    伶舟仪也没有上前打扰,只是眼中含笑地看向自己的孩子。


    萧知云微张了张唇,头一回看见她如此温柔的神情。不由得一怔。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毕竟这样的话,在外人看来,他们还是和睦的一家,不至于让有心人嚼了舌根去。


    对于这位突然有的嫂嫂,萧知云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态度,也不知道她和哥哥从前又发生了什么。那个假平南王故意约她夜里相见,伶舟仪一直在旁边看着,却并未出来阻止。


    还有上次……上次中秋她送来的团圆饼。


    她都额外派人来传话了,肯定不是无意的吧。


    萧知云咬了咬唇,至今仍是心有余悸,就不准备上前打招呼了,也怪尴尬的,便准备偷偷离开。


    “贵妃娘娘。”伶舟仪敛了敛笑意,突然喊住了她。


    萧知云:……!人还没转身,就被喊住了。原来她一早就被发现了,都没见她回过头。


    “见过长公主殿下。”她硬着头皮上前道。


    伶舟仪将目光收回,偏头淡淡看她一眼,自然而然地提起中秋之事:“上回那团圆饼里,本宫不小心洒了些合欢粉进去,娘娘可还觉得好用?”


    萧知云没想到她这么直接,顿时便回忆起了池水荡漾之景,没出息地红了耳根。


    这一下便是让伶舟仪笑出声来,的确是个有趣的笨蛋,应是自小被家人养得极好,在宠爱中长大的。她有意再逗逗她道:“害羞什么,不过便是男欢女爱罢了。”


    萧知云只好委婉地眨了眨眼,抿唇假笑一下缓解脸上的尴尬。


    伶舟仪今日心情不错,见她眉宇间的郁闷之色,又是孤身一人来此,连个宫女都没带在身边,扬眉便道:“怎么,受欺负了?”


    “不……不是。”


    她好笑道:“伶舟行有没有说过,你半分都藏不住事,脸上的表情写的清清楚楚。”


    萧知云:……她不大记得了,但好像有过。


    也不是受欺负吧,是她自己心虚,还有些恼羞成怒罢了。萧知云小声辩驳道:“小吵了两句,两句。”


    伶舟仪轻笑一声,转过头去:“听说你们自中秋后一同染了风寒,又在养心殿共榻养病数日,看来感情很是不错。不过日日都在一处,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萧知云点点头,他们偶尔是喜欢绊两句。但最近两个人嗓子都不大舒服,所以更多时候是懒得说话,就互相瞪眼干看着了,反正总有一方先扭头过去。


    不过长公主的话虽然听上去很有道理,但她和伶舟行显然和寻常……呃……寻常夫妻不同。


    看她默不作声,良久,伶舟仪才又缓缓道:“受了气,还要回去么?”


    “嗯?”萧知云奇怪地仰头看她。


    伶舟仪转身离开,轻笑着道:“不若跟着本宫出宫吃吃酒。我猜,你大概也有很多问题想问。”


    带她出宫?这也太突然了吧。萧知云看看伶舟仪的背影,又扭头看看还在放风筝的小世子,提着裙子先跟上去问道:“殿下不等小世子一起走么?”


    “本宫进宫是为见太后,偶然路过这里罢了。他下学玩够了,不会自己回府么。”


    “噢。”如此放养,难怪小世子这么独立。萧知云跟着她身边,不知是不是因为哥哥在其中的关系,还是她中秋送礼起作用了。


    总觉得在落水之后,伶舟仪对她的态度亲切了不少。没有从前那样冷冰冰地难以相处了。


    但或许这就是她原本的性子呢。上回在宫宴,也是她好心挡下了淑妃。


    醉仙楼的大名,萧知云上辈子便听过了,但一直寻不到机会来喝一回酒。她本就不善酒力,若是平日里让她喝酒定是不肯的,但这可是醉仙楼,偶尔心痒一回也无妨。


    伶舟仪像是这里的常客,侍从带她们上了二楼的雅间,萧知云便拘谨地在软垫上曲腿坐下,


    还没想好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是有暗卫寻来,俯身在伶舟仪身边耳语几句。她登时脸色大变,便匆匆先点了两壶上好的桂花酿,摆手道让萧知云先候她片刻。


    侍从将酒送了进来,为萧知云先斟上一杯。看上去清亮亮的,还散发着桂花的香气。萧知云端起酒杯小抿一口,尝起来甜甜的,没多重酒味。


    这一口一口地,便是将这一杯都下了肚。


    有清秀男子掀帘进来,在雅间里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了坐着的萧知云身上,不免有些失望。却马上敛了神情,转而弯了眉眼调笑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怎么一个人在此处饮酒?”


    萧知云歪头看向他,蹙眉问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轻摇折扇,言语间透着风流:“在下霖风,是醉仙楼的小倌,我们自然是来好好伺候娘子的。”


    说罢,便一连进来了好几位清秀的倌人,悉数向她问好。


    “伺候?”萧知云揣摩着他的话,皱了皱眉,已是有些晕乎了。她摇摇头想了想,指了指桌上摆着的水果道,“那我想吃石榴,用小勺。”


    “好,奴为娘子剥石榴。”霖风合扇笑道。


    这样的话,面前的几位小倌也要伺候她。但萧知云撑着脸,除了给她倒了两回酒外,她也不需要按摩什么的,怕痒得慌,一时竟想不到让他们做什么。


    认认真真想了一番,便双手撑在桌上,严肃问道:“你们会骂人么?”


    一旁的几个小倌面面相觑,眼神里都透露出疑惑来,点了点头,纷纷道:“自然是会的。”


    “不知娘子是要骂谁?”


    她还能骂谁,除了伶舟行那个狗皇帝外还有谁能惹她不高兴。萧知云又细细想了一想,但直呼皇帝的名讳好像不大好,恐怕他们也不敢,便随意指着旁边的石榴道:“就骂这个吧!”


    骂石榴?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但毕竟他们是拿银子的,自然满足客人的一切要求:“娘子要骂什么话?”


    萧知云偏头咽下霖风喂来的一勺石榴粒,泄愤似的大力嚼嚼嚼,汁水在口中四溅,果然舒服多了。


    她又小口喝了点酒,先点了其中一个小倌,有些飘飘然道:“你先来,就骂……骂道貌岸然,禽兽不如。”


    那小倌很是上道,只清了清嗓子便开口大骂道:“……石榴道貌岸然!禽兽不如!道貌岸然!禽兽不如!道貌岸然!禽兽不如!”


    这样一连喊了好几声,小倌才止住了,犹豫地看向萧知云试探问道:“娘子可满意?”


    很有气势,很赏心悦目。


    这桂花酿后劲有些大,萧知云酒气上头,拍了拍手,又重重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萧知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又点了另一位道:“然后你来,换个词,嗯……仗势欺人!以强凌弱!”


    小倌会意,本是觉得有了经验,刚准备开口骂道却又马上止住:“这回还是骂石榴吗?”


    萧知云点点头。


    “好,咳咳……石榴仗势欺人!以强凌弱!仗势欺人!以强凌弱!仗势欺人!以强凌弱!仗势欺人!以强凌弱!……”


    萧知云一个没忍住,满意地嗤笑出声来。脑袋里想着伶舟行冷冰冰的面容,配着小倌大骂的声音,果真是心情大好。便又是仰头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全然忘记了,自己本来答应出宫的目的,是想多问问伶舟仪一些事地。如今还没等到她回来,自己便先是醉了。


    萧知云枕着脸趴在桌上,脑袋晕乎乎的,人也轻飘飘的,但笑容就没再从脸上下去过。


    霖风晃着手中的折扇,饶有兴趣地看着身旁醉醺醺的女子。长公主今日不来,伺候这位新客,倒也有点意思。


    第42章 第42章


    “小娘子今日为何心情不好,可否同霖风说说,嗯?”他低头看着萧知云垂下的长睫,不急不慢地合上了扇,挑起她迷糊的下巴。


    “唔……自然是怪石榴,石榴太讨人厌了……”扇子硌着她不大舒服,萧知云微微蹙起眉来,有些不满地轻哼出声。


    “哦?”小女儿家家的性子,霖风见多了,是以早就猜到了她郁闷的缘由了。


    不过他们做小倌的,最重要的便是讨客人喜欢,哄客人开心。


    霖风又与她倒了一杯酒,萧知云就着他递在唇边的酒杯,又嘬嘬两口。他笑道:“让这么可爱的小娘子伤心,千错万错,都是那人的错。不像我们这些为奴的,身份低下,纵是耍些小性子,一心啊也只求能伺候娘子宽心……”


    他这番说得萧知云很是受用,自然都是怪伶舟行的不好,她能有什么错。哼哼,难怪醉仙楼名气如此之大,原来不仅有佳酿,还有如此体贴善解人意的美人在旁。


    萧知云睁开双眸,眉梢着浅浅笑意,这才眯着眼看清霖风的面容。清俊雅致,面如美玉。虽是一身简单白袍,眉目间却难掩贵气。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她见过生得最温婉清秀的男子了。她的嘴角轻轻上扬,不吝夸赞道:“你真好看。”


    不像某人,不是脸色沉沉,就是讥笑着欺负她。算了,毕竟是自己的枕边人,日子还能不过离了咋地。


    霖风被她一来一去的神情哄笑,这酒喝得也差不多了,便附身凑近些在她耳边婉婉道:“奴本出生清白人家,无奈七岁那年,家族连坐入狱,奴也入了贱籍。今日得见小娘子,却是让奴觉得所觅良人。”


    萧知云醉酒趴在案桌上,歪着脑袋,露出一段白嫩的脖颈来。霖风的眼神微暗,向下盯着锁骨诱人的凸起,语气越发玩味,用只他们二人能够听见的声音缓缓引诱道:“奴不敢奢求其他,今日得见,已是三生有幸。只是可否请娘子垂怜,奴定会带着小娘子


    “攀登极乐。”


    她皱着眉,似是还没明白他话中意思。


    霖风笑着低下头,想吻在她的脖颈。


    “霖风,你想做什么。”长公主冷眼看向他,迈步走进雅间。


    见她来了,霖风眼神微动,立即抛下了身旁的萧知云,挪着膝盖跪在伶舟仪的身前,很是惊喜地仰头看她道:“殿下!”


    伶舟仪捏起他的下巴,瞧见他眼中的欣喜之意,却是轻笑一声,将他甩在一旁。


    她走到醉酒的萧知云身旁,抓起她的左手,便按在她的脉搏处。


    霖风从地上撑起身来,望向她苦笑道:“殿下不必担心,这小娘子酒量太浅,不过两杯便醉倒了,奴还不至于对她用药。”


    脉象确实无异,便知是普通喝醉了罢了。伶舟仪将萧知云的手松开,看向霖风的眼神这才缓和了几分:“若非本宫回来得及时,你想做些什么。你可知她的身份,若碰了她,怕不只是丢了性命那么简单。”


    霖风猜到她话中之意,惊讶一瞬,却仍旧不以为意。更是毫不掩饰眼中的恨意:“呵,原来竟是伶舟行的女人,那奴更是该早些动手才是。”


    “愚蠢。”伶舟仪冷冷道,“收拾好东西,今夜便启程南下吧。”


    “殿下,殿下……”不想她会说出这话,霖风惶恐地跪上前,攥着伶舟仪的衣角摇头道,“奴可是做错了什么,难道是奴这些年伺候殿下伺候得不好么,殿下为何不要奴了?”


    伶舟仪俯身掐着他的下颌,看着他此时花容失色的样貌,已全然没有了她喜欢的那分清冷之色,提醒他道:“本宫便是念着这些年的情谊,才救你一命。”


    霖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绝望之色布满整张面庞。他守在殿下身边数年,如今难道就是因为对那个女子的一时兴起,殿下就要将他送走吗。


    “出来吧。”伶舟仪凌声道。


    她话音未落,便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三名暗卫,围在了萧知云的身后。


    “本宫的话,你们也听到了。这醉仙楼里亦有本宫的人在,若是此时执意要他性命,恐怕也讨不到好处去。伶舟行不过是命你们护萧贵妃安,她只是喝醉了,将她带回去复命吧。”


    自御花园见到萧知云的那刻起,伶舟仪便知道在暗中护着她的死士众多。哪有那么容易能将她带出宫去,不过就是伶舟行的默许罢了。


    那三名暗卫扶起醉倒的萧知云,便消失在了雅间中。


    霖风这才明白为何,双眼无神,脱力地倒在了地上。


    伶舟仪看他一眼,淡淡道:“……你好自为之。”


    萧知云猛地惊醒过来时,竟发现自己已是躺在熟悉的云意殿中了。


    她叹了口气,放心地翻了个身,又裹紧了被子。身上已没了酒气,看起来也是沐浴过才换了干净的寝衣。但宿醉过后还是头疼不已,萧知云抬手按按眉心,奇怪,昨天没人喂她醒酒汤吗。


    等等,昨天……?


    昨天她干什么去了来着。


    在御花园偶遇了长公主,和她一道出了宫,然后去了醉仙楼想和她好好谈谈……再然后发生了什么,……


    迷迷糊糊地什么想不起来,不对,好像喝断片了。


    那她是怎么回来的,喝醉了被扛回来的?!


    萧知云顿时清醒过来,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


    “阿杏,阿杏!”


    阿杏推门进来,见她醒了,终于放下心来。萧知云洗漱后,又喝了宫女端来的醒酒汤,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不知少了些什么。


    她来来回回沉思了好久,这才恍然大悟问道:“陛下去哪了?”


    她最近醒来第一眼看见都是躺在身边的伶舟行,这会子还没见着人影,难怪会觉得奇怪。


    阿杏不解地看向她:“……陛下自然是在养心殿啊。”


    萧知云沉默了,是哦,她这是还迷糊着,怎么问这么的蠢问题。但是伶舟行出现在云意殿,不也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吗?


    她又指着旁边喝完的醒酒汤问道:“昨夜为什么没有人喂我先喝醒酒汤?”这样她醒来后也不至于如此头疼啊?


    阿杏心想,娘娘您睡着后,除了陛下敢掰着您下巴直接灌,还有哪个下人能喂得进去药。


    昨夜本是已煮好了醒酒汤,还特意命人去养心殿请陛下来,没想到却是头一回吃了闭门羹,道陛下风寒未愈身子不适,已歇下了。


    可养心殿内分明还燃着油灯,亮堂得很。阿杏哪能多说什么,只能讪讪道:“……这宫中除了陛下,都不好帮娘娘喂药。”


    萧知云又沉默了。所以意思是,昨夜她喝醉被送回来后,伶舟行不仅没有照顾她这个醉鬼,更没有来云意殿看过她一眼。


    虽然他还是个病人,也不能虐待病人吧。


    但是……好了,难道喝醉就已经是死罪了吗。


    不对吧,这一世她也还没因喝醉做了错事吧。还是她真的喝断了片,昨夜其实是先去了养心殿,自己仗着喝了酒对伶舟行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惹得他不快,然后才被送回来的。


    萧知云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其实不大相信自己的酒品,还是决定还是主动出击。


    便是因为心虚,这才让阿杏为她好生梳妆打扮了一番,来提升莫须有的自信。萧知云提着食盒来到养心殿,里头盛着的是一碗莲子羹。她吃不下别的,刚才喝了一小碗,很是清甜,胃也舒服了不少。


    要是她真做错了什么,空手过来显得没什么诚意,便把剩下的盛来给伶舟行尝尝。


    福禄见她来了,欲言又止,什么也没说,摇着头先让她进去了。


    萧知云见他如此反常的反应,心里又是一咯噔。


    不是吧,不是吧。平常福禄见她都是笑得比谁都灿烂,从来没见过他如此难以启齿的表情,……昨天不会真发生什么了吧。


    管他三七二十一的,来都来了。萧知云咽了咽口水,做足了心理建设,双手攥紧了食盒,深呼吸一口迈步进了养心殿里头。


    养心殿里头的宫人见贵妃娘娘来了,也都识趣地退了下去,合上了殿门。


    伶舟行没有如往常一般躺在榻上养病,他不知哪里突然来的兴致,颀长的一个人站在案前,提笔不知在写什么。


    萧知云故意将步子走得大声些,保证他已经听到了。


    她就停在门边,伶舟行却始终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只是貌似落笔时力道更重了些。


    然后便拧眉将这张写废了的随手扔了。


    萧知云感觉他扔的不是废纸,是自己的脑袋。


    ……不对,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轻咬了咬下唇,刚准备迈步走过去,却听见突然他冷笑一声,一字一句咬得极重:


    “道貌岸然,禽兽不如?”


    萧知云顿时脸色煞白,表情僵在脸上,刚迈的步子还没落地,就被吓到直接收了回来。


    伶舟行抬眸看她一眼,像已经在看死人一般,半分都不准备放过她,没什么感情继续陈述道:“以强凌弱,仗势欺人?”


    字字珠玑,宛若凌迟。


    萧知云:求你别说了。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笑还是哭,总是脸色难看成一团。或许她此时就不应该来。


    她又后悔了,好像现在转回去离殿门离得还近些。


    就是不知道她是脚先迈出养心殿,还是脑袋先落地了。是了,萧知云感觉现在自己的脑袋,好像只是暂时安置在脖子上,下一秒就有落地的风险。


    只需要她再开口说错一句话。


    但她猜错了,对于此刻境况来说,开口是罪,不开口亦是。皆可以直接受死了。


    “怎么不说话?”伶舟行脸色愈发难看,漆黑的眸子蓦地沉了下来,“是剥好的石榴,还是桂花酿太香甜,腻坏了嗓子?”


    第43章 第43章


    萧知云求生欲极强地迅速摇了摇头。


    呜呜,石榴不好吃,酒也不好喝。


    本是不记得这一出了,伶舟行这么一说,她才又隐隐约约地想起来,自己喝醉了酒后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叫了三五个小倌来指鹿骂马……听的时候实在觉得解气极了,也侥幸心想是在宫外头。可她分明还自觉聪明地用了石榴指代,怎么就能一字不落地传到正主耳朵里头了。


    萧知云本还打算借口醒来后不记得,撒撒娇什么都倒打一耙呢。结果断片好像断得不大干净,偏生模模糊糊记得一些事实。想要说出口辩驳的话差点咬到舌头,句句都只能咽回肚子里。


    她勉强挤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来,对上伶舟行似笑非笑的神情,吓得又颤了颤身子,攥紧了手中的食盒继续摇了摇头。


    喝酒伤身又害人,她真的再也不喝了。


    就这么干巴地站在原地,直到门外咚咚两声及时打破了气氛的尴尬,福禄推门进来,避开萧知云投来的求助眼神,对着伶舟行躬身道:“陛下,该喝药了。”


    萧知云松了口气,心想喝药好啊,那她扮演体贴妃嫔去撒娇的机会就来了。


    结果伶舟行睨了她一眼,半分表现的机会都没给。也不知是不是还有上一回争论过后的原因,伶舟行不悦地看了福禄一眼,虽然脸上还是那个死样子,却是什么也没说直接仰头喝下了大半。


    萧知云准备上前劝药的动作愣在了原地,他就这么干脆地喝完了……那她的演技不是无处可施了?


    福禄端着剩下的药碗默默退了下去,临走前不忘偷偷看她一眼,沉默地摇了摇头,意思是娘娘自求多福罢。


    自求多福。


    她的脸真的快笑僵了,自己后来到底还干了什么能被判处死刑的罪。


    “过来。”伶舟行突然寒声道。


    萧知云哭丧着个脸,噔噔噔地就小跑过去了。虽然心里很害怕,但身体很诚实,并且她态度也很端正啊,已是意识到错误再也不敢了,能不能就此打住算。


    你看,平常过来都用小碎步挪的,这回都小跑了。


    其实不过就是换个地方站桩被训罢了……萧知云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他,离得越近,越觉得伶舟行周身阴沉沉的不寒而栗。


    闻到他身上散不下去的药味,顿时多生了几分心虚。他病还未好,结果自己倒是出宫去喝了花酒,呜呜,确实是有点过分了。


    伶舟行冷笑一声,一叠宣纸洋洋洒洒地从她头顶落下。萧知云闭着眼受着不敢动,又偷偷眯了眯眼看去,只觉呼吸一滞。正好落在脚边的一张上面写着“道貌岸然”四个大字,旁边一张写的是“仗势欺人”。


    一字不差,尽数是些她为难小倌们骂石榴的话。


    她心虚地又抖了两抖。


    “朕写的好看吗?”伶舟行的嗓子还是哑得厉害,纵使是刻意放缓了语气扬着尾音道,也更显得是绵里藏针。


    萧知云重重地点点头,嗯嗯嗯好看极了陛下写的字最好看了。还有什么要她受死的一并都快些说清楚吧,呜呜,她的心跳砰砰得好厉害,已经再受不了什么刺激了。


    她真的快要被自己给害死了。


    到底还有什么……不会连她点了几个小倌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吧,那她夸身边伺候的那个温柔小意……


    等等,她还干了这种事吗?!


    又突然想起之后还发生了什么的萧知云两眼一黑,差点直接晕死过去。只能祈求着伶舟行能跳过这一部分。


    结果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的笔杆挑起她的下巴,萧知云被迫仰起头来,害怕地眨眨眼,头上的步摇被她晃得泠泠作响。只听伶舟行缓缓又道:“朕写的字,和那小倌的皮囊,哪个更好看些?”


    “自自自……自然是陛下好看……”她干巴巴地答道,显得是胁迫之下毫无信服力。


    “朕问的是字,爱妃答的是什么,糊涂了罢。”伶舟行笑里藏刀,收手将毛笔放下,接过萧知云手上的食盒,放在了案桌上。而后拿牵起她的手腕,萧知云顺着他的力道,跌在伶舟行的怀里。


    他轻轻抚摸着她今日头上戴的海棠步摇,在向下,抚摸她脆弱颤抖的脖颈,而后从她衣襟里,将那颗佛珠的坠子挑了出来。


    伶舟行一如从前那般把玩着掌心的佛珠,感受着其上残留的身体温度,*似乎还带着她身上的淡淡香气。


    “不过朕从来都不知自己有千错万错,让爱妃伤心讨厌。说说罢,那小倌是如何将爱妃伺候舒服的?”


    伶舟行的手掌托着她圆润的臀,让萧知云侧坐在自己身上,却没有松开,反而轻轻捏了两下她的臀肉:“是这般将你抱在怀里?”


    萧知云感受着他手上渐重的力度,欲哭无泪地颤了颤肩膀,慌忙否认道:“没……没有这样……”


    伶舟行冷哼一声,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打开了食盒,端起里头的那碗莲子羹。拿勺子搅了搅,然后一口接着一口地喂在萧知云的唇边。


    她屈服于伶舟行胁迫的目光下,颤颤巍巍地张开了唇,小口吃了进去。谁知第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就又舀了一勺,逼着她再吃下第二口。


    萧知云紧咬着下唇,委屈地仰头看他,摇了摇脑袋。她来之前本吃过一碗,已经不饿了。这一口又一口地含在嘴里难受极了,还不给她下咽的机会,她的双手按上伶舟行的小臂,生生咽下后忍着鼻尖酸涩道:“妾……妾吃不下了……”


    伶舟行眼尾泛红,脸上的病色还未退下。他将莲子羹放下,指腹温柔地擦去萧知云唇边溢出的一点清液。


    他话说的很慢,尾音拖得有点长,平静的声音有了一丝转变看着她:“那小倌难道不是如此伺候爱妃吃石榴的么。朕不过想相仿倌人讨爱妃欢心罢了,爱妃就如此嫌恶朕?”


    “不……不是。”萧知云百口莫辩,快要哭出来了。


    “不过朕还有一事倒是不知。”伶舟行视若无睹,冷眼看着她向后靠在龙椅上,单手撑着脑袋,神情依旧如同审讯问话般淡漠:“那小倌在你耳边轻声说什么话,你若从实招来,朕今日便饶了你。”


    一般这种情况下,就算是老实交代后也没有好下场吧。


    萧知云吸吸鼻子,小手在身前攥得紧紧的,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道:“妾……妾不记得了……”


    不该忘的怎么都想不起来,该忘的却是记忆犹新。萧知云咬着舌头把两辈子的伤心事都想了个遍,又紧掐着掌心才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以为自己的演技应当能够蒙混一二,却是全然不知红透了的耳根,早已将心中所想尽数暴露出来。


    但这一段是真记得啊。温柔小意的霖风最后在耳边说的是,求她垂怜,带她攀登极乐。


    攀登极乐。


    那会儿喝醉了半天反应不过来,这会儿人清醒了,还能不知道极乐是什么么呜呜呜。


    萧知云被他的药气包裹,浑身紧绷得很,稍微碰到一处便不自觉会激起战栗,大抵是因为心虚。伶舟行的手掌裹住她的右手,一言不发地一点一点将她紧握的手指掰开,颇为心疼地看着其中被她自己掐出的痕迹。


    伶舟行面无表情地按揉她掌心的软肉,声音冷得如切碎冰玉:“怎么,宁愿掐伤自己也不愿意告诉朕,看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话了。”


    完蛋了。


    萧知云怀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准备直接翻身吻上去,堵住他的唇不准再说话了。却叫伶舟行轻松避开,反而将她双手手腕束在一处,钳制着不许她再乱动。


    没亲到人,这回委屈得要哭出来了,却又忆起他从前说的话,怕惹得他心疾再犯,火上浇油。


    萧知云吸吸鼻子,把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这副乖巧模样落在伶舟行眼中,却又是别的一番意味。


    “怎么不哭?让朕犯了心疾再晕过去,不就又可以逃掉了?”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眼角的泪花,翻起了旧账。又慢条斯理地扯下萧知云身上的披帛,在她手腕绕上两圈,打上了个死结将她双手捆在一处,挣脱不开。


    来不及细想,萧知云瞪大了双眸,震惊地看着伶舟行的行为……将她捆了是要做什么?!


    而后便觉得身子一轻,被人横抱了起来。耳畔听到珠帘被暴躁掀开的噼啪声,再回过神来时,已是进了内室里。萧知云被束着双手扔在榻上,整个人重重陷进被褥里。


    伶舟行居高临下地看她,越看越觉得太不争气,竟是直接气笑出声来:“朕警告过你多回,离伶舟仪远些。她利用你做了多少事?还如此蠢笨地上赶着讨好她,怎么不见你再讨好讨好朕?”


    萧知云挪着膝盖瑟缩着身子慌忙撑起身来,生怕他又像上回那样扇她的臀。脑袋晕乎乎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就蜷着双腿,被伶舟行上前逼在了角落里。


    他捏着她的下巴,冷冰冰地质问道:“那小倌除了喂你一口一口吃了石榴外,还如何伺候了你?”


    “……没了。”萧知云否认得极快,万分诚实地眨眨眼,委屈得拧紧了眉。她保证自己就只喝了酒吃了石榴,当真没做什么别的了。


    可惜此刻否认的话对眼前之人好像已经不受用了,伶舟行抓着她的双手,向上举过头顶按在墙上。这个姿势羞耻极了,萧知云登时涨红了脸,蜷紧了脚趾摇着头轻轻呜咽几声。


    第44章 第44章


    好像整个人都被他笼在角落里,哪学来的这些东西,这也太难为情了。


    萧知云抿着唇撇过头去,却又被他毫不留情地给掰了回来。伶舟行不悦道:“爱妃总是说谎,让朕如何相信。恐怕只有好好检查一番,才可叫人放心。”


    鼻尖微酸,双眼眨巴眨巴直直落下一滴泪来。


    九月飞雪,实在是冤枉啊。


    阿杏今日将她打扮得很漂亮,一袭浅粉的襦裙称着少女的娇怯,像朵含苞待放的花。


    伶舟行轻佻地缓缓扯开她腰间的系带。


    萧知云无能地反抗了一下,施在他身上的力道却如同挠爪一般。系带被人慢条斯理地解下,浅粉的花瓣便向外散开,露出其中藏着的花蕊来。


    恰巧她里头穿着的便是件淡黄的小衣,胸前大片的白嫩裸露出来,伴随着紧张的喘息起起伏伏。


    佩戴在脖颈上的那粒佛珠便顺着胸前,垂下在缝隙之间。


    自从上回水池里叫他碰到了过后,伶舟行动作里的意味便越发地不对劲了。


    譬如此时,好像只是随意地握上,轻蹙着眉好奇似的捏了捏。萧知云脸色一白,耳根瞬间红得像是要滴血。


    软绵绵的。


    伶舟行垂眸专心比较着掌心此刻的触感,到底和捏在后颈和腰间时有何不同,而后恍然大悟地轻笑道:“原来这里才是最软的。”


    萧知云:……?!


    这种事情难道值得如此专注地思考一番,然后还发表一下个人意见吗?!


    萧知云羞耻地咬紧了下唇,感受着身体异样的颤栗。伶舟行一手按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掌开始慢慢寻到了些门路。


    贴身的小衣用的虽是最软的料子,但如此受着,还是让萧知云不禁轻哼出声来。


    伶舟行亦是感受到掌心下的反应,若有所思地松开些,再重新覆上。


    激得萧知云直接蹬腿踹了他一脚,捏捏就差不多了吧,还要有什么动作。


    实在是太过分了,她委屈地湿漉了眸子,心脏砰砰跳动得厉害。又被伶舟行审视般的危险眼神吓到,猛地一转头,额头竟是直接磕在了坚硬的墙壁上。


    咚——清脆一声。


    伶舟行:……


    萧知云被这一下撞懵了,双眼失焦地张着唇,愣着半晌都反应不过来。手腕终于被他松开,却仍旧被披帛束缚着垂在身前,将胸前两团挤得更为饱满,沟壑分明。


    但更令人羞耻的,是她听见伶舟行很大声的嘲笑。


    脑门被磕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也不知道会肿多大。萧知云咬紧了后牙,羞愤地抬起头看他,再也不忍直接红着眼哭了出来。


    她算是明白了,起码这样谁都别想好过,同归于尽好了。


    太医令进来的时候,便是看见贵妃娘娘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个脑袋来,眼角还泛着泪花。而陛下,则是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坐在榻边,看上去像是又闹了不愉快。


    虽然没人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贵妃娘娘好看的额头上肿了一个硕大的包,恐怕是难以叫人忽略。


    太医令细细看过后,看着萧知云还红着的眼眶安慰道:“恐是会起些淤青,但娘娘不必担心。这两日先冰敷着消肿,万不可用手去揉。过后再用手帕热敷,将瘀血吸收了便会慢慢好的。”


    说罢便再从药箱里头找出消肿的膏药来,默默看了陛下一眼,将药放在一旁便退了出去。


    被子从身上滑落,萧知云哭累了,没有梦想地向后躺回榻上。身上的衣裳还是乱的,她伸出还被捆着的双手,晃了两下不满地小声道:“……快些松开。”


    伶舟行才从心口极大的疼痛中缓过来,转过头冷眼来看她。仍是什么都没说,起身从床尾拿到之前扯开的衣裳系带,而后抓着萧知云的手腕,又将她上半身给拎了起来。


    萧知云脱力似的吊着脑袋,不是吧……他们都已经这么惨了,不会还要继续斗法吧。


    她先行服软下来,结结巴巴地道:“陛……陛下别吓唬妾了……妾胆子小,待会儿忍不住又会哭的……”


    伶舟行冷哼一声,谁管她。他将她的衣裳重新收拢,又将腰间系带系了回去。


    他的动作生疏极了,对襟也没理好,萧知云看着他在自己腰上绕了三圈,准备打结的动作急忙道:“错了错了,两圈,只要绕两圈就够了。”


    两圈?三圈他都还嫌系带剩下的太长了。刚才见她提着裙子小跑的时候,都险些要踩到摔跤了。


    萧知云又伸出手晃了晃,哼哼道就不能将她的手先松开,她自己来理衣裳么。


    伶舟行却像是没听到一般,不理她伸在面前的手腕,自顾自地把她的衣裳系紧了。而后便将人松开,掀帘向外头走去。


    萧知云要气死了,她这个样子,怎么能从养心殿出去见人。


    这样绑着她算什么意思,刚准备跟出去再与他争论一番,却听见伶舟行扬声道:“福禄,贵妃想吃石榴了,命人送些来。”


    吓得萧知云又马上缩在了屏风后头。


    搞什么啊,她哪里想吃石榴了,她现在分明一点都不想看到石榴!


    伶舟行用余光瞧着屏风后小心躲藏的身影,似乎是能想象出她此刻的神情,颇为称心地轻哼一声。


    内侍端着一盘饱满的石榴进来,放下后又默默退了出去。


    萧知云左看右看,确定没有其他人在此处侍奉后,这才慢慢从屏风后走出来,在伶舟行身边坐下。


    他将这盘石榴推至萧知云面前,淡淡道:“剥吧,昨日吃了多少今日便剥多少。剥完了再喂朕吃下,朕也想试试醉仙楼小倌伺候人的手艺,若是满意了,便将你手上松开。”


    萧知云用不可置信地眼神看他,疯了吧?剥石榴就算了,还不先将披帛松开,这就是仗着身份存心欺负她。


    捆着就捆着吧,她不干,被人撞见了就掉两滴眼泪,传出去到底是谁丢脸,萧知云扭头过去:“妾手笨,陛下想吃石榴,不如叫别的妃嫔来剥好了。”


    伶舟行沉思着看她微微鼓起的侧脸,指尖在桌上轻敲了敲:“你兄长之事……”


    面前之人垂着头,很快便将脑袋转了回来。萧知云将手肘架在案上,费力地拿起一个石榴,有她掌心那么大,宫里的品相就是不一般。她勉强才能抱住了,而后艰难地开始用指甲对付。


    然而当她手肘都磨红了,石榴才受了些皮外伤。


    萧知云一言不发地挪了个位置,又努力继续剥了起来。弄得满手都是汁液,石榴被她剥得坑坑洼洼的,也咬紧了唇认真继续。


    伶舟行眉头越皱越深,刚才还在和他吵嘴的人现在如此听话,却是令人不甚高兴。上回喝药也是,只要与萧时序的事情有关,她都会在意得不得了,甚至自己受苦也无妨。


    他不悦地从萧知云手里将石榴夺了过来,扔回了盘中。


    “陛下!”萧知云惊呼出声,以为他是要反悔,登时又红了眼委屈地瞪他。


    伶舟行紧握着她的手腕,阴郁之色重新染上眼底,他沉声问道:“朕问你,若是朕和你兄长只能选一个呢?”


    为何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萧知云心跳漏了一拍,竟是与她从前的梦一般无二。她下意识地避开他太过炙热的眼神,但眼前的伶舟行,远没有梦中那般狠戾,竟是带上几分求证的意味。


    她在犹豫。


    伶舟行嗤笑一声,心下明了。或许就如同他没有喜欢她,所以萧知云的喜欢自然也成了假。她如今陪着他,或许也只是迫不得已,也可能,是因为那些有他们共同在的“梦境”驱使。


    他回忆起今日萧时序开口时笃定的眼神,果然是兄妹,心心相印,竟是自心底莫名地刺痛。


    “……四年前,我进宫来请陛下助我出京,作为交易,成为了陛下在南方布局的一枚棋子。”


    “但你却先自作主张,跑去了东郡。”


    “是陛下先出手的,”萧时序丝毫不怯地对上他的眼神,“不是么?就如同陛下有自己的理由,我亦有。”


    他继续道:“如今南方大局已定,不过少了一个水患,北方今年依旧会大旱。我会继续回到南阳王身边,再寻一个适当的时机鼓动他起兵。”


    萧时序的眼底瞬间冷冽下来:“不过届时兵马入城,在皇宫被攻破之前,我要带走我的妹妹。”


    他今日的话太过僭越,只需伶舟行一声令下,他就会人头落地。伶舟行皱了皱眉,听完他说这些话已是耗费极大的耐心,更莫提再和萧知云扯上关系。


    可他心底却是没来由地闪过一瞬慌乱,不该,他怎会如此,……不该才是。只是萧时序笃定的眼神,好似只要他不出手阻拦,萧知云便一定会和他走。


    萧时序又先一步开口道:“陛下若是保证不了她的安全,为什么又要将她留在身边呢。”


    以至于到最后,再对着一具尸体扮演恍然大悟的深情,真是令人作呕。他回想起上一世二人在云意殿中的对峙,满宫白帆,纸钱纷飞,堂前的诵经文声不断。唯有他的小妹安静地躺着,再也醒不过来。


    他的小妹自灾民暴动后和父亲走散,他知宫中有位极受宠爱的贵妃,却从未想到过竟是自己的妹妹。


    小妹自小从未受过什么苦楚,如今竟是是活活在井中溺死。


    而死后尸身,却也都因伶舟行的一厢情愿而不得安宁。


    “朕不会放你离开的。”他突然道。


    “……什么?”萧知云被他的眼神吓到。


    他松开系在萧知云腕上的披帛,垂眸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红痕,又翻看她手肘的痕迹。其实不痛,但萧知云还是有些害怕地想要将手缩回来。


    伶舟行今日太奇怪了。


    奇怪到让萧知云觉得,就算她出去喝了酒,也不该生气至这种程度。以她对他狗脾气的了解,应该是没给她好脸色,但等着她哄哄就好了。


    再生气,在榻上那么欺负人也该消气了才是,就不会再有剥石榴那一出了。


    萧知云猛地抬头看他,定然是哥哥有了消息,不然怎会无缘无故地和她说哥哥的事情。难道就是昨日她离开的那段时间……是忽然有了信,……还是什么别的?


    伶舟行却闭口不言,只是握着她的指尖,拿出手帕小心擦去她手上的汁液。每一根白嫩的手指,都认认真真地一点一点擦干。


    生同衾,死同穴。


    他不会放开她的。


    不管是梦中,还是此世。


    第45章 第45章


    从养心殿出来后,萧知云便招着手叫福禄跟着一起回了云意殿。


    她倒要问问清楚,养心殿的人上上下下都如此奇怪,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福禄讪讪地站在殿内,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好生组织了一般言语,才将昨夜之事说了个大概。


    “……你说什么?!”萧知云吃着甜瓜的动作一顿,差点给自己噎着了,她惊呆了大声道,“我昨夜里把陛下当成醉仙楼的小倌,还发酒疯搂着他不松手?”


    “是啊。”怕她不信,福禄又重重地点了点头,“不过后来陛下将我们都撵了出去,所以娘娘后来还说了什么,也就只有陛下知道了。”


    这样说娘娘兴许会觉得没那么丢面子吧。


    昨夜陛下看娘娘喝醉了酒回来时,就已是脸色铁青了,没想到娘娘借着酒劲,还对陛下上下其手……


    萧知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这些事情她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但对上福禄诚恳的目光,他总没有理由说谎……再细细一想,好像也是她做得出来的事。估摸着是真喝酒上头了,她再也不敢了。


    但她后来还说了什么,她到底还能对伶舟行说什么。


    萧知云砸吧砸吧,脸色并没有如同福禄想象那般好转,反而更觉得崩溃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所以到底谁才是最后的受害者。


    不管了,反正在她这里,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伶舟行该出的气,也都出完了吧。她今日都瑟瑟发抖,配合得不能再配合了。


    萧知云咽了咽口水,假装毫不在意地继续埋头吃起瓜来:“知道了,退下吧。”


    她的适应能力极强,天大的事也就睡一觉就好了。装傻能力也是一绝,问就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况且这宫里除了伶舟行外,也没人敢将那夜尴尬的事往外说。


    问就是陛下和贵妃娘娘之间的情趣罢了。


    是日,虽然又搬回了云意殿,萧知云还是一如既往地提着食盒,去打扰尚未病好的伶舟行。


    今天厨房准备的是冰糖炖梨,正好他的嗓子还没好全,可以润润。


    轻哼着小曲,萧知云提着裙子走到养心殿门前,不见福禄,只有个眼熟的内务府的徐公公,指挥着其他宫人洒扫殿内。


    这么大动静?养病不是要静养么,伶舟行不会觉得吵得烦?


    见贵妃娘娘来了,他便谄媚地迎上来向她问好。萧知云记着从前内务府克扣她的事情,没理他,自顾自地走进殿内,不见人影。


    徐公公还未来得及阻止,她又掀帘进了内室,被褥叠得工整,还是不见人影。


    “陛下呢?”萧知云扯着珠帘没松手,这才回过头来,皱眉看向跟在身后的人。


    徐公公赔笑道:“娘娘不知道?陛下出宫去了啊。”


    萧知云一怔:“出宫?……出去哪里?”


    陛下的行踪,最清楚不过的难道不是眼前的贵妃么,徐公公以为她是刻意刁难,因而斟酌道:“……陛下出宫,自然是南下之行啊……不是因着舟车劳顿,陛下体恤娘娘,娘娘才留在宫中的吗?”


    萧知云欲言又止,愣愣地松开手中的珠帘,沉默地站在原地。


    “陛下是何时启程的?”


    “巳时,”瞧着娘娘神色不大对,徐公公垂下头去讪讪道,“如今应当已出了城。”


    “……送你了。”她将食盒递给徐公公,提着裙子便转身离开了养心殿。


    伶舟行到底在搞什么啊。


    一声不吭地就瞒着她离了宫,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舟车劳顿,被体恤地留在了宫中。


    分明是他一开始硬要她也跟着南下了,如今反悔的也是他。


    为什么突然就改变了主意,萧知云回忆了一下这几日他的态度,好像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所以越是平常,才越是有鬼么。


    不行,这其中定然还有其他的原因。她岂是那么容易就被糊弄过去的,伶舟行有什么理由背着她偷偷走了,每次都说不明白的,难道是与哥哥有关。


    萧知云坐在软轿上,心下一定:“改道,去寿康宫。”


    徐公公说的没错,巳时启程,此刻定是已出了城的。她就算追出宫去,也不知何时能赶上他们。


    宫中能帮她的,恐怕只有太后娘娘了。


    可到了寿康宫,在殿内等着她的,却是伶舟仪。


    萧知云背着日光,慢慢停在了门框边,抬眸看向殿内之人:“殿下料定了我会来?”


    “是啊,”伶舟仪缓缓道,“你说命运可不可笑。当年萧时序为了从我身边离开,去求了伶舟行相助。如今,我却要主动来帮他的亲生妹妹。”


    “你不好奇本宫在醉仙楼时抛下你时,是为了何事么,”她起身走近萧知云,抬手理了理她发髻上歪了的步摇,苦笑道,“去吧,萧时序还活着,但本宫的人没有追上他。你若是跟着伶舟行去了南边,我不相信他会忍住,不现身来见你。”


    萧知云从未见过她如此憔悴的模样,像是多日都没有睡过好觉。她怔怔看向伶舟仪微润的眼底,忽然伸手抱住了她,双手环在伶舟仪的腰间,偏头埋在她的胸前闷声道:“那嫂嫂便在京中,等我将哥哥带回来。”


    “届时若有什么误会,小云都为嫂嫂作主。”


    为什么心底会莫名更偏向伶舟仪呢。萧知云心想,大抵是不仅是因为她将宸儿养的很好,还有这世上终于有人和她一样,如此执着于让哥哥回来了。


    这声“嫂嫂”竟让她有些恍若隔世,尘封已久的冰冷的心生出些异样的情绪来。她从前也是如同萧知云这般果敢决绝,后来却变的麻木,将一切怪罪于自己流淌的血脉。


    伶舟仪慢慢抚上她的后脑勺,轻声垂眸道好。


    萧知云坐上了长公主府的马车,这是出宫最快的方法。


    她什么也没准备,也没来得及带上阿杏,只身一人便启程去追人。


    她想,这回定是她占理。等她追上伶舟行后,定要好好先发一顿脾气,而后要好几天都不理他。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百姓点灯么。他若不解释清楚,将话都说个明白,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还没行至城门,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车夫冲里头低声道:“娘娘,有人拦路。”


    何人敢拦长公主府的马车?


    这还没出城呢,这世道总还没乱到天子脚下就有劫匪吧。再不快些出城,城门就要关上了,届时又要多不少麻烦。


    “是什么人?”萧知云皱眉问道。


    车夫却没有答她。


    萧知云突然紧张起来,她躬身掀开半边帘子,车夫已不知所踪。抬眸看向官道上,一辆马车毫不讲理地横在其中,挡住了所有前进的去路。


    然后便看见立在马车旁颀长的身影。


    再对上那人板着的一张脸,不怒自威。


    萧知云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将帘子放下,整个人缩回马车里。她莫不是今日睡少了,眼花了不成?


    伶舟行不是早就出城了么,怎的还会出现在城中,好像专门便是等在这逮她似的。


    萧知云咽了咽口水,脑子忽然就乱作一团,刚刚在路上琢磨半天要说的话都想不起来了。


    她偷偷又掀开一点,向外望去。


    没有错,也不是眼花,的确是伶舟行那张她看了两辈子的臭脸。


    总感觉他现在的神态和上辈子是越来越像了,起初她还觉得,年轻一岁便是不一样。就算是再少年老成,总归不过还是少年的年纪,特别是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藏不住的生动。


    萧知云攥着车帘,堆在自己脖子处,只露出一个脑袋来重新看向他。


    “过来。”他沙哑着道。


    萧知云没动,委屈地摇摇头。


    伶舟行走到她的马车旁,伸出手:“下来。”


    萧知云探出一只手来,默默放在伶舟行的掌心上,感受到他冰凉的温度。


    伶舟行握着她的手,将人慢慢牵出来。然后像抱小孩一样将萧知云抱起,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萧知云吸吸鼻子,环抱着他。还偷偷摸了两把伶舟行柔顺的头发,将脑袋埋在他的颈边,闷闷道:“陛下是在等妾么?”


    “朕不等你,你是要一个人南下,又想过回流浪的日子了?”他还能不知道她的脾气,真的放她一个人出宫不成?


    胆子真大,一个护卫也没带,就敢直接追出来。若是他没有故意将行踪透露给伶舟仪呢,她又上哪里去寻人。


    上辈子凄惨了点也算她运气好,到时候说不定半路就又被人拐了去,都没地哭。


    在宫里头好日子过久了,恐怕不知道这世道被他搅得有多乱。


    “……陛下是不是知道什么?!”萧知云抬起脑袋来正经问道。


    头顶传来他轻哼一声,伶舟行阴阳怪气道:“大概知道你蠢了两辈子也没聪明过。”


    “噢。”她又将脑袋埋下去,就这么利落地承认了。


    伶舟行叹了口气,无奈道:“但是朕还没有都记起来,再给朕些时间。”


    “噢……”


    和她想象的全然不同。萧知云靠着他,看向远处夕阳的余晖,此刻的他们竟然都是如此的平静。


    福禄暗自看向马车重新落下的车帘,没忍住偷偷笑了起来。难怪陛下刚出城门没多久,就又命人掉了头回来,原来是为了等娘娘追来。


    可若是娘娘不追来,这一来二回的,二人怕不是要三个月都见不上。


    但好在陛下太过了解娘娘性情,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如此般配,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


    第46章 第46章


    随州近日搬来了一户富绅,姓萧。


    这位萧富绅出手便是买下了地段最好的一座三进院落,用的不是银票,还是实打实的银子。据说主人家派了十个大汉,搬运了两回,才将八个箱子给运走。


    早知道在乱世之中,银票说不过只是一张纸罢了,真金白银才是真有用的啊。


    如此阔绰,萧富绅的名一下便在随州传开了。打听到说是从北边南下来的,因着萧夫人身体不好,怕冬天太冷,一家便准备来随州过冬,对上门的街坊也很是招待。


    是以名声也是不错,不过在外抛头露面的是位福姓的管家。还无人见过这位萧富绅,他极少出门,也不见外客,只在家中陪着尚未病好的夫人。


    “所以,妾不应该才是那位萧富绅,而殿下是病还没好的夫人吗?”萧知云舀着喝了口奶白的鱼汤,入口刚好的温度,很是真诚地发问道。不知道是谁现在还偶有轻咳。


    是了,名义的陛下和贵妃,此刻还停留在中原游山玩水,行程缓慢。


    而他们现在的身份,不过是南下的萧富绅和萧富绅夫人。每日不是在这个大宅院躺着就是躺着,偶尔戴着帷帽出去逛逛。


    至于正事……伶舟行没说过,她也不知道有什么正事。


    总之就像是真的准备南下来过冬一般,虽然现在还只是秋天。


    伶舟行挑好黄颡鱼的鱼刺,然后将自己这碗与她的调换了个位置。他近日总爱替她干这些细致的活儿,萧知云又不觉得奇怪,反正乐享其成。


    抬起勺子来随他换了个碗,然后继续舀着鲜美的鱼肉吃。


    都是随州的河鱼,早上才捕捞起来,再新鲜也不过如此了。


    伶舟行慢慢擦干净指尖,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朕就不能姓萧?”


    “随我姓?”萧知云扬眉有意揶揄他。


    “嗯,随你。”他慢条斯理地应下,尾音很是懒散。


    萧知云轻啧一声,蹙着眉上下看他一眼,颇有些无语的意味。她嫌用勺太慢,等会儿都要凉透了,干脆直接捧着碗吨吨吨喝起汤来。


    胃口真好。


    伶舟行撑着脸看她,觉得有意思极了,便也捏着勺尝了几口,丝毫不在意面前这碗是萧知云先喝过的。


    萧富绅和夫人的日常便是如此平静,萧知云不得不感叹道,这才是给自己放假,之前她在行宫给太后伴驾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果然还是得跟着伶舟行才对。


    但他做事想来都是有理由的,不会无缘无故地直接来了随州,还如此高调地花了这么多银子出去。


    萧知云记得之前他和闻太傅说过的事,便好奇问道:“所以……我们是在等什么么?”


    伶舟行用“难得聪明了一回,果然近朱者赤”的眼神看她,略有些惊讶地笑道:“是,等鱼儿上钩。”


    萧知云假装没看懂他的眼神,自顾自地躺回摇椅上翘腿晃了晃,又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日子:“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这鱼未免也太难钓了点。”


    伶舟行小块切着脆柿,自然而然地喂到她的唇边,道:“吃过亏,自然就会谨慎很多,但却又幻想着自己是否就是天命之人,上天真的会掉银子相助。所以,快了。”


    萧知云嚼嚼咽下,偏头张嘴表示还要。脆柿削了皮后格外好吃,稍微软些便很甜了,还不会弄的满处都是。


    这么一尊大佛来了随州境内,又唯恐会惹出什么祸端,随州刺史自然关注了他们许久。


    刺史府中,薛安正坐在院子里的凉亭内,拿着剪刀细细修剪着菊*花的花枝。不过“咔嚓”几声,下手极快,多余的枝叶和花蕾便落在了桌上。


    幕僚候在一旁,传达着从西郊别院递来的消息:“王爷的意思,是想要亲自会一会那位萧富绅。”


    薛安冷笑一声,心底不甚在意,慢条斯理地道:“不过就是快要过冬,王爷心急,看中了他的银钱罢了。可世上哪有这么恰好的事?”


    “大人的意思是……”


    薛安的面容隐在背光处,他本就身形瘦削,此时光影更显颧骨高突,眉目阴鸷:“本官自然是听从王爷的命令,王爷想见,便将宴会的请帖也送去萧宅一份就是。”


    “若是那萧富绅当真愿意出手相助,那王爷大计,又可更进一步了。”


    幕僚颔首道:“是。不过这萧富绅不缺钱财,听说对自家夫人也是一心一意,恐怕不是用以往的手段就能笼络的了。”


    薛安将最高的两支一并剪落,菊花打了顶,其他枝条才能长的更好,且不倒伏。


    他见过的人多了,表里不一者比比皆是。就譬如这位萧富绅,名声极好,可再细细一打听,却还是有许多传闻,不免好笑道:“一心一意?不过都是些给外头看的名声罢了,听说他夫人不还是个病秧子么。表面上如此爱妻,背地里还不知道豢养了多少姬妾,玩的多花呢。”


    “哪有男人不好美人的,尤其是主动的美人。在宴会上多备些东西,届时一试便知。”薛安放下剪刀,侍女便马上端来盆给他浸手,再递来上干净的手帕擦干。


    幕僚拱手应下:“属下明白了。”


    薛安将手帕扔回盆中,掐着侍女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是个清秀干净的姑娘,生涩的反应也很是讨人喜欢。他笑得炸开眼尾的褶子:“不错,今夜便来本官房中伺候吧。”


    没过多少日子,萧知云便收到了官邸发来的请帖,说霜降时节,万物毕成,毕入于戌。每年此时,刺史都会与随州名望一同登高“迎霜”,品酒赏菊。


    此回来帖,便是邀他们夫妇一同出席。


    请帖里头还体贴地考虑到萧夫人身子不适,登高便免了。只需一路乘马车到山腰别院,自有下人在等候接待。


    随州名望,那便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咯,还是烫金的帖子,可见刺史对宴会的重视。萧知云坐在他的怀里,捏着帖子仰头问伶舟行的意见。


    他却看都不看一眼,将帖子随意扔去一旁,掰着萧知云的脑袋低头啄吻一口:“鱼儿上钩了。”


    有什么甜腻的东西在口中化开,伶舟行皱眉问道:“今日吃的什么,这么腻?”


    萧知云舔了舔唇,嘿嘿笑了一下。晌午饭后偷偷多吃了一个柿饼,看来是嘴角还有些糖粉没擦干净。


    伶舟行在她腰间挠了挠,萧知云怕痒得很,软了身子趴在他的身上,笑个不停,弯着眉眼去抓他作乱的手。


    不对不对,她还有正事要问呢,怎么能就这样和他闹起来。萧知云讨好似的亲了亲他的下巴,才叫他停了下来,在他胸口蹭了蹭问道:“所以陛下要钓的鱼,就是这位随州刺史,薛安?”


    伶舟行一手揽着她的腰,叫她好生稳当趴着。再拨开长发去捏她后颈的软肉,缓缓道:“南阳王,便藏匿在他西郊的别院内。”


    萧知云不免惊讶,撑起身子来看他:“便是请帖里说的别院?”


    “是。”


    “那陛下为何不直接派人杀了他?”还要如此大张旗鼓地惹人注意,完全都不像他平日里的作风。


    伶舟行轻笑道:“朕自然不杀他,不仅不杀,还要助他一臂之力。”


    萧知云还没来得及再问,便感受到他的掌心慢慢覆上她的脑后。她微张了张唇,抬眸撞进伶舟行眼底漾起的笑意,缠绕着丝丝欲色,下意识地便舔了舔下唇。


    “……要亲吗?”萧知云愣愣道,刚才还在说正事呢,这一会儿时间脑子里便都是他了,会不会显得自己太没出息。


    伶舟行从鼻腔里轻哼一声,手掌用力将她向下压了压,以表催促。


    萧知云抬手扒在伶舟行的肩上,试探地俯身吻住他的唇,只轻轻在他的唇瓣上浅尝辄止地啄了两下。


    ……应该差不多了吧?


    本想就此打住,却被按住脑袋再次相贴。伶舟行含住她的唇瓣,细细吮吸着,闯开她的齿关。


    唇缝中溢出一丝呻。吟,又瞬间被他吞走,伶舟行故意搅着她不上不下,安静的院子里,唇齿交缠的粘腻水声清晰入耳。


    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将她搅得吞咽不及,从中寻着欺负她的乐趣。


    萧知云拧着眉,耳畔的水声实在是太过令人遐想,她受不住快喘不过气来了,呜呜地想要松开。津液从嘴角溢出,滑过嫩白的小脸,留下一道清凉的痕迹。


    伶舟行这才将她放开,指腹慢慢将她唇边的水渍擦干。萧知云脱力地趴回他的身上,闭上眼睛小口喘着气。他却没让她休息太久,不多时,又捏着她的后颈,提着人再度吻了上去。


    很快便到了霜降那日。


    萧知云坐在铜镜前,打着哈欠由侍女们随意梳妆打扮。“萧夫人”该是位久病缠身的病美人,绝不是她此刻唇红齿白、杏面桃腮,被娇养得极好的模样。


    是以于是除了换上了身素色的衣裳外,略施粉黛后,便没有额外再涂上口脂了。


    萧知云照着镜子抿抿唇,现在看来倒是像个病秧子了。看上去比她得风寒的时候,还要弱不禁风几分,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铜镜里忽然出现一抹藏青色的身形。


    萧知云转头看去,难得见他穿这样的袍衫,仪容如此端正。但……这张脸怎么是这样?


    她好奇地抬手想要去摸伶舟行易容过的脸,还没碰到便被他握住了手腕。小气,萧知云翻了个白眼,反正平日里走在一处,她不抬头也看不见他的脸。


    她还没挽发,转身便坐了回去,身后的人却站着没动。


    “陛下?”


    那人还是没动。


    萧知云歪了歪嘴,都两辈子了,还能认错人不成。她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唇,想吓唬她,也太幼稚了吧。


    伶舟行这才松了眉眼笑着上前,俯身吻了吻她的唇角。然后替萧知云把衣襟里的佛珠拎了出来,垂在胸前,才算满意了。


    侍女们面面相觑,又偷偷抬头看看这张陌生的脸。还没反应过来呢,两个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亲上了。


    刚进来时,还以为是哪里的人误闯了房间,险些被吓到了。唯独只有娘娘,一眼便认出来这是陛下了。


    伶舟行拿起一支螺子黛沾了点水,弯腰捏起她的下巴,细细为她描眉。萧知云不甚信任地感受着他左边两道,右边三道的手法,只见他颇为自信地点了点头,再将她松开。


    萧知云狐疑地转头照了一眼镜子,瞬间炸毛:“……好丑!还我好看的眉毛呜呜呜!”


    第47章 第47章


    马车慢慢驶向西郊,外头太阳有些晒,萧知云放下车帘,缩回了伶舟行身旁。今日起的太早,她此刻都有些犯困了,正好到西郊还得许久。


    她便干脆躺在软榻上,舒舒服服地枕着伶舟行的腿,寻了个好位置,准备先美美地睡一觉。


    “陛下……”她打了个哈欠道。


    话还没问出来,就被伶舟行敲了敲脑门,提醒道:“在外人面前,该唤什么?”


    萧知云皱着眉揉了揉脑袋,想起来了,不情不愿地小声道:“噢……夫君。”


    对着这张陌生的脸喊夫君,怪奇怪的。总有些红杏出墙的背德感,他自己难道就不觉得膈应么?


    萧知云这个记性,伶舟行还是不大放心,又提醒道:“按照随州的风俗,男女一般是要分席的。你若是怕,便装作性子胆小,少说话些。”


    “噢。”


    “薛安定会叮嘱他夫人照拂你,不会叫人为难的。”


    “……噢。”


    伶舟行又另外说了些什么,萧知云闭着眼,都悉数应下。心想着不过一个普通的宴会,装得内向些就好,总不会


    第1回 见面都有人看她不顺眼,不知不觉便枕着睡着了。


    到了别院的时候,正好醒了过来。伶舟行为她理了理头发,戴好帷帽,又扶着她下了马车,像极了一位体贴至极的夫君。


    侍女迎上前道:“夫人,请随我来。”


    萧知云点点头,看向伶舟行,隔着帷幔隐隐约约对上他安心的眼神,便跟着侍女去了后院之中。


    能被随州刺史请来的,自然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年纪也不会太小。后眷们聚在一处,来的都是相伴多年的正妻。


    伶舟行易容的是三四十的老成模样,所以当众人见着帷帽下萧知云的少女容颜时,还是暗自有些惊讶。这些日子里,听说过不少他们夫妻的传闻。


    不过老夫少妻,也并不稀奇。只是这位萧夫人年纪轻轻却身子骨差,纵使夫君再会疼惜,也不知还能享多久的福气。再看向她的眼神时,就多了几分怜惜。


    薛安自然是特地嘱咐过了薛夫人,她作为宴会的主人,便温柔地招呼萧知云在身旁坐下。


    “萧夫人不必拘谨,不过都是姐妹,聚在一处说话解解闷罢了。”


    萧知云笑着点点头,将帷幔递给侍女,敛了裙摆在薛夫人旁边的座位坐下。


    与规规矩矩的宫宴不同,诸位夫人都围着长桌坐下,因而感觉亲近不少。聊的多是些家长里短,育儿之事。年纪最大的那位夫人,儿子都已到了议亲的年纪。


    萧知云自然插不上话,默默在一旁啃着瓜子。但却不妨有的夫人怕她一个人尴尬,便有意将话题绕到她身上,问道:“妹妹与夫君成婚多久了,膝下可有子嗣?我来时正巧与妹妹同路,见着萧大人对妹妹,可谓是体贴至极。”


    另一位夫人便也笑着打趣道:“我夫君也比我大了九岁,虽是年纪大些,但老男人,哪里都会疼人些。”


    突然被点到名的萧知云顿时轻咳了两声,将剩下的瓜子攥在掌心里,抬眸很是尴尬地对上这两位夫人热切的眼神。


    未免也太热心了些,其实当她不存在就好了。仔细想了想,她进宫是七月的事了,便答道:“……四月有余了,还尚未有子嗣……”


    萧知云尴尬笑着,他们都没行过房事,从梦里来的子嗣。


    若是寻常夫妻,除了刻意避着外,成婚四月都没点动静,指不定是要看上大夫的。不过萧知云身子弱些,在座的薛夫人,也是与夫君成婚数年都无子嗣,自然要仔细点说话:“呀……不过没关系,妹妹还年轻,往后日子长着呢。”


    “是呀是呀,看来萧大人是体恤妹妹,把身子养好了才好受孕呢。”


    她们一人一句,什么话都圆了回来。遇上这样的话题,萧知云就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能尴尬地陪笑着应付。


    薛夫人见她耳根微红,便开口将此事盖了过去。她准备得极为妥帖,见桌上瓜果都尝得不多了,便命人端来准备的佳酿。又将身后的屏风挪开,露出盛开的菊花赏景。


    “霜降之时,唯此花盛茂。这酒是去岁柿子制成的柿酒,请诸位姐妹尝尝。”


    斟与萧知云的时候,她便开口道:“谢过薛夫人美意了,我身子弱,酒便免了。”


    有夫人摆手笑道:“不碍事,这酒不醉人的。”


    萧知云扯了扯嘴角,自己不知道被这说法骗了多少次,已是不会再上当了。


    “是呀是呀,柿酒不仅有御寒保暖之效,对筋骨也有益处,妹妹尝尝?”


    豪爽的夫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意有所指地道:“妹妹还是要会饮些酒的,某些时候,与夫君微醺也是种情趣。”


    什么情趣……她只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酒给害死。萧知云干巴巴地抿抿唇,看着递在自己面前的酒杯,正想着该用什么其他的理由搪塞过去。


    突然便觉得胃不大舒服,拧着眉捂在了胸口,然后垂眸干呕两声。


    诸位夫人:……?!


    某位年轻的夫人捂着唇站起身来惊讶道:“呀!妹妹这莫不是……有孕了不成?”


    萧知云猛地抬头看向她。


    不是,她感觉只是自己瓜子吃多了,反胃而已。


    ……她怀不怀孕自己还能不知道吗,这不是有没有可能,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啊!


    不过眼下想把这杯酒给躲掉,借着怀孕的借口,说不准之后行事都能方便许多。萧知云咬了咬唇,干脆顺着她们的话应下讪讪道:“是……是啊……不过还不足三月,大夫说胎像还不稳,所以才一直瞒着各位姐姐的……”


    这下各位姐姐们都来劲儿了,点头纷纷理解她的顾虑,又七七八八各自传授着自己的经验。


    “难怪萧大人将妹妹看得这么紧,还整日在府中陪着妹妹,原来是有孕了,那自然要小心些。”


    萧知云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其实他们就是单纯懒得出门而已。但这么一说好像他们南下定居随州的理由都更充分了。


    “妹妹身子本就不大好,在胎像稳定前,房事上可切莫惯着些男人,以免伤了孩子。”


    有人连连点头附和道:“是呀是呀,男人在床上的话可信不得,妹妹也千万要忍住了。萧大人中年得子,不管是男是女,定然都是喜欢至极的。”


    “不过还是要小心些外头的女人……孕里面叫男人出去偷了腥,届时带回府里闹,妹妹不若早做打算?”


    旁边的夫人轻拍了拍这说话的人,不悦道:“呸呸呸,怎么说话呢。依姐姐看啊,萧大人和旁的男子定是不一样的,妹妹不必担心,安心养好胎便是。”


    萧知云瞪大了眼睛左看右看,只觉如坐针毡,渐渐有点后悔了。


    只希望这消息切莫传到伶舟行耳朵里……怀不怀的他还能不知道么,到时候露馅了就不好了。


    前院里,自是众人举酒,谈天说地。


    伶舟行眼底漾上醉意。南阳王自是聪明,亦是易了容隐在众位宾客之中,不过他已断一臂,就算刻意不去动用右手,仔细一瞧便会露出端倪。


    这场席宴上,他已是不知道偷偷打量了伶舟行多少次。


    伶舟行笑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撑着脸对上薛安的笑容,不过一眼,便将对方眼底的意思看了个清楚。


    他若是真的干干净净,才叫他们更加怀疑。


    薛安在人群中寻到易容后的南阳王,与他会心一笑,便拍手唤人上来。


    穿着大胆的舞女们便款款上前,献上一舞后,各自分散开去寻安排伺候的贵人。伶舟行饶有兴趣地看着向自己提裙走来的舞女,自她在跳舞时,便已数次媚眼如丝地看向他。


    那舞女对上他调笑的眼神,亦是假装害羞地垂下了头。只是还未贴近他的身边,伶舟行便是笑着将杯中酒,尽数洒在她雪白的胸前。


    美人大惊失色地捂住前胸,迅速跪了下来,慌张地看向主位的薛安。


    薛安神色不改,眼神示意那美人先退下,便缓和笑道:“伺候人都不会,该再回去好生学学。不知什么样的美人,才能合萧大人的眼缘?”


    伶舟行歪着脑袋,眯了眯眼。明知他有夫人,还安排了这一出等着他,看来这位薛刺史和南阳王比他想象的还要愚蠢,将他编排的底细都查了个干净。


    他眼神不大清明地看向跪坐在薛安身旁的美人,丝毫不觉自己是在冒犯,不甚在意地懒散道:“薛大人身边这位,倒是不错?”


    众人皆是将目光看向伶舟行,上头这位可是随州刺史,竟也不顾及他的颜面,说出如此放肆的话。


    薛安却大笑起来,亦是不在乎他的冒犯,捏着身旁美人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道:“萧大人既然喜欢你,便去吧,好生伺候着,别叫大人失望了。”


    那美人面露难色,却只好应下,起身不情不愿地走向伶舟行。


    薛安回忆着帷幔下萧夫人若隐若现的面容,猜测伶舟行应是喜欢青涩内敛的美人,不过这些舞女也只是试探罢了,便道:“过些日子是内人生辰,若是得幸再请来萧大人,定是会在备上大人喜欢的。”


    这一批送来的瘦马里,有几个都很是不错,看来只有割爱,先全了这位萧大人了。


    “好啊。”伶舟行漫不经心地应下。看来萧知云那边也没有出什么差错,鱼儿已是自行将钩咬死了。


    他捏起那美人的下巴,轻笑一声,又将她松开。那美人被他眼底一瞬的狠戾骇住,心想着自己背后真正的主子……莫不便是这位萧大人?


    难怪他会将自己从薛安身边要过来,美人定了定心神,面上虽是好生伺候着伶舟行,实则却是半分都近不了他的身,还替他挡下不少敬来的酒。


    赏菊不过是一个由头,这场席宴进行得倒是格外顺利。薛安在别院里为诸位都准备了客房,今夜便宿在山中了。


    忽然有下人上前,在他身边低声耳语几句。


    薛安皱了皱眉,看向伶舟行的目光顿时便染上几分疑惑,缓缓道:“萧夫人身子不大舒服,已是先离席了。我已命人去唤别院里的大夫了,萧大人莫不先回房中看看夫人?”


    伶舟行眼底恢复几分清明,亦是奇怪地看向他,刚起身准备离开,又听身后的薛安道:“尊夫人毕竟才有了身孕不久,还是小心些为好。”


    伶舟行:……?


    第48章 第48章


    萧知云趴在官帽椅上,很是无聊地小口喝着下人送来的果汁。诸位夫人都太客气了,说她太瘦不利于胎儿,纷纷夹菜给她,左一筷子右一筷子的。


    她摸了摸自己吃得圆滚滚的小腹,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下是真可以装得更像了。


    伶舟行掀帘进来,见萧知云安然无恙,这才放慢了脚步,抬手让侍女退下。


    “你怀孕了?”他走近喝了口她杯中的果汁,扬了扬眉问她。太甜了,她就喜欢喝这样的。


    萧知云皱着小脸,用难以描述的疑惑神情看他,这种事情还要开口问?请问他们何时睡过荤觉了,难道亲亲抱抱就能有孕?


    这种常识连小世子应该都知道吧。


    “……夫君觉得呢?”


    萧知云死鱼般地翻了个身,沉默地抹了两把自己的肚子,用衣裳勾勒出微隆的轮廓来。


    伶舟行没忍住爆笑出声,俯身覆上她吃撑的小肚子,弯了眉眼道:“我摸摸……嗯,是圆润了不少。”


    萧知云无语地拍开他的手背,颇为嫌弃地看他一眼。得了吧,到时候真怀孕了他又不开心。


    她闻到伶舟行身上的酒气,不免蹙了蹙眉,仰头问道:“你喝酒了?”


    “……嗯。”酒气甚重,他没什么好瞒的,大方应下。


    萧知云又凑近些,抓着他的衣裳再嗅了嗅,还有清晰的女子香。这薛安设的到底是不是正经宴席,她皮笑肉不笑地将人松开:“看来是还有美人相伴了?”


    好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没有让她近身。”伶舟行解释道。


    萧知云才不信呢,觥筹交错的,又要不被旁人看出异样,指不定那美人都拥在怀里了。当然了,人家美人生活所迫何其无辜,这种事情自然是怪他不守男德。


    她呵呵干笑两声,歪了歪脑袋,脸上不见笑意:“严于律人,宽于律己?”


    伶舟行脸皮厚得很,自然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被挑衅了的。他上手捏了捏萧知云鼓起的脸颊,笑道:“那夫人莫不也将我的手腕绑起来,出出气?”


    谁要绑他了。萧知云轻哼一声,翻了个白眼别过头去。嘻嘻哈哈的懒得理论和他,下回再这样直接自杀谢罪吧。


    伶舟行又没忍住笑出声来。


    别院设在山腰,薛安和南阳王既是有意拉拢这位“萧富绅”,安排的房间自然也是极好的。从内室的小门推门出去,隔着一副山水屏风,便是处热气氤氲,烟雾缭绕的温泉之景。


    萧知云听到身后衣裳落地的响动,转过头来震惊地看他:“……你脱衣服做甚?”


    他一身酒气,自然不舒服。伶舟行将外裳脱下,一扔正中她的脑袋。萧知云愤恨地将衣服从头顶扯下来,酒气混着香粉的味道,难闻死了。


    她本来就吃多胀得难受,等下直接吐他衣服上就老实了。


    伶舟行合着里衣踏进了温泉里,水温不烫,反而透着初秋的凉意,却不刺骨。倒是个会享受的,萧知云偷偷睨他一眼,随手把他的衣裳扔在一旁,起身走到屏风旁。


    温泉旁围着栽种的枫叶林,已是红了半边。风吹叶落在池水中,荡开一圈涟漪。树影投下一池斑驳,而伶舟行悠闲懒散地躺在池边。


    她倚在屏风旁安静看着,眼前之景好像与记忆中的某一瞬间重叠。


    叫她一时晃了神。


    这样好的意境却很快被某个煞风景的给打破,素白的袍子打湿了水,紧贴在他的身前,伶舟行的长发垂在水中,伴着眼底晕开的墨色:“怎么?这附近恐怕没有小溪给你去捉鱼。”


    又揶揄她,萧知云回过神来,捏着拳头又是瞪他一眼。正要开口反驳,却是忽然听到有人扣响了房门。


    侍女轻声询问道:“二位贵客,大夫到了。不知夫人身子可好些了,可方便大夫诊个脉?”


    萧知云回头奇怪地看向房门,又看看伶舟行,挤了挤眉疑惑问道:……?不是,什么大夫?


    伶舟行靠在池壁轻笑道:“不是身子不适么,薛安叫来保你腹中胎儿的。”


    萧知云瞬间脸黑:保个头啊。


    话虽如此,她还是提着裙子快步走到伶舟行身旁蹲下,捏捏他的肩膀焦急问道:“怎么办?”这不一摸脉象便知道是假的了,到时候怎么解释,今天怀孕今天就流了?


    伶舟行倒是半点不怕,慢条斯理地道:“谁叫你撒了个这么容易便能戳穿的谎?开口前不先过过脑子?”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人家大夫都在门口候着了,该用什么合理的理由让他打道回府才是最重要的吧。


    皇上不急贵妃急,萧知云按着他的肩膀晃了晃,正愁想不到办法呢,侍女询问的声音伴着敲门声又起:“二位贵人可在屋里?”


    说罢,便是作势要推门进来。


    坏了,平日里懒散惯了,从来没有将门锁上的好习惯。


    听见门被人推开的声音,萧知云只觉自己心跳停了一瞬,便感觉腰上突然被人揽住。她惊呼一声,跌入温凉的池水之中。


    落水的声音甚大,溅起的水花漫过了池壁。


    门外的侍女被这一声吓到,顿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不知里面发生了何事,与身旁的大夫疑惑地对视一眼。


    “夫人?”


    萧知云还没反应过来,便又感觉腰上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下意识便嘤咛出声来。


    这萧富绅还真是疼爱自己的妻子,感情极好。不过才一个席宴的时间未见,便如此密不可分了。侍女怕惹他们不快,便讪讪道:“那奴婢便不先打扰二位贵客了,若是夫人之后身子不适,再唤大夫来便是。”


    听着他们走远的声音,萧知云才放心下来。还是整个人扒在伶舟行身上,脑袋埋在他脖颈旁,抓了把他的头发握在手里,叹气道:“吓死我了……”


    萧知云肯定他今天是酒意上头了,做事如此大胆不计后果,半分都不心慌的。


    伶舟行轻拍拍她的后背,将她拎起来换了个姿势,抱着坐在自己身上。今日那酒里的确掺了点东西,或许是有意为之,或许对薛安一行人来说只是平常之物。


    不过平常药效,对他自无什么作用。


    原本应是这样的。


    但身子却在萧知云入水的碰上的那一瞬,如燎原一般,起了异样的反应。伶舟行顿时怔住,握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些力道。


    萧知云自然也感受到了,耳根瞬间绯红。偏生腰上的力道也叫人难以忽视,她坐着一动也不敢动,双手从他肩上收了回来,不知道再放哪儿,只得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回事?”


    “……嗯。”他低声应下,抬手解开了萧知云的衣裳,将人剥得同样只剩下里衣,沾了水沉得怪难受的。


    “嗯”是什么意思?萧知云只觉身子一轻,风一吹还有些凉,起了战栗。


    伶舟行手上的动作开始有些不安分起来,一冷一热之间,她冷不丁地清醒过来,将他的手掌从自己胸前扒开,正经地严肃道:“不是……你把话说清楚。”


    他的眼尾泛上了一抹微红,眼神不大清明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好像在勾着人。不知是水汽氤氲着,还是什么别的,伶舟行白皙的肤色也开始变得粉红。


    离席后,宾客亦是各自揽着美人入了房中。别院中有几处温泉,隔的都不算太远。此时,耳畔已是传来些不堪入耳的**。


    伶舟行知道自己是清醒的。


    掌心却是慢慢抚上萧知云的小腹,感受她不情自禁地轻颤了颤身子,令人着迷的反应。而后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他的心跳缓慢,一下一下,却清晰有力。


    萧知云微张了张唇,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跨坐在他的身上,俯身顷向他,胸前的佛珠便坠在空中,被伶舟行仰头卷入,含在了口中。


    “不是……”


    他们还在薛安的地盘上,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发现身份,不是该有些危机感么?他却像是半分都不怕,就是来放松享受一般惬意。


    “我们是夫妻。”他松开手,被吵得心烦。又捂住萧知云的耳朵,怕她被那些男女的声音吓到,理直气壮地开口道。


    ……嗯,她迷茫地眨眨眼,算是吧。


    但这也不是他现在动手动脚的理由啊。


    直到耳边声音渐小,只剩下些细微的喘息之声,像是在休息之余。


    伶舟行擦了擦她脸颊上的水珠,按着她的脑袋亲了几口。再重新握住她的手腕,摩挲着她内侧娇嫩的肌肤,拉在唇边轻吻,再向下。他说话语调拉长而慢,沉着声缓缓道:“……帮帮我?”


    萧知云(僵硬地低头)(不可置信):……?!


    只稍微碰到一下,便吓得顿时慌了心神。叫她寻到了机会,萧知云就马上缩回了手,护在自己身前,坚定地摇了摇头。手上好像还有些余温,耳根红的都快滴血了。


    她不干。


    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对峙着。萧知云抿紧了唇,见他又要动作,便瞬间绷紧地看向他。伶舟行轻笑一声,从温泉里捞起她衣裳的系带,张口咬着一端,利落地将自己的双手捆在一处。


    然后向后躺了回去,靠在池壁边摆出一副人畜无害、任人采撷的表情来:“扯平了。”


    这是又要干什么,谁想捆他了。


    萧知云对上他暗淡的目光,竟从中看出几分可怜来,有些欲言又止,眼神微动。


    又听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怅然道:“我现在动不了了,也不能强迫于你。萧知云,你要走么?”


    第49章 第49章


    萧知云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这副样子,她好像也没欺负他吧。


    她的目光紧紧锁在伶舟行身上,狐疑地上下看着他,当真有神情表现的那般可怜?


    伶舟行安静地靠在池边,勾着唇看她,胸口随着渐重的呼吸上下起伏着。萧知云心里一时之间五味杂陈,目光在他被捆住的双手和略显落寞的神情上来回游移着,有些纠结。


    他难得向她示弱,仿佛真的将一切的抉择都交到了她的手中。


    萧知云只觉得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般,微微张了张唇,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真的很难受?”


    一开口说话就像是烫嘴似的,差点让她咬到自己的舌头。伶舟行却并不回答,只是用视线带着她低头看去。


    ……!萧知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马上将视线移开,又慌乱地挪了挪身子,想要离得更远一些。然*而一不小心,就听到了他压抑的闷哼声,情况似乎变得更加糟糕了。


    虽然没吃过猪肉,但也在话本上见过猪跑吧。可是细细思考了一下,她之前哪亲眼见过这场面啊,又不是普通的亲亲,没有这方面的实践经验,心中难免有些胆怯。


    萧知云咽了咽口水,心里向他默念三遍对不起,暗暗想着,待她学成归来,以后有机会再帮忙好了。


    而后,便转身就想离开这个心慌意乱的地方。


    可就在她转身的瞬间,身后之人的眼神忽然便暗了下来。伶舟行毫不留情地将要逃走的人给抓了回来,狠狠地桎梏在了怀中。


    萧知云震惊地看向水中,轻易就被解开了的系带:……?!骗子啊!


    周身顿时便被伶舟行的气息包裹,萧知云慌乱地挣扎两下,可又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她的身子瞬间僵硬下来,思绪一片空白。


    混蛋啊……!不是说好不强迫,随她去留的吗?萧知云气得湿润了双眼,泪花在眼眶中打转,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上回小世子送来给她解闷的话本子,里头带图册的都被伶舟行给没收了。他比上辈子会的花样太多了,说那些话时也脸不红心不跳的,肯定是从中偷偷学了不少。


    伶舟行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肩上,萧知云瑟缩了一下身子,感受着此时清晰的肌肤相贴。


    因着在温泉之中,雾气缭绕着若隐若现,那朦胧的氛围好像与平常格外不同,好像也带着让人迷醉的气息。


    他按着她的手,半哄着她覆上。萧知云紧闭着眼睛才不敢看,纤手随着他上下动作,耳畔都是他压抑着的声音。那声音比远处传来的露骨之声,更催人情动,让她的心也跟着狂跳不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感受到落在手心里的粘腻,萧知云欲哭无泪,她觉得自己这几天都没办法直视这双手了。


    伶舟行替她擦了干净,捏着她的指尖,一下一下地轻吻着,又含入口中。萧知云只觉手臂酸得要命,不甚自在地抽手回来,愤恨地吸了吸鼻子,被热气熏着,哭也没哭得出来。


    这下满意了吧,该放了她吧。


    然而,只是紧贴的身子刚一动作,便又感觉那东西精神过来。伶舟行揽着将她重新圈在怀里,低头吻在她的颈侧。


    萧知云快要崩溃了:不是吧,还来啊?


    心中满是无奈与羞愤,却又无法挣脱伶舟行的怀抱。


    后来也不知道闹了多久,萧知云累得在水中便没了力气,也没什么羞耻可谈了。感觉自己快要被泡发,只想化作一条鱼,偷偷游走算了。


    伶舟行却仍是精神十足,在她身上落下细密的吻,而后抱着人上了岸。命人替她换了干净的衣裳后,又将萧知云摇醒,叫她绞干了头发再睡下,不然会头疼。


    萧知云已经感觉自己在头疼了,她迷迷糊糊轻哼一声,实在是累极,趴在榻上继续沉沉睡了过去。


    把她的头发擦干后,伶舟行替她掖了掖被子,正好等来了人。


    萧时序踏着夜色而来,翻墙从枫叶林跃进他们房中,脸色极差地驻足在窗外,像是还不敢靠近一般,目光难以从萧知云熟睡的面庞上移开。


    这是他的小妹,平稳呼吸着,他仍生动鲜活的小妹。


    跨越两世,已是不知多久再未听到她唤一声“哥哥”了。


    可萧知云此时身旁却有另一道身形,挥之不去,世世纠缠。伶舟行不动声色地将他的视线挡住,转头对上萧时序满是敌意的目光。


    二人皆是默契地没有开口,她才睡下不久,怕打扰到萧知云的好眠。其实本就没什么好再谈的。萧时序现身,不过是不满伶舟行将她带来随州之事。


    万一平南王和薛安此等丧心病狂之徒,只想拼个鱼死网破,还有后招令他们措手不及呢。连他都不敢保证,这一世本就有所改变,计划还能万无一失么。


    榻上熟睡的人像是在做梦一般,不合时宜地突然发出些细小的呢喃:“哥哥……”


    萧时序顿时怔住,而后勾唇一笑,眼神挑衅地看向他。有些事,不过已是心照不宣,他势在必得罢了。


    伶舟行脸色一沉,冷着脸俯身将萧知云蹙着的眉头揉开,看到她仍戴在胸前的佛珠,这才缓和了几分,轻声道:“就算重来一回又如何


    “她会一直陪着我的。”


    萧时序听出他话中之意,右手握紧了拳,手臂顿时青筋皱起。他猜到几分,却没想到伶舟行真的能忆起上辈子的事情。


    不过若不是这样,恐怕也不会自一开始便护着萧知云。


    握紧的拳又骤然松开。


    只是伶舟行看向佛珠的眼神,看来是没有全部记起。萧时序嘲讽地轻笑出声来,那样满是肮脏的东西,怎么能够配一直戴在小妹的身上。


    萧知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揉着眼睛,哼哼了两声,但伶舟行竟然不在房中。本来不觉得什么,但一想到这是在薛安的地盘,便觉得不对劲了,他怎么会留着她一个人在这里睡觉。


    萧知云顿时清醒过来,下了床四处找了找,还是不见人。也没有留下一点纸条……到底去哪了?


    人还没见到,薛夫人的侍女倒是先来了,毕恭毕敬地道:“我家夫人邀贵人一同用早食,奴婢们伺候贵人梳妆。”


    萧知云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但对薛夫人印象不错,还是愣愣地点点头。而后终于想了起来,在侍女为她梳头时发出了疑问:“薛夫人这个时辰都还未用早食吗?”


    侍女捂嘴笑着解释道:“夫人未曾生育,老爷后院又没有姬妾,不需要教导子女,也无公婆需要侍奉。自然每日也同贵人一般,睡到何时都凭心意。”


    薛安……没有其他姬妾?


    与薛夫人成婚多年,就算无子也没有纳妾,好像也真算是难得了。但上回伶舟行是怎么评价此人来着的……萧知云有点忘记了。


    不过这位薛夫人,眼底的温柔和贤淑,应当是假装不出来的吧。


    萧知云梳妆过后,随着侍女一同去了薛夫人的院子。早食已经备好,薛夫人竟是只请了她一人来,虽然有些尴尬,她还是抿唇笑着点了点头。


    “萧大人一早便同夫君议事去了,我猜妹妹醒来后寻不到人会觉得闷,便自作主张了。”


    原来是去议事了。萧知云又点点头,不过她刚一坐下,薛夫人便没忍住掩面弯了眉眼,点了点自己右侧的脖子,叫侍女拿铜镜给她看。


    什么意思?萧知云很是奇怪地接过镜子,抬着点下巴仔细一看,竟是留着一处清晰的红痕,顿时脸色煞白。


    不知道昨日他什么时候落下的,在温泉里头的时候,分明动作都很轻啊。吻在这个位置,不就是明晃晃想叫人看见的意思,这怎么遮得住啊。


    刚才梳妆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那她这一路……?不全叫人看见了?


    萧知云抬手捂住那处痕迹,心里真是恨死他了,待会儿寻着了人再找她麻烦,怎么能这么乱亲人。


    薛夫人知道她年纪尚小,面子也薄,便不再打趣,宽慰道:“放心,下人们都不敢看的。你们才成婚不久,夫妻感情好是好事。”


    “不过……”她欲言又止,又斟酌着好心提醒道,“我虽未有过身孕,但也知道,头三个月胎像若是不稳的话,行房事再怎么小心都是不大好的。”


    薛夫人又忽然提起此事,萧知云这下心碎得不能再碎了,脸色又青又白的,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薛夫人全当她的神情是羞怯所致,她年纪也尚小,便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是成婚时嬷嬷没教好了,昨日各位姐妹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床笫之间,妹妹可切莫惯着男人,也不要轻信那些哄人的话。”


    萧知云耳根绯红,生怕她再说下去,干巴巴地点点头应下,急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见她这般慌张,薛夫人哑然失笑,这便止住了:“好好好,那动筷子吃吧。”


    早食备的都是些随州日常的吃食,不过萧知云极少早起,自然也没吃过几回。侍女端着刚蒸好的蛋羹进来,却是一不小心撞到了萧知云身上,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却没来得及碰到,一整碗蛋羹便落了地。


    薛夫人急忙握住她的手腕,着急问道:“可有被烫到?”


    萧知云摇了摇头,迅速收回手,这才反应过来。还好她没来得及接住,否则这刚蒸好的蛋羹落在手上,非得烫掉一块皮不可。


    她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感觉只有养心殿犯了错的宫人才会抖得如此厉害,她有这么吓人么:“我没事,你起来吧。”


    萧知云开口没用,直到薛夫人开口见她起来,那侍女才颤着身子用手将碎瓷和蛋羹都用手捡起,像是半点都不觉得烫似的。


    看着都觉得疼吧,怎么不下去拿了东西再来打扫。萧知云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见薛夫人依旧温柔笑道:“妹妹还没吃好吧,我已命厨房再去做一份了,等等便好。”


    说罢,便又端起萧知云的碗,盛了一碗清鸡汤。


    萧知云收回目光,转头对上她盈盈的笑意,心跳竟是莫名漏了一拍,总觉得这笑容有些奇怪,却是说不上来。


    大抵是她睡太久脑袋糊涂了,薛夫人一直便是如此温温柔柔的,说话也轻声细语,有什么好奇怪的。她平常都见不到这样的美人,自然觉得不大习惯了。


    萧知云笑着谢过她,便捏起勺子又小口喝起汤来。


    第50章 第50章


    吃过早食后不久,伶舟行便来了薛夫人处接她回去。


    他不知何时又戴上了易容的面具,这张陌生的脸怎么都不容易看惯吧。萧知云瘪瘪嘴,这才想起来昨夜在温泉里时,他已是摘了面具,露出自己本来的样貌。


    那竟是半分都不担心,叫大夫和侍女发现了怎么办,就是故意留她一个人干着急,逗着有趣。


    萧知云早晨起来没见着他,心里本就有气,这下更是闹起别扭起来了。她坐得太久有些腿麻,赌气地偏过头去不看他,勉强向伶舟行伸出一只手来。


    拉拉她,就勉为其难地跟他走。


    伶舟行冷哼一声,直接忽略过她递来的手,俯身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在怀里颠了颠。


    萧知云顺势揽着他的脖子,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习惯性地、自然而然地偏头靠上了:靠……算了,毕竟她比较大度。


    薛夫人在一旁看着,眼底竟是闪过几分艳羡之色。


    直至马车前,伶舟行才将她放了下来。萧知云垂眸拍拍自己的衣裳,默默心想,以为这样翻篇了她就能不生气了吗。


    薛安和夫人做尽了主人家的待客之道,一并出来目送他们离开。薛夫人笑盈盈地上前握住萧知云的双手,命人将早就备好的东西送给了她,是她亲手缝制的药草香囊。


    薛夫人亲切道:“我与妹妹一见如故,分外投缘。再过些日子是我的生辰宴,不知可否再请妹妹来府上一聚?”


    ……出门在外的,拿主意的又不是她,萧知云这才偏头看向伶舟行,见他没什么反应。那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萧知云回过头来,将香囊攥在手里点了点头礼貌道:“好,那我得好好为姐姐准备一份生辰礼。”


    看着马车渐渐驶离后,薛安的笑容便顿时消失在了脸上。周身的文雅之气顿消,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他神色阴鸷道:“夫人今日与她用早食时,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薛夫人在子嗣一事上费心破多,数年下来,草药医术也略微懂得了些。她回忆起萧知云平稳的脉象,半分都没有怀孕的迹象。


    可却是面色不改,勾唇宽慰笑道:“夫君多虑了,妾身细细观察过,那位萧夫人身上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毕竟是多年的枕边人,她的一颦一笑如何,薛安都再清楚不过。顿了顿,便缓了语气问道:“夫人近日心情似是不大好,要多加休息才是。”


    说罢,便左右看看,佯装呵斥道:“晴儿呢,怎么不见在夫人身边伺候了?”


    这晴儿,便是那日为他端水净手的小婢。那小妮子看上去胆小怯懦,没想到在榻上时又是另一副模样,竟还会用指甲挠人。


    叫他这几日再想起来,竟是有些回味了。


    薛夫人看着他颈边藏不住的抓痕,在心底冷笑两声,只觉得作呕:“晴儿伺候不利,险些将滚烫的蛋羹洒在萧夫人身上。妾身将她打发去浣衣了,夫君可有什么意见?”


    “噢……不过一个婢女罢了,自然随夫人处置,”薛安语气里略有惋惜之意,但眼下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薛安细细与她说了清楚,而后道,“……还得劳烦夫人向郡守大人去信一封。”


    “好。”她柔声应下,却是不动声色地避开薛安想要揽住她的手掌。


    若不是她父亲稳坐了郡守的位置,能够让她有所倚仗,恐怕薛安日渐势大,在她面前连假装都不会装了。


    薛安见她如此,亦是看不惯她高傲的官家小姐做派,甚是无趣地将手背了回去。


    下山路要比上山路好走多了,很快马车便进了随州城内。


    “生什么气?”


    伶舟行揭了面具,好笑地看着扒在车窗上的萧知云,她已经就着这个背对的姿势看了一路了,也不嫌累,外头的景色有那么好看?


    感觉圆润的后脑勺都大写着等人来哄。


    萧知云回瞪他一眼,掀开自己的长发,露出颈处的痕迹来,指指点点地咬牙质问道:“这是什么?”


    她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肯定是伶舟行趁她夜里睡着之后偷偷啃的。大半夜的又发什么疯,她还以为他早就改好了。


    伶舟行按着她的下颌又上下欣赏一遍,神情自若地夸赞道:“……不错。”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揣着什么样的心思能说出这种话来,萧知云震惊地目瞪口呆,扬声道:“不错?!好几天都消不掉的!”


    她义正辞严地教育他:“下次不准这里亲这么重!”脖子很脆弱的,她才不想一不小心就牡丹花下死。


    难得见她这么大火气,伶舟行眨了眨眼,讨教似的弯了眉眼问道:“那哪里可以亲很重?”


    “……?陛下不要曲解妾的意思。”


    萧知云沉默了,


    第1回 觉得这么无语,像是一拳轻飘飘地打在了棉花上。


    重点难道是这个吗。


    到底是和谁学的,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等等,难道她平常就是这样的吗?!


    萧知云盘腿坐在软榻上和他干瞪眼,都没动,然后认命般地挪了挪屁股,捧着伶舟行的脑袋,在他脸颊上重重地嘬了一口。


    她的声音冷静得不能再冷静了,像就只是无情地示范一般:“……这样可以。”


    伶舟行按着她的后脑勺嘬了回来,属于是现教现学了。萧知云抬手搓搓自己的脸颊的肉,眼睛眨巴眨巴两下,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香囊给我。”


    “做什么?”


    “……朕还能昧了你的香囊不成?”


    “噢,”那自然不是,萧知云翻出来给他,“陛下担心里面放的东西?应当就是普通的药草。”


    伶舟行一言不发地敲敲她的脑门,把香囊扔给下人。萧知云回头看一眼,算了,多个心眼总归是好的。


    她追着他跳下了马车:“诶……!还没说完呢,那陛下上午去找薛安是做什么?”


    伶舟行不甚在意地道:“昨日席宴,南阳王便混在宾客之中。不过他也易了容,不轻易叫人发现罢了。”


    萧知云提裙碎步跟在他后头:“南阳王起兵是要谋反,陛下不杀了他?”


    伶舟行回头看她。


    萧知云一下撞进他深沉的眸子里,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的步子慢慢变缓,而后怔怔地停留在了原地。双手松开衣裳垂在了身侧,竟是有些迷茫。


    她原本以为,伶舟行南下只是为了引出南阳王,斩草除根,但此时又有些猜不准他的心思了。或者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阻止他们。


    如果起义军一路北上,是他默许纵容的。那攻城,起义军闯入皇宫,那再之后发生的事情……


    “愣着做什么?”伶舟行回过身来,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淡淡道,“离再去薛府还有段日子,过几天,先回一趟清河。”


    去清河?!


    萧知云惊讶地看向他,一下便将疑惑抛至脑后。总是如此突然,也不事先和她商量商量。


    “不是想家了。怎么,近乡情怯?”


    离薛夫人生辰还有半月有余,她只是从没想过进宫后这么快就能再回清河,还是和伶舟行一起。


    萧知云重重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而后欣喜地跟了上去。爹爹应当也很想念她,她还想要亲口告诉他,哥哥还活着的消息。


    可是要回去的话,除了用银子能买到的东西外,她要送给爹爹什么呢?


    萧知云好生想了几天,忽然瞥见被她放在一旁,薛夫人送的香囊。已经命人查验过了,那香囊里头放着的,不过都是些安胎安神药效的药材。


    对了,安神。


    爹爹年纪大了,她可以亲手缝一个枕头给他。但女红方面,萧知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枕头太大,不然就先从小小的香囊开始复习复习。


    她拿起薛夫人绣的香囊左看右看,不仅针脚细密,绣的图样也栩栩如生。萧知云不禁叹道,估计她两辈子都绣不出这么好看的来。


    兴致勃勃地忙碌了一整天,便只绣了个轮廓出来。不过怎么看,都挺可爱的,看来她的手艺这么多年也没有退步嘛。


    伶舟行回来的时候,便看见她点着灯在勤勤恳恳地绣些什么。她的爱好如今越来越奇怪了,这么晚了也不怕伤着眼睛。


    便上前捏捏她的后颈,把人提起来些。萧知云揉揉眼睛,很是自信地把绣花绷子展示给他看,仰头眨眨眼等着挨夸。


    “这是……”伶舟行看着她期待的眼神,目光落在绣样上的那团红色,隐约明白大概是个动物,皱着眉头猜测道,“红眼睛的鸭子?”


    萧知云(沉默):……


    “是兔子。”


    她顿时挫败地泄了气,又马上重新拾起。算了,都是他眼光太差,哪里有红眼睛的鸭子。她指着自己辛辛苦苦绣出来的轮廓,介绍道:“这是耳朵,这是尾巴。”


    明明就绣得很像。


    这下伶舟行也沉默了,他以为耳朵是鸭子的嘴,尾巴……到真没看出来是尾巴。


    于是灵魂发问:“为什么耳朵只有一个?”?萧知云拿近些仔细看看,这下她也沉默了。居然真的只有一只耳朵,那自然是因为她把另一只忘记了,但绝不承认,挽尊道:“……藏在后头。”


    “噢~”伶舟行明白了,顿时贱兮兮地上下看她两眼。


    萧知云红了耳根,顿时恼羞成怒地别过头去:“陛下别管了!”


    伶舟行笑得很大声。


    “朕不管这个,管你,”他敛了敛笑意,冷漠地抽走她手中的绣花绷子扔到一旁,把人拎回了榻上,装作不容拒绝地道,“夜深了,不许再绣,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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