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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以后的除夕都要一起过。”


    云玖给了时予沐两颗糖果, 这是她在住院期间吃的最多的东西。


    时予沐握在手心,最后告别,转身离开。


    陈叙浮还坐在凳子上, 搭着腿看书, 但他其实一直没看下去,而是时不时盯着时间。


    “竟然聊了一个小时。”看见她的刹那站起身。


    “想我了?”时予沐故意说。


    陈叙浮耸肩:“就当是想了吧。”


    “你现在这些话怎么张口就来。”时予沐吐槽。


    他笑着说:“你不也是。”


    “嘁。”时予沐用手戳他。


    在寂静的病房区域内极小声的拌嘴打闹,有护士看向他们。电梯门合上, 缓缓往下落,回归寂静。


    病房内,云玖透过门缝看着两人,怀里是那束茉莉香浓的花, 直到人影消失,她依然无声地流泪。


    时予沐没有同陈叙浮提及在病房内说的话,那将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


    回家时已经将近十二点,洗漱睡觉,隔天吃个饭后又将回到熟悉的学校。


    这段时间高一高二年级已经开始放寒假, 但高三还要留校补课, 放假时间待定,算来整个寒假只有一个多星期。


    时予沐早就习惯这种节奏,从踏入学校的那一刻起便进入学习状态。


    在身边那么多人的辅导下,她的成绩提升得很快,化学已经能考到将近80分, 其他科目缓慢进展,总分在530左右徘徊。


    估计是这一学期的显著成果让她对将来充满信心,她的目标已经不仅仅是那几所双非院校, 想往更高的分数努力——最好能考上600分。


    陈叙浮与她不相上下,但他成绩起伏比较严重, 最近几次考试最高能考到540,最低却连500都没有。


    他只能更努力,找到问题所在再加以改进。


    孟绾的成绩保持一贯的水准,她与她的同桌基本包揽平行班前一二名,几位老师对他们抱以很高的期待。晖北中学一年能有好几位竞赛班的学生考上清北,但平行班已经很多年没出过这种成绩,他们将是这一年的希望。


    至于冯铠东与孙测,他们逐渐有了学习的意识,虽然依旧没少玩,但学习起来比之前认真很多,成绩也在慢慢提高。


    2018年将是美好的一年。


    除夕前三天才宣布放假的消息,大家积攒的压力总算可以适当地释放,放假前讨论新年的安排,忽然听冯铠东提议:“今年除夕我们要不要一起过?”


    “我不知道我爸妈能不能同意。”时予沐说。


    “回去跟他们说一声,这是我们在学校的最后一年了,一起过总比面对那些亲戚更轻松。”


    算来那是第一次在外面过夜,时予沐到家后试着同孔秋娴提起,没想到她爽快地答应了。


    一场狂欢从此刻开始期待,几人买了很多烟花仙女棒,搬到陈叙浮家中,从下午待到夜晚。


    今天大家都不讨论学习的事情,自己做饭收拾窝在客厅里,电视上播放春晚,他们披着毛毯吹着暖气,玩的是超大号的飞行棋,简简单单的游戏,但跟朋友在一起永远有新鲜的事情发生。


    临近零点,战场从室内转向室外,在他们亲手栽下的小树旁,点燃烟火,看着火药划破天空,绽放一个个耀眼的花,组成百卉千葩。


    室内开始倒计时,他们在院子里尽情喊着。


    “新年快乐!”


    “过年啦!”


    “芜湖!!”


    从嘴里呼出的白气与烟花尾气交叉,明明是冬天却不觉得冷,五个人的空间似乎听见千千万万人的欢呼。


    听见冯铠东的提议:“以后的每个除夕,我们都一起过好不好?”


    用力的点头,用雀跃迎接那一年,在压力与疲惫之后的盛大狂欢。


    尽管那是唯一一个能一起过的除夕。


    ……


    这个冬天是真的很冷。


    返校的第一个夜晚,时予沐披着被子学习到凌晨,实在冻得受不了,屈着身子躺下,半夜昏昏沉沉一直在发抖,翻了好几次身,所想的居然是没休息好会影响到明天的学习状态,越是焦虑越是难以进入深度睡眠。


    醒来是被宿友叫醒的,她连手机闹铃响都没听见。


    全身都很累,头疼到不行,以为是没睡好,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班里。


    整个早晨她的状态都很差,上课没办法集中精神,面对着题目,明明觉得自己只差一点就能想出来,但就是想不出来,焦急到心累。


    连皮皮也看出她的不对劲:“你嘴唇好白啊,生病了吗?”


    “可能有点着凉。”她说。


    “看起来不只是一点。”皮皮摸了摸她的额头,“你发烧了!”


    “啊?”时予沐用手背试了下温度,明明不烫,凉得很。


    皮皮却说:“你自己手也烫得厉害,摸额头当然没感觉。”


    发烧了就要吃药,但是感冒药吃了过后会犯困,意味着她这一天根本没法学习,落下的东西更多了。


    “算了,不吃药也能好的。”她坚定地说。


    “那得熬到什么时候才能好,吃药好得快。”皮皮说,但时予沐坚持不吃药,她也没办法。


    这天晚上愣生生扛到凌晨,她才肯吃药睡觉,原以为一觉醒来就会好了,但越睡越累,明知道这是她发烧的身体在作祟,但她更焦虑的是,这个晚上又睡不好,明天又没有好的学习状态,那要怎么办啊。


    梦里还是那几道明明能做却怎么都做不出的题,她越来越委屈,现在已经是高三下学期了,距离一模考试只剩下十天,她回到学校就是想要尽力拼一把的,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生病。


    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她一直哭,一直哭,不知不觉地,天亮了。


    宿友喊她起床,没叫醒,赶紧去找校医,紧急为她物理降温,体温才慢慢降下。


    时予沐睡醒的时候是中午,她再不愿意接受也只能接受——她缺席了一个上午的课程,两节语文,一节物理一节化学一节数学,都是她最薄弱的科目。


    去食堂买了碗粥喝,她还在低烧的阶段,身体疲累得不行,只是精神得高度紧绷让她没办法放松休息,将自己裹成球,已经坐在食堂学习。


    陈叙浮在一点半的时候过来,坐在她对面,同时把一包冲剂递给她。


    “吃饱了吧,先吃点药。”陈叙浮早上去他们班找她,没看到人,反倒听孟绾说她发烧了。


    时予沐摇摇头:“算了,我怕下午犯困。”


    “这种不会的,吃了好得快,才有精神学习。”陈叙浮拿过桌上的水杯,去洗手台冲洗冲洗,倒了点温水回来。


    时予沐抱着水:“谢谢。”


    她太焦虑了,越是想集中精神学习,越是学不好,心有余而力不足,身心俱疲。


    到晚上她的体温才恢复正常,但发烧后带来的反应很重,她开始无休止地鼻塞流鼻涕,喉咙如被刀片割了那般难受,脑子更是如蒙上了一层雾。


    这种状态持续几天,其他症状恢复正常,就是脑子根本没有生病之前那么清醒。


    很快迎来第一次模拟考试。


    考前一天所有广播在播放考试须知,楼上楼下都是桌椅挪动的声音,很容易让人代入到高考那天,时予沐越听越紧张,忽而收到手机消息,孔秋娴让她去学校门口,给她带了吃的。


    见到妈妈的那一刻情绪已经快忍不住了,拿着叠得高高的饭盒去往食堂,里面是燕窝鲍鱼海鲜,眼泪瞬间往下落。


    几乎哭着吃完这顿饭,晚上学习,第二天考试手都在抖。


    情绪直到考试成绩发布那日彻底崩溃,她看见自己的分数:507分,比平时的自己差了不止一点。


    她控制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在班里哭了,眼泪不停往下落,她怨自己怎么那么笨老是学不会,怨自己为什么要在这种节骨眼生病,更怕到高考那天也是这种情况那她应该怎么办。


    孟绾过来抱住她,安慰着:“没事,这次考试难度大,我们的成绩也退了很多。”


    但这种话安慰不了自己,每个人考试的难度都是一样的,排名实打实地反应一个人的水平,她的排名也掉了,整整70名。


    至此之后,时予沐的状态一直很不好,一次失利的她急于通过努力弥补回来,每个晚上都是学习到最晚的那个人,晚上总是睡不好觉,早晨很快就醒了,就连洗脸刷牙都要看书。


    她的焦虑写在脸上,也反应在身体里,额头处开始冒出红肿的痘痘,肠胃功能开始紊乱,就连经期也推迟了一个月。


    各种事情缠身,逐渐压垮她。


    朋友们觉得,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孟绾一有空就拉着时予沐去操场散步,强硬要求她在这段时间内不能想任何与学习有关的事;孙测在网上看到有什么鸡汤都会发给她,试图让她放松。


    暗自做了很多努力未果之后,他们干脆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拉着时予沐逃课。


    那是在一个周六下午,高一高二年级学生已经放假回家,高三没有假期,整个下午都是答疑课。


    这种课管理并不严格,一开始允许学生请假回家,但随着学习进度的推进,请假流程变得越来越困难。


    办公室门口排着长队,时予沐攒着很多问题,时不时往那边望,打算等到没人的时候再去找老师。


    桌子边缘忽然被敲了敲,孟绾来到她身边。


    “跟我去个地方。”孟绾说,拉着她的手腕,好像很着急。


    时予沐一头雾水:“怎么了?”


    “走吧。”孟绾拉着她,不给她收拾书包带上课本的机会。


    学校陆陆续续有学生进出校园,她们混在回家的高一高二学生中间,一路畅通。


    出了校门后发现陈叙浮他们也在,整整齐齐地出现在此刻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你们——”时予沐刚想问,又被孟绾拉着走。


    “先走了再说!”孟绾说。


    从学校往后绕,拐过两个弯,到达晖北广场,这个时间有很多爷爷奶奶在打太极,口令声徐徐入耳,净化路过人的心灵。


    四月份的天气是最舒服的,凉意入鼻,再多呼吸几口,脑子里的雾气慢慢消散。


    里边有个小山坡,爬过一小段陡坡进入的是一个小平台,在这里可以看见一整片天空。


    “倒数第二件事。”冯铠东忽然出声。


    时予沐看向他:“什么?”


    “还记得高一那会你即将换座位,我们写下很多事说要一起完成,不知道是谁提议说要逃课看日落,今天终于做到了。”冯铠东说。


    “是我。”孙测冒出来说。


    从那时埋下的种子,经过两年的悉心栽培,终于在今天生根发芽。


    “可是现在没日落。”时予沐看着蓝蓝一片的天,现在还没五点,距离日落时间久着呢。


    “等一下就有了,今天天气这么好,肯定很好看。”孟绾接话。


    “在等待的这个时间明明能做好几道题。”她焦虑得没办法思考其他事。


    “打住!”孙测赶紧说,“今天我们带你出来,就是不想再看到死气沉沉的你,我们不许再说学习两个字。”


    “都到这个节点了,大家都在争分夺秒,怎么可以逃课。”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后退坐在长椅上,再问孟绾,“你怎么也跟着他们一起?”


    “因为我知道学习要讲究方法,总要给自己留有喘气的空间,不然是撑不过最后这60天的。”孟绾说。


    “没办法,我这次考得太差,再不努力高考就上不了什么学校了。”


    “那只能说明你前段时间的学习方法出了问题,要适当留给自己喘气的时间,停下来好好复盘。”孟绾说。


    既然话题聊到这,时予沐顺势问:“那你平时是怎么缓解压力的?有没有什么好的学习技巧?我真怕我只能止步于此。”


    孟绾欲言又止,今天带她出来就是想让她好好放松的,怎么她还在纠结成绩?但也能理解,越是焦虑过度的人越是不愿放松。


    陈叙浮直接坐在草地,一只手搭在她坐着的长凳。


    方说:“就算你这次退步了,但对比去年现在的自己仍然进步非常明显,不该因此否定自己。”


    “但这不够,我想要更好,想考到更高的分数。”时予沐坚持说。


    孟绾揽住她的肩膀:“努力当然是要努力的,但即使依旧在原地踏步,也要有欣然接受的能力。”


    “诶,说好的不聊学习,你们怎么又聊起来了,快打住。”孙测果断出声打断他们的讨论。


    时予沐看着他笑了笑,忽然又愿意将焦虑往后稍,先享受此刻的平静。


    她便说:“那我们来吐槽学习吧,我真的太讨厌学习了,终于只剩下最后60天。”


    “同意。”冯铠东举手,“我受够了这种高三生活,这辈子不想再过第二次。”


    “陈叙浮你呢。”


    “投不喜欢一票。”


    “我们这里喜欢学习的只有孟绾吧。”


    “得了吧,我也不喜欢,枯燥的知识谁乐意学。”孟绾也说,“我学习就是为了能上个好大学,将来找份好工作,能够挣很多钱。不过听说上大学也不轻松,搞不好天天都是高三。”


    “什么?大学的考试不是很少吗?”


    “分人咯,如果只想混学业,天天睡觉打游戏确实很轻松,但是你想啊,大学都是专业知识,那么复杂,不认真学怎么可能能学会。”


    “是真的,我上课大学的表哥说他每天都累得像条狗一样。”孙测搭腔。


    “……”时予沐忽然又不想上大学了。


    太阳总算有下山的迹象,西边几片云朵交叠处出现几道光彩,晚霞应该在不久之后降临。


    时予沐抱住孟绾的手臂,靠在她肩膀慢慢等待。


    再问:“你们想过要上什么学校吗?”


    “能考到什么就上什么。”冯铠东说。


    “你看你问我们这种问题合适吗?我就打算把所有学校都报个遍,哪个要我就去哪个,对了,我还准备填个清北的志愿,这样我就是清北落榜生了。”孙测说。


    时予沐笑出声,又问孟绾:“你呢?如果能上清北你应该不会考虑其他学校了吧?”


    “首先,我考不上。”孟绾抬手,她拒绝这些会对未来产生不切实际幻想的言论。


    再说:“其次,看成绩吧,如果擦边上,又选不到好专业的话,我还不如去下一梯队能够稳选专业的学校。”


    “你准备选什么专业?”


    “法学吧,将来当一名律师。”孟绾回答。


    冯铠东插话:“我支持你,你有当律师的潜质。”


    “那你们呢?”时予沐问他。


    冯铠东:“我只能选文科类的专业,会计或者经济学。”


    “我觉得你可以试一下心理学。”时予沐说。


    孟绾摇头:“算了吧,就他的耐心,我怕会让他的患者病得更严重。”


    吐槽冯铠东始终是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时予沐笑着。


    轮到孙测时,他说:“我没想好,不过听说现在大学有电竞专业,我选电竞怎么样?”


    “电竞专业可不是能让你玩游戏的,是要你参加游戏的设计跟制作,没准还包括解说、运营,很多杂活儿。”孟绾说。


    孙测:“……那我再想想。”


    说到最后只剩下两个人。


    陈叙浮:“化学。”


    时予沐:“动画!”


    两道声音同时出现。


    时予沐从孟绾肩膀爬起来,高举着手,在提到自己想选的专业时眼睛亮亮的。


    与陈叙浮对视一眼。


    孙测有些惊讶:“你要学动画啊?”


    “对,我确定我喜欢做动画。”时予沐说,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动画不是艺术生的专业吗?”


    “是啊,但是也有一些非艺术类专业会学动画相关的内容,我只能选这种。”


    “真好啊,你们都有想做的事。”冯铠东感概,才想起陈叙浮的话,“你都上大学了还准备学化学?”


    “我只有化学拿得出手。”陈叙浮说。


    “那你将来打算做什么?”


    “做得好就当个研究员,实在不行随便找个公司上班。”


    “还能回家继承家业。”


    “……”


    厚厚的云层在悄然之间挪开,那时迷茫的他们渐渐明确目标,讨论未来在此刻成了最大的动力。


    “快看天上!”孙测惊叹声最先出现。


    海岸线处的太阳散发金光,云层在飘荡,霞光如火般燃烧。


    每个人身上是金灿灿的,霞光化作圆梦两个字,祝福降临了。


    “哇!”冯铠东带头跑到平台边缘。


    几个人跟上去,情不自禁张开双手。


    “看到日落了!”他们喊。


    时予沐跳了两下,跟着喊:“好漂亮啊,我们好幸运。”


    孟绾将她对时予沐的祝福送给世界:“要学会放松!”


    时予沐笑着牵她的手,也说:“希望孟绾能考到更高的分数,将来成为优秀的律师!”


    地上五个影子很长很长,指向对未来憧憬的方位。


    尽情跳跃着,放松呼喊。


    “高考加油!!”


    第62章  “怕的话抓着我。”


    摆正心态, 进入新一轮复习。


    黑板上倒计时数字不断缩小,从60到50再到30,每天都在期待时间过得快一点, 却又不断感慨时间为什么过得那么快。


    越临近高考, 学校与家庭的人文关怀更明显。学校为高三学生开了很多特权,那些曾经羡慕过的终于来到他们身上。至于家里,每周时邵阳都会带很多东西到学校, 最开始只做了一人份,后面听说朋友们都在一起学习,干脆直接做了五人份。


    高考前最后一项准备是体检,学生需要自行前往医院, 体检项目很常规,除了——要抽血。


    时予沐已经很多年没有抽血过了,印象最深是小时候一次身体不舒服去了医院,却在那次抽血时疼哭了,后面不管生什么病她都不爱去医院。


    准备抽血前她做了很多心理准备, 依旧怕得慌, 不停观察每个正在抽血学生的表情,只要他们一皱眉,她就疯狂脑补针扎进皮肤的疼痛感,把自己吓得半死。


    “抽血没那么痛的。”孟绾试图安慰她,随便拉了个经过的同学问话。


    谁知对方说:“痛, 那个护士应该是实习的,给我扎了好几针才抽到,痛死我了。”


    “……”时予沐只想转身回家。


    她请求孟绾先上阵。孟绾坐下, 护士姐姐往她手上抹药水,之后将针头拿出来, 针头上的光仿佛能刺向她的眼睛。


    一下子腿软,她回头求助似看着陈叙浮。


    他伸手,象征性安慰:“不会很痛的,怕的话抓着我。”


    孟绾已经抽血完站起身,时予沐硬着头皮坐下,隐约听见一声:“没感觉的。”


    手臂被束带绷紧,她看见自己青色的血管,以及……尖锐的针头。


    痛苦得回头,左手拉住陈叙浮,将脑袋埋进他的怀里。


    身体里只剩下因心理诞生的痛觉,顾不上其他。


    头脑一片空白,只能隐隐感觉到有东西在自己手上摩擦,之后是很微弱的痛觉。


    肩膀被拍了拍,她听到轻缓声:“好了。”


    “……”


    嗯?这就好了?


    时予沐回头,看着示意她摁着棉签的护士姐姐。


    “谢谢。”她拿起东西站直身,有点恍惚。


    孟绾看着她笑:“看你那怂样,根本不痛。”


    时予沐努努唇,想为自己解释:“我小时候抽血好痛的。”


    “你小时候皮肤敏感,跟现在对痛觉的感受能一样吗?”孟绾说着往外走。


    时予沐站在原地等待还在抽血的陈叙浮。


    他面无表情盯着针头插入皮肤,又面无表情起身。


    路过时予沐身边时专门说了句:“还没有你掐我的时候痛。”


    “……”


    时予沐气得想用膝盖踹他。


    从抽血区进入另一栋楼,男女生分开检查内科,剩下的项目都在公共区域,时予沐拿着体检单出来,迎面又对上那三个男生。


    “好巧。”时予沐扬扬眉,“我就差升高体重了。”


    “去排队吧。”陈叙浮朝她扬了扬手。


    排队的人多,时予沐与陈叙浮选了相邻的两道,进度差不多。


    几乎同时递交体检表,时予沐换下鞋子,踩上测量仪,余光里陈叙浮也是一样的动作。


    听见医生的说:“报一下名字。”


    “时予沐。”


    “陈叙浮。”


    两人声音重叠。


    语音播报数据。


    “身高163,体重45.2,臂展166。”


    “身高188,体重78.3,臂展194。”


    “肩宽45,胸围101,腰围76。”


    孙测在底下积极炫耀陈叙浮的身材。


    声音落入耳廓,时予沐耳根泛红些许,默默弯腰穿鞋。


    又在站起身时不小心撞入一个怀里,是结实的,很有安全感,回头一看是陈叙浮来到她身边。


    25厘米的身高差让她只能够到陈叙浮的下巴,之前竟然没发现他原来这么大一只。


    陈叙浮看了看她,手臂无意间擦过她的头顶,忽然一笑:“走了,小朋友。”


    “……什么小朋友。”


    时予沐匆匆从医生手中接过体检单,跟在他身后,愤愤不平道:“知道你高,也不知道是吃什么才长这么高的。”


    印象里高一认识他的时候还没这么高也没这么壮,这两年他在她眼皮子底下成长到连她都认不出来了。


    “其实刚才我踮脚了。”陈叙浮说。


    “还能踮脚?”时予沐瞪大眼睛:“我专门抬头挺胸,但好像没有效果。”


    “说你是小朋友你还真是。”陈叙浮笑出声,“智商也是。”


    “……”这个人今天怎么这么欠?


    时予沐用手上的纸张轻轻砸向他后背:“陈!叙!浮!”


    ……


    高考倒计时20天。


    陆续有人带着同学录到学校,每个下课都能收到厚厚一叠留言表。


    时予沐一一填写,有时还会收到特殊的请求,想让她带给陈叙浮写一份。


    时予沐难以拒绝,在食堂找到当事人,递给他。


    “你的?”他顺手接过。


    “不是,我们班的人想让你填写。”时予沐坐下。


    陈叙浮又将纸张放回时予沐这边:“那你帮我写。”


    时予沐想了想:“不太好吧,人家是想得到你的亲笔祝福。”


    “我不认识她们。”


    “但她们认识你,马上毕业了,大家可能再也见不到,能留个念想。”时予沐说。


    陈叙浮沉默了片刻,才从她手里将留言纸收过去,落下潇洒的名字及几句话,他写字速度很快,给每个人的内容大差不差。


    时予沐抬眼,看见最上面的一句是:


    【祝傲立,祝腾骧,祝肆意绽放,愿此行无憾。】


    ……


    倒计时一周。


    所有科目皆完成复习,进入最后查漏补缺阶段。与之前紧张的学习氛围不同,学校开始为学生减压,各种“你们很棒”“你们一定能够考个好成绩”“我们都相信你”声音环绕,用积极暗示提高自信心。


    最后一日上课是心情最浮躁的时候。


    老师再三强调考试重点,叮嘱的话永远说不够,最后说不出了,站在讲台上盯着同学们,久久没能出声。


    最后有位同学说了声:“老师,我们会加油的。”


    讲台上的人欣慰得点点头,脸带微笑,声线却染上哽咽。


    她说:“高三这一年,我知道大家都很辛苦,就剩下最后几天了,你们千万千万要坚持下去。等到6月8日,你们将会看到你们熠熠生辉的未来。”


    “在与你们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我看到你们每个人的变化,是最值得令你们骄傲的。高考的成绩很重要,这关乎你们能上什么大学、你们离自己的梦想有多近。但成绩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们成为了什么样的人。”


    “所以,无论最后的成绩有没有达到你们的预期,都请你们记住,结果有成功有失败,但在人生里,你们永远是赢家。”


    长辈的寄语是真挚的,在胸口处留下小漩涡,翻滚着。


    时予沐想,高考结束那天她一定要痛痛快快哭一顿。


    最后一个晚自习异常吵闹,大家基本没在学习,几本厚厚的签名纸传了一排又一排,还有人带了相机,最后记录下青春的模样。


    时予沐转身看着后排同学打闹,眼前有只手晃了晃,来自李奚行。


    “这个给你。”他拿出一份礼物,包装纸上写着“高考加油”四个字。


    “谢谢。”没想到还有礼物,时予沐完全没准备回礼。


    李奚行同她说:“你先别拆,等高考结束后再拆。”


    神神秘秘的。


    偏头,皮皮小声在她耳边说:“他不会喜欢你吧?”


    “说什么呢?”时予沐一惊,“这是毕业礼物吧,好多人都送了。”


    “我们都没有,只送了你,而且他之前还专门为你送花呢。”


    “那都前年的事情了,他要是喜欢早跟我说了吧。”时予沐觉得不可能。


    皮皮点点头,也是。


    这个晚上时予沐多带了件校服,打算让关系好的人在上边签个名,李奚行是第一个签下名字的人,之后是皮皮,剩下一部分是留给陈叙浮他们的位置。


    完成后套上那件校服拍照留念,才发现陈叙浮的签名恰好在左边心脏处。


    晚自习临近下课前,有小道消息称今晚有喊话活动,还没到下课已经一片躁动。再一回头,很多人已经跑了出去。


    意识到再不过去就抢不到前排,时予沐理科放下手中的纸和笔,奔至走廊。


    这里围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放眼望去都是笑颜,明亮的一双双眼眸点亮这片夜色。


    有人碰了她的肩膀,回头发现是陈叙浮,他们已然为她留好位置,整整齐齐地眺望。


    学校广播莫名其妙开始播放伴奏,校歌前奏一响,鸡皮疙瘩四起,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放声歌唱。


    “广播站的人控制了广播室。”旁边有人笑着说。


    广播站都是高一高二的学生,他们不顾一切地策划这场此刻,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师兄师姐发送祝福。


    一首结束,原以为这场狂欢就此落寞,却再听下一段节奏,大家纵情尖叫。


    “仍然自由自我。”


    “永远高唱我歌。”


    “走遍千里。”


    若一个字代表一天,他们在这里待了三年,整整1000天,又该用多长的一首歌描述。


    刚踏入这里的时予沐孤身一人,经历过委屈与不快,但现在的她坚定地踏下每一步,身边还有了一群珍贵的朋友。


    他们此刻正拉着她的手,高举着,大喊。


    “原谅我这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那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1]


    唱着唱着,眼眶中淌满了泪水。


    这一刻脑海里闪过这三年来在这里发生的种种。


    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被一阵力量牵扯着,被带着往楼下跑。


    “干什么呀?马上上课了。”时予沐的声音随着风往后扩散。


    “还上什么课,不上了,这可是最后一次能够肆无忌惮犯错的机会了。”冯铠东在前面喊。


    穿过人群,五个身影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中,逃课了。


    更没想到的是,在他们之后竟然还有无数疯狂的少年,随之不计后果地在校道中狂奔。


    违规喊楼、违规逃课。


    既然一起犯错,那只能一起逃跑了。


    “你们——”学校主任终于出现,站在灯光明亮处看着蜂拥而至的学生。


    他对为首的那几个人有印象,从高一开始违规犯错的事件不在少数,曾是他们最头疼的目标。


    但相处下来,发现他们个性很鲜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他们性格真挚、善良、勇于为自己争取、永远站在彼此身边。后面想想,比起一味的提高学习成绩,塑造人格难道不是更重要的事情吗?


    他能在他们身上看到更多可能性。


    ……


    最后几天,时予沐仍然留在学校里复习。


    孔秋娴几乎每天都会送吃的到学校,一送就是五人份,除此之外冯铠东与孟绾家里也时常过来投喂,吃的东西健康又有营养。


    时予沐不再把自己逼得那么紧,按照计划复习。6号晚上最后背完语文知识点,合上课本,在繁多文言文词汇里入睡。


    在此之前,她无数次思考过自己在踏上高考考场那天会是怎样的心情,或许应该特别有把握,将所有知识点铭记于心。


    但她才发现这跟平常普通一场考试没有区别,永远觉得时间不够复习得不够。但不会过于担忧——毕竟都到这个阶段了,爱咋样就咋样吧。


    她不紧张,最后确认准考证与身份证,放进透明的文具袋最显眼的地方,涂卡笔与0.5签字笔多带了几支备用,其他签名橡皮圆规等等一并塞进去,整个袋子满满当当的。


    站在考场外等待,脑子里不会争分夺秒地循环知识,而是放空自己,看看出奇明媚的天,以及清爽得过分的空气。


    今年高考的天气是真的好。


    是不是有个很好的兆头。


    钟声敲响,开始答题。


    第一天考完,晚上坐在食堂,但氛围明显轻松很多,还有老师在旁边与学生说笑。


    数学老师过来,问他们:“今天感觉怎么样?”


    “老师您不是说考完一科就不要再去回忆前面的内容了吗?”时予沐回头说。


    “那行,听你的。”老师笑着说。


    “一向严格的大魔王竟然还能这么温柔。”孙测默默发表感慨。


    孟绾瞥了他一眼:“老师也是人,自然有不同的一面。”


    晚上九点,学校老师已经在通知学生回寝室休息,十点已经躺下,准备睡觉。


    第二天考试流程与第一日一样,进入考场,拿到试卷,做题,监考老师准时提醒,还剩三十分钟,还剩十五分钟。


    铃声敲响,停止填写。


    时予沐放下笔,过去两个小时发生的事已成云烟,眼神顺着教室前门看向窗外,阳光明媚,微风轻抚。


    考试结束。


    这三年落幕了。


    第63章  “一说喜欢,关系都变质了。”


    阳光将那年夏天的影像带到23年的夏天。


    时予沐躺在床上, 刺眼的阳光让她浑身都很不舒服,四肢非常重,头疼得不行, 翻了个身, 才慢慢有了意识。


    她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她看到一部莫名其妙的动画,带她回到了高中时光。


    眼前的视野回归正常, 聚焦在对面乱糟糟的书桌上一张书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上。


    不对,那不是梦。


    眼皮再次眯了下去。


    努力想了想,她做的梦明明是,她见到陈叙浮, 借着酒意抱住他……


    眼睛忽然睁得老大,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


    不是!这也不是梦!


    总算想起昨晚发生的事,但是记忆只滞留在这一刻。后来发生的事情呢?她怎么回家的?他人呢?为什么重要的事一点都没想起来!!


    时予沐在床上坐了好几个深呼吸,稍稍平复心情,才拿起手机。


    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列表消息多到夸张, 除了工作之外,孙测昨晚还给她发信息了,问她到没到家。


    除此之外没有了,就连陈叙浮也没联系她。


    事情开始变得扑朔迷离,她下床, 先是检查门锁,很正常,没有被撬开过的痕迹, 门口的鞋子不多不少,地板上没有多余的泥印, 不像是有另外的人进入过的样子。


    除了——


    时予沐看向入门最显眼的洞洞板上好几张被撕下来了的便签。


    说来很复杂,那次她发现陈叙浮专门做了一部与她有关的动画之后,始终思考自己应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


    所以她在自己的账号上发了个问题求助,冥思苦想一个晚上,最后把某些觉得可行的方法写下来,贴在显眼处提醒自己。


    所以上面写的是:


    【直接扑倒陈叙浮。】


    【坦白跟陈叙浮说我喜欢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不许别扭!要勇敢!】


    本应该是贴着的,却被整整齐齐摆在台面上,便意味着——昨晚有人来过,并看见了。


    想死。


    头脑太过混乱,没法思考那么多,便将便签纸扯下准备销毁。


    才在这时发现底下多了一张便利贴,翻开,就在那句“要不要做我男朋友”的正下方多了一个字。


    入木三分的一个字:


    【要。】-


    2018年。


    高考结束后的时予沐没有放肆大哭,也不是欢欣若狂。


    收拾行李,把书留给下一届学弟学妹,在沉默中离开学校。


    晚上父母为她做了一大桌好饭,吃完饭的所有时间都是空闲且自由的,但她却突然不知道应该干什么。


    这段时间格外长,十二点没到她已经躺在床上,只是许久没能睡觉。


    几乎一夜未眠,在群里找朋友们聊天,大家都有一样的心情。


    索性不睡了,凌晨四点多,五人一拍即合,出门看日出。


    待在小山坡上,什么都没聊,只是静静看着,感受时间一分一秒经过。


    高考结束,大家忽然安静了。


    这个暑假,印象最深的只有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她实现梦想的开始。


    时邵阳为她买了个笔记本电脑,她终于有机会延续两年前的那个暑假,回归自己喜欢的事情——动画。


    这次她决定从头开始,先自学画画。在报课学习与自学之间选了后者,原因一是担心自己坚持不下来,二是不想再在一件还没成型了的事情上花那么多钱,况且,她不再相信孔秋娴找的补习班。


    但在自学过程中碰到很多困难,她对绘画一窍不通,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学,即使临摹完一幅画也不知道怎样才算好看,只能自己慢慢摸索,靠悟性一点点学习理解。


    后面是陈叙浮随口的一句:“你要不将你自学绘画的过程发到网上,既可以督促你每天练习,又可以找网上的人指导。”


    点醒她,觉得提议不错,照做。


    那年身边很多人都在玩抖音,她便先创建了个抖音账号,起名为‘走运的口哨’。


    陈叙浮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认真回答:“因为口哨的形状是6,6是我的幸运数字,这个名字是双倍的好运。”


    陈叙浮:“……好抽象的名字。”


    但是时予沐自己很满意,而后同时开了微博与b站的账号,都叫这个名字。


    为此她还自学了视频剪辑,天天上传打卡,只是毫无技巧,基本上每条视频只有两个浏览量——一个是她自己,一个是陈叙浮。


    她没放弃,傻呵呵地继续发布。终于有一天收到评论,是位美术生在点评她的自学作品。


    却说的是:【学了这么久还画成这样,我的建议是别学了。】


    “锵。”


    是自信心被击碎的声音。


    将评论这人的主页翻了个遍,反反复复点开软件想看有没有其他消息,被困在怀疑自己的沼泽里,让她难以动笔画画。


    消沉一天,到第二日才想通,再次点开那条视频,没想到能收到好几条帮她说话的评论。


    【up主刚学了一个星期,这个水平不是很正常吗?】


    【还以为你有多厉害,看了你主页的内容,劝你还是转行吧。】


    【越是没本事的人越是爱显摆。】


    心情好起来了。


    信心回归,美美拿出画笔,继续埋头自学。


    第二件事,是高考成绩公布。


    在6月底,收到消息的前一分钟时予沐还在画画,直到闹钟响起才准备登陆网站查成绩,还没输入账号信息,时邵阳的消息已经发过来。


    语文115,数学106,外语120,理综221,总分562。


    等等……


    多少分?!


    562!!!


    做梦都没想过的成绩。


    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都在抖。


    点开时邵阳发过来的长达一分钟的语音,他正在上班,但不影响他的激动。


    “女儿啊,562分,哈哈哈,562!!出息了,成绩不错,等我回去好好帮你看看学校,一定要好好填志愿,选个好专业,哈哈哈哈哈。”


    时予沐也跟着莫名其妙地笑,立刻打听其他人的考试成绩,发现大多数人都考得不错。


    孟绾661分,孙测487分,陈叙浮也考出比平时更高的成绩,558分。


    时予沐在群里得瑟:【@陈叙浮,我考得比你更高!!】


    陈叙浮:【可惜,差一点就能赶上你。】


    孟绾:【说个鬼故事,你恰好提高101分。】


    时予沐:【!!】


    想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比如她花了8000却一点用都没有的机构钱是拿不回来了。


    早知道她少写一道英语选择题……不对,不能有这种假设。


    之后开始讨论想上的学校,孟绾首选政法大学,时予沐与陈叙浮成绩差不多,目标院校基本都在大学城,与政法大学一起。


    孙测想与他们靠得更近些,也将目标定在这里,他的成绩勉强能够上。


    说了很多,但原本话最多的人迟迟没出现——冯铠东。


    孙测悄悄私聊时予沐:【冯铠东他考得不好。】


    冯铠东身为文科生,分数比孙测还低,恐怕没几个大学能够选择。


    他心情不好,在满是庆祝的言论里,他一声不吭。


    大家倒是不敢继续在群里庆祝了,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


    时予沐:【其实分数没那么重要,上什么学校都是上。】


    孟绾:【是的,除了双一流外,大多数工作并不看重院校区别。】


    冯铠东总算出现:【……你们好刻意。】


    高考的失利并没有为冯铠东带来太大的打击,他本身没有多用功,这个成绩在意料之内。只是在对比其他人的好成绩时还是会失落,甚至有些后悔,早知道应该更努力点。


    他很快调整过来:【你们都准备报考大学城里的学校?】


    时予沐:【只是这么打算,不一定能被录取呢。】


    冯铠东:【你们成绩那么好,八九不离十了吧,我去看看有没有我能上的学校。】


    还真有一个——是专科学校。


    好歹他过了本科分数线,去专科学校未免太可惜了。


    孟绾还是那句话:【别因为我们而影响了你的决定啊,无论我们有没有被分到大学城校区都跟你没有关系。】


    高考是第一次分离。


    出了校园总是聚少离多。


    时予沐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想上的学校,父母给她的建议是学一些文职类的工作,毕业后不至于那么辛苦。但这时她已经有为自己做选择的底气,强硬地回绝父母——她就是不喜欢那些枯燥的东西,就是想接触艺术类专业。


    孔秋娴说不过她,交给她自己,也在她回到房间后感慨:“女儿长大了。”


    时予沐目标明确,直接锁定几所开设了目标专业的学校,其中一所是稳上的,一所是赌运气的,还有一两所是保底的,其他可以随便填。


    后面与大家交换志愿表,陈叙浮除了专业之外其他都与她填的差不多,这就是分数接近的优势。


    孟绾只填了一所政法大学,其他都是省内的学校。以她的成绩其实可以出省去到更好的学校,但她只想留在省内。


    对她的家庭条件来说,一张出省的机票都是不小的压力,出省读书意味着回家的机会很少。她只有她的妈妈了,有机会的话她想多陪陪妈妈。


    在她心里,家人永远比学习工作重要。


    孙测填的专业乱七八糟,从软件到建筑到工程,属于是什么有可能考上就选什么。曾经他的豪言壮志说想考电竞专业,现在发现他的成绩根本没有什么电竞专业可以选。


    至于冯铠东,他迟迟没有提交志愿单。


    孙测说他可能打算复读,只是没下定决心,复读一年那么苦,况且不一定复读了成绩就能提高。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


    在完成这一件大事之后,五个人组织了一次旅游。


    地点在西北地区,火车出行,没有长辈带领,是第一次他们自主进行的旅途。


    每个人领了不同的任务,有人管财务有人当导游,时予沐领了个制定计划的活儿。出发当日在车上她还在研究要去的地方,但人多总有意见不同的时候,她总想着满足每个人的想法,头都要大了。


    结果冯铠东直接拍了拍她的肩膀:“别计划了,我们随便走,去到哪里就玩什么。”


    “不计划怕是什么都玩不了。”时予沐说。


    “没事,反正出来玩就是放松,如果一直在赶行程就没意思了。”冯铠东摆手。


    于是他们真的不按照计划进行。


    第一站在城市周边走走,吃了很多特色美食,拍照打卡,但每个景点附近人都很多,天气闷热,累了一日的几人决定第二天在酒店内睡到自然醒再出门。


    他们定的是酒店,男生一间房女生一间房,但这样导致他们在酒店内还需要靠手机才能交流,很无趣,又临时决定取消后面几天的酒店,在郊区定了个民宿套间。


    原定六日的旅程,又听说这个地方在第七日有个音乐节,于是他们直接将归途日往后挪,就为了一场不一定能买到门票的演出。


    太疯狂了。


    这种被打破计划的行为让时予沐抓狂,但在这个过程中她确实获得了意料之外的乐趣,逐渐适应这种节奏。


    后面几日他们在郊区度过,这边人比较少,空气清新,白天睡到自然醒,下午晚上出去走走,原来不需要打卡那些热门景点,旅途一样能够很开心。


    这天找了个露天小酒馆,听着歌吹着晚风,非常惬意。


    冯铠东看着菜单,忽然装模作样来了句:“有谁没满18岁的吗?没满不能喝酒哦。”


    说得好像成年前就没喝过酒一样,但大家还是顺着他。


    时予沐举手:“我!我刚成年!”


    “幼稚。”孟绾说,她跟冯铠东都比他们大一岁,早就成年了。


    时予沐想起什么,点着陈叙浮:“他他他!他身份证上没成年!”


    “我四月份生日。”陈叙浮试图补充。


    但其他人不给他这个机会:“国家认可的是身份证上的数字,你现在就是我们之中最小的。”


    时予沐咯咯笑:“你老实点,不能喝酒。”


    陈叙浮将他的杯子推到她身边:“那要不你帮我喝?”


    时予沐说:“你叫一声姐姐我就答应你。”


    “……”陈叙浮瞥着她,明显不肯喊。


    “咳,咳咳咳。”孙测忽然在思考,这两人的关系似乎好到超过一定程度了,怎么连代喝酒这种略显暧昧的话都能说得这么自然。


    他一脸惊讶地看向冯铠东,冯铠东拍了拍他的肩膀:“喝你的酒去。”


    第一轮的鸡尾酒端上来,时予沐迫不及待尝了一口,抿到的是成年自由的味道。


    冯铠东兴致冲冲打开他刚发现的宝藏软件,专门为酒局设计的。每个人将手摁在屏幕上,画面上会随机抽取一个人,被抽到的自动跳转到真心话大冒险的环节。


    这种游戏节奏很快,而且刺激。第一轮中招的是时予沐,她心里没底,果断选择喝酒。


    “一直喝酒就没意思了,咱们约定最多只能喝三轮,第四轮不管抽到什么都要完成。”冯铠东净整些馊主意。


    第二局抽到的是孙测,他选择大冒险,内容是要他当众唱歌。他是何其外向的人,直接站在舞台上边,与乐队主唱合唱一首。


    底下还有人录像,他大方挥挥手,且不说唱得好不好,但场子是热起来了。


    时予沐默默为他点了个赞。


    后面抽到陈叙浮,时予沐本来做好帮他喝酒的准备,但他似乎担心她喝得太多,每次都选大冒险。


    他抽到的惩罚还算温和,要么是假装服务生去将隔壁桌的空盘子收走,要么是随机挑个陌生人说几句夸奖的话。往隔壁桌去的次数多了,那边还有女生专门要了他的联系方式。


    时予沐也开始选择大冒险,一会要她发朋友圈,一会要她撒撒娇,在酒精与氛围的烘托下她早就抛下所谓的颜面,沉浸在这一刻。


    后面又抽到一个大冒险,内容是:在左手边的第一位异性耳边说“我喜欢你”。


    时予沐的左手边是陈叙浮。


    她心跳得很快,其他惩罚她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完成,偏偏是跟认识的人说这句话。


    孙测还在旁边起哄:“你已经连续三轮喝酒了,这次必须完成大冒险!”


    冯铠东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就普普通通的四个字,你心里没鬼的话不需要犹豫。”


    此刻的时予沐已经有点醉意了,只听见冯铠东最后一句话,她这个人最激不得,偏偏要证明自己心里没鬼。


    指尖微微勾住陈叙浮的衣角,靠近他,直到鼻息洒在他的耳根。


    在音乐躁动中,她的声音最清晰:“我、喜、欢、你。”


    “……”


    这是陈叙浮最无措的几秒钟,他茫然眨了两下眼,指尖下意识触碰到酒杯,又收回,顿了顿,拿起来饮了一口。


    才发现他今晚明明说好不喝酒的,况且手上拿着的这个杯子是时予沐喝过的。


    而他的耳根,早在她靠近他的瞬间红透了。


    时予沐很快拉开与他的距离,手拽着拳,心跳已经快到几乎带动着身体一起颤抖。


    旁边看热闹的几人一哄而起,纷纷观察着这两人的表情,同时问:“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时予沐慌张得不行,“就、就是朋友!你们想说什么……不是,下一局!”


    陈叙浮索性再喝了口酒,略微瞥向时予沐,看着她抬手扇风动作忙碌。眼神多了几分克制,仰头将酒全部倒入喉咙里。


    疯狂的一个晚上,在小酒馆里待到准备打烊,才依依不舍回到民宿。


    此刻大家都喝得有些醉,但不想睡觉,又多买了烧烤零食,在客厅里找了部电影,边看边聊天。


    冯铠东在这个过程忽然问孟绾:“你那个同桌,分数跟你差不多?”


    时予沐还奇怪他为什么会提到姜楠冠,又听他下句话:“他也准备学法律吧?你们还会上同个大学?”


    “嗯,志愿填得差不多。”孟绾酒量不行,已经靠在时予沐怀里迷迷糊糊的。


    “你打算学法律不会是因为他吧?”冯铠东又说。


    孟绾给了他一脚:“怎么可能?我有我自己想做的事。”


    冯铠东露出一个笑容,只是醉醺醺的,不太好看:“真好,你们还能在同个大学,没准还是同班,以后接触机会那么多。”


    “谁叫你不学习。”孟绾说。


    “那我也追不上你们啊,我还是想跟你们在一起的,一想到将来的你们离得那么近,天天都能一起吃饭一起玩,而我遇不上你们,以后接触得少了,没有共同话题,你们四个会不会抛弃我了?”冯铠东有时总会胡思乱想,其实他根本没有那么清醒。


    孟绾才不惯着他:“说不准哦。”


    “那可不行,我反正打算再读一年,等我去找你们,还要跟你们聚在一起。”冯铠东压力很大,说着说着马上落泪,抽了张纸巾擦了擦。


    他说:“你们这一年里最好别忘了我,但也别影响我,比如你们谁谈了恋爱千万别跟我说,我怕我受刺激。”


    “我反正没这个打算。”孟绾抱着时予沐,直说,“要也是沐沐会先谈。”


    “是吗?”冯铠东睁眼看了看,“但说不准。”


    “她很受欢迎的,前段时间还有人跟她表白。”


    “……什么?”仨人同时一激,酒都清醒了。


    “谁啊?”孙测赶紧问。


    时予沐摸了摸鼻子:“是我后桌。”


    “之前元旦晚会送你花的那个?”


    “嗯。”


    之前后李奚行送给她一个礼物,说等到高考结束后再拆,原本她忘了这件事,在高考后的第二个晚上他主动提醒她。


    她才打开,里面是一盒明信片,是他专门以她的照片、他们拍过的合照、以及部分聊天记录洗下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封信,内容写得很真挚,记录了他们这两年的相处。


    最后直白表达:他喜欢她。


    从那次元旦晚会开始前就喜欢了,但他从来没说过,只是享受能见到她的每一天。


    “这么深情?”孙测惊讶,“你同意了?”


    时予沐摇摇头:“我拒绝了。”


    “够干脆,我欣赏你。”孙测像气氛组一样。


    时予沐撇撇嘴:“虽然拒绝了,但还是庆幸他等到毕业后才跟我说,不然很尴尬,本来当朋友当得好好的,一说喜欢,关系都变质了。”


    “他应该猜到你会拒绝了吧?”孟绾轻轻的声音从怀里至下而上飘。


    “好像是,其实他很好的。”时予沐说。


    冯铠东在旁边摆摆手:“再好的人,不适合就是不适合,会有更好的人等着你的,你说是吧,陈叙浮?”


    没听见陈叙浮的声音。


    时予沐先说:“拒绝他还挺难受的。”


    “什么意思!”冯铠东又激动起来,“你你你,不会喜欢他吧?”


    时予沐眯眯眼睛,满脸疑惑,他反应那么大是为什么?


    她说:“就是因为他性格太好了。但是一想到跟他有什么亲密接触我就不太舒服,应该就是不喜欢……他哪都好,最大的缺点就是喜欢我,不然还能再当朋友的。”


    “凌晨四点了。”


    盘腿坐在地上的陈叙浮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只是提醒,“两个洗手间,你们谁先洗漱?”


    “你们去,我再坐一会。”时予沐说,孟绾哼哼两声表示同意。


    陈叙浮去房间拿衣服,冯铠东看了看他,起身跟过去。


    他们带过来的东西少,一件T恤一条短裤,冯铠东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拿好东西关上浴室门了。


    这间套房有100多平方,但缺点是隔音一般般,浴室与客厅离得近,外面的人能听见哗啦啦的水声,浴室的人能听见外面的谈论声。


    时予沐、孟绾、孙测三人组成闺蜜小组,还就感情这件事展开讨论。


    时予沐说:“本来我对他还有一点好感,但他一旦说喜欢我,我就开始排斥他……我是不是有病啊?”


    孟绾说:“这好像是一种心理疾病。”


    “啊?”


    孙测说:“我觉得就是因为你不喜欢他,不喜欢的人碰你都是不舒服的。”


    水声更大了些,陈叙浮将自己从头到脚淋了个遍,穿上衣服出去。


    这仨人已经在客厅倒下了,两女生睡沙发,孙测直接躺在地板,还打着呼。


    第64章  “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后面, 时予沐很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


    她会排斥与其他男性有肢体接触,所能容忍的最大限度就是隔着布料无意识的触碰。但她其实跟陈叙浮有不少肢体接触,她并不排斥他。


    甚至她将同样的场景代入到陈叙浮身上:如果跟他谈恋爱, 与他牵手、靠在他身上。


    ——会很别扭, 因为他们太熟了。


    但好像,不会因此讨厌他。


    她意识到这一点,是在上了大学之后。


    那年时予沐如愿考上第一志愿, 被想要的专业录取。


    陈叙浮与她同校,也学了他预想中的化学系。


    他们一起进了学校的新生群,找到各自专业的群聊,活跃在几个群里, 过得很充实。


    暑假后面的时间,时予沐继续自学画画,每天坚持在互联网上打卡,尽管没有得到任何关注。


    陈叙浮也在做着他想做的事。他开始找各种材料预习大学课程,除此之外更多时间都放在他喜欢的篮球上, 以校队身份参加联赛。


    晖中的篮球实力一向不错, 他们顺利从市级进入省级联赛。省级联赛是备受关注的赛事,除了团体冠亚季军外,还会专门评选多个个人奖项。


    其中包括最受欢迎的队员,联赛期间每支队伍的成员照片都会贴在体育馆外的公告栏上,线上线下一起投票, 票数最高者得。


    陈叙浮上传的照片还是时予沐拍的,当时她带着陈叙浮家积了灰的相机,站在赛场旁边, 咔擦咔擦为每个人拍摄。


    只是她有私心,相机里陈叙浮出现的次数最多, 也拍得最好看,至于其他人——她完全不管他们的死活。


    所以当投票通道开始的时候,陈叙浮的排名在一夜之间飙升至前排,再次获得不小的关注度。


    有心者稍微了解就知道他是今年的高考生,进而得知他被哪所学校录取,传着传着,连时予沐所在的新生群内也在讨论这个人。


    【我记得咱们群里好像有晖中的人?急求6号球员的联系方式!】


    【@时予沐,我记得是这位学妹。】


    【他好帅啊!!是哪个专业的?】


    时予沐本来经常在群里说话,但碰到与陈叙浮有关的话题愣是一声不吭。


    之前孙测就说过,陈叙浮的篮球水平在高手云集的环境里算不上拔尖,但他最优越的就是在球场上游刃有余的气场,哪怕只看过十秒,也会被他的意气风发吸引。


    但时予沐就是觉得不舒服。


    还没见过面呢,只从一张照片就对这个人感兴趣了,至于吗!


    陈叙浮下周还有一场比赛,新生群里很多人听说后纷纷想去现场观战,顺便在开学前面基。


    那几天时予沐跟着亲戚出去玩,看手机的次数比往常还要多,群里都在讨论陈叙浮,说现场座无虚席,说他本人比图片还要好看。


    还能在隐约间吃到什么瓜。


    【姐妹们散了吧,最新消息,帅哥似乎有女朋友了。】


    【真的,今天他女朋友在场,跟他动作可亲密了。】


    【他女朋友巨好看,跟他很般配,别想了。】


    时予沐:!!!


    陈叙浮有女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她没去打听,心里觉得不可能,但一直在想这件事,想到晚上睡不着。


    隔日才从群里看见一张图片,发的人称是陈叙浮与他的女朋友。


    立刻点开。


    噢,是他最近刚回国的姐姐。


    没事了。


    她自然没有与其他人明说的打算,就这么让她们打消对他的心思也挺好。


    但她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反思自己的行为,为什么要这么迫切地斩断陈叙浮的桃花,他有没有谈恋爱跟她什么关系。


    ——她在意什么?


    后面晖中在省级联赛里夺得季军,陈叙浮获得最受关注球员称号。他的票数几乎断层,毫无悬念。


    比赛结束后有场采访,其中有个问题问他:“为什么选择6号作为你的球服号码?”


    陈叙浮回答:“6号是一位朋友的幸运数字,她说过想要把她的幸运传给我,现在看来,确实很幸运。”


    这段视频被传到新生群里。


    【实锤了!他有女朋友!集体失恋!】


    时予沐却抱着视频傻笑很久。


    9月8号正式开学,她提前半个月开始准备,大学需要用到的东西多,打算提前两天到学校。


    看了眼日历,又是6号。过了零点,时予沐就给陈叙浮发消息:【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下一句“是我们认识的三周年纪念日”还卡在对话框,陈叙浮的消息已经发过来:【嗯,三周年。】


    同时他发了朋友圈,简简单单几个字母:3rd。


    结果被好友截图,传到时予沐这边的新生群:【他谈恋爱三周年了!好甜!】


    时予沐给他发消息:【竟然会因为这点小事让我们最受关注球员屈尊发了朋友圈?】


    陈叙浮:【看到了,不点赞?】


    时予沐默默为他点了个赞。


    隔日时邵阳专门开车送时予沐去学校,本来他们惦记着陈叙浮,问他需不需要一起送他去学校。不过陈叙浮有司机,这些事情从来不需要担心。


    他们约好一起逛学校,隔日差不多时间到达,时予沐迈步下车,朝不远处早到一会但在等她的陈叙浮招招手。


    刚开学带的东西太多,她拉了两个行李箱,箱上堆了个书包,旁边时邵阳与孔秋娴一人一个旅行袋。她总觉得上大学之后不能经常回家,所以基本把整个家的东西搬过来。


    陈叙浮比她好一些,但他那边只有司机,腾不出手帮忙。


    好在进了校园有很多志愿者,迎面过来一个男生,热情地接过时予沐手上的东西,带她过去宿舍。


    “你是艺术学部的?好巧我也是。”学长积极地说,“等下加个微信,你有什么需要了解的都可以问我。”


    “好,谢谢。”时予沐说。


    “没事,今天咱俩能遇见也算是有缘分,很少看见像你这么好看的女生。”


    “啊?哈哈,谢谢。”时予沐不知道怎么回应。


    看看周围的校园环境,原本晖中的条件已经算很好的,上了大学后才发现根本不值一提,学校大到平时要乘坐校园小巴车才能到达教学楼,拿个快递都要走很长的路,最重要的是每个人都能自由地穿喜欢的服装,阳光活泼,令人向往。


    刚想与陈叙浮分享喜悦。


    偏偏旁边的学长是个话痨:“咱们学校挺大的,等会去那边领校园卡,我陪你一起去吧,之后再带你逛一逛,平时凭校园卡能去其他学校蹭饭,还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有机会我再带你去。”


    时予沐挤出一个字:“好。”


    几乎全程都是学长与她的对话,时予沐忙于应付他,没来得及注意其他。


    直到听见陈叙浮略显冷漠的声音:“我走了。”


    “你去哪?”时予沐下意识回头。


    “我宿舍在那边。”陈叙浮说,他寝室区跟时予沐隔得远,可惜没人带他,只能自己关注着路牌,“你让学长带你过去就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口中‘学长’两个字专门咬了重音。


    他们宿舍在两个不同的方向,时予沐只能跟着学长走。


    学长问她:“他是你哥吗?”


    “不是,是我朋友。”时予沐说。


    学长又问:“男朋友?”


    时予沐耳根稍红,她爸妈还在旁边呢,怎么问得这么直白。


    她说:“不是,我们高中是同个学校的。”


    “这样啊,我刚才看他一直在你旁边,还以为是帮你提东西的哥哥。”学长莫名舒了口气。


    “……”时予沐只想赶紧回寝室。


    由于是开学日,这天允许男性进入女生宿舍,学长拎着东西进入寝室楼,上了电梯,直接送到寝室门口,还没打算离开,在走廊等着带她去办校园卡。


    时予沐只能跟他说:“我要先收拾一下宿舍,学长先去忙你自己的事吧,我有什么问题微信找你就可以。”


    学长点头:“那行,保持联系。”


    时予沐才有时间认识自己的新宿友,大家早在开学前互相在群里认识过了,一见面自然熟络地聊天,但毕竟初次见面,几句话后就没话题谈了。


    期间手机屏幕亮过好几回,她几乎秒回,发消息的对象只有陈叙浮。


    只是感觉今天他的态度过于奇怪。


    【没有学长带,我还是自己找到宿舍楼了。】


    【吃饭?学长不跟你一起吗?】


    【我不知道食堂的位置,你问问那位学长?】


    阴阳怪气的。


    时予沐回复:【学长已经回去了。】


    陈叙浮:【哦,所以你只能勉为其难找我逛校园了?】


    时予沐发了个猫猫暴打狗狗的表情包。


    陈叙浮嘴上欠欠的,但根本不用质疑他的行动,肯定会出现。


    晚餐是同时予沐父母一起吃的,二老几乎将陈叙浮当成亲生儿子,为时予沐准备的都会给他一份。甚至当发现学校内交通不方便时还想买两辆自行车,还好两人一块拉住,只说有需要会自己买。


    如果只有时予沐一个人,孔秋娴肯定会担心,如今有陈叙浮在身边,她放心地将她托付给他。


    从白天逛到黑夜,二老准备回家。


    时予沐站在校门口送别,眼睛很酸。


    高中的时候至少每个星期都能回家,上了大学回家次数就少了,虽然她总喊着要独立,但面对分别还是会难受。


    不想被陈叙浮发现自己难受,她硬生生忍住了眼泪,但他应该还是知道了,送她回寝室一路上不停找话题让她将想家的情绪转移到对新生活的憧憬。


    到达寝室,他向着黑夜里前往属于他的区域,他看起来总是那么潇洒,可靠。


    刚开学还是不太习惯,从家里柔软的大床切换到学校仅有一米五的小空间,时予沐失眠了一整个晚上。宿舍里的人性格都不错,就是太安静了,一闲下来就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显然大家刚开学情绪都有点不稳定。有个夜晚隐隐约约听见有什么抽泣声,断断续续的却看不见什么异常,吓得时予沐探出头观察,对上对面床铺宿友的眼神。


    她用口型问:“什么声音?”


    对方摇摇头,都很害怕。


    手拉着手下床观察,心跳频率是一致的快,排查了一圈都没发现什么异样,最后发现是有个宿友在哭。


    一问,是因为想家,她是北方的学生,一个人来到这么远的地方上学,心情很压抑。


    赶紧打开灯,几个人在她旁边安慰,你一言我一语,转移想家的孩子的注意力,有时说得难受了就一起哭,最后睡一觉什么事都没了。


    倒是因为这件事让几个人关系靠得更近。


    隔天宿友想拉她一起去食堂,但她已经约了陈叙浮,打算去找孟绾还有孙测。


    宿友问她:“你怎么天天出去?难道有男朋友?”


    “没有呀。”时予沐发现大学与高中最大的区别就是有了自由恋爱的权利,在这短短几天时间内她已经听到很多人讨论了。


    “这样啊,你有了男朋友之后记得告诉我们,安安刚谈了恋爱,可甜了。”


    安安是其中一个宿友,叫伍安欣,与男朋友是在打暑假工的时候认识的,刚谈了半个月,还在如胶似漆的阶段,每天都被粉红泡泡包围。


    时予沐趁机问:“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伍安欣甜蜜一笑:“特别好,他天天给我买奶茶喝,做什么事都会汇报,还经常哄我开心,我就想一直跟他在一起。”


    “谁要听这些了?有没有尺度更大一点的?”唐雅留着短发,性格大大方方的,是寝室最活跃的人。


    伍安欣没将他们当外人,直说:“他的手宽大,能将我整个手包裹住,被他牵着很有安全感,你们还想听的话,就是……他的嘴唇很软。”


    “啊啊啊!”唐雅激动到跳起来,“你们这么快就亲过了?”


    “我也没想到,但是自然而然地就……当然就只是碰了一下,没伸舌头呢。”


    认识一个月就在一起,交往十五天就亲过了,这个进度对当时保守的时予沐来说还是过于快了。


    话题结束,时予沐出门,先见到陈叙浮,再一起去孟绾学校门口找她,四个人找了家餐厅吃饭,时予沐还同孟绾说起这件事。


    孟绾说:“这有什么,我们专业有人早在开学前通过网聊跟另一个人好上了,又火速分手,在开学第一天换了个新男朋友。”


    时予沐:……


    好吧,三年过去了,她还是这么不开窍。


    这是上大学后几个人的第一次聚会,只是从五个人到四个人,少了最会整活的那个,大家都很怀念。


    决定给复读的冯铠东打个电话,他生活比他们艰苦多了,此刻还坐在晖中坚硬的板凳上啃书本。


    “怎么样?大学好玩吗?”冯铠东语气里满是羡慕。


    “一点都不,我们马上军训了,听说教官特别凶,我只求他能善待我们。”时予沐说。


    冯铠东回应:“那肯定是缺了我,你们别太想我,等着,明年我一定去找你们!”


    “好,等你。”


    冯铠东这一年是真的愿意下苦功夫,完全复刻了去年时予沐的作息,在闲聊几句后还专门找陈叙浮辅导英语。


    时予沐则时不时凑过去入镜,又很快撤离,这么玩了好几个来回,不小心磕到身后路过的人,脱口而出“不好意思”。


    陈叙浮伸出一只手拉住她,他没注意恰好拉到时予沐的掌心,又一路牵着她直到坐下。


    他只是个随手的动作,同时还在解答冯铠东的题目。


    时予沐端直着身子,表情却有些不自然。


    想起伍安欣的形容:“牵手的一瞬间胸口有种被炸了的感觉,很想继续被他牵下去,更喜欢他了。”


    赶紧将手揣进兜里,握拳。


    不对劲,不对劲。


    就是碰个手,她没事想那么多干什么。


    后面与陈叙浮单独回寝室的一路上,时予沐总会控制不住地想象,如果他们现在手是牵着的,如果她能扑到他的怀里,如果她能抱着他蹭蹭,那多令人向往!


    呸呸呸,又胡思乱想了。


    尽力得强迫自己不去思考,但荒唐的想法总是源源不断涌入脑海。


    担心自己一发不可收拾,她匆忙与陈叙浮告别,进入宿舍楼。


    又在开门瞬间听见伍安欣与她男朋友的电话粥,一口一个“宝宝”“好想你”“你最好了”。


    时予沐坐下,回头对上唐雅的视线:“这家伙怎么那么甜,让我也想谈恋爱了。”


    “我也是。”时予沐应和。


    新的生活随着憧憬与悸动开始。


    成年后的生活自由度很高,被约束了18年的少年们总是蠢蠢欲动。


    时予沐开始关注陈叙浮的一举一动。


    他主动找她,她心里暗喜,又假装矜持地回几句话;一旦他有天不主动找她,她抓耳挠腮,整天想着他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聊天。


    最后坚持不住,是她主动发消息,但只是简单的语言:【睡了。】


    陈叙浮:【好。】


    时予沐:【哦。】


    之后!就没消息了!


    陈叙浮平时专业课很多,之余又在忙他们学院的事情,如果不是特地约出来,两人基本没有接触机会。


    他很少主动约她,时予沐想过要不要主动一点,但她在行动前总会思考要约他做什么、会不会耽误他的时间、会不会显得刻意。没想出个所以然就不会行动。


    甚至在这段时间里,时予沐从宿友口中听到的有关他的消息都比她了解的多。


    “你们高中那个6号帅哥去参加校队选拔,听说围在旁边的人多到把路堵了。”


    “他入选校队了,球衣号码还是6号。”


    “原来他没女朋友,我要去打听一下他打算参加什么社团,没准有机会跟他接触。”


    为什么陈叙浮直到上了大学还这么受欢迎。


    时予沐倏然有了危机感,狠狠心给陈叙浮发消息:【周末孟绾学校有活动,去不去?】


    结果他在几个小时后才回复:【这周末?我们班准备团建,去不了。】


    时予沐:【哦。】


    将手机一扔,闷闷不乐。


    他死定了,最好下次是他主动约的她。


    时予沐发现自己过分在意陈叙浮,纵使她再迟钝,也知道自己对他有什么心思。


    正是因为如此,她整个人敏感得不行,陈叙浮拒绝她就是不想跟她出去,不找她聊天就是对她没兴趣。


    特别是有次她刻意在教学楼下咖啡厅待了一个小时,就打算在他下课的时候假装偶遇再顺理成章一起吃饭再让他陪她去拿快递。结果只看见他跟一个女生一起走,气得她连过去打招呼的兴致都没有。


    认识了新的人是吧,挺好的。


    他最好赶紧谈个恋爱,她肯定立刻死心。


    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一个人身上的后果就是什么事都做不好,在一次忘记做作业而被老师单独教训之后她终于知道要专注自身。


    上课认真听课后认真自学,看见社团招新消息,咔咔填了几份报名表。


    生活充实起来,就不会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才意识到,不管是跟谁都无法永远保持一致的生活,做好自己的事才最重要。


    大一的她进入三个社团,每个社团都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时常约着出去聚会,也会正儿八经讨论兴趣爱好。


    她很积极,不想再错过每个机会。接触的人多了,总有几个男生对她有意思。


    但是——他们似乎不太正常。


    第一个是刚开学带她到宿舍的学长,他天天约她出去,她找各种理由拒绝。终于有次连着三天都没收到他的消息,以为他总算死心,结果在第四天有个女生跑过来加她好友,莫名其妙将她臭骂一顿,最后让她别骚扰她男朋友。


    第二个与她同专业又加了同个社团,在面试时为她分享了很多经验,时予沐本对他印象不错,结果后面聊天过程中他忽然发了张避孕套的图片,还问她喜欢什么,吓得她再也没回他消息,平时上课能避开则尽量避开。


    第三个是在学校的一次比赛中认识的,他是大佬级别的存在,主动一对一教会她很多东西。他性格很有趣,就是在平时的聊天中暧昧得很,称呼她“笨蛋”“傻瓜”还经常说“想你了”,甚至有一次他给她发了句“真的好喜欢你啊”——时予沐本来不知道怎么回应,尴尬得点开朋友圈,结果看见他发了跟另一个女生的官宣朋友圈。


    估计是忘了屏蔽她,再回到消息界面的时候发现他发的最后那句话被撤回了,再点开朋友圈一看那条官宣消息也没了,再过了两天,这人已经将她删除并拉黑。


    每当这些时候她会格外想念陈叙浮,他真的是她见过的各方面条件最优秀,还有教养有内涵有格局的人,就因为他,让她不自觉会将身边其他男生与他比较。


    又想起他——不行,不许再主动了。


    但随着经历的事增多,她的思想慢慢发生变化。


    宿友伍安欣跟她男朋友分手,难过得在宿舍几天不愿出门,她也能安慰她说忘记一个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再找个男人——结果伍安欣真的找了,在分手第五天火速认识并陷入恋爱,重新让宿舍飘荡粉红泡泡。


    好像,大学开始的感情再没了高中时的纯真,好多人急匆匆地谈一场恋爱。


    ……


    又是一年元旦。


    时予沐听见宿友讨论跨年地点,伍安欣想跟男朋友一起,但附近的餐厅酒店早在一个月前被订满,他们还在商量要去哪。


    唐雅隐约有预感,赶紧说:“不许带你男朋友到宿舍。”


    “那好吧。”伍安欣说,“我只能去他宿舍了。”


    学校平时有门禁,但是过了时间可以从旁边没上锁的窗户进入宿舍楼,之前有人偷偷带男朋友进来,被同宿舍的人发现,在宿舍群里闹得很难看。


    这种事不太文雅,但旁人管不了。


    时予沐在五个人的群里发了条消息:【你们跨年要不要出来玩?】


    消息没被秒回,她往上翻了翻,这个群里的消息越来越少了。


    刚开学那会大家还积极地吐槽这吐槽那,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逐渐在新生活里安定下来,冯铠东复读学业繁忙,孙测也有了新的朋友,他们关系不再亲密无间。


    过了一会才看见孟绾说:【1号要考试,跨年夜肯定是出不去了。】


    时予沐:【很着急吗?出去玩吧,不然好无聊的。】


    孟绾发了张桌子上叠得高高的法学书的图片:【我还有这么多要看的,实在爱莫能助。】


    所谓劝人学法千刀万剐。


    对比之下,时予沐的专业还是太温和了。


    孙测:【我本来跟我朋友约了去打麻将,不过如果你们要约的话我可以。】


    冯铠东离他们太远,到傍晚放学时间才发消息说没假期。这在意料之外,他还是高三,这一年里他们所有活动都没将他列在名单内。


    最后剩下陈叙浮,他临睡前才出现:【到时候我没在省内,得看情况。】


    得咯,一个个上大学后就不认人了。


    时予沐问他:【你最近在忙什么啊?】


    陈叙浮:【跟学长参加大创,一直在实验室。】


    时予沐:【/强。】


    小分队说散就散,好在时予沐还有备选项,打算参加社团举行的跨年聚会。


    31号下午五点半才下课,而后直奔集合地点,她刚加入社团没多久,是跟同班的学生一起加的,至少有个伴。


    这边行程排得很满,六点集合后去附近大排档吃个饭,九点左右去KTV,今晚整个KTV都是大学城内的学生,同龄人在一起不需要顾及什么,时常跑到其他包间串场,见谁都是朋友。


    时予沐打了三年的牌,对这种娱乐游戏已然炉火纯青,不管在哪个场子都能迅速融入。


    玩着玩着大方参与聊天,还能吃到不少瓜。


    “别看角落里那个人很孤僻,其实他巨厉害,他玩风投的,去年投了个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小企业,结果起飞了,直接为他带来将近一个亿的回报。”


    时予沐被水呛到:“一、一个亿?”


    “他投资数就几千万了,人家祖上就没穷过。”


    “还有他,他背景也很厉害,律师世家,他爸就是政法大学的校长。”


    时予沐偏头关注,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姜楠冠?


    还在意外中,后者恰好看过来,眼神漠然如一把刀,让她发怵。


    时予沐赶紧错开,小声说:“他是我高中同学,家世原来这么厉害。”


    “你同学啊?那你不过去打个招呼?”旁边人说。


    她摇头:“我没有多余的命。”


    而后拿起手机给孟绾发消息:【我在KTV这看见姜楠冠了,他身上的气息怎么比高中时还要恐怖?】


    孟绾:【可能是回到他的主场,不过现在是法治社会,他不敢杀你的,放心。】


    时予沐:【……本来不担心的,你一说更怕了。】


    姜楠冠跟她不熟,他们没有接触,时予沐也不想在这边多待,很快回到自己社团的包间。


    音响躁动,情绪高亢,在这种地方感受不到时间的变化。


    过了凌晨两点,KTV停止营业,一群人准备去轰趴馆续场。彼时时予沐已经有点晕,晃着身子努力走直线。


    下半场多了很多人,有的人组团打台球,有的人开黑,她坐在沙发上同几个人玩狼人杀,但醉醺醺的思想难以集中,玩得一团糟。


    到后期又累又困,其他人还在兴头上,便屈腿坐在靠窗的台阶上吹吹风,不知怎的,心情有点差。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她一整个晚上没怎么看消息,几个小红点高高挂着。


    专业群里、宿舍群里、工作上的,都是有她没她都一样,快速掠过。而后是小分队群里,难得地有99+信息。


    冯铠东:【真羡慕你们,我快被地理题折磨到不行了。】


    孙测:【你们谁借我点钱!!我打麻将快输光了。】


    孟绾:【你帮我过了明天的考试,我给你100。】


    孙测:【我能帮你退学。】


    时予沐对着屏幕傻笑,敲下一句感慨:【什么时候能聚齐啊,好想你们。】


    这个点了,估计都已经睡了,时予沐失落地退出,点开朋友圈,最近一条都是1个小时前发的,夜晚真是落寞啊。


    嗡嗡振动两声,屏幕暗了又亮。


    没想到陈叙浮会在这个时间给她发消息:【怎么没回我?】


    他晚上找了她好几回,但她被酒精作用着,有股脾气贯穿在胸口,看见他就不爽。


    况且他也没说什么:


    【新年快乐。】


    【还在外面玩?】


    【注意安全,别落单。】


    时予沐心想她当然知道了,哪里需要他提醒了。又不得不承认收到消息的那一刻心里在暗喜。


    她回复:【没看见。】


    觉得说得太冷漠,再丢过去一个表情包。


    陈叙浮:【在哪。】


    时予沐:【轰趴馆,你要来吗?】


    他发了个地址,距离她几百公里,是来不了了。


    时予沐:【哦,那你玩你的吧。】


    又来了气,消息刚发,界面最上层弹出语音通话邀请,吓得她深吸气。


    先接通,从口袋摸出一副耳机,戴上,声音沾上不情愿:“干嘛?”


    “看你不想理我,难道对我有意见?”陈叙浮说,他那边有车鸣声,应该是在室外。


    “没有啊。”时予沐靠着墙,风一直吹她的头发。


    “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


    “至少要六七点,等宿舍门开之后。”


    很普通的问话,就像往常一样,他总会在她独自做什么事的时候关心她。


    时予沐问他:“你呢?怎么这个点还没睡觉?”


    “一直在实验室里,刚出来准备去吃个宵夜。”


    “你们住在哪?”


    “实验室有住宿,不远。”


    陈叙浮那边安静得过分,偶尔听见身边有人说话,他们好像都很累。


    时予沐忽然理解他了,关于这段时间他为什么总消失:“你们这个项目要做到什么时候?”


    “校赛四五月份结束,如果有可行性会继续做下去,我们做了份长期的方案。”陈叙浮慢慢介绍他们的项目,关于新型材料的研究,专业性很强,是他的强项,时予沐一窍不通,安安静静听他说。


    他知道她不懂,会将专业术语换成生动有趣的语言,枯燥的数据在他嘴里像是一只只灵动的小动物,她听着,偶尔笑出声。


    “心情好点了吧。”陈叙浮忽然说。


    “嗯。”时予沐抿唇。


    她以为他们之间发生了变化,原来并没有。


    无论是她、他,还是他们。


    陈叙浮也笑了:“行,跟你聊这么几句,我也放松很多。”


    “你回去了没?”时予沐看了看时间,快五点了。


    陈叙浮让她听见他那边的纸袋声:“买了汉堡,吃完就回。”


    时予沐替他叹气:“你明天什么时候要去实验室?”


    “十点集合。”


    “那你赶紧回去睡觉吧,没剩下几个小时了。”


    “行,你到宿舍发条消息给我。”


    “好。”


    挂断电话,小分队群里也出乎意料地热闹起来。


    孟绾学习学到现在,崩溃到发出几声怒吼;孙测发了张图片,他还在打麻将,并且幸运得扭亏为盈;至于冯铠东,已经起床背课文了。


    这一刻,好像又回到了高中,那些吵吵闹闹的瞬间。


    正看着消息,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声:“你是陈叙浮的同学?”


    时予沐习惯性锁屏,回头,是社团的学长,他们没有接触过,但在社团内其他人的口中听说他人很好。


    赶紧站起身,礼貌弯腰打招呼,才回答:“对,学长怎么知道?”


    “刚才听见你喊他的名字。在跟他聊天?”学长拉了张沙发椅过来,示意她坐下。冬天冷,女生坐在地上对身体不好。


    时予沐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她很喜欢喊陈叙浮的名字,而且要连名带姓,已经成为习惯。


    “嗯,我们高中同校。”她回答。


    学长说:“那他应该跟我提起过你。”


    “什么?”


    “他说他差点读不了大学,是你让他有了动力。”


    “没有,他对我的帮助更大。”时予沐想了想,“您跟他认识?”


    “不用这么严肃。”对方笑,自己坐在台阶上。


    时予沐心想自己哪敢,她听过这位学长的事迹,去年学校本想取消动画社,是他带领整个社团的人在三个月内做出一部短片动画,而后在互联网上大爆,成功留下动画社,还让这里成了学校重点社团。


    学长接着说:“我也是化学系的,今年大三,陈叙浮是我们项目组里的。”


    时予沐有些意外:“大创那个比赛?”


    “是。”


    “那您怎么没有一起去试验基地?”


    “我是为了今晚这场聚会临时回来的,明天再过去跟他们一起。”学长戴着副金丝眼镜,语气及体态很柔和,这样的人仿佛有个共同特征,做事干脆利落,本领很强。


    那边有人在喊学长,他致歉后过去。


    时予沐低头划拉划拉手机,在社团群里找到学长的名字:夏隽希。


    还在思考要不要主动添加好友。


    下一秒收到提示:夏隽希申请添加你为好友。


    她手一抖,抬头,不远处学长朝她晃了晃手机。


    第65章  “因为喜欢你。”


    2023年。


    夏隽希这个名字在前一日的聚会上被提起过。


    是在吃烧烤的时候, 孙测同陈叙浮聊了句:“听说前阵子你大学一起创业的学长入狱了?”


    陈叙浮顿了顿,眼神往时予沐身边瞥,才回答:“嗯。”


    “你没受影响吧。”孙测问。


    “没有。”


    时予沐当时晕晕乎乎的, 但也听到了, 悄悄用手机搜索相关新闻。


    起因是一款家用电器在使用过程中着火导致两人死亡,调查后发现电器中使用的某个零件出了问题,夏隽希就是这款零件的开发商负责人, 现在被停职调查。


    此刻的家里,时予沐愣在玄关处,盯着陈叙浮留下的那张字条呆滞许久。


    她努力回忆昨天晚上后来发生的事情——


    喝醉,抱了陈叙浮, 然后。


    然后……


    他同样抱住了她。


    时间仿佛定格在此刻,又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她听见一句很轻的问话:“为什么抱我?”


    为什么?


    “因为喜欢你。”


    “……”


    时予沐一巴掌往自己脑门上拍。


    她真的这么说了?!


    “好久之前就喜欢了。”


    “特别特别喜欢。”


    回忆里过于直白的表达让一向矜持的她有点难以接受,她将手握成拳,深呼吸, 企图忽略这些尴尬的瞬间。


    想想正事。


    然后陈叙浮是什么反应——


    那时她整个人晕得很, 突然听见一阵笑声,便抓着他的双臂慢慢抬头,捕捉到他几乎难以压下去的嘴角。


    “你笑了?为什么?”


    “因为你说喜欢我。”


    “喜欢你值得笑吗?”


    “你说呢?”


    她晕得要命,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就看着他的唇, 脑子里只剩下记录在便签里时刻提醒自己的话:扑倒他,亲上去。


    ——不是,她都醉到不省人事了还能记得这件事?


    时予沐用手锤自己脑袋。她应该没有真的采取行动吧, 最好只是单纯的头脑风暴。


    脑袋里又钻进来一句话:“你明天还能记得你在做什么吗?”


    以及片段画面慢慢涌入:


    陈叙浮双手拉着她,指尖留在她的下颚, 眼神出奇严肃。


    ——她想亲她。


    ——又被拒绝了。


    被拒绝了!!


    倏然不敢继续往下回忆,脑子里只剩下尴尬,她喝醉了想亲他这无所谓,但他怎么可以拒绝,更让她难为情了好吗!


    但他都拒绝了,却还要留下那么莫名其妙的一个字,到底怎么想的。


    重新躺回床上,手上依然握着那张纸,落在阳光下,那个“要”字过于耀眼。


    片刻后又垂下,拿起手机刷了刷。


    陈叙浮没给她发消息,孙测与冯铠东亦然,好像昨晚的一切只是梦。


    又过了一会,总算来了个电话,来自孟绾,她几乎秒接。


    不过没说话,孟绾那边亦然,莫名地沉默了许久。


    时予沐颓废地趴在床上,才出声:“怎么了?”


    孟绾说:“你们昨晚见面了?”


    “是啊。”时予沐开了免提,将头埋进被子里,“我们四个都见到了,还在问你为什么没去,对了,冯铠东变化超级大,他现在不爱说话了。”


    那边孟绾又没了声音。


    时予沐总觉得她怪怪的:“你在听吗?”


    “在听。”孟绾缓缓回答,“他昨晚找我了。”


    “嘶。”时予沐才稍稍爬起来,“找你说什么了?”


    “他知道我分手了,也知道我跟姜楠冠的事情。”孟绾说着说着又沉默了。


    时予沐下意识问:“他怎么知道的?”


    孟绾没说,她反应慢了半拍,才从床上弹起来。


    小心翼翼地问:“不会是我说的吧?”


    孟绾呵呵两声,许久未见的老同学忽然关心自己的事情,并且这些事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不是她说的还能有谁?


    时予沐又一头扎进被子里。


    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


    冯铠东复读的那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明明说好他要考上他们所在的大学,一年后他高考的分数确实够得上,但却选择远离他们。


    昨晚时予沐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只是喝着酒,慢慢说:“只是没找到留在晖城的意义。”


    “因为孟绾谈了恋爱啊?”时予沐忽然笑着说,“那你现在可以有理由留下了,她早分手了。”-


    孟绾与姜楠冠在一起的事,时予沐是在临近寒假的时候知道的。


    那个时候是期末周,她抢不到自己学校图书馆的位置,便时常跑到孟绾学校,他们专业有个单独的自习室,只有他们的校园卡才能进去。


    时予沐好几次在这碰见姜楠冠,最开始他跟他的朋友在其他位置学习,后面他的朋友考完试,他便开始频繁出现在孟绾周围,在她身边学习。


    时予沐还调侃过:“他不会对你有意思吧?”


    孟绾笑而不语。


    她一直没提过自己谈恋爱的事情,时予沐天天跟他们呆在一起也没发现。直到有次她的笔掉了,她弯腰捡起,倏然发现姜楠冠的手搭在孟绾的腿上。


    ——天塌了。


    忍着复杂的思绪熬到姜楠冠离开,她才找到机会询问:“你们……”


    话没说全,孟绾知道她的意思,点头:“嗯。”


    “你怎么都没跟我们说?”时予沐觉得天都塌了。


    孟绾只回答:“没想好要怎么说。”


    时予沐再问:“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吧。”


    “但是你俩谈恋爱怎么一点粉红泡泡都没有,竟然还能这么冷静地写作业。”时予沐想起自己宿友天天跟男朋友煲电话粥,在一起时必定要贴贴,跟他们截然不同。


    “需要有什么泡泡,谈没谈都一个样。”孟绾说。


    时予沐转着笔,彻底无心学习了。她怎么都没想过孟绾会跟姜楠冠谈恋爱,高中的时候他俩完全是冤家,她也严肃地说过自己不喜欢这个人,那是什么让她改变想法的。


    但孟绾似乎并不打算明说,她的恋爱谈得一声不响,也没有以为的那么热烈。


    这件事暂时只有时予沐知道,她暂时替她藏起来。


    到放假前最后一日终于见到陈叙浮,他刚考完试,单手抱了本书,大老远看见时予沐并朝她招手。


    时予沐也刚考完,插着兜就过去了:“没想到还能在学校看见这位大忙人。”


    陈叙浮旁边的人是夏隽希,她便多喊了句:“学长好。”


    夏隽希看见她提着的东西:“准备回家了吗?”


    “对,明天就回了。”说着再看向陈叙浮,“你呢,你回不回?”


    “我过段时间,留校做实验。”陈叙浮下意识想帮她拎东西,但想起他们不顺路,只稍提起后放下。


    “噢,看来只有我最闲了。”时予沐说。


    上了大学后的陈叙浮好像又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一头扎进实验研究中,忙起来的他什么都顾不上。


    好在时予沐已经习惯了,不就是没有任何交流吗,那她也不准备跟他说孟绾谈恋爱的秘密了。


    两人分道扬镳,回到寝室后时予沐收到消息,竟然是夏隽希发给她的。


    他发了张陈叙浮在做实验的图片,又拍了个视频介绍他们这次研发的东西。


    是一块很小的芯片,里面包含了他们用了很长时间研究出来的技术。芯片可用在各种电器上,成功的话能够做到最大程度的节能与减排,对生态、对行业、对消费者都有很大的影响。


    时予沐对陈叙浮在做的东西都很感兴趣,试着理解:【听起来技术难度非常大。】


    夏隽希:【当然,难度大、成本高,所以愿意做的人不多。】


    时予沐:【但是我相信你们能够顺利完成的!】


    与夏隽希的相处来得这么猝不及防,此后他们那边有了什么进展夏隽希都会发消息同她分享,几乎替代了陈叙浮之前会做的事。


    再加上还有社团的事务,时予沐与他接触得越来越密切。夏隽希的性格很好,以学长的身份能给她带来很多实质性帮助,为人谦逊,不卑不亢。


    这次不止他,连陈叙浮也说过这个人是值得深交的朋友。


    寒假回家,时予沐发现自己只剩下一个人,朋友们学习的学习、创业的创业、要么跟男朋友一起玩要么跟其他朋友一起玩,她在家待到快发霉,终于跟父母出去旅游。


    这年的除夕没有一起过,大家分散各地,好在群里还是热闹的。


    孟绾:【新年快乐!还好没出门,外面的路都被堵死了。】


    冯铠东:【除夕夜还要学习,造的什么孽。】


    孙测:【我在外面玩,等你们有空把你们也带过来。】


    陈叙浮则在国外,发了张他们一家人在放烟花的图片。


    距离跟时间好像真的能改变一切。


    整个寒假期间,跟时予沐关系最密切的只有孟绾。她找了个家教的活,每天都要到市区,时予沐没事干的时候就会去找她,一起吃个晚饭聊聊天。


    她才有机会提起谈恋爱的那件事:“所以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谁追的谁?”


    “不算追吧,只是有一点接触,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孟绾说。


    “哪方面的接触?”


    “学习,我们是同个小组的。”


    “我说的是亲密接触。”


    “那没有。”


    “那你是怎么喜欢他的?”时予沐摇晃着面前的水杯,莫名有种孤独感。


    孟绾说:“不算喜欢吧,但是他的条件还不错。”


    谈恋爱跟条件有什么关系?时予沐疑惑得抬头,但心里也能够理解几分。


    孟绾同时说:“他亲戚是我们校长,国际顶尖律师,家里全是人脉,我将来也是要当律师的,跟他在一起,自然就有资源。”


    感情成了利益交换的工具。


    但不得不说,这种交换现实且可靠多了。


    时予沐笑了笑:“还记得你高中经常吐槽他,他当时脾气挺臭。”


    “现在也是。”孟绾耸肩,“他性格不行,在那种家庭里被宠坏了,什么事都要我做,但又怎么样,谁叫他有钱有权呢。”


    上了大学后,他们价值观差异表现得越来越明显。


    时予沐还是理想主义,在她眼里财富跟权力都不重要,更想要一段深刻的、美好的感情。所以她将这件事看得很重,要找到同频的、互相喜欢的人,自然也很容易陷入内耗的怪圈。


    孟绾是现实主义,跟她的家庭环境有关,她爸妈都是最普通的劳动人民,虽然靠双手替富人撑起一片天,却时常遭到富人的歧视。从小穷到大的她立志改变现在的生活,挣钱成了当务之急,更没时间感受那些所谓的爱情,甚至连爱情都必须为了未来铺路。


    跟姜楠冠的这段关系她几乎没有犹豫,高中的时候她就经常帮他倒水打扫卫生,兴许是使唤她使唤惯了,上大学后他还经常这么找她。她也是个任劳任怨的主,在知道他的家世之后便决定要跟他打好关系。后面他手往她身上放,她没拒绝,男女朋友的关系就这么确认了。


    时予沐叹了口气。


    “我现在有点迷茫,不知道感情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她说。


    孟绾埋头吃饭:“正常,你就没清楚过。”


    时予沐撇撇嘴:“这个世界这么大,能遇到互相喜欢的人的概率非常低吧?”


    “大概是,但我不在意。”孟绾耸肩。


    “所以喜欢的人不喜欢我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时予沐喃喃自语。


    孟绾才抬头。这就是她不想参活那些情情爱爱事情的原因,本身学习的时间已经很紧凑了,还要不停思考谁喜欢我谁不喜欢我,费劲。


    但她还是问:“你有喜欢的人了?”


    时予沐不知道怎么说。算喜欢吗?肯定算吧?但是他明显不在意啊。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听起来多卑微啊,那还是不要喜欢了。


    “没有。”她否认。


    “那你纠结这些有什么用。”孟绾继续吃饭。


    说不通,感情这种事根本没有人能给自己确定的答案。只能在心里叹一口气,继续把心思往很深很深的位置埋。


    下学期的生活照旧。


    陈叙浮的比赛结束,不负众望以校赛第一名的成绩进入省赛,此后更忙了,连发一条消息都是轮回。


    只有他回学校的时候时予沐才能见到他,有时是上下课路上撞见,有时是夏隽希让她帮忙带点东西到实验室,有时他良心发现约她出去吃顿饭,总之交流的次数少得可怜。


    时予沐也开始专注自己的事情。她的绘画水平与高中的自己有云泥之别,专业课在班里排名前排。


    此外还有个好消息——她那个名为“走运的口哨”的账号获得了微弱的关注度。


    ——成功突破100粉丝。


    这个账号创建至今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她已经发了300条作品,全是每日的绘画打卡。虽然她的画技放在整个网络平台上可以算是很差的那批,但也认识了好几个一起自学画画的同伴,相互督促,相互打气。


    ……


    五月份。


    时予沐刚结束晚课,在教室拿起手机,发现列表里多了个群聊。


    熟悉的4人群聊,上次是为了讨论陈叙浮出国留学的事,这次则是为了讨论孟绾生日。


    由冯铠东发起的,他说大家好久没聚会了,想借此机会聚一聚。


    孙测问他:【你不是快高考了?能抽得出时间吗?】


    冯铠东:【就是因为快高考了所以我急需跟你们在一起,我学习学得快疯了,好怀念去年跟你们在一起的时光。】


    孙测:【那你要过来找我们吗?】


    冯铠东:【嗯,我查过车票了,当天来回能来得及,现在主要思考应该怎么帮她过生日。】


    孟绾其实是不怎么过生日的,她不想在这些额外的事情上花钱,所以往年的生日大家都是找个借口拉她出去吃顿饭就完事。


    今年冯铠东记着,他想自掏腰包替她策划一次生日派对,给她惊喜。


    时予沐始终没说话。她是唯一一个知道孟绾谈了恋爱的人,那她的生日应该不需要朋友操办吧。


    为此,她旁敲侧击过孟绾关于生日的打算,好在她只说:“那天满课,生日过不过不重要。”


    那应该能跟他们一起。


    时予沐便看着他们讨论。


    冯铠东很积极,老早定好当日的车票,另外找了很多过生日的攻略,在那高三枯燥难熬的日子里,这件事成了他的支柱。


    原本的计划是生日当天将孟绾带到餐厅里,让她以为只是普通的聚餐,之后冯铠东拿着蛋糕冒出来给她惊喜。但是时予沐记着孟绾说过满课,又把计划地点改为教学楼,他们带着蛋糕过去。


    事情都敲定了,时予沐总觉得不太安心,同孟绾旁敲侧击好几次,就为了确定她当天从教室离开的路程。


    专门问她:【你晚上应该不会跟你男朋友在一起吧?】


    孟绾:【当然不,我要回宿舍赶作业。】


    那就好。


    计划顺利进行。


    下午,时予沐见到冯铠东,他比去年瘦了很多,穿着T恤五分裤,在如今他们的眼中竟然显得有点稚嫩。


    晚上四人聚餐,而后拿过提前预订的蛋糕,前往孟绾学校。


    “还有十分钟。”几人躲在暗处,小声交流。


    “要不要先把蜡烛点上?”冯铠东竟然有点紧张。


    “大哥,十分钟诶,等她出来蜡烛早就燃尽了。”


    最后五分钟,冯铠东已经在演习等会应该有的反应——他要先猫在墙边,等孟绾出现,即将吹蜡烛的时候到她身后悄悄蒙住她的眼睛。


    下课铃声敲响了。


    冯铠东迅速往旁边躲,其他人也捧着蛋糕走到路口,全神贯注地盯着来人。


    只是走了一批又一批,孟绾迟迟没有出现。


    又等了一会,离开的学生越来越少,还是没看到主人公的身影。


    时予沐给她发了信息,她没回复,其他人逐渐失去耐心。


    “不应该啊,四双眼睛盯着都看不到人?”孙测已经累到坐在草地上。


    时予沐将蛋糕的包装盖上,避免弄脏了,同时听见冯铠东说:“要不去她教室看看?”


    孟绾之前发过课表,时予沐知道她晚上的教室在哪,便拎着蛋糕上楼。过程冯铠东还担心会在路上碰见孟绾,便躲藏在几人的身后。一路走到教室门口,这一排的灯都熄灭了,明显没人。


    “她已经回去了?”冯铠东有些失落。


    “现在咋办?去她宿舍楼下?”


    时予沐试图给孟绾拨打语音电话,但她还是没接听。


    “再走过去看看吧。”冯铠东还是不死心。


    关了灯的教学楼略显阴森,落在墙上的树影摇晃,安静到能清楚听见脚步声,四人不自觉靠近,与恐惧对抗。


    “那里好像有人。”孙测小声说。


    再往前走,楼道的感应灯忽然点亮,在拐角处的两个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四人同时顿住。


    等了一个晚上的人此刻就在他们面前,而她身边还多了个人,比她高一些的男生,此刻正搂着她,嘴唇缓缓从她唇瓣上撤离。


    他转头,那张脸大家都认识。


    第66章  “你让我追她?”


    “你们。”冯铠东愣愣地看着那两人, 想说话,但除了这两个字之外竟然不知道能说什么。


    “你们怎么过来了?”孟绾当没事人一样,扯了扯自己的衣服, 与身边的男人拉开一小段距离。


    “我们刚才一直在楼下等你, 没看到你,就上来了。”时予沐说,作为这里唯一知道她谈了恋爱的人, 她还是有点心虚的,特别是看到冯铠东此刻的反应,竟然有点不忍心。


    “你们居然还给我过生日。”孟绾笑着过来,主动接过蛋糕, “谢谢,先去教室吧。”


    他们带着东西进入室内,开了灯,那份诡异消失。把蛋糕拿出来,点上蜡烛, 明明是预先排演过的动作, 但此刻总觉得不对味。


    全程冯铠东只是坐着,没了方才的积极性,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消化。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孟绾还没过来,时予沐便走到门口看了看。那两人还在楼梯旁说话,但态度完全没有如方才接吻那般亲昵, 反倒像是上下级之间的关系,姜楠冠发出命令,孟绾企图拒绝, 最后闹不愉快。


    姜楠冠终于离开,时予沐过去拉住孟绾的手, 小声问:“你们怎么了?”


    “他非要我跟他回去,我说我要跟你们在一起还不听,他有病。”孟绾手有些发抖,站在教室门口,瞥见室内干坐着的三个人,调整过状态后才进去。


    “我来了。”她迎着蛋糕过去,唱生日歌,送祝福,始终表现得很得体也很开心。


    只是她跟冯铠东没什么交流,甚至没有问过本应该在晖北的教室里学习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两人没有矛盾的。


    但从此刻开始,隔阂出现了。


    策划了那么长时间的生日惊喜就这么结束,孟绾回她的寝室,而冯铠东本应该去车站,但他已经误了车,也不准备回去了。


    大家无声行走在政法大学的路上,每个人的心情都很复杂。


    孙测先开口:“刚才那男的是姜楠冠吧?我没看错吧?”


    “是他。”时予沐回答。


    “他俩怎么会在一起?”


    “毕竟高中同桌两年,现在还是同班同学。”


    “但他们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般配吧。”


    时予沐不知道怎么说,索性沉默着。


    没过多久又听见冯铠东的声音:“你早就知道了?”


    “嗯。”她垂头盯着地面。


    “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也没跟你们说,我也不好泄密吧。”


    “所以你就这么看着我从晖城跑过来,又在这里等了一个晚上,很好笑吧?”冯铠东情绪有点失控,话说得很重。


    时予沐停下脚步,“我没有啊,不是在帮她过生日吗?”


    “她根本不需要我们帮她过吧?你早点跟我说,我还有必要过来吗?”冯铠东死死盯着她。


    “跟她没有关系。”陈叙浮出声,拉住情绪处于崩溃边缘的人。


    经过这么一出,大家心情都不太好。时予沐站在原地,陈叙浮过来陪她,轻声说:“别放在心上。”


    她看着冯铠东,他正被孙测拉着坐在长凳上,眼泪不断往下掉。这是他第一次哭,照映着他从期待到紧张到崩溃的心路历程,明明是重荷的高三的一份寄托,却以这种形式收场。


    “他为什么那么难受?”时予沐问。


    陈叙浮没说话,只是陪着她看着。其实大家都该知道了,那些在无声中诞生的情愫,也在无声中幻灭。


    “他……喜欢孟绾?”她慢慢出声。


    “嗯。”


    “他怎么从来没说过。”她越说越轻。


    陈叙浮拉着她坐下,腿边是方才庆祝生日后带走的垃圾,周围安静到无人经过,兴许这样才能让情绪发泄。


    他出声:“喜欢又不一定需要表达。”


    “也是。”她嘟囔着,心情复杂得很。


    安静了一会,方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孟绾是怎么想的,今天晚上的她不太像她。”


    孟绾不至于这么不体面的,连她都在担心冯铠东的状态,她不可能不知道他是为了谁跑这么远的路。明显她急着跟她男朋友在一起,也急着回寝室,完全没有与他们接触的想法。


    “她知道他喜欢她?”陈叙浮问。


    时予沐愣了愣:“我不知道。”


    他们两个交流更密切,孟绾大概率能够猜到冯铠东对她的特殊。但她又不喜欢他,所以迫切地想与他拉开距离,是这个意思吗?


    在感情里,好像悲伤大过于快乐。


    冯铠东只能在周边留一个晚上,几个男生开了间酒店陪他,时予沐返回自己学校,路上试图询问孟绾的想法,但她没回。


    放下手机,满脑子都是他们五个支离破碎的友谊。距离本就让他们渐行渐远,倘若孟绾与冯铠东之间没能说开,那他们是不是就要散了啊。


    但她竟然想不出他们两人怎么才能和好,除非冯铠东不喜欢孟绾了,或者孟绾分手了……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变质了吧,再怎样都回不到从前。


    再走几步,时予沐忽然对应到自己。


    她也不能喜欢任何一位朋友啊,喜欢了,关系变了,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到了凌晨,孟绾才回消息,时予沐立刻打了个电话给她,秒接,但是很久都没说话。


    只听一声叹气,孟绾才问:“他回去了?”


    “没有,原来你还会关心他啊。”时予沐略带控诉。


    “那他住哪?”孟绾问。


    时予沐不明白为什么她现在又那么关心他,要真不在意,直接去问他多好。她反问:“所以你是故意冷落他的吗?”


    “一半一半吧,我不知道你们今天会过来。”孟绾说话声音很轻,她寝室里的人都休息了,现在只能蹲在走廊说话。


    “他们不知道你谈恋爱的事。”


    “嗯,本来我打算过段时间再说。”至少等高考过后。


    “你知道冯铠东喜欢你?”时予沐轻轻问。


    “猜到了,我不傻。”孟绾说得干脆。


    冯铠东的喜欢应该从高中就开始了……或许更早。


    在五人中,他最主动找的人是孟绾,一开始是互呛,后面他会把喜欢的东西留给她一份,也会把违规的危险的事情揽到自己头上。实话说,在暗恋这件事情上,他做得很好。


    “那你呢?”


    她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回答:“不讨厌。”


    “那你为什么不考虑考虑他,而是那么仓促地跟姜楠冠在一起?”


    “因为我喜欢能帮助我的人。”孟绾直说。


    时予沐说不出话,这样听起来很爱慕虚荣啊,但又没有错,她无法用自己的道德标准绑架别人。


    孟绾也需要倾诉,竟然会主动说:“人品上姜楠冠肯定没有他好,但这又不重要,我需要他帮我找一份优秀的实习。”


    “你也可以靠自己啊。”时予沐没忍住擦嘴。


    孟绾反驳:“但你不得不承认靠资源方便得多。”


    “冯铠东人好是好,但他成就就那样、家庭就那样,而且还有一点,他的父母关系不好。他对我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的结婚对象。”孟绾理性地说。


    不适合就是不适合。


    孟绾心里只有奋斗与挣钱,所以做的每件事都要考虑对自己有没有帮助。晚上的事情在意料之外,但被他们知道了也好,总是会对他造成伤害的。


    时予沐还是想尽力维护友谊,但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拼凑,难受得不行。


    隔日冯铠东回学校,生活回归平静,只是他不再主动在群里说话,即使大家强装无事继续扯东扯西他也没出现。


    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种状态。


    六月份高考,前一日大家在群里同他加油,他回了句谢谢。后面孟绾也出现了,他却没回。


    高考后也没出现,每次问到就说在学习在打工。六月底出了成绩,他没有与任何人讨论,独自填完志愿提交。6所学校,没有一所在大学城,而后一人收拾行李去了北方。


    大家都知道,他在躲着他们。


    九月开学,孙测去送了他,时予沐没去,孟绾也没任何表示。离得太远,见不了面,也只能在朋友圈里刷到他的动态。


    少了那两人,大家基本都不在群里说话了,他们男生有另外一个群,陈叙浮偶尔会把他们群里说的话分享给时予沐。至于孟绾,她除了时予沐之外,基本都没联系了。


    但其实即使在私底下聊天,他们的话题也越来越少。


    孟绾找了份兼职,除了上课时间都在挣钱,消息有可能几天才回一次。但跟陈叙浮也是,他创业的事情越来越忙,抽空发几张图片人又消失了。


    即使在学校见了面,话题永远只有那么几个。


    “课多不多?”


    “想吃什么?”


    “早点休息。”


    好像随着对彼此的认识更深,能聊的东西逐渐减少。


    陈叙浮的世界里只剩下枯燥的研究,时予沐的世界里是活跃的动画剧情,他们不了解彼此的专业知识,就算一方说了,另一方也听不懂。


    渐渐地,群聊安静下来,私聊的频率降低。


    原来他们的友谊是这么不堪一击。


    时予沐努力了很长时间才能适应这些孤独的变化,她有新的朋友、跟宿友相处得很好、每天都很开心。


    只是偶尔在路上撞见活跃的一群人还是会怀念曾经吵吵闹闹的他们。


    可惜回不去了,再也体会不到。


    大二下学期,陈叙浮的创业小组取得了一定进展,学校专门为他们批了一间教室用于科技研究,就在时予沐寝室楼附近。


    她每次上下课的途中都会经过,但即使这么近,她还是一次都没进去过。


    直到这次她从校外回来,撞见在门口抽烟的夏隽希。


    他看见她,立刻将烟掐灭,朝她打招呼:“有段时间没见到你了,不会是因为换届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吧?”


    夏隽希是前动画社的社长,去年有他的提拔,时予沐勉强混了个部长的位置。但在夏隽希退位后,她慢慢地撑起大局。最近又要选新一任的管理层,她头都大了。


    “别说了,上次换届大会投票,有两个学妹居然同票,现在压根不知道怎么处理。”时予沐说。


    “先进来坐一坐吧。”夏隽希笑着邀请。


    时予沐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看,里面分为实验区与办公区,陈叙浮就在里头工作,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带着眼镜,看着很专业。


    夏隽希为她泡了杯茶,她四处参观,眼里充满好奇。


    “那些仪器都是你们自己买的吗?”她点了点里面大大小小的东西。


    “能借的就借,大部分还是自己买的,学校只提供教室。”夏隽希说。


    “那你们成本也太高了。”时予沐在陈叙浮那看到过,用于研究的仪器很多且很杂,动则几万几十万,这是下了血本了。


    “我们准备办个公司,下个月开始谈合作,如果顺利的话我们的产品能够大规则生产并上市,到时候也算是苦尽甘来。”夏隽希用最轻松的语气解释。


    为了创业,他们拼尽全力,把所有金钱跟心血都投在这里面。夏隽希看着体面,其实他还另外借了款,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有时还得靠陈叙浮救助才能过去。


    除了他,他们整个团队这段时间都过得很拮据,也就陈叙浮好了点。但他不愿意用家里的钱,所以再不盈利,他们都要撑不下去了。


    “加油,等你们做起来了,要不招我帮你们做设计。”时予沐同她开玩笑。


    “行,到时候给你开个后门。”夏隽希说。


    时予沐摆手:“那还是按照流程来,我要当第一个给你们投简历的人。”


    聊天氛围很轻松,笑声有时能传到实验区。陈叙浮透过玻璃窗看了眼,抬手打个招呼,又继续完成他手头上的事情。


    时予沐看着他,又有些失神,很快反应过来,喝茶。


    夏隽希把话题挪回动画社:“你刚才说,有两位部员票数相同?”


    “是啊,关键他们平时表现也差不多,很难评判。”


    “有他们的作品吗?我看看。”


    时予沐点开手机,就着画面上的东西同夏隽希取经。他看了看,很快有了解决方案:“他俩风格不太一样,一个是技巧强一个是氛围强,那不然让他们两人一起当部长,负责不同的板块。”


    “还能这样的吗?”


    “当然,社团本来就是交流学习的,怎么舒服怎么来。”


    聊起动画,时予沐的话多了起来。从社团聊到专业,再聊到她的账号,夏隽希总能给她提供不同的思路。


    而后还聊到自身,夏隽希说:“其实我画画是自学的,之前很喜欢临摹各种画作,临摹一遍不满意,又重复进行了很多次,画技慢慢练起来了。”


    时予沐眼睛一亮:“我最开始也是自学的画画,可太难了。”


    “但是你画得比我好多了,你的空间想象能力很好,我只能临摹,不会原创。”夏隽希说。


    “可能我们专业有绘画课,才能学到一点点技巧。”


    “你那么喜欢美术,为什么之前没选择成为美术生?”


    “因为我之前没有学过,高中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时予沐慢慢敞开心扉,“其实我现在还是有点苦恼,我读的不是美院,专业也不是真正的美术专业,将来找工作很没有优势。”


    “不会的,在这个行业里作品比学历更重要,你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你的作品集了。”


    “作品集?”


    “把你认为最能够代表你各方面能力的东西拎出来,着重介绍,这样才有机会被大公司录取。”


    夏隽希是即将大四的学生,在这些事情上比时予沐懂得多,每个建议都说到点上。再加上都是彼此喜欢的行业,这么一聊竟聊到了天黑。


    陈叙浮总算完成工作,出来参与聊天,但那些东西他也听不懂,又靠着把玩手机。


    其实这个时间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守在这。


    “晚上我们有聚会,一起吗?”夏隽希邀请。


    时予沐下意识看向陈叙浮。


    夏隽希调侃:“他是你监护人吗,还需要经过他同意?”


    陈叙浮看了看他,再看向时予沐:“我有作业要交,晚点去找你们。”


    时予沐觉得也是,现在的她完全可以独自出现在任何场合,不再是那个需要有熟人陪着才敢参与的她了。


    便答应,回寝室收拾了一下,出去玩。


    KTV里都是夏隽希团队的人,时予沐见过几次面,坐下唱唱歌打打牌,互相玩得很好。


    晚上十点她就准备回去了,夏隽希送她,又聊了一路。


    陈叙浮赶完作业,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便往外走。推开包间门,却没看到人。


    “她呢?”他问身边人。


    “回去了,夏隽希送她。”


    “刚走?”


    “有一会了,现在估计已经到寝室。”


    陈叙浮便低头给时予沐发信息,字还没打完,听见旁边人说:“你那小同学跟他挺聊得来的,他最近压力大,也只有在聊那些话题的时候轻松点。”


    消息发送,头跟着抬起来,带了几分警惕。


    “是么?”


    那人说:“刚才还在讨论下次去哪玩,他俩共同话题挺多的,条件也好,没准有戏。”


    周围音乐声躁动,他无心参与,起身:“我出去一趟。”


    刚下了电梯,闻到室外清新的空气,恰好碰见归来的夏隽希。


    “她回去了?”


    “嗯,我亲自从她到寝室楼。”


    同时手机震动,陈叙浮用余光瞥了眼,是时予沐说到了的消息。


    夏隽希陪着他站了一会,掏出一包烟,咬着:“你真不抽?”


    “不抽。”陈叙浮手插兜,看了看寂静的夜色,最近都在实验室度过每个晚上,这个天空真是久违。


    他没尝试过抽烟,想来是因为有个人曾经同他说过不喜欢烟味。


    清爽的空气被烟味覆盖,夏隽希用手夹着烟,倏尔出声:“你们认识到现在五年了?”


    陈叙浮补充:“还差四个月,五年。”


    “那怎么没有考虑过发展其他感情?”夏隽希说。


    “现在的关系不是挺好的么。”


    “那就是有想法,但是没有提起过。”夏隽希是何其聪明的人,几句话就绕进去了。


    陈叙浮笑而不语。


    一根烟燃尽,夏隽希往前几步扔进垃圾桶,转身站了一会,又燃了一根。


    无声了许久,他慢慢说:“但怎么办,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陈叙浮动作稍微停顿,但并没有意外,坦然地接受这个消息。


    “她是能够让我产生强烈的与她接触的冲动的人,我想这大概会是种喜欢。”夏隽希同他谈心,他知道陈叙浮也是这么想的。


    他靠在墙边,多日高强度的工作让他有些疲惫,盯着他手头的烟,喉咙竟然有点痒:“你可以试试。”


    “你让我追她?”夏隽希笑,“这么大度?”


    “不,我尊重她的选择。”陈叙浮慢慢说。


    夏隽希顿了顿。也是,感情不是独角戏,他选择了她,更需要她选择他才能促成。一旦她这么做,那么陈叙浮也在无声中宣布失败。


    “那你呢,为什么不主动。”又回到最开始那个问题。


    舌头抵着唇,陈叙浮想起自己很长时间没有休息过了,他除了在实验室就是在教室,也时常忽略了自己的情绪。实际上现在身边也没有能够让他敞开心扉的人。


    为什么不主动——


    大概是冯铠东与孟绾那份失败的感情,让他觉得有些平衡不应该被打破,只要藏得够深,他们至少还能是朋友。


    如果他们的相遇是在此刻,那么他或许可以大胆地追求,但他们不是,他无比珍视相处的那些瞬间。


    “我知道了。”夏隽希忽然一笑。他在想这个学弟是真的很有意思,平时喜怒不形于色,但有所思量的时候能让他看懂一切。


    “我的选择不会因为你改变,如有真有那么一天,希望你还能像现在一样洒落。”他说。


    陈叙浮耸肩。


    他会的。只要是她的选择,他会笑着祝福她,看她坠入爱河,看她步入婚姻。


    第67章  “他肯定不会舍得你这样。”


    这年暑期, 时予沐在学校附近报了个班学习动画,申请住宿到八月份。


    寝室里其他人都回家了,她白天上课, 晚上独自住宿, 实在很无聊的时候便去孟绾学校找她。


    孟绾从上学期开始实习,在律所当普通的文员。大多数律所不需要大二的学生兼职,所以是姜楠冠帮她联系的, 素日做的都是琐碎活,专业要求不高,但好在工资待遇还不错。


    她寝室也只剩下她自己,两个女生搭伙, 挤在一米五的小床上睡觉,好像又回到高中那段亲密时光。


    这日早晨时予沐还在睡觉,迷迷糊糊听见瓶罐磕碰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是起床准备上班的孟绾。


    微睁惺忪的眼睛,看着她。现在的孟绾对比高中变化了好多, 曾经说过不需要化妆的人开始买各种化妆品学着打扮自己, 她的衣柜里多了不少衣服。大部分是姜楠冠买的,他对她很大方,她也不扭捏,拿着他的钱能花则花,照她所说, 是这段感情指不定能持续多久,先享受过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时予沐支起半边身子,说话:“你今晚有聚餐?”


    “姜楠冠几个兄弟有聚会, 我得一起去。”孟绾没有抬头,仔细刷着她的睫毛。


    她很少化这么精致的妆, 想必今天很重要。时予沐伸了个懒腰,又躺了下去:“你们就好咯,甜甜蜜蜜去约会,留下我独守空房。”


    孟绾才看了看她:“我今晚应该不回来了。”


    “那你们住哪?”


    “他在这边有房子。”


    “……好吧。”


    有时候又觉得谈个男朋友挺好的,至少在很多时候能有个人陪着,不像她现在,无聊都找不到人说说话。


    时予沐装腔怪调地说:“原来你们有家呀,那你天天在宿舍跟我一起睡,他不会生气吧?”


    “我没告诉他。”孟绾说。


    “……他不会真的介意吧?”


    “说不好,他希望我搬过去,但我不想,一提到这个话题我就装傻。”她耸耸肩,其实她不太想提起跟姜楠冠有关的话题。


    他俩这恋爱谈的,还不如不谈。


    时予沐刚支起的恋爱梦又破灭了。


    孟绾八点半开始上班,时予沐躺到九点才去机构学习。这边学到的东西比学校专业课更深入,还能一对一指导完成作品集。在喜欢的事情上她学得很认真,好多份作业被作为是优秀作品展示,她每次都得意洋洋地听别人夸赞自己,再攒着鼓劲努力做出更好的东西。


    下午六点,刚从机构离开,准备找个地方吃饭。恰好收到孟绾的短信,说是她经期突然降临,需要她帮忙买包卫生巾送过去。


    孟绾所在的地址离时予沐不远,便先去便利店里买了东西,顺道吃份关东煮,才前往目的地。


    这时天已经暗了,刚点亮的灯为城市添了些质感,她踏入最中心区域,进入某家高级餐厅,有服务生一路带领。


    在电梯里给孟绾发了条消息,她没回,上楼后在大厅坐了很长时间,还没得到回复,只能往她给的包间号过去。


    这边的包间是半敞开式的,可以清楚看见每一张桌子旁坐着的都是什么人。再靠近些便看见孟绾,她比平时更有气质些,举止刻意端得大方能撑大局。倒是旁边的男人们坐得东倒西歪,一点形象都没。


    孟晚背对着她,自然看不见,她需要绕到另外一边才能喊她。往前走了两步,听见几阵动静,大概又是那些男人们不顾死活地劝酒。


    “就一杯酒,喝了又能怎么样。”这句话居然是姜楠冠对着孟绾说的。


    时予沐停下脚步,偏头看了看。听见好朋友的男朋友这么说她,心里不是滋味。


    “我身体不舒服,喝不了。”孟绾坚持。


    这下姜楠冠的态度有点强硬:“你故意不给我面子是不是?”


    “行了行了,不喝就算了,没必要吵架。”旁边人反倒解围。


    姜楠冠依然说:“她就是欠管教,干什么都矫情。”


    被当众这么批判,孟绾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但她依然没反驳,抿唇挨了下来。


    下一秒,握着那杯酒,倒入口中一饮而尽。


    被呛到,咳嗽了好几声,她男朋友连张纸巾都没给她,已经同那群男的聊其他话题。


    时予沐废了好大的劲才压下进去站在孟绾身边替她撑腰的冲动。


    偏偏里面是她没有见过的孟绾。她不应该是这样的,高中时她被诬陷,是孟绾带着人出头,她大胆又理性,什么时候会这么任由人欺负了?


    时予沐再往前走几步,孟绾还没看到她。她低着头盯着一口没吃的饭菜,表情满是无奈与妥协。这里没人在意她,但她依旧需要保持体面。


    片刻后她才抬头,时予沐在不远处朝她招手,她发现了,只用手指示意隔壁,意思是她现在出不去。


    时予沐只能回到大厅继续等着。


    再过十五分钟,孟绾总算找到借口出来。两人拐进卫生间,时予沐没忍住张口问:“你怎么在他面前那么卑微啊?”


    但孟绾没回答,抬手示意她别说话,隔墙有耳,还是什么都不交流的好。


    换完卫生巾,时予沐看着镜子里的她,明明整个人都很没有气血,却没有人关心。


    孟绾自己却对此不在意,从包里掏出口红补妆,才说:“你吃饭了没?”


    “吃了一点,等下回学校再点外卖。”时予沐说,“你真不回去了?”


    “不回,晚点还有局。”孟绾说。


    “那你注意点。”


    “放心吧,我有分寸。”


    两人往外走,时予沐始终拉着她的手,到转角处还是不想松开。


    最后实在没忍住,说了句:“如果是别人,肯定不会舍得你这样的。”


    孟绾先是一顿,很快笑着说:“哪里有别人,现在挺好的。”


    她回包间,时予沐在原地目送,心揪成一团。


    回到学校,留宿的人不多,大部分灯都熄灭了,篮球场旁还能传来几阵打篮球的声音,再往里走,彻底安静下来。


    中途经过陈叙浮的实验室,里面还有几个身影,她忽然想去看看陈叙浮在不在。走到门口,发现他们正在开会,又无声回寝室。


    连能聊天的人都没了,真没意思。


    而此刻的创业办公室内,氛围并不愉快。


    陈叙浮独自坐在旁边,耳侧是一群人激烈的争执,令他即使看见时予沐从面前经过也没有过去喊她的气力。


    他们的创业之路出了问题,眼下大家各持己见。


    他们研发的项目阶段性结束,但成果没有达到预期最好的目标,本应该继续投身下一阶段的研究,却有一部分人急于与企业合作销售。


    这个项目成立至今,难度、开支都比他们预期中更高,如今的成果已经是他们用最大的努力完成的,估计很难再突破。最关键是,他们手上已经没有多余的钱财支撑下去了。


    所以这一部分人认为,他们急需要盈利,获得足够的资金之后才能更好地演进优化。


    但问题也出在这,他们的产品开发成本大,销售金额自然也高,可带来的提升不明显,在市场上完全没有优势。


    他们很难找到愿意同他们合作的企业,左右都很为难。


    “我女朋友下个月生日,我本来打算用第一桶金给她买想要的东西,现在一来我真不知道要上哪筹到这些钱。”有人说。


    “你还能想着买礼物,我昨天刚跟我爸妈拿了一千,他们还觉得我创业多厉害,哪里想净赔了。”


    “但我们总得改进才能有合作商。”


    “我也想,可实在撑不下去,少则几个月,多则一两年,还不一定能有提升。我的贷款已经催着我还了,怕是没等到有成绩那天我会先饿死。”


    陈叙浮没说话,转身进入实验区,开了灯,兀自埋头思考解决方案。


    夜已深,那盏灯依然亮着。这时其他人已经离开,夏隽希推开门,拉了把椅子坐在陈叙浮面前。


    “你怎么想的?”他出声问。


    “我想从节能强度上入手,只要能再有突破,我们的竞争性会更强。”


    陈叙浮没想过放弃,他试图找到两全的办法。尽自己全力往下做,最后即使失败也认了。


    夏隽希看着他,他并没有跟着他一起干,或许是现在阻碍他们的事太多。


    “其实昨天有个企业找我谈过,他们的合作意愿挺高的。”他说。


    陈叙浮头都没抬:“条件?”


    “单价需要降低。”夏隽希说,“他们对节能的要求不高,我们调整过后或许还有合作的空间。”


    “调整不了,我们这两年研究目标都是节能。”陈叙浮说。


    “现在开始研究其他也不是不可以。”夏隽希企图说服他。


    陈叙浮皱眉,盯着他:“你也觉得我们应该放弃?”


    “算不上放弃,只是需要盈利,不然我们都会饿死。”夏隽希说。


    “饿不死。”陈叙浮态度很强硬,“我们的东西,节能没有优势,单价也不低,对方为什么愿意跟我们合作?要求我们从中牺牲什么,你不会不清楚吧?”


    怎么可能不清楚。零件这种东西,要安全,又要求性能,单价就不可能降低,一旦准备控制价格,这两者必定要舍去一部分。


    夏隽希依然坚持:“不管牺牲什么,尝试才有机会,至少我们可以收到一笔钱。”


    “即使这笔钱拿到之后项目就这么结束了也可以?”陈叙浮反问,“明明有突破口,你为什么要隐瞒?”


    “是,还有方案,但是怎么肯定这个方案到最后能够成功?”


    “不就是试错——”


    “我已经没有钱了。”


    夏隽希靠着墙,握拳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他的决定比任何人都难做:“为了这个项目,我贷款了二十万,以为至少可以收回来,但两年了,我们就做出来这样的东西,可能后面再付出三年、四年,结果还是会跟现在一样,甚至更差,这个风险赌不起。”


    不止他,整个团队这段时间过得很艰难。


    吃了上顿没下顿,实验之余还需要兼职挣生活费,有时一碗泡面要三个人分着吃。他们埋头从白天到黑夜,晚上就在办公室打地铺,当时一心想着只要项目能够成功进展,吃过的苦都不算什么。


    所以阶段性失败这个消息一下压垮了所有人。


    “所以,解决方案就在眼前,你打算直接宣布失败?”陈叙浮直言问他。


    夏隽希回答不上来。


    他连这两个字都说不出口,还怎么下定决心。


    “我脑子太乱了,抱歉,你让我好好想想。”


    陈叙浮停下手上的动作,混乱的脑子已经让他难以冷静思考。


    夏隽希出去抽根烟冷静,办公室内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下陈叙浮坐在那。夜渐深,灯管为了省电自动熄灭,他依然在黑夜里待着,放空自己。


    合作关系既坚韧又不堪一击,意见相悖的人自然有了隔阂。到实验室的人越来越少,即使见面也很难敞开心扉。


    陈叙浮试图动员大家,但看着实验室里人数一日比一日少,连夏隽希也很消极。他恍然发现只剩自己单打独斗。


    ……


    八月份,时予沐结束机构那边的学习。回家当天拉着行李箱路过实验室,习惯性地朝里看了看,想找机会同他们告别。


    里面只有夏隽希在,她隔着门打招呼。夏隽希过来帮她开门,带着笑颜:“今天回去?”


    “嗯。”时予沐看了看,“陈叙浮没在吗?”


    “没有,你找他?”


    “也不是。”她改口。


    夏隽希说:“他应该在寝室,你可以微信问问他。”


    “算啦。你们最近不忙吗?”


    “是,最近任务量不大。”


    不忙,还不主动找她。


    时予沐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好吧,那你们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夏隽希送她到门口,过程又问:“你几点的车?”


    “两点。”


    “那还早。”


    是很早,她专门提前了三个小时出门,就想过来看看陈叙浮在不在,最好他能请她吃顿饭,那她还能将心里的怨气消一消。


    结果他不在,这下更堵着气了。


    这时听见夏隽希的声音:“吃饭了没,一起先吃点?”


    时予沐没有立刻回答,她是饿的,但是。


    “没事,我先去车站吧。”怕自己拒绝得太明显,又加了句,“我怕堵车。”


    “那行,你注意安全。”


    拉着行李箱,前往学校正门口的巴士站。她现在是空腹,一坐车胃就开始难受,偏偏这位司机开车狂野得很,时常急刹车,她握着栏杆强忍着难受,此刻对陈叙浮的意见更大了。


    留校这么长时间,她就没见过他,话也不说天也不聊,所以是因为五人的友谊散了所以他也不想跟她来往了吗。


    那最好了,她也不要主动找他,看看他什么时候才能想起自己。


    整个八月,陈叙浮只给时予沐发过一条信息。是在月中时莫名其妙转发学校的某条公众号信息给她,但他没说话,时予沐等了几个小时,索性不回了。


    她的暑期生活过得很丰富,有位表姐生了小孩,她时常去逗逗小孩子,大学同学约了出去旅游,剩余时间就在家里捣鼓自己的账号。


    期间孔秋娴提起过陈叙浮,时予沐带着怨气,尽可能回避这些问题,偶尔还在他们夸赞他的时候回怼一句:“他才不是你们想象中那么好。”


    这时孔秋娴反倒一笑:“我们都没说什么,你怎么那么生气?”


    时予沐抱着手臂,更闷了。


    所以在开学前,时予沐思考自己要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陈叙浮。只要见了面,她必定要给他一个白眼,然后面无表情从他面前走过,理都不想理。当然他日理万机,也有可能见不着面,那便最好了,反正她不想见到他。


    虽是这么想,当日她拉着行李箱刚出现在校门口,余光瞥见陈叙浮,心中还是燃起小小的期待。


    他回头,朝她的方向过来,没等他先出声,她已经将行李箱拉到远离他的那边,插着兜当没看见这个人。


    “帮你拿东西?”陈叙浮看着她明显的疏离,动作稍顿,伸手还想接。


    时予沐更来劲,身体灵活躲过,愣是不想让他触碰到。


    “在生我气?”陈叙浮没坚持,但还是跟着她走。


    “你有什么好让我生气的。”时予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平静。


    陈叙浮也平静,陪她走了一段,开口:“学长找你聊过?”


    “谁啊?”时予沐忙着跟他怄气,腾不出脑容量思考他这话,“隽希学长?”


    陈叙浮注意到她撇去姓氏直呼姓名的略显亲昵的称呼,没往下接话。


    他不说话,时予沐攒着气,故意说:“我跟他说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九月依旧燥热无比,明明只是一段路的工夫后背已经起了薄汗,露天道路下的影子从两个并行,却有一个停下,在脚步声中渐行渐远。


    时予沐余光明明在陈叙浮身上,知道他没再跟上来,默默地往回走。


    是她说得太过分了吗?但她没说什么,好像上了大学后更主动的人都是她吧,他又做过什么了,明明是他不想珍惜这段友情,她才不想继续当这个冤大头。


    她知道自己越耿耿于怀,就证明越在意他,但又不想让自己那么在意,心一狠,将不快吞下去。


    第68章  “我分手了。”


    大三这年发生了很多事, 所有分离集中在一起。


    先是某天时予沐上了一天的实操课,累得头昏眼花回到寝室,打开手机, 孟绾的信息浮在最顶层。


    四个字:【我分手了。】


    语气越平静, 事态越严重。时予沐整理了很久的语言,才发过去:【真假?你提的?】


    孟绾秒回:【对。】


    时予沐:【你现在在哪?一个人?我去找你?】


    孟绾:【我没事,要去他那把我的东西拿回来, 不用管我。】


    距离门禁还有半小时,时予沐拿起早上吃剩的面包啃,越想越觉得不能放任她不管。


    孟绾是个很要强的人,平时有事情始终独自消化, 她总说自己不需要别人管。


    但是。


    真的不需要,她就不会大半夜给她发这条消息了。


    胡乱将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拎起披在椅背的大衣。刚推开宿舍门又被降温的冷空气偷袭,想起那个为了这段感情忍气吞声改变自己的孟绾,又回去多拿了一件衣服。


    孟绾同她发过姜楠冠家的位置, 距离学校不远, 是个富人区。当时她还同她调侃过,原以为那里的房价是他们一辈子可望不可及的,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还真的能住在这。


    孟绾就跟她说,其实那里的人势利得很,对年轻漂亮的人带着有色眼镜, 背地里讨论着是哪位富豪的哪只金丝雀。本就不属于那里的人,自然连姓名都不配拥有,唯一的称呼是姜楠冠身边那女的。


    时予沐到小区门口便被保安拦下, 解释了好几句,最后打电话给孟绾才成功放行。


    孟绾在收拾东西, 她物品不多,只是跟姜楠冠生活久了,俨然忘记哪些是她的、哪些是他买的。收拾到最后才发现,她能带走的不过只有一个背包的物品。


    她拎着东西离开,姜楠冠始终在旁边不知道跟谁打电话,时不时吐出几句脏话。地上的烟头积累了一个又一个,最后朝着她的背影吐出一口气:“我他妈帮了她那么多,我倒是要看看离开我她能混出什么名堂。”


    孟绾的气色很差,时予沐过去拉着她,想帮她拿包,但她手一绕拒绝了。后边姜楠冠在抽烟,总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时予沐气不过,回头说了句:“早就该分手了,耗这么久就是抬举他。”


    就算是富人区的夜晚也很萧索,孟绾只穿了件薄毛衣,身子被拍打得摇摇欲坠,时予沐把衣服披在她身上,陪着她。


    两人都回不了学校,她在思考是不是应该定间酒店过夜,孟绾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到江边,吹着晚风。


    “我反正是支持你的,跟他在一起太窒息了,没必要继续处。”时予沐坦言,她早就希望他俩分手。


    “我工作凉了,就因为他。”孟绾出声,她的鼻音有点重,不知是因为感冒还是因为隐忍太久。


    “他还真是贱啊。”


    “本来就靠他才能找到的,他会把我开了也正常。”


    “你还帮他说话干嘛?别告诉我你舍不得他。”时予沐没忍住,语气重了些,又撇开话题,“你好歹在那里干了几年,经验跟人脉都有了吧,再找工作不难。”


    孟绾倏然一笑,带着讽刺,她原也是这么以为的,只是到头来发现甚至比不上两年前的自己。


    她搭着栏杆,风始终打乱她的头发,身上的香水味在此刻却让人反胃,慢慢地才说:“其实我最后悔的就是当时跟他在一起,以为走了捷径,没想到是死路。”


    “没事,人总要试错的。”时予沐更靠近她,“年少不失从头再来的勇气,他家再厉害,也不过是渺小的力量,偏不信他有一手遮天的能力。”


    见她心情还是很低落,时予沐继续说:“对于分手,你只看到你到手又飞了的工作、以及你的前程,这很好,代表你对那渣男没感情,那我就恭喜你终于摆脱苦海,即将迎接更好的生活。”


    孟绾偏头看着她,重心偏移,罕见地靠在时予沐肩膀。


    时予沐拍了拍她,指尖力道是轻快的,她大概是这几个人之间变化最小的,还拥有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


    孟绾也安静了,不想打破那珍贵的稚气。


    她算不上对姜楠冠多有好感,但相处久了肯定会有感情。在有些暧昧上头的时刻其实她也想过跟他继续,这样至少不会再担心钱的问题,她能给妈妈最好的生活。


    但姜楠冠要的从来不是有事业有野心的女性,他只想要一个能照顾他饮食起居甘愿任劳任怨的花瓶。


    他对她的掌控欲很强,跟他在一起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因为我你才有今天的生活”“这一切都是我给你的”“只要你听话,我会给你更多”。


    所以她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努力扮演他想要的女朋友的样子,满足他一切要求,为他做牛做马,她觉得比起得到的,这些付出算不了什么。她确实很能忍,连尊严都不要了,但是她太好说话,让他的要求越来越高。


    分明大学还没毕业,他已经想要结婚、要个孩子。她还算是清醒的,不愿意放弃努力了这么久的学业。他便强迫她,把她吃的药换了,掐着她一遍又一遍强调她的一切都是他赐予的。


    她咬着牙,仿佛陷入漩涡里,亲眼看着他把她的工作辞了、又把她的生活搅得一团乱。


    最严重的时候,是她发现姜楠冠企图让她退学。


    这一刻她才突然清醒过来。


    高中的时候那么努力,不就是想要靠自己成为很厉害的人,让妈妈为她骄傲吗?她怎么能忘记初心,在天之灵的父亲肯定很失望。


    她挣脱了,第一次反击姜楠冠,将这几年里的委屈换成话语倒在他面前。他表现得很平静,仿佛在看一只生气炸毛的动物,她早该知道的,像他这样的人,怎么懂得理解别人。


    半空飞过几只鸟,在黑夜里,看不清样貌,但能听见它们飞腾翅膀的动静。是自由的声音。


    这么长时间来,她终于能与大自然感同身受。


    她与它们一样,身上没有枷锁,一身轻松。


    “你说得对。”孟绾喃喃道,“我就不信了,怎么可能找不到一个要我的事务所。”


    “就是,不要你的都是没眼光的。”时予沐说。


    孟绾闭上眼睛,笑了笑。


    ……


    孟绾想尽快将这件事翻篇,时予沐能不提及就不提,没有告诉其他人——自然,她也没有这个机会。


    平淡的生活回归正轨。在不久后,时予沐收到了个好消息:她做了三年的账号终于有了起色。


    原先只有几百个粉丝,在她发了第1000天打卡之后,忽然涌入一大批关注她的人。


    点赞99+,评论99+,也在一夜之间涨到1000粉丝。看到评论才知道,是有人翻到她第一条内容,与她现在的水平做对比,再专门强调练了三年未断更,以此鼓舞很多自学画画的人。


    忽然收到关注的她很真诚,认真回复每条评论,写下自己的自学经验,尽所能帮每个私信她的人提供修改思路。


    隔天晚上发了第1001次打卡,甚至让她冲上平台的热榜。


    词条是:#1000条视频200个粉丝但还在坚持#


    同时引来很多营销号,以她的故事当励志鸡汤,传着传着又出现很多假故事,说她为了画画放弃很多、哪怕身边人都不同意也要坚持、甚至跟父母吵架。


    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那么艰辛。


    有了这件事之后,时予沐的生活突然忙碌起来,她收到了很多约稿的消息,也有很多更专业的人表示愿意教她画画。起初善意居多,她每天都泡在账号上回复信息,但渐渐地,消极的言论多了起来。


    她很容易内耗,那么多夸她的言论她都没在意,但只要有一条批判她的都会让她开始怀疑自己。在这个时候她需要找人倾诉,但更难受的是找了一圈都不知道能跟谁提起。


    最后能找的竟然只有夏隽希。


    恰好夏隽希最近有时间,帮着翻遍她整个账号的东西,鼓励她:“你难道看不出你的进步吗?明明做得那么好。”


    “但他们说我练了三年还是这样的水平,我去搜了别人的自学案例,确实比我好多了。”时予沐说。


    “他们口中的三年不一定是三年,但你是确确实实的。”


    “他们总不会是骗人的吧?”


    “怎么不能?愿意去判定真假的人不多,网络上的东西总要夸大事实才有流量。”夏隽希笑。


    夏隽希经历过与时予沐类似的事情,所以很能懂她的想法:“你突然获得流量,看不惯你的人远比喜欢你的多得多,如果你因为他们几句话怀疑自己,岂不是如他们愿了?你要做的是坚持你自己,很难但你可以的。”


    “我知道了。”时予沐回应,她很久没有这么与一个人聊过天了,索性将困恼都告诉他,“还有个问题,最近有人找我约稿,但我不知道该不该接。”


    “为什么不?”


    “我觉得我水平没有达到能够接稿的程度。”


    “既然是对方主动找的你,说明喜欢你的画风,你大可以试试,担心能力不够的话,可以先定个稍低一些的价格,等流程熟悉了再涨价。”


    “好,那我试试。”


    时予沐满脑子都是自己堪堪开始的事业,又兴奋又焦虑,围绕这件事展开聊了很多。


    挂断电话,她开始尝试接稿,第一单沟通得很顺利,她足足画了三天,交给单主之后又反复修改,大概一周才完成,但拿到钱的顺利成就感满满。


    试了好几单都是这样的节奏,夏隽希又告诉她这样的单价跟这样的速度都不行,她便开始尝试加快速度,之后适当增加价格,后面又试着加了好几种画风。


    她的绘画小铺逐渐成熟。


    为了表示感谢,时予沐想送夏隽希一份礼物,但实在没想出能送什么,又准备请他吃顿饭。


    只是她没想到,这段时间是夏隽希那边事业最混乱的阶段。


    电话刚接通的时候,一句沉闷的吼声先于通话的两个声音出现。


    内容是:“你在零件上动了什么手脚?”


    电话内外的空气都凝固了。


    此刻,夏隽希在窗前握着手机,大门敞开着撞向墙壁,本悠哉游哉聊天的一群人上前拉住气势汹汹出现的人。


    夏隽希看着他,表情僵了些许,冷静说:“我在打电话,等会跟你说。”


    “没听见我在问你话吗?”陈叙浮抬高音调,冲着血的眼睛盯着他。


    沉闷的声音落入话筒,通话双方皆安静下来。夏隽希捂住手机,温声向着那头解释一句:“我这边有点事,先挂了,你有事情随时找我。”


    混乱中摁成免提,女生的声音滑入死寂的空间里:“隽希学长——”


    陈叙浮看向那部手机。


    夏隽希已经挂断,收回口袋里,仍然保持冷静:“我正准备跟你说这件事,我们马上熬出头了,再也不用过这种饭都吃不饱的穷生活。”


    “我问你,在零件上动了什么手脚?”陈叙浮一字一句强调。


    “别用这样的态度跟夏哥说话,好像他欠了你一样,这是我们一起决定的。”旁边人企图劝架。


    陈叙浮甩开对方的手:“你们一起决定?我同意了?问过我意见了吗?”


    “就是因为知道你会是这种态度所以——”


    “我单独跟他聊聊,你们先出去。”夏隽希掐着眉心,说道。


    转眼只剩下两人,愤怒与无奈交缠,陈叙浮掐着掌心,几下深呼吸才能控制情绪。


    自上次不欢而散过后,他选择独自展开新一轮实验。他始终认为他们可以抓住突破口找到最佳的方案,也准备将自己的发现与全组人分享——却在一个小时前被告知零件已经被卖出去,合同签了,光是订金到手都有二十万。


    明明他是组内的一员,这件事却没有跟他商量,在没有回旋余地时才告诉他。


    他当然不会同意。


    与他们合作的企业抱着怎样的心思他们都很清楚,要求换成低质量的材料,保持了节能,降低了成本,但劣质材料意味着有安全隐患。


    第69章  “朋友而已,不必强求。”


    有安全隐患——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有用电器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安全!这些零件最终是会大规模投入生产使用的,你把这种安全系数没有保障的东西投入到千家万户里,难道不是在拿他们的生命安全开玩笑吗?”


    “不会有问题的!它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不堪。”夏隽希试图说服他, “我们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零件, 即使出了问题,也会有其他零件替代,我们试过了, 能够顺利通过检测。”


    “可你在赌的是别人的生命!”陈叙浮沉声说。


    “有隐患又如何?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绝对安全的零件,即使是万分之一的不良率,也会有意外,真出事了也查不到我们头上。”夏隽希拉着他, 这番话也是在说服自己。


    陈叙浮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意识到他不再是那个令他尊重、敬仰的学长了。分明在三年前,是他一直在他耳旁强调,他们所做的都是为了服务消费者,他再三强调他们应该不忘初心, 但今天这个利欲熏心的人也是他。


    “创业根本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你一味追求性能,但在大部分厂商以及消费者眼里,性价比才是最重要的。我们的思维得改变了,眼里只有质量是永远挤不进这个市场的!我们最重要的是挣钱,没有钱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夏隽希说得激动。


    “挣钱?踩着所有人所挣的钱, 你能安心吗?”陈叙浮反问。


    “你话别说得那么难听,东西不会出事,但是再不盈利, 我们就要饿死了。所有人一起撑到现在,你以为还能再走得下去吗?我马上毕业了, 我身边的人,要么找到稳定的职业有稳定的收入、要么打算结婚,昨天我朋友还告诉我他买了套房。而我呢,身上欠了几十万贷款,连累家里人,我跟你不一样,你背后有父母,怎样都饿不死,但我,为了偿还这些钱,我爸妈准备把房子卖了——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么做?我真的已经耗不下去了,我需要这笔钱,我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他越说越急,一双眼睛盯着陈叙浮,更像是在挣扎、在求助,没有人比他更需要这个声音,告诉他他的决定是对的。可他也听不下任何反驳的言语,他只需要满足他那可耻的邪心。


    陈叙浮往后退一步,他想,他现在应该一拳打醒他,但更清楚的是,他已经深陷,没有退路了。


    夏隽希抓着他的手臂,恳求式的说:“你会跟我们一起的,是不是?”


    陈叙浮摇头。


    “既然这是你们的决定,我无法干涉,那么祝你们顺利。”


    “你怎么就能甘心?你跟我们一起做了三年,他们都能够同意——”


    陈叙浮没有回头,任凭他在背后大声地叫唤。


    “我告诉你,道德标准太高的人永远挣不了钱!这些都是没用的东西,你想挣钱只能舍弃!”


    陈叙浮低头握拳,怒极反笑。


    ……


    时予沐右眼皮一直跳,总感觉不大安定。


    脑袋始终浮现最后听到的那个声音。


    她太熟了,不可能听错,就是陈叙浮的。


    但那个态度又不像他,他看起来很凶,而且还在学长面前。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敢再打电话给夏隽希,也没能直接联系陈叙浮,她跑到寝室楼的走廊,那边可以看到楼下他们的实验室。


    于是捕捉到陈叙浮怒气冲冲离开的一幕。


    晚上,时予沐实在挨不住好奇,便外卖点了份水果拼盘,借着答谢夏隽希的名义,其实买的都是陈叙浮喜欢的。


    站在办公室外,里面灯是亮着的,隐约还有讨论的声音。她还没想好应该怎么说,也不知道陈叙浮有没有在里面。


    “你在这里干什么?”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时予沐脸上写着惊吓,盯着陈叙浮,他的眉眼是往下沉的,有点凶。


    “我想找隽希学长,他下午帮了我——”


    “回去吧。”陈叙浮手插兜,面无表情丢下这三个字,就像是耐心耗尽那般,连话也不想跟她多说。


    “那你帮我拿进去吧。”时予沐把提着的袋子递给他,“水果是给他的。”


    陈叙浮盯着看许久:“别送了,别跟他往来。”


    “为什么?你们闹矛盾了?”时予沐问,才注意到陈叙浮拎了个很大的袋子,他刚从办公室出来,应该都是从里面带的。


    “……是。”


    “你们有矛盾跟我没关系啊,隽希学长很照顾我,他很好,又不是你说一句话我就要听你的。”


    “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陈叙浮告诉她。


    “我想什么了?我有自己的判断,怎么需要你说了。”时予沐呛他。


    她以为这么怼他便能让他解释与夏隽希的矛盾,但他没有,也不准备拦她。


    只说了句:“你想去就去吧,随便你。”


    时予沐将袋子拽得更紧:“你不觉得你有点莫名其妙吗?我送东西答谢他没有错吧?你莫名其妙来拦我,又莫名其妙对我这么冲,我想问我做错了什么?”


    陈叙浮情绪比任何时候都要低落,就像有其他事占据了他的灵魂,面对她的指责,他大概停顿两秒,后低声:“对不起,是我的问题,我道歉。”


    一拳打在棉花上。


    时予沐气急,说了句:“有病。”


    没了送宵夜的执着,绕过他离开。又觉得气不过,把一整袋水果丢进垃圾箱里。


    陈叙浮看着她,愧疚与不忍在心头蔓延。


    办公室内有人闻声开窗看向他,他手里拎着这几年来陪伴他进行无数次实验的物品,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就在那里,而他们却像陌路人。


    没有打招呼,他转身,任由三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


    时予沐没想明白陈叙浮为什么这么对她,胸口堵着气,同宿友吐槽还不够,又去找孟绾倾诉。


    孟绾很懂她,先陪着她把陈叙浮臭骂一通,再给出解决方案:“以他的性格肯定知道自己做得不妥,没准过几天就回头找你道歉。”


    “他什么都不跟我说,如果他过两天来找我,我要不要直接问他?”时予沐闷闷地说。


    孟绾毫不犹豫:“肯定得问啊,把话说清楚了,你俩要么继续做朋友,要么该在一起,总要有个答案。”


    “什么在一起……”时予沐忽然语无伦次,“你瞎说什么。”


    “少来,你俩反正单身,又关系好,那试试呗,怕啥。”孟绾说。


    “朋友就是朋友,试什么试。”时予沐态度坚决,“要是因为感情的事闹了什么矛盾,那岂不是跟冯铠东一样。”


    在孟绾谈恋爱之后她们很少提到冯铠东,这个声音早在时间的推移下慢慢减弱。但有些人无论过去多久,再听到他的名字还是会咯噔一下。


    孟绾依然笑着:“那倒是,如果他当时不表现得那么明显,没准我们现在还有可能。”


    “……你这句话说得好渣。”时予沐吐槽。


    孟绾笑得更大声了。


    挂断电话,时予沐重新收拾好心情,她决定给陈叙浮一个机会。如果他主动找她道歉,再请她吃顿饭,那她就要故意表现得非常生气,让他耐着性子多哄几句,下次估计就不会对她这么凶了。


    想到这她也会反思自己——她的态度也算不上好,只是更气他,所以她应该适当给个台阶,只要关系能恢复从前。


    于是陷入等待。


    这个晚上没收到消息,估计他也没理明白,那便再等一日……可能在忙,再给他一个机会。


    一连过了一周,都没等到那条消息。


    心情便从理智到委屈,明明被凶的人是她,凭什么他连一句话都不说?


    实在按捺不住的时候,她就去找夏隽希,旁敲侧击问他与陈叙浮的关系。夏隽希的回答很模糊,让她自己去问他。


    但她怎么可能拉得下这个脸,便一拖再拖,同时期待着能收到陈叙浮的消息。


    周末孔秋娴生日,时予沐回了趟家,看见熟悉的爸妈的笑脸,委屈的情绪忽然在眼眶中打转。吃过蛋糕、做了大餐,在周日去学校的时候孔秋娴包了饺子,要她给陈叙浮带一点。


    时予沐还在气头上,说:“没必要给他,他肯定不需要。”


    孔秋娴何等了解自己的女儿:“你们吵架了?”


    “是啊,明明是他的问题,但他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时予沐说。


    孔秋娴笑了笑:“那他可能碰到什么事吧,你把吃的拿过去,就说是我们给的,然后质问他为什么不道歉,这件事不就这么过了?”


    这句话倒是给时予沐提供了个思路。


    晚上回到学校后捣鼓许久,拎了满满一个大袋子下楼,没有提前联系陈叙浮,直接敲响他们办公室的门。


    见到的是另一位学长,时予沐都认识,礼貌打过招呼才问:“陈叙浮在不在这?”


    大家的表情有些许微妙,学长回答:“他没在。”


    “他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我想把东西拿给他。”时予沐说。


    “你打他电话问问?可能在寝室里。”


    “他不是一有时间都泡在办公室吗?我不着急,明天再送过来也行。”


    “……他没跟你说过吗?”


    “什么?”时予沐一头雾水。


    “他已经退出了我们团队。”


    “——啊?”


    “他太倔了,根本不懂变通,跟我们意见不合,所以离开了。”这个声音是从里头传来的,此刻他们正聚在一块悠闲地玩游戏。


    “怎么可能说离开就离开?这可是他的心血。”时予沐说。


    “那也是我们的心血,他不走我们都没饭吃了。”这话说得好风凉。


    “不可能,他不是这样的人。”时予沐笃定,“他有自己的判断。”


    “反正在我们眼里他是这样,你也不想想如果他没问题,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可能都对他有意见?”


    “……”


    说话间夏隽希也回到办公室里,他依然挟着翩翩风度,只是在提到陈叙浮时始终一言不发。


    又在其他人话说得太难听的时候阻止:“我们只是选择不同,没有对错。”


    时予沐更不明所以了。


    夏隽希又同她说:“他应该会过来收拾东西,这些事情让他亲自跟你解释会比较好。”


    时予沐抿唇,在走与不走之间犹豫。


    还是想听到陈叙浮的解释,刚往后退一步,意料之外地看见他本人。


    身边人瞥见他,又散开了,他们应当闹了不小的矛盾。他从时予沐身边绕过,进入会议室收拾东西,过程夏隽希企图同他说话,但他没搭理。


    时予沐也被冷落了,待他出去时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他还是没说话,终于忍不住出声:“听他们说你从团队里退出了?为什么啊?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的吗?”


    可能是过于着急,从她口中出来的话有些责备意思,她没意识到,只看着陈叙浮的态度变得不耐烦:“你不是已经听到他们说的话了吗?”


    “我听到了啊,我想问你为什么?你干嘛那么火急火燎地退出,还跟那么多人闹矛盾?”


    “时予沐。”陈叙浮忽然喊她的名字,无比正经,“我不是提醒过你了,夏隽希不是你想象中那种人,是你不相信我的话,那你直接去问他就行了,问我干什么?”


    “你什么都没跟我说我怎么相信你啊?你不觉得你这段时间很莫名其妙吗?”时予沐很生气,抬高语调回怼,“你对我什么态度,隽希学长对我什么态度,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明明是你很情绪化,那么多人都对你有意见难道你不反思自己吗?”


    “我需要反思什么?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种话?”陈叙浮盯着她。


    “难道不是吗?”时予沐声音都沙哑了,“你一个人跟他们所有人闹矛盾,你为什么不能好好聊啊,你老是这样,高中的时候还跟人打架……”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陈叙浮打断她,“那我告诉你,我是跟他们三观不合,我不认可他们做的事,所以我退出。除此之外,夏隽希迟早有一天会出事,所以我劝你别跟他扯上关系,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我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陈叙浮第一次这么生气,双眸没有任何情绪,黑漆漆地盯着时予沐。


    话落再返回办公室,任由带走的袋子被磨破了东西撒落一地,抓住夏隽希的衣领警告:“跟她说清楚,别把她拉下水,否则别怪我把事情抖出去。”


    ……


    时予沐头脑一片混乱。他怎么知道,她在有些上头了的时刻真的很依赖夏隽希,也想过跟这样的人谈恋爱。


    在夏隽希的对比下,陈叙浮有些方面总显得那么恶劣——他有前科,脾气算不上好,还总是不理人。


    但她又不讨厌陈叙浮,只是一种赌气,好像试图利用他身边人让他多关注她些。但他好像从来不是会在意她的人,而她也在多种情绪堆积之下,把那些不好的标签当成是真正的他。


    这是时予沐第一次觉得,再也不想理陈叙浮了。


    只是因为,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


    回到寝室后,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痛哭许久。直到迷迷糊糊睡着,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


    拿起手机,她收到夏隽希的消息。他同她道歉,试图修复她与陈叙浮之间的关系。但她没有回复,也不再那么眼巴巴地期待陈叙浮的信息了。


    请了半天假,洗头洗澡把自己收拾一番,下午认真上课,她都在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思考那些不开心的事。


    领了作业,回去使劲画画,她的事业刚有了起色,足够忙碌的生活让她没有时间停下来难过。


    但她也爱上了喝酒,时不时约着孟绾去小酒馆呆一个晚上,听着歌发呆。


    时间慢慢流逝,生活回归一成不变,很快就习惯了。


    大四时予沐找了份实习,一边朝九晚六当忙碌的打工人,一边还要抽时间接稿子画画。一旦踏入职场后周围的消息就会变得很单一,她只在一些共同朋友的朋友圈里看到,陈叙浮出国了又回国、他好像打算出去发展。她会默默看着,但从不点赞评论。


    又是一年春季,时予沐返校时得知夏隽希的创业团队取得很大的成功,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工厂,学校也为他们骄傲,特地为他们成立一个奖项。


    颁奖那天时予沐悄悄去了现场,没有看到陈叙浮,也没有在获奖感谢名单中听到陈叙浮的名字。她呆不下去,提前离开会场。


    当天晚上她收到夏隽希的信息:【学妹我看见你到现场了,怎么不打个招呼就走了?我本来也邀请了陈叙浮跟我们一起领奖,但他态度很决绝,现在想想是挺对不起你们的,有机会我请你吃顿饭吧。】


    时予沐回复:【谢谢学长,不用了,祝你们顺利。】


    随着时间推移,当下的愤怒跟不安早就忘却,剩下的就是遗憾。


    时予沐是个何其念旧的人,经常在想,如果他们可以回到高中,再像当时那样有个五人的小分队,干遍所有坏事依然傻乐,那该多好。如果她跟陈叙浮没有吵那一架,现在关系是不是还会那么亲密。


    有好几次她已经在对话框里编辑文字了。


    可惜冷静下来又删了。


    她知道难受不应该是单向的。陈叙浮如果想找她肯定会主动,可他没有,便说明铁了心地想脱离她。


    ——他到底怎么能做到的?那么多年的朋友,却连一句道歉都不肯说。


    她是很能忍的。朋友而已,不必强求。


    六月毕业季,时予沐结束大学四年生活,穿着学士服手捧父母送的花,站在人声鼎沸处,她想,让她再见到他一面,或许她会再勇敢一回。


    踩上台阶,她站在最高,能看到最远,底下每个人的面孔来回扫了好几遍。


    踩下台阶,孤独得迎接亲人的祝福时,才意识到。


    终于他们这段关系彻底在无声中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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