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周茉哭得更心酸了,又觉得自己太伟大,为自己的伟大而哭泣。
良久,楼望东坐到雪地上,他把哭得渐渐疲软的周茉抱起横坐到他腿上,掌心一捧她的下巴,薄凉的唇印在她潮湿颤抖的眼睫上。
只是一刹那,周茉止住了哭声。
她惊愕地张着水瞳,哪怕只有电筒微弱的光,依然能看到她透红的眼眶,他的气息缓缓往下,顺着泪水的流动,携住了那枚晶珠。
周茉低着头,幸好,从头到尾,天都是黑的,就当是风来过。
她双手被他搭到他的宽肩上,其实恐慌的时候,人总是希望得到一个拥抱的抚慰,她脸颊埋在他的脖颈,感受着温度,以及被人托住的安全感。
他说话时肺腔的震动也会隐隐传递到周茉的心口上:“我刚才下来的时候看了眼,坡度不大,也不算太高,你穿得这样厚实,有没有摔疼哪里?”
只有周茉真的出事了,才能听见楼望东这样温和的语气。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不敢动,我怕一用力就疼,就碎了。”
“等天亮了,你就会看见这道山坡,其实并不可怕。”
“可是夜晚还没过去。”
周茉害怕得嗓音又哽了哽:“我是一个人来到鄂温克旗的,我的爸爸妈妈还在南方……如果……楼望东,如果我听你的,不出门就没事了……”
“如果我不给你开车,你就顶多去艳红的车库里蹲她。”
周茉听到他这句话,又哭了,眼泪顺着脸颊全被他的衣领口接住,他好像那儿也有嘴巴能喝到,周茉听见他在滚动喉结,他一低头,那喉结就会滑过她的太阳穴了。
“我再也不找乌沙了……”
等天亮,就是开庭的时间,她的任务也截止了。
有道大掌在她后背轻抚过:“追了这么久,不见怎么放得下,我会带你找到他。”
周茉是不是应该在这个时候坦诚,说:不用了,我只是要在开庭前通知他出面,现在法院的传票已经失效了。
可大约是这晚的风太宽厚,这道山坡又太深远,而他亲了她的眼泪,让她不想结束,让她还想利用这个原因,跟他再走一段路……
于是她说:“那我怎么报答你?”
他没有要她的报答,可能是她给不了,又或者是周茉身上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他只是问:“冷不冷?”
周茉被他抱着,想说不冷,但又没理由一直抱着他,于是又说:“冷。”
这样他就会一直抱着她吗?
“我去拣点树枝生火。”
周茉:“……”
楼望东一起身的时候,她也要跟着他走,她不敢一个人留在原地。
男人扫了她一眼,忽然说了声:“先别动。”
周茉原本迈出的腿轻轻颤抖,紧张看他:“怎么了?”
楼望东手里的电筒照过前面一片雪地,一丛丛高大的白桦树魁梧地伫立在前方,而男人信步进入鬼魅般没有尽头的夜山,给她捡了支虎口大小的长树枝递来:“拄着。”
周茉拢了拢指尖,长到肩膀的树枝微微刺着手心,她说:“谢谢。”
他走在前面,跟她的距离有半个手臂,夜里他的背影和白桦树一样高大,不,他和树不一样,如果只有树,她会害怕死的,如果是他,就不怕了。
楼望东天生就适合在草原和森林里,鄂温克人都有这种天赋,能找到适合生火的枯枝和落叶,最后在一片平整的地面上,用小刀划下来的一块桦树皮给她垫着坐。
其实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陪着她就够了。
周茉双手抱着膝盖,看他从兜里拿出打火机,忽然问:“你不是不抽烟吗?”
他的眉棱在火光中朝她掀了掀:“难道你跳崖,我也跟着跳崖,一点准备都没有么?”
周茉眉心微蹙:“你的车为什么不放一瓶水呢?”
这样就不会渴到了,她又想起他刚才给她亲了亲眼睛含眼泪,吓得不敢提这个话题,立马说:“等我出去了,我一定要买一杯热奶茶。”
上次坐他的车从阿尔山到绰河源的路上,还是她去服务区买的奶茶解渴呢。
“你还是先别许愿了。”
楼望东点燃一片枯树叶,放到支起的一小摞枯枝下,篝火就这样盏盏升起。
周茉原本心情很空荡,但现在看到火就看到了希望,说:“我这叫计划,你听过一个寓言故事吗,唐三藏穿过沙漠是靠着手里一颗苹果,他到绝境的时候就会想,我至少还有一个苹果,最后他靠这个希望走出去了。”
楼望东轻扯了下唇,半蹲在篝火前,手里的一支粗树枝顶了顶柴穴口:“那你现在手里有什么?”
周茉眼睫在火光中微微一垂,而后,伸手握住了男人的手臂。
寂静的山林中,干柴在噼里啪啦地发出细微声响,窜起的火一点点烤着周茉的脸颊。
她握完他就收回了手,还揣进兜里,强装镇定道:“你们民族不是最擅长在山林里生存吗?你还会挖蘑菇呢。”
这句话解释了她为什么依靠他,都是有根据的!
楼望东拍了拍手里的木屑,说:“你知道为什么大家现在下山了吗?”
周茉说:“山下有更好的生活条件,衣食住行更方便,就不需要打猎和靠驯鹿为生了。”
楼望东隔着憧憧火光看她亮晶晶的眼睛,说:“因为山里野兽横行,而我们没有猎枪。”
周茉双眸一点点睁大,而楼望东靠到树边整以暇看她:“就像现在这样。”
那颗好不容易平缓的心脏再次突突地跳起:“楼望东,你能不吓人吗!”
“很吓人吗?”
“我头皮都发麻了!”
男人一笑:“这样不挺好?不打瞌睡了。”
周茉一愣,那颗跳得快的心脏还热了。
他就这样靠在粗大的白桦树边坐着,走进山林里的楼望东,身上那种深邃凛冽的气质会散发得更剧烈,就像地磁在她身体里紊乱,她双手抱着膝盖,看着那团火又觉得眼睛热,看他又不敢,只好抬头看天,说:“今晚的月亮呢?”
他说:“今晚的星星比较多。”
周茉又认真找了找,为什么没有月亮呢,她喜欢月色。
于是把视线落回雪地上,拿起棍子搅着脚边的冷雪土:“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水源吗?”
楼望东长睫压着瞳仁朝她看来:“你渴了?”
现在还没天亮,她这刚摔过的身子骨,他夜里带她爬雪坡会有危险。
周茉指着面前这团火问他:“你知道我们一般生火是在什么时候吗?”
楼望东眉梢微挑:“停电的时候。”
“no~no~no~”
周茉竖起食指像指针一样左右摆了摆,说:“这么旺的火,是吃烧烤的时候。”
楼望东眉头微凝,似想笑,周茉说:“你现在应该很瞌睡吧,为了防止你睡着受冻了,不如去挖点蘑菇洗一洗,烤着吃?”
男人双手环胸,这个姿态说明他现在处于防备心理,根本不听她讲的。
“你以为蘑菇能随便吃?”
楼望东神色在火光里严肃:“没摔坏,想吃坏?”
周茉沉了沉气,拿出完全没信号的手机给他看:“我感觉我马上就要睡着了!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吧!”
星火从干柴上卷起时,楼望东的黑瞳里也有暗光跃动,问她:“身上有绳子么?”
周茉摸了摸头发,她洗了头发还没来得及束,说:“我上次给过你一个头绳的,你用来捆麻袋了。”
记仇。
楼望东偏眸:“不是头绳,是能绑人的长绳。”
绑人?长绳?
周茉轻“啊”了声,想起她晚上出门太着急,里面还套着艳红给她的睡裙呢,那睡裙就是两襟裹前胸,腰上一条带。
她此刻背过身去,低头解开羽绒冲锋衣,掀开羊绒衫的衣角,从里面摸到了睡裙的腰带,丝绸质地的水粉色,一抽,就解了下来。
接着把衣服拉链拉好,伸手把绸缎的腰带给楼望东递了过去。
夜风掠了掠,他接过时尚有余温,粉色腰带就缠上了他指间。
“玩个绳结游戏,行么?”
周茉登时来了兴致,睁大圆眼问他:“怎么玩?”
“布林结,会打么?”
周茉抿了抿唇:“不会……”
不会是不是就不能玩了?
此时楼望东垂眸,一双骨节长硬的手指将腰带交叉,圈出一个圆,接着食指又勾起另一端圈出第二个圆,说:“布林结是在野外最常用也最安全的绳结,将绳子两端分别绕出一个圆,一条带子朝里,一条朝外,这样平移重叠成一个圈。”
说着,他拇指与食指间的虎口一张,将那圈口撑开,说:“把手伸来。”
周茉听得晕乎乎,但最后这句懂了,撸起袖子伸出双手,准备去接,结果下一秒,楼望东将绳圈套进了她一双手腕,接着一拉绳带,就将她的手捆了起来!
这下,周茉再困都醒了!
男人慢悠悠地拉扯绳带,也将她的双手收紧了,一下将周茉往他面前勾去,她呼吸一促,恰好撞进他的目光里,若隐若现的星火在熠动,他在这时对她说:“学会怎么绑人了吗?以后别用手铐了,伤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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