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月华院。
又是一日晨间,今日如昨。
孙嬷嬷富态的脸上带着喜气,尚未踏入里间房门,声音倒是先传了过来:“姑娘,萧少爷来看您了!”
沈乘月闻言笑道:“萧哥哥来了?”
“可不是嘛!”孙嬷嬷道,“一大早就来了,等在前院里,怕是迫不及待要见小姐的面了!”
沈乘月点了点头:“那就给我上妆打扮吧。”
四五个丫鬟开始围着沈乘月打转,一边给她梳头,一边捧了两件新制的夏装来问:“小姐,这嫩粉和鹅黄的,您今日要穿哪一件?”
沈乘月单手托腮,很愉悦地抬手一指:“都很漂亮,我选嫩粉的好了。”
“是。”
待一番描眉画眼、梳头挽髻后,孙嬷嬷给沈乘月撑起一把油纸伞:“姑娘,外头太阳毒得很,小心暑气。”
她接过伞:“好,你自己也记得打伞。”
一行人出了月华院,转过一条回廊,打眼便看到不远处紫藤架下,有几个丫头小厮在躲懒乘凉,偷偷聊着闲话。
沈乘月哼起了一首小调,眉目间蕴着笑意,脚步快乐又轻盈。几名下人听到歌声,转头看到大小姐一行经过,纷纷噤声。
孙嬷嬷调笑道:“姑娘是因为萧少爷的到来而开心?”
“自然,”沈乘月对她眨眨眼,“我有什么不开心的理由呢?”
一行人行至沈府前院,第一眼便看到了在假山流水边徘徊的萧遇。萧家公子向来气度翩翩,引人心折。今日他穿了一袭月白色锦缎长衫,以玉簪束发,手持一把水墨折扇,气若谪仙。
沈乘月朗声笑道:“云间贵公子,玉骨秀横秋,萧公子风姿朗朗,的确当得起这句赞誉。”
萧遇听到这一句,略有些惊讶地回首望向她,行了一礼:“见过沈姑娘。”
“萧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我……”
见他迟疑,沈乘月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你我二人自幼相识,都认识那么多年了,你也别来面露难色这一套,有话直说好了。”
“……”萧遇怔了一怔,“沈姑娘看起来心情不错?”
沈乘月笑眼弯弯:“我还活着,自然心情很好。”
“活着?”萧遇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单纯为“活着”而感到开心,人生碌碌,有几个人会记得活着本身就是一件该值得开怀的事?
沈乘月在假山下挑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所以建议你有话直说,你今日说什么我都能原谅你。”
萧遇古怪地看着她的动作,沈乘月虽然娇纵任性,但也一向最守贵女仪态,站有姿,行有仪。随意挑块石头坐下这种事,以前绝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沈乘月又从袖口摸出一小袋瓜子,分了一把给萧遇:“吃吗?”
“……不必,谢谢。”
沈乘月以一个很放松的姿态坐在大石上,撑着阳伞,嗑着瓜子,抬头望着翩翩公子,就差翘起二郎腿吹个口哨了。
于是萧遇不再迂回,深吸了一口气,直截了当道:“沈姑娘,我想退婚。”
沈乘月浮夸地将他一指:“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退婚,”他的声音带着歉意,“是我的错,萧某一定做出补偿,对外只说是我不好,绝不敢损害姑娘声名。”
“你心仪之人是谁?”
正在道歉的萧遇顿了顿:“沈姑娘怎知萧某已有心仪之人?”
“抱歉,有点急了,我这里应该说什么来着?”沈乘月一拍脑袋,“对了,为什么?!”
萧遇有些被她绕晕了:“因为我已有心仪之人?”
“……”
“……”
“算了,不难为你了,”沈乘月笑了笑,放下瓜子,站起身来,揽住他的肩,把他往门口带,“我知道你喜欢沈瑕,你来退婚是因为你与她两情相悦。我同意了,有缘再见。”
“……”
她把人推到门外:“哦,对了,忘了告诉你,待会儿沈瑕会被罚跪。”
“什么?!”萧遇一听,又要往门里挤。
“快快快,关门,别让他进来!”沈乘月连忙吩咐门房。
门房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萧遇一眼,遵从自家大小姐之令,把萧公子严严实实地关在了门外。
玉骨秀横秋的云间贵公子大概这辈子还没遇见过这么幼稚的人,望着沈府的大门,一时无言以对。
孙嬷嬷在一旁几乎看呆了:“姑娘?”
“我要出门一趟,”沈乘月望了望天,“因为……萧遇伤我很深,所以我要去散散心,别跟过来。”
“……”
沈乘月扛着铁锹,牵马从侧门大摇大摆溜出去的时候,从小巷里探头望了望前门,看到萧遇还在门口急得团团转:“看来他真的挺喜欢沈瑕的,就是人笨了点。”
她没再理会他,转身打马而去。
———
杏园。
“姑娘昏倒了,快过来帮把手!”
几个下人疾步踏出门,不多时,七手八脚地抬进来一个姑娘,正是沈瑕。
她双眸紧闭,唇色泛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一缕如绸的墨发也被浸湿了,紧贴在脸上,被丫鬟小心翼翼地拨开。
杏园里一片忙乱,唯有一女子笑吟吟地倚在门边看热闹,看起来分外欠揍,但满园无人敢对她动手,因为此人正是沈府的大小姐沈乘月。
见众人把沈瑕抬上床,她才慢悠悠地踱步上前,把手里沾满泥土、看起来脏兮兮的木盒子放在干净整洁的床边。众人瞪着她,敢怒不敢言。
只有一名丫鬟站出来,想把东西挪开:“大小姐,二姑娘一向最爱整洁。”
“这可是你们二小姐要的东西,”沈乘月似笑非笑,“我为它挨过一刀,又在烈日下挖土挖了很久。”
“……”丫鬟们自然没听懂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沈乘月抬手伸向沈瑕的人中,被丫鬟出声拦阻:“大小姐!”
“我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谋害她不成?”沈乘月动作不停,“我学了一点粗浅的医术,以防某一日为了某人交待的任务死得不明不白。”
丫鬟紧张不已,站在床边盯紧了她的动作。
沈乘月试过沈瑕的鼻息、脉象,挑了挑眉:“还真是装的,小看你了。”
“……”沈瑕躺在床上,除了清浅的呼吸,几乎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有颤动一下。
“别装了,起来吧,有事和你说。”
“……”
“你喜欢杏花,因为你母亲喜欢杏花。”
“……”
一旁的丫鬟终于忍无可忍:“大小姐,二姑娘已经伤暑晕倒,您又何必苦苦相逼?非要冤枉她是在作假装相?你、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唔,好吵……”沈瑕这才肯悠悠醒转,虚弱地看向床边的沈乘月,“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沈乘月无奈地看她表演:“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
沈瑕眼神闪了闪,对床边几名丫鬟道:“你们去休息吧,我和姐姐说几句话。”
“姑娘……”
“不必担心我。”
“是。”几名丫鬟把她扶起来,拿了抱枕让她小心靠坐着,这才退下,离开前还防备地瞄了一眼沈乘月。
沈乘月冲她做了个鬼脸,丫鬟跺了跺脚,气呼呼地走开了。
“你这丫头实在很忠心。”
“姐姐?”
“你对她倒也不算没有真心,怕我为难她,才及时醒了。”只是对我实在不怎么真诚。
沈瑕不理她这句话,虚弱地开口:“姐姐,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陷入了时间循环,度过了很多遍七月初六,你是聪明人,所以我找你想办法帮我破局,”沈乘月指了指木盒子,言简意赅,“这是你要的报酬。”
“时间循环?”聪明人笑得温温柔柔,“所以你是故意让我被罚跪的?”
“确实是可以避免的,”沈乘月理亏,“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在装晕。”
“装晕是真的,”沈瑕叹气,“难受也是真的。”
沈乘月斟了杯凉茶,递到她面前:“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那就多谢姐姐了,”沈瑕接过茶盏,“我要的是什么报酬?”
“你……母亲与他人的来往书信。”
沈瑕微怔:“我母亲……而你居然真的拿到了?”
“别小瞧循环的力量。”
沈瑕顿时不虚弱了,将杯子一扔,利落地俯身把木匣子捧起来,郑重地放到自己膝上,半点也没在意上面的泥土,打开它时,沈乘月注意到她双手有些发颤。
她展开里面的信件,一目十行,半晌抬起头来:“你看过了吗?”
“今天我拿到就直接给你送过来了。”
“你一定费了很多工夫,连我都不知道它具体埋在哪个位置,”沈瑕认真看向她,“多谢你了,我承你一份情。”
看出她情绪不对,沈乘月自觉离开:“你先消化一下,我晚点再来找你。”
“好。”
沈乘月走出杏园院门时,无声地叹了口气。
———
沈乘月在月华院中自斟自饮到第三壶酒的时候,心情还算愉悦,因为她突然想到循环中自己不必事事躬亲,很多事完全可以假手于人。
甚至……假手于人,比自己做得更好。
“六百两!”她耿耿于怀。
那丢失的孩子,其实也可以派人去蹲点,她只要提前把拐子的特征画下来即可。
说做就做,沈乘月取出纸笔丹青,根据记忆挥毫而就,她已经和两人交手太多次,连腰带上有几个孔洞都画得纤毫毕现。
完成后欣赏片刻,又抬笔修了下胡子,自觉已经有九成相似:“我真聪明。”
她打算先派人去蹲点,自己隐在暗处跟踪几天,确保拐子和同伙都能被拿下后,她就可以彻底放手。
这样如果自己再受伤或被绊住,也不会牵累其他人的命。
她也可以放松一些,不必每日都忙着救人了……
沈乘月正惬意地琢磨着以后每晚的空闲时间可以拿来做些什么时,今日在杏园见过的小丫鬟冲破拦阻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大小姐!求您救救二小姐!她在外边被捉了,命我来找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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