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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你怎么跟过来了?”


    黎明军效率很高, 第二天午饭后,冷芳携就收到了崭新的赫莱猫。


    来送东西的换成了一位中年男性,比起楚童和昨天见到的灰发青年, 此人的外表更加非人类, 从头骨、双臂, 再到两腿,都是明显金属的颜色。冷芳携怀疑在他身体里,金属的占比已经超过一半。


    这人没说姓名,只说基地里的人叫他“忠叔”,他笑眯眯地:“小风那小子不好意思来见你, 害羞了, 所以只能我来送了。”


    “麻烦您了。”冷芳携接过盒子,没有当面打开验货,而是看向忠叔, 反映伙食问题。


    “哦……太多了?”忠叔有些惊愕,“但,那已经是首领考虑到旧人类身体状况特意减少份量过的。”


    黎明军不像大公司的贵族会装模作样地吃自然食物,好吃是好吃, 但蕴含的营养少、吸收效率低,除了装逼没太多用处。高能营养液等压缩食物是目前的主流, 既方便快捷, 又能迅速提供一整天所需营养。


    但旧人类的吸收效率没这么高——


    “他们的肠胃更喜欢自然食物。”楚童这么说。


    于是特意买回昂贵的自然食材,让厨师加工。


    这点份量,远远达不到补充营养的目的, 但冷芳携却觉得太多了。


    新旧人类的差别, 忠叔第一次这么鲜明地感受到。


    “好,我让厨师少做。不过, 你还是尽量多吃一点。”在这个话题上,忠叔没法以「救世者」看待冷芳携了,明明还是个刚成年不久的孩子,身体也不好,他怀着怜爱之心说,“养好肠胃后能摄入压缩食物就好了。”


    冷芳携连通赫莱猫,抛下人类□□的束缚,直接跳下地面。九号不知从哪儿捧来一面镜子,抵靠墙壁以供冷芳携端详自己。


    黑色的,会在光线变动下泛银光的柔顺毛发,灿金色的眼瞳,逼真的胡须,连肉垫都采用仿真技术,踩到地板悄无声息。若不是看过赫莱猫最初一团钢铁造物的状态,冷芳携都要以为镜子里的是一只真猫了。


    有了壳子,他不必再缩在房间里看书,立刻指挥九号推开门,他要去找楚童聊聊接下来的合作事项。


    银色机仆关好门,紧随在赫莱猫的身后。猫咪体型中等偏小,但机械腿颇为矫健,速度极快。


    楚童给他安排的住所大概位于黎明军基地最里部,和他的工作间靠得很近,冷芳携按照地图导航一路走来,除了几名巡逻的机仆以外没有见到半个人影。走了一段路后,他嫌麻烦,干脆跳到九号的肩膀上,搭顺风车。


    提前发过消息,办公间的门半掩着,九号推门而入,一瞬间浓郁的咖啡香气扑面而来,好在赫莱猫的嗅觉系统搭载了自适应功能,才没有呛到鼻子。


    冷芳携垂眸一瞥,资料散乱的桌面上一杯咖啡已经见底,一杯刚刚泡好,热气腾腾,另有一杯加满了冰块,跳到旁边一嗅,有隐约的柠檬香味。


    冷芳携用甜美的声音说:“在我们那个时代,会用‘血管里流的都是咖啡’来形容这种状态。”


    楚童不可置否:“咖啡的味道不错。”


    反正冷芳携不怎么欣赏得来那种苦涩的液体,他开门见山说:“你的提议,我接受了。黎明军算跟我关系最密切的组织,我在这里举目无亲,不留下来又能去哪里?”


    冷芳携蹲坐下来:“不过,我不加入你们,只是帮你们解决问题,相应的,黎明军也需要完成我的要求。”


    楚童观察了很久,也没等到他像猫一样低头舔舔手。也是,这毕竟只是一个支外体,不可能反过来影响使用者本身。


    “比如?”忍耐伸手触碰赫莱猫胡须和脖颈那一撮小毛的冲动,楚童歪头问道。


    “我要去城市里。”


    黄金沙漠除了黎明军的基地之外,便是昼伏夜出的动物和顽强生存的植被,荒无人烟。他需要被大公司发现、注意到,最好能被他们主动抓到公司里,再留在基地里,除非黎明军被打到老巢,不然没可能达成目标。


    这个要求有些出乎楚童的意料,为了冷芳携的安全,他原本打算过几天后把他送到只有几位核心高层才知道的安全屋里,没想到冷芳携反过来要求去城里。


    那里是大公司的地盘。


    这样做,岂不是羊入虎口,一块香嫩可口的肉主动送到野兽嘴里?


    但这是冷芳携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


    楚童沉吟片刻,最终妥协:“好。但需要一定准备时间。”


    “说吧。你们现在有什么棘手的问题?”冷芳携晃了晃尾巴。


    后勤传回的资料开放展示,天海公司的详细介绍,以及崭新的监测系统资料都陈列在冷芳携面前。赫莱猫仰头看着,楚童根据视线的落点及时下滑,直至最底部,那里附有另外一人的资料-


    姓名:郑说-


    身份:方舟集团掌门人私生子,生母不明,目前实际掌握权力的太子爷


    “就是他主持了系统更换工作。”楚童解释说。


    随资料附有一张郑说的照片,是方舟集团公示在官网上的内容。


    照片上的青年一头鲜艳红发,笑得桀骜不驯,狭长眼眸间含着凶意,仿佛要冲破屏幕阻隔撕碎窥探之人。


    冷芳携眨了眨眼。


    ——他长着与他情人极为相似的面庞。


    冷芳携忍不住多看几眼,发觉两人的相似度达到一个极高的比例,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但因为他情人面部有火燎过的痕迹,两个人又风格迥异,在外人看来,相似度没那么高。而那么一点类似,是可以被血缘关系所解释的。


    “只是需要开一个后门?”冷芳携确认黎明军的需求。


    楚童两手交叠:“哪怕找到一个小的漏洞,就足够了。”


    他们只需要这一段时间的通行权力,借以完成交易,在之后就用不上天海公司了。


    这个要求对冷芳携来说非常轻松,即便发展到现在,计算机运作或许已经生成新的逻辑,冷芳携过去的经验可能不再适用,但他并不担心结果,只是产生了新技术、新逻辑和新手段,花点时间学习罢了。


    他要回了以前用的数据盘,楚童又给他开放了黎明军内部平台,以及操作工坊。


    “最多两天时间。”冷芳携给出期限,轻松跳回九号肩膀上。


    冷芳携预计用下午剩下的时间初步了解现今的计算机发展状况,却惊愕地发现,IT依然是那个IT,比起封冻的时候,似乎没太大变化,至少没出现划时代的技术进步。


    反倒是义体和基因编辑两大领域不断突破。


    这或许是人工智能禁令造成的影响,但恰好方便了冷芳携。


    他都不用等到晚上,立即读取数据盘,将还没完全损毁的数据包转移,又登入操作工坊,大意志网络没有锁定ID,他依然以「Helle」为名,但顾及到这样太明目张胆,又对ID进行匿名化处理,在ID之外套了无数个虚拟账户壳子。


    如此,一个崭新的「电子人」诞生了。他没在网络上留下任何痕迹,是个一片空白的新生儿。


    不过,随着冷芳携展开电子键盘,找到天海公司官方平台开始,Helle外壳包装的虚拟账户就开始写入不良记录。


    冷芳携操纵着黎明军从其他客户手里买来的账号,向监测系统发起对接请求,通过之后,沉默而无害地拥有一个“暂予通行”标记,短短对接的一刹那,赫莱的触角探入其中。


    这个新系统架构精密,很有他故人的风格。考虑到郑白镜就是方舟的创始人,他的后代肯定会深入钻研郑白镜的技术风格,这点相似不足为奇。


    但比起郑白镜,他的后代还差远了。


    漏洞无所遁形,冷芳携轻而易举地取得root权限,此时天海检测系统的工程师还没察觉最高权限易主,他只需要开辟一个隐蔽的后门——


    “嗯?”冷芳携歪头,“居然察觉到了。”


    原本迟钝的管理员账户出乎意料迅速做出反应,果断关闭对外跳板,宁愿让整个检测系统陷入崩溃风险,也要阻断冷芳携的去路。


    ……


    “一头蠢猪。你们怎么把他招进来的?”


    天海公司监测系统中央调控室内,工程师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艳红头发的青年是全场唯一坐着的人,他一边手指翻飞,不断发出新指令,一边嘴里吐出刻薄鄙夷的词句,每吐一个,工程师就颤抖一下。


    在这位方舟太子爷的嘴里,他简直一无是处比猪还不如。


    工程师出了一身冷汗,现在连后续是否会被开除都来不及担忧——若不是郑说今天闲着没事干,来调控室巡查,那名骇客将所有客户资料带走泄露他都完全察觉不到。


    这样重大的事故,牵扯到多位重要客户,一旦发生,他连命都保不住。


    还好,还好……


    能活下来,就算被郑说从头到脚批得体无完肤也没什么大不了。


    屏幕上的数据和代码飞速闪过,工程师艰难地读取,能看出郑说与入侵者之间战况激烈,而且……这位太子爷显而易见处于下风。


    郑说唇角的笑越浓,他越是胆战心惊。之前虽然没怎么接触过这一位,但许多事总是听说过,要是太子爷在他们面前被来历不明的骇客狠狠挫了面子,他们这些人还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


    “啧。”


    攻击失效,反而被对方抓住漏洞,连管理员账户都锁定了,现在除非把整个系统格式化,否则郑说除了打字没有任何操作空间。


    郑说盯着屏幕笑了几秒钟,随后打字询问:你是谁?


    打完,他便双手离开键盘,宽阔的后背靠上椅背,单手撑脸,等待答复。


    三秒钟后。


    ■■:你猜。


    工程师恨不得说自己憋不住尿,拔腿跑去厕所。


    调控室一片死寂。


    屏幕暗了一瞬,随后重新启动,入侵者已经留下后门飘然离开,若不是日志中记录了这一次攻击行为,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


    郑说知道,自己的作品里看不见的地方,一定已经布有密密麻麻的漏洞。


    青年狭长的眼眸微眯,沉默了几秒,说:“去查查。黎明军不可能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


    “是。”


    拧拧指节,青年缓缓起身,要离开的时候主管鼓起勇气开口询问:“少爷,那系统……”


    郑说:“既然他了,就让他们用。”


    “可是,那是黎明军、”主管下意识想说,被郑说冷冷一看,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逾越,残余的话硬生生憋回肚子里,等到郑说和下属离开,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虚脱地擦汗。


    “这祖宗终于走了……”主管感到自己真是劫后余生。


    一年前忽然露面的郑家三公子,据说是郑明恩某个情妇生的私生子,成年了才被允许露面,很多人认为,郑说一定不得郑明恩喜欢。哪知道郑说直接接手连同天海公司在内的数个重要子公司,集团高层为他大开绿灯,数不尽的资源送到郑说手中。


    外人这才反应过来,郑说哪是不得宠?怕是郑明恩放在心肝上的儿子。他脾气暴躁残忍,胡乱插手公司运营,前一阵才把一个业绩向来良好的公司搞得濒临破产,就这样,郑明恩丝毫没有惩罚郑说的举动,还把心腹派给郑说驱使。


    ……老天无眼!


    短短一年时间,从前风头两无的大公子,母族强势的二公子,地位一时间尴尬起来。


    有人说郑明恩之所以那么偏爱郑说,除了那是小儿子之外,还有郑说长相的原因——这小子隔代遗传,相貌与方舟创始人极为相似。


    以高层对郑白镜的迷信崇拜程度,这个猜测不是没有可能。


    主管摇摇头。


    掌门人糊涂啊!


    长是长得像,可脾气、手段、技术样样截然相反,跟郑白镜天差地别。


    两个人怎么能相提并论?


    ……


    解决困扰黎明军已久的问题后,楚童很快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距离黄金沙漠最近的大区是第六区,但考虑到里面太过混乱,楚童最终在第三区为冷芳携置办房产,就登记在冷芳携名下。


    第三区是旧联邦的首都,也被现在的很多人认为是首都,方舟和千姿两大集团的办公大楼一东一西,矗立其中,楼层高耸入云,是第三区的绝对地标建筑。


    在它们附近,是无数更矮一头的高楼大厦,构筑起繁华、精英的片区,但那只是第三区的中心区域,如同圆环一般,越往外围人均收入越低,街区环境也越差。


    哪怕是白天,霓虹灯也闪烁不停,街道上非法改装的摩托车风驰电掣,车上的青年熟练地抢走路人的耳环,下一秒路人从包里掏出手枪,电弧跃动,一下击中飞车党的脑袋,迸溅出细碎的金属碎片。


    飞车党抽搐两下,爬起来扶正了歪斜的头颅,飞快地跑走了。


    富裕与贫穷,秩序与混乱,干净与肮脏。


    这是一个差别的城市。


    置办的房产位于三环与四环接壤处,环境不算差,也不少好,公寓倒很整洁,物业服务人员的态度良好。


    房间位于十楼,楚童提着行李箱,打开房门。


    “因为时间紧张,没有提前问你喜欢的装修风格,就从模版里选了一个。如果你不满意,可以联系装修公司随时更换。”


    轮椅滚入客厅,米色干净的装修风格,不出彩,但也挑不出错,看着很舒心。


    冷芳携示意楚童把行李放在主卧里,眼神扫过大床,在床头柜处微微一顿。


    他看向楚童,随着弓腰,成年男性淡金色的短发滑落,楚童很仔细地放好后抬头,发觉冷芳携正用一种打量式的眼神盯住自己,楚童没有任何不自在,坦然地直起腰身。


    “小风和忠叔就住在隔壁,他们会保护你。你有什么事,也可以交代他们去做。”楚童说。


    他在第三区里也有其他事要做,但不跟冷芳携一起,大概事情紧急,连饭也没留下来吃,就匆匆离开。


    九号已经从冰箱里拿食物,准备今天的晚饭。


    “这里有没有摄像头、监控之类的设备?”冷芳携忽然问。


    九号放下围裙,来到客厅处扫描,结果当然是没有的。就算楚童要掌握冷芳携的行踪,也不可能这么光明正大。


    目送九号回到厨房,冷芳携关上卧室门,同样的问题,再次询问系统。


    【卧室里没有。】


    冷芳携颔首,按着前进的按钮,来到床头柜前,目光凉凉的落下来。


    一只手掌长度大小的娃娃坐在那里,用着浮蘅的外表,背后背着一柄长剑,胸前抱着缩小版霞光剑。眼珠是两枚温润的漆黑玉石,把冷芳携看着,默不作声。


    冷芳携皱起眉头:“你怎么跟过来了?”


    他的语气厌烦,就好像烬是什么离不开主人的狗狗一样。


    第112章  那样漂亮的小青年,的的确确是该被人捧在手心里,好好宠爱着。


    被这样嫌弃, 烬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抱着霞光剑站起来,小小的一个, 向冷芳携解释跟过来的理由。


    “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危险度高, 是我切分出去的一片, 因为拥有独立意识而反叛我的命令。他很可能伤害你。”


    “并且只靠你身上的低级系统,不一定能够顺利将他回收。”


    理由听起来很正经,但冷芳携发现,烬虽然面无表情,却在回避与他对视, 显然自己也清楚目的不纯, 心虚了。


    冷芳携淡淡说:“是吗。”


    烬补充道:“要保留全部意识进入小世界里,我的存在被压缩到最小,除了你之外的人都无法观测到我, 我也不能过多干涉这个世界,否则会被它发现。只有在接触到那片意识的时候,我才会出手。当然,还有你遇到危险的时候。”


    “要保护我也得听从我的命令。”冷芳携有些头疼, 原本以为能摆脱烬收获一个世界的清静,没想到他还是追了过来。


    好在以烬所说, 他在这个世界的能力有限, 相当于一个旁观的幻影。只要不打乱他的计划,就让他在旁边看着也没什么。


    提起烬的领口,毫不留情地往外面一扔, 冷芳携很无情地说:“你自己找个地方待着, 不准来我卧室里。”


    有一个浮蘅长相的娃娃看着,他怎么能安然入睡?恐怕梦里都是过去被纠缠、被侵占的回忆。


    卧室门毫不留情地关上, 烬悬停在半空,意识到冷芳携不喜欢他这身打扮,乌黑眼瞳眨了眨,打算明天换成另一套。


    缓缓降落在茶几上,不远处是闭合的厨房门,清噪系统将大部分做饭时产生的噪音都吸收掉,但还是有小部分穿过门缝,传到烬的耳朵里。


    几分钟后,九号推开厨房门,端出几碟小菜。这几天他观察冷芳携的饮食习惯,发现自己的控制者虽然什么菜都吃,但很挑剔,不怎么喜欢味道过重的食材,在主食上更倾向于米饭。


    离开基地之前,他特意在数据库中加入了厨房模块,今天虽然是第一次下厨,但已经非常熟练。


    放下餐具,九号本来想去卧室里叫冷芳携吃饭,路过客厅时脚步忽然一顿。


    扫描仪悄无声息地运作,客厅一片安静,除了家具、空气微粒之外什么都没有,九号的直觉却告诉他,茶几上有一个活动中的生物。


    九号停顿了几秒钟,“看”见了对方。


    是一个仿佛等比例缩小的人娃娃,衣着是旧时代风格,怀里抱着一把利器。


    九号默不作声地与他对视,忽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和与生俱来的敌意。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也不该抱着那样一柄剑。


    这种情绪本不该产生,如果被拒绝协议检测到,九号会被立即格式化,并进行销毁。每一台机仆芯片中都搭载了拒绝协议,一直以来,没有能够绕过协议的办法。


    偏偏这一回,拒绝协议仿佛产生了故障,没有向检测中心发出任何警报。


    “……”九号最终抽离视线,去敲卧室的门。


    ……


    公寓最近搬来一位新邻居。


    新邻居的外貌非常出色,乌黑的头发,雪白细腻的肌肤,是那种昂贵上流的长相。偏偏他的腿似乎出了问题,每次外出的时候,张越都看到他坐在轮椅上,身后跟着一台银色机仆。


    无论是轮椅的材质,还是那台机仆的设计,毋庸置疑地透露出一个消息——邻居很有钱。


    公寓里的人来来往往,前一天刚搬进来的人,第二天可能就死在哪个掘金场里,所以人情交往一向淡薄,偏偏对于这一位邻居,张越发现有许多人都在暗中观察他,议论他。


    中心环的贵族不太可能刻意搬到一个混乱的地带居住,哪怕是家族斗争中落败的贵族子弟,最落魄地也能住在小别墅里。


    所以对于邻居身份的猜测,最终集中在“情人”这一个选项。


    事实上,以邻居的相貌条件,除了这一个职业,公寓人想不出第二种答案。


    那样漂亮的小青年,的的确确是该被人捧在手心里,好好宠爱着。不然,他该怎么活下去呢?


    要是没人守护着,恐怕早就被人抓回家里锁住,成为禁脔了吧。毕竟邻居的腿有问题,根本跑不了。


    尽管这么多天,张越没有发现有陌生男子出入邻居的房门,但他和其他公寓人一样,坚信这样的猜测。


    他认为邻居的男人大概只是忙于杂事,没能抽时间来看他,却有人把这当做邻居被厌弃的信号,蠢蠢欲动。


    早上八点半的电梯很热闹,上学的、去工作的,或者去外出办事的,全部集聚一堂。


    张越嘴里叼着一片面包,匆匆挤进去,他昨晚熬夜玩新游戏,早上差点没起来,制服扣子凌乱不齐,头发乱糟糟的,电梯映出一张困倦的脸。


    他本想靠着电梯争分夺秒再眯一会儿,余光忽然瞥见电梯里部的地带。公寓人刻意地留出一片空白,那里坐着他观察了很久、刚在他梦里出现过的邻居。


    蓦地扯下面包,打直背。浑身困意一下子被冲没了。


    张越看着自己凌乱的头发和水肿的脸,绝望地想:他现在一定很丑。


    对面抱臂作不耐状的男人见状冷嗤一声,投过来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不屑,显然看出了张越那点少男情思。


    张越冷冷地看过去,发觉男人的目光已经更换落点,注目着最里面的美貌邻居。


    在所有或靠或站的人群里,青年要矮一头,他今天穿着白衬衫,套着奶黄色的马甲,衬得肤色莹润生光,看起来像个学生仔。


    安静地垂眸,似乎在发呆,浑然不觉自己即将成为他人的猎物。


    张越皱起了眉。


    电梯抵达一楼,陆陆续续的人出来,还有十几分钟就要迟到,张越却没有夺腿狂奔,而是倚着入户厅的廊柱,眼神落在电梯口。


    男人也没走,就站在电梯之外。


    人群瞩目中,青年是最后一个出来的,银色机仆推着轮椅,在转弯处被男人伸出的脚挡住了。


    青年偏头,礼貌地说:“先生,请让一下。”


    连说话的声音都那么好听。


    男人痞痞的笑着,直勾勾盯住他,眼睛里充满了炽热。


    “请教你一件事。”男人歪头,笑容意味深长,“你一晚上多少钱?”


    “嘭——”


    张越刚打算过去,那台跟在邻居身后、始终安静的机仆瞬间动手,男人被狠狠顶住腹部,扔撞在电梯口。


    邻居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漠然地继续前行。


    男人躺在地上,等轮椅声渐远,才缓缓撑着坐起来,捂住伤口发笑。


    围观的人嘲笑他,说他跟废物一样,被机仆抓小鸡仔一样抓起来扔出去了,就这样,还想耍流氓?


    “他娘的,那是机仆!我又没钱装义体,怎么打得过?”男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


    “那你他娘地敢直接过去,就仗着人脾气好是吧?”


    男人痴痴地笑:“他娘的,你们别装!这种品相,我把自己卖了也要搞一次!”


    “散了散了,又在做白日梦,看看人多白多嫩,是你高攀得起的?”


    公寓里的邻居素质参差不齐,既有还在学校里的学生,外出工作的上班族,又有混混,在酒色场合挣钱的流莺。


    挡路的男人不是第一个冒犯冷芳携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


    把公寓和附近的建筑设施逛了一圈之后,冷芳携中午回家,在电梯里碰见了一名衣着暴露的金发女郎。


    浓郁的香水味和酒味,丰唇红艳,胸前呼之欲出,身材极好,脚下踩着黑色高跟鞋。女郎靠着电梯,浓妆掩盖不住她的疲惫。


    看到冷芳携进来,她按灭了香烟。


    电梯缓缓运行,女郎的目光始终集中在冷芳携身上,说不出是欣赏,还是别的什么。


    越过五楼后,她忽然开口:“以后要是被情人抛弃,走投无路了,就来找我。我住在十六楼,可以给你介绍顾客。”


    “当然不是那些身家平平的酒鬼和毒虫,都是些颇有家资的大客户,没什么特殊癖好,能把你养得好好的。”她很认真地说。


    难道他看起来很像别人的金丝雀吗?


    冷芳携哭笑不得。


    他听得出金发女郎完全是好心,也就没说什么,点点头,离开电梯前还冲她招招手。女郎愣了一下,刚想抬手回应,电梯已经关合。


    鱼龙混杂的公寓,来历不明的邻居,但这些天观察下来,冷芳携发现,公寓里的这些住户已经算素质比较好的公民,至少他们之中没人吸毒,还好好地生活着。


    “最近过得怎么样?”楚童没时间到公寓里看他,就在通讯中询问冷芳携最近的生活情况。


    视频里的男人手里搭着风衣,白衬衫裹着紧绷的肌肉线条,彬彬有礼地将一切暴力因素掩藏起来,温和地笑着。


    “第三区是个矛盾的城市,有的人喜欢,有的人却厌恶至极。”


    冷芳携看向窗外:“太吵了。这里的颜色。”


    霓虹灯闪烁不停,昼夜不息,远处飞艇在高楼间穿梭,横挂着刺激眼球的立体广告横幅,两翼五光十色,留下一道道白色喷气。吵闹的音乐广告中,夹杂着隐约的枪鸣,街道上的行人穿着千奇百怪,随处可见的义体和金属,比冷芳携在基地里见到的还要夸张百倍。


    纵然是晴天,第三区的天空也灰蒙蒙的,像给世界套上了一层奇异滤镜,一切都显得如梦似幻。


    冷芳携想到他在交界点处看到的第四环的人,狭窄巷口处,无数人戴着脑机瘫坐,沉迷在电子鸦/片中浑身痉挛抽搐,小便失禁。而在这里,却有很多人衣着光鲜亮丽,出入医院和银行。


    楚童说:“中环里的颜色会干净很多,大公司不喜欢太鲜艳的东西,相反,住在外围的公民却痴迷于迷幻的色彩。”


    闲谈完毕,楚童带来第二个任务。


    “目标跟大公司没什么关系,这一次,你不用再束手束脚,可以尽情施展了。”


    比起第一个任务,这个显得更加轻松。


    冷芳携点点头,在楚童挂断通讯之前,忽然问了个额外的问题:“这栋公寓住户的资料,你有吗?”


    “大概资料都有,不过有一些人身份不简单,为免打草惊蛇,就没有深入调查。怎么?你对谁感兴趣?”


    冷芳携摇摇头:“只是想了解一下我的邻居们。”


    资料到手,冷芳携找到金发女郎的一页。


    上面显示,对方目前在四环的佛祖酒吧里工作,职位是调酒师、打手。


    ……


    晚上七点十分,第三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细雨从黄昏开始下,一直到现在绵绵不断。


    叮铃。


    酒吧的门被撞开,最近沙发里的客人眯眼看去,没看到半个人影,又昏昏沉沉地陷入醉酒中。


    一只黑色生物悄无声息地从她脚边蹿过去。


    酒吧背景里放着梵音,灯光迷离昏暗,兔女郎和兔男郎端着托盘穿梭在人群中,正中央的巨大香槟塔内,还睡着三名鱼尾美人。


    最显眼的吧台处,一名袒胸露乳的佛祖端坐莲花台。


    “……”新人类的精神状态还是太超前了。


    冷芳携卷着尾巴,轻巧地在人群中穿梭,飞快地来到吧台底下,抬眼一看,中午才见过的女郎坐在高脚凳上,极为不耐地将酒杯推给吧台外的男人。


    男人期期艾艾:“曼妮……”


    “闭嘴。”女郎冷酷道,“不想我切掉你的**用来泡酒,就闭上嘴巴。”


    男人下意识捂住下ti,后退几步:“你别这么凶嘛。”


    曼妮不屑冷笑:“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一清二楚。我曼妮说过的,说到做到。”


    “凶婆娘!”男人低骂一句,狼狈地离开了。


    女郎肩背微松,目光斜斜地垂下来,踢了踢冷芳携的屁股:“哪里来的猫?”


    冷芳携跳上吧台,绕着整齐的玻璃杯走猫步。曼妮被逗笑了,听见同事说:“估计又是千姿在投放广告吧,说什么陪伴型宠物机器人,每个区都投放了猫猫狗狗,一个基础款也要三万多。”


    曼妮眯眼,试探性伸手,见猫咪没有反应,轻轻揉上下巴:“哎呀小猫咪,手感真不错,你是不是销冠呀?这么会勾引人。要是我有钱,肯定就被迷昏了掏钱买一台回去。”


    “我也想要!”同事叹气,“但太贵了,我的贷款还没还完,狗屎贵族,怎么吃这么好!”


    灼热的目光紧盯冷芳携,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偷猫了。冷芳携摆摆脑袋,避开曼妮的手指,站起来伸展腰身,刚想去别的地方看看,就听见又是叮铃一声,接着同事倒抽一口凉气。


    ——“太子爷怎么又来了?”


    冷芳携循声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宽肩窄腰的青年,蓬乱的红发颇为瞩目。他一身银链勾连的漆黑朋克服,脚踩长靴,眼眸倦懒地半眯着。


    甫一露面,挡在他面前的人就下意识让开道路,人群顿时如摩西分海。青年大步走来,在吧台外坐下,冲曼妮微抬下巴:“一杯落日。”


    紧接着,转向冷芳携处,手毫不留情地逮住了毛尾巴,恶劣地摇了摇。


    “哪儿来的猫?”


    第113章  就这样成为了情人。


    赫莱猫的神经系统没有真猫发达, 但被人恶意抓住尾巴,冷芳携还是有感觉的。他毫不留情地给郑说一爪子,在他虎口处留下几道血印, 并不深, 但不妨碍在场之人的震惊。


    曼妮见状想把猫抱走, 害怕郑说突然发疯对猫做什么,尽管眼前的猫大概率只是个钢铁造物。但她还没伸手,郑说的眼神就扫过来,曼妮蓦地被钉在长凳椅上,不敢乱动。


    那眼神平静里混杂疯狂, 仿佛她一旦不顺从郑说的心意, 眼前的青年就要发疯似的。


    “脾气这么大?”郑说漫不经心地笑了下,伸手想挠猫脑袋。


    冷芳携自然不会让他得逞,后退一步, 肉垫坦然地踩上去,作怪的手便被他坚决地踩在爪垫之下。


    肉垫触感柔韧而富有弹性。


    一只猫的重量落在手掌上,大概使用的材料多为金属,比预料中要重。


    曼妮和同事心惊胆战生怕他发疯, 郑说的心情却没她们想的那么极端癫狂。见猫尾巴绕过来圈住了猫身子,郑说也就不再动弹, 保持这样的姿势喝酒。


    他每回来酒吧里点的都是「落日」, 一款主打橙香的鸡尾酒。曼妮这一回调制更加用心,每一个细节务求完美,生怕郑说一个不顺心, 把火撒到猫身上。


    透明酒杯之中浅黄深橙的颜色过渡自然, 一颗白色的糖片抛入酒水中,顿时滋滋冒气泡, 曳出蓝紫色的痕迹。


    非常漂亮的一杯,在灯光下如梦似幻。


    冷芳携打量吧台上一杯又一杯特调的酒水,眼瞳中写满了好奇。


    他会喝酒,但一直以来不太喜欢碰那种易醉的液体,太辣的味道不符合他的口味,而且,他很不喜欢每回酒醉之后的头痛状态。


    所以除了梨花酒,其他的酒类他要么浅尝辄止,要么一点也不碰。


    但眼前的特调酒,光是它们各有特色的外表就足够引起冷芳携的注意。猫身向最近的一杯「沙漠灯塔」倾斜,鼻头抽动,嗅到甜甜的气息,还有柠檬的酸味,他真的挺好奇那酒是什么味道。


    “怎么?猫也想喝酒?”郑说动动手指,把冷芳携的注意力引回来,他端详着黑猫,对方的皮毛并非纯粹的黑,在不同角度的光线下会散发淡淡的银光,“你是什么型号的宠物伴侣?”


    郑说以前不关注这些机仆和机械造物,以为冷芳携是千姿芯片升级的成果。他难得产生了一丝好奇,千姿宠物伴侣开发部门的逻辑究竟何在,给一只宠物猫设置喝酒倾向?


    越想越觉得这猫的行为古怪,郑说看向冷芳携的眼神忽然变得诡异。


    明晃晃的怀疑。


    冷芳携佯装不觉,埋头舔了舔毛。


    自从郑说坐过来,就很少有人敢靠近吧台了。那些疯疯癫癫的酒鬼们要么还保有一丝理智,要么被狐朋狗友拉住,没人敢来冒犯郑说,从那些畏惧和恐怖的眼神就知道郑说对外的名声不好。


    中途只有一名服务生过来跟曼妮打招呼,端走一杯酒。迷幻灯光中,冷芳携没太看清他的长相,只瞥见一双狐狸似的眼睛。


    酒杯见底后,郑说不再停留,起身打算离开,走之前开玩笑似的跟猫说话:“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走?”


    猫听不懂你的话。


    冷芳携不搭理他。


    郑说离开之后,吧台的气氛肉眼可见地放松了。冷芳携看到曼妮和同事对视、挑眉,然后不约而同地笑出来。


    “中环里的娱乐场所花样更多,干嘛总跑到我们下等人这里,他不觉得自己很格格不入吗?”同事撇撇嘴,这时有了勇气开口。


    曼妮夹了根烟,没有点燃:“显而易见,来找乐子。下等人的乐子,可比别的花样好看太多。”


    同事被她话里的意味刺了一下,嘲讽地笑了几声:“嗯,上等人就是这样,只是看我们成天用最老旧的系统和设备,就觉得新奇的不得了,活像我们是旧联邦时代过来的原始人。”


    “这话你敢当着太子爷面说?”曼妮睨他一眼,“他今天带了枪。”


    同事滞了一瞬,回想过去发生在酒吧里的事故,恍惚道:“乖乖,这少爷是真的肆无忌惮。当时我还在给那客人送东西,他就掏出手枪嘭得那么一下,那老头的脑袋跟个西瓜一样——炸开了。”


    “大家吓了一大跳,他却若无其事地继续喝酒。在那之后,我才知道他的身份,居然是方舟的公子爷,听他们说,他很受宠,资本丰厚。”


    “不过,人也疯疯癫癫,酒吧里没人敢靠近他。”同事趴下来,下巴搭在吧台上,静静地和冷芳携对视,冲他招手,“曼妮,他跟那些贵族不一样,他的眼神……很冷,是没有感情的冷。我总感觉我们在他眼里,跟猴子没什么区别。对于低级动物,当然不用抱有任何感情。”


    越说越丧气,同事打算转换心情,伸手想摸摸冷芳携,从撸猫中获得治愈。哪知道刚才还任摸的小猫一下子跑开,让同事很是伤心。


    冷芳携快速地穿过人群,来到酒吧门口。


    曼妮的工作好好的,没怎么受骚扰;在酒吧里待了这么久也没听到有用的情报,冷芳携就打算离开。


    叮铃。


    温暖的酒吧关在身后,夜雨带来阵阵凉意,冷芳携抖了抖毛,决定等雨再小一点再出发。


    但要他回到味道浓重的酒吧里,他不太乐意。


    猫咪来回踱步,最终决定去一旁的24小时便利店过渡。那里有暖空调,有挡雨的屋檐,而不会有跌跌撞撞、嘴里塞生zhi器的酒鬼。


    冷芳携走过去,第一眼被他看见的不是便利店死亡荧光粉的招牌,而是还没离开的郑说。


    对方嘴里叼着根热气腾腾的烤肠,毫无形象岔腿蹲着。烤肠洒满了辣椒面,闻起来肉香扑鼻。


    即便脚步声放到最轻,郑说还是敏锐地抓住了冷芳携的所在,但比起在酒吧里兴致勃勃的逗弄,此时的郑说显得很冷漠,只是轻轻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完全无视了冷芳携。


    他继续三两下解决完烤肠,起身,将签子反手丢进垃圾桶里,然后靠在墙壁上,从衣兜里拿出一瓶紫色糖果,双手环抱,面无表情地嚼糖。


    葡萄清香一下子爆开,混杂在凉风中,倒比酒吧的味道好闻许多。


    长靴完全挡住冷芳携的去路,他想绕开,就必须淋雨。


    冷芳携甩甩尾巴,径直踩上漆黑靴面,泰然自若地走过去。


    回去的时候雨差不多停了,只有一点毛毛细雨在飞舞。毛发被弄湿的感觉不怎么舒服,冷芳携拍开门,迫不及待地回到身体里,并命令九号去清理一下赫莱猫。


    一直待机等待控制者回家的机仆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他捧起赫莱猫,走进浴室。


    冷芳携的目光在书柜上来回移动,最终放弃了抽书阅读的打算,撑着脸发呆。


    光是看照片,就觉得郑说与郑白镜的相似度很高,如今近距离观察,更发觉两人的相似已经到达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连眼尾处的褶皱,侧脸的轮廓都那么相似。


    要是郑白镜脸上没有伤痕,气质再桀骜迫人一些,郑说就真的和他一模一样了。


    事实上,郑白镜的脾气和郑说天差地别。


    温和,执着,富有反叛精神。这才是郑白镜。


    旧联邦时代,他独自以「Helle」为代号在被政府封锁的网络中横冲直撞,谁也奈何不了他。和郑白镜,也即「White」的相识源于一场合作攻击行动,White的辅助赏心悦目、恰到好处,冷芳携与对方交换联系方式后,就这么熟悉起来。


    骇客之间的友谊有时候来得迅速而不需要反复试探,从线上聊天到线下见面,再到躲藏进郑白镜的家里,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郑白镜出身贵族,尽管父母已经离世,他身上的头衔仍然能让他在面对仿生人搜查时从容应对。


    政府对他的追捕紧迫而极富威胁,冷芳携只得放弃离开的打算,继续住下去。


    那段时间正好是万物复苏的春季。斑斓缤纷、浓淡有致的绣球填充了整个庭院,与低垂摇曳、仿佛流动瀑布的紫藤相得益彰。


    玻璃墙传来轻轻的叩击声,冷芳携从繁重的计算工作中抬起头,郑白镜就站在外面,向他展示手里的花束,整个人笼罩在日光当中,连花的颜色都失了真。


    他的嘴唇张合两下,无声说:“好看吗?出来玩吧。”


    冷芳携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个时候的画面。


    后来,他们结识沈千姿,又认识了神秘的TM,四个人作为黑帽子最初的成员共同活动,Helle、White、Vary和TM。


    回想过往,会发现他和郑白镜关系的转变真是富有戏剧性,所有展开都令人意想不到。


    沈千姿和郑白镜合作寻找适宜的堡垒地址时,冷芳携陷入了一种苦闷的境地。从成年开始,每隔一段时间,他对欲望的渴求就会放大,身体变得敏感,哪怕是被褥擦过肌肤都会引起一阵的颤抖。


    一开始自我纾解是可行的,但随着次数增多,耐受力也在增加,到了后面治标不治本。


    恰好那段时间被图灵机围追堵截到不能外出的程度,摸不到大意志的方位又让他烦躁不安。


    光是坐着,泛粉的肌肤,额头的细汗,以及在躯体内横冲直撞、寻找发泄口的欲望都让他难以沉心编写代码。


    冷芳携备受困扰,讨厌这样不受控制的自己。


    他的脾气变得暴躁起来,甚至冲郑白镜发了火。


    同伴愕然瞪大的双眼,茫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却很快地认错:“抱歉,是我太粗心了。”


    冷芳携懊恼万分:“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现在不太能控制情绪。”


    他捂着头,离开餐厅回到卧室,打算先睡一觉。结果郑白镜追过来,他是无辜的,冷芳携不想再对他发脾气。


    青年忍着躁意,蜷缩在轮椅上,冷漠地说:“出去。”


    郑白镜却将炽热的身体贴过来:“对不起,我早该发现。”


    他的呼吸夹杂淡淡的花香,大概是刚才在庭院里停驻过,以至于冷芳携吸进的每一口气里都混杂了春天的味道。这让他头晕目眩。


    高挺鼻梁抵着脖颈剐蹭,郑白镜用撒娇般的语气说:“我来帮你吧。我喜欢你,你知道的。”


    冷芳携不知道。


    他甚至连郑白镜在说什么都没听清楚,伸手想要推拒,嘴里重复着。


    “出去。”


    然而手却下意识地抓住郑白镜的头发,将他拉得更近,渴望更深的接触。


    “不要。”郑白镜的手径直扣住青年的腰身,在情欲的影响下,青年眼尾绯红,脸颊氤氲热汽,深色眼瞳像在清泉里泡过一样,漂亮得惊人,“不及时发泄出来,你的身体会受影响。


    不等回答,郑白镜便一下将他抱起。


    耳鬓厮磨、肌肤相贴,热度不断传递。


    疯狂的一晚上。


    醒来之后,除了隐秘处的酸痛之外,冷芳携浑身舒畅。


    昨晚发生的事异常清晰地在脑海内浮现,冷芳携有些头疼,正思索该如何处理与郑白镜的关系,就听见枕边传来微乎其微的抽噎声。


    郑白镜比他更早醒来,坐在床边上身赤裸,眼睫濡湿,挂着泪珠,看起来很可怜。


    “……你醒了。”连忙擦掉眼泪,去帮冷芳携穿衣服。


    冷芳携抓住他慌乱的手:“哭什么?”


    郑白镜竟然露出一副胆怯的神情:“……我怕你一醒来,就要跟我绝交。”


    “对不起,我昨晚太冲动了,没有好好询问你的意愿。”他的头发微长,因为动作滑落下来,露出侧颊上狭长的伤口,郑白镜下意识偏了偏头,挡住伤疤,“我知道,是我趁人之危,可是你的病……芳携,就算不是我,你也要找别人。不如试试我,好不好?”


    他凑过来,像只热烘烘的大狗一样抱住了冷芳携,脸上还有没干的泪痕,显得委屈又可怜。


    他和郑白镜没有口头确定关系,却就这样成为了情人。


    或许因为从小就得不到父母的喜爱,郑白镜对于亲密的接触无比渴望,总是在床上痴缠冷芳携,哪怕冷芳携正在工作,也要抱着他,捉住他的手,慢慢地、慢慢地十指相扣。


    “等过一段时间,我让花匠送一些大型三色堇进来。我们一起栽种。”郑白镜吻了吻纤长葱白的手指,垂眸注目着沉浸在数字世界的青年,哪怕没有得到回应也不以为意,“我很喜欢它,你也会喜欢的。”


    大型三色堇具爬蔓性质,以爬蔓方式攀住附近任何一种物体,然后成长茁壮,好像要把依附的物体紧紧缠绕住。因此,它的花语是——束缚。*


    那些轻声细语回荡耳边,亲昵的吻落在发梢,和着黄昏时的徐徐微风吹拂,好像郑白镜从未远去。


    但那样一张温文俊美的脸,换成了郑说,变成攻击性的代名词,成为众人避之不及的对方,总让人觉得万分古怪。


    可能因为最近几天接触了郑说,回想起与郑白镜的事,冷芳携开始发现身边都要被姓郑的包围了。


    新闻上播报郑氏家族庞大和惊人的财富,出门碰见去方舟下辖公司上班的邻居。


    就连小风来吃饭,闲谈时提到的话题,也与郑白镜有关。


    初次见面脸红得说不出话的扮酷青年,如今虽然还会脸红,至少能流畅地说话了。他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向冷芳携请教问题,久而久之两人熟悉起来。


    “冷哥,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小风眼神乱飘。


    冷芳携微微颔首,示意他问。


    小风咽了咽口水:“郑白镜和沈千重,谁才是你的男朋友啊?还是两个都是?”


    冷芳携:“……?”


    第114章  任由男人掌握苍白虚弱的双腿。


    见他面色不对, 小风立马解释说:“主要是郑党、沈二党还有别的党打得太乱了,他们有的说郑白镜是唯一正宫,有的又说沈千重才是你的秘密情人, 当然还有什么三人行啊, TM说之类的。”


    “咳咳。”八卦这些, 小风也觉得不好意思,但想起上学时不绝于耳的争论,还是难以抑制好奇,“很多学者都在研究你的感情关系,但因为史料缺失, 这方面一直扑朔迷离, 因为没有定论,所以大家吵个没完。我就好奇一下,如果不方便的话……”


    他做了个拉嘴链的动作。


    其实, 这已经是小风往保守里说了。围绕着冷芳携展开的学术之争、cp大战那可是规模宏伟庞大,并且从不歇止,堪称圣战。还有旧联邦首脑x冷芳携,图灵机x冷芳携, 仿生人x冷芳携等等跌破下线的配对,有关冷芳携的黄暴文章和漫画常年高居榜首, 写手文采飞扬, 画手妙笔生花,小风提都不敢提。


    上学时他偷偷点开看过一篇,肥瘦相间, 看得人面红耳赤。


    现在冷芳携就在他面前, 那样清冷的神情,那样冷淡的面容, 他完全不敢想那些亵渎下流的言论。


    新人类的无聊程度超出冷芳携的预料,他惊愕无比。


    但就算他跟郑白镜的关系被后人通过蛛丝马迹推敲出来,那也只有一个人,沈千重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印象里,那个瘦弱的青年是沈千姿同母异父的弟弟,沈千姿与他都没什么交往,更别说冷芳携自己。


    冷芳携一头雾水:“沈千重……怎么回事?”


    小风恍然地点点头,以为他在隐瞒,毕竟历史上冷芳携与沈千重看似没什么交集,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沈二公子在你封冻之后写过回忆录,虽然没有明确写出你跟他的关系,但……学者说光凭字里行间的细节足以证明你跟他关系不简单。”


    “我不怎么喜欢他,感觉他好浮夸。又是出书,又是在访谈里cue冷哥给他提咖。”说着说着,话里那股毒唯味就藏不住了,小风翻了个白眼,“有人说他是多年冷宫,趁皇上不在赶紧宣扬自己受宠……反正挺抽象的,搅得学者们全在争论谁才是哥你的正牌男友,为此还闹出了学派划分。”


    扭捏地看向冷芳携:“冷哥,我是真的好奇,你悄悄告诉我,我绝不大嘴巴!”


    小风语气之坚决,就差当场赌咒发誓,看得出是真的很想知道。


    冷芳携很无语。


    他没想到沈千姿的弟弟人模狗样,脑子却有包,犯大病。


    “没有男朋友。”冷芳携面无表情地澄清,“我跟沈千重毫无关系,只跟郑白镜有过□□上的接触。”


    他用词非常严谨,在与郑白镜的关系上没有含糊不清。


    因为没有确定关系,他之前几乎把郑白镜当做定时使用、借以发泄欲望的的器具。想到这一点,冷芳携其实还挺愧疚。


    “……”小风目瞪口呆,头晕目眩,“这这这……”


    好辣的偶像男神……


    冷冰冰地说出渣男一样的发言,仿佛不觉得这有什么。小风却听得脖子爆红。


    对于一个纯洁的处男来说,忽然听到多年偶像这么大尺度的发言,还是太超过了。


    □□接触……对这个词汇的情景深入联想,比看冷芳携的同人文还刺激,小风顿时面红耳赤,不断回避冷芳携的眼神,生怕被男神看出思想上的肮脏。


    “哦,哦,好的。我懂了。”已经开始语无伦次,“原来他们都是胡编乱造,哥,你放心,我绝不乱说。”


    小风近乎落荒而逃。


    他走后,冷芳携去搜索沈千重相关的信息。这个一直以来默默无闻的弟弟,在仿生人溃败之后突然开始活跃起来,积极帮助沈千姿壮大集团,在媒体前数次露面。


    也确实如小风所说,做了很多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在各个场合、通过各种手段暗示他和冷芳携的关系。


    翩翩学者风度的青年,肤色冷白,浓眉凤眼,金边框眼镜闪烁冷光,不苟言笑,偏偏在提到冷芳携时会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冷锐的眼神里泛出柔情。


    任谁都会相信他与那个传说中的赫莱关系一定不一般。


    完全看不出是个撒谎精。


    对于沈千重,冷芳携没有特别的印象,也没有意见,无爱无恨,对方在他这里只是一个符号,象征沈千姿的弟弟。


    彼此之间只有寥寥数次照面,说过的话一只手可以数过来。


    “他性格比较冷。”沈千姿是这么形容他的。


    也确实如她所说,冷芳携在沈千姿家中头一回见到对方时,沈千重刚从研究所回来,身上冷淡的男士香混杂消毒水的味道,白色实验服剪裁利落,和他这个人一样干脆。沈千重和沈千姿打了个招呼,向冷芳携微微颔首,便上楼了。


    从头到尾表情没什么变化,非常冷漠,以至于后来沈千重忽然找到他,向他告白时,冷芳携以为是真心话大冒险的惩罚。


    沈千重向他解释一切发自真心,并非恶作剧后,冷芳携便果断拒绝了他,没留一丝一毫的暧昧空间。


    “好的。是我冒昧了。”当时沈千重的应对堪称礼貌得体,风度颇佳,没想到后来这么一言难尽。


    换上约尔德形象的烬飞了过来:“郑白镜,沈千重。这两人身上都有我的痕迹,和大意志类似,他们都是我的一部分。”


    庞大身躯分化出的碎片太多,很多碎片也就失去了掌控,自发地生存下来,烬没办法每个都兼顾,也是在冷芳携查询资料的时候,才发现这两个碎片的存在。


    他原本还想提其他人,但发觉冷芳携嘴唇平直,不太高兴的样子,就闭嘴了。


    “你们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样的?你能控制他们?”冷芳携关掉资料,问道。


    看起来烬与小世界的人是独立个体,但在某些方面又莫名存在相似处,现在更是同时出现。冷芳携觉得,弄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对于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或许有帮助。


    烬解释:“他们是我分化在各个世界的碎片,承担维持、推动世界发展的工作。但每个都以个体的形式存在,并不知晓自己的来历。”


    “他们会受到我影响,我能够控制他们,回收他们,但是一般不会这么做。”烬不动声色地说,“像你之前遇到的那些人,他们的行动都是自发的。”


    烬狡猾地将完整的真相隐瞒——那些碎片之所以如此自发行动,归根到底源自于烬的狂热爱恋。


    冷芳携看穿了主神拙劣的把戏,没说什么,关掉屏幕,冷漠地丢开娃娃。


    当夜入梦,再次回到了那间住了将近两年的房子。


    天色昏黄,他倦懒地蜷缩在床上,薄被遮盖住下半身,轮廓起伏优美如同山峦,乌发凌乱,仿佛蛛网将枕边人网住。


    郑白镜侧颊上一道狭长的伤口,让那张气质温润的面庞多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攻击性,此刻牢牢盯住垂眸的青年,眼里有欲望的火光闪烁不明。


    屋内湿热,躁动,混乱。


    薄而不瘦的雪背,如羽翼般舒张的肩胛骨,星星点点的痕迹爬蔓,像印在肌肤上的玫红鲜花。


    郑白镜骤然靠近,热烘烘地贴着他的颈窝,鼻骨在喉结处蹭动。亲吻从喉结密密麻麻,一点点辗转下移,直至到柔软的胸脯时停住了。


    细微、轻巧的研磨,酥麻的快感直冲天灵盖。


    冷芳携一把抓住郑白镜的头发,一双水光粼粼的眼全睁开了。


    他醒了。


    大清早浑身燥热,出了一身热汗。


    伸手环住九号的脖子,汗珠顺着机仆刚硬冰冷的外壳流淌,被记忆金属悄无声息地吞没。冷芳携浑然未觉,去浴室冲澡,并让九号更换床上用品。


    热水冲刷掉残余的汗珠,冷芳携垂眸,正看见凸起缀着水珠的部位,意识到自己的躁动期又到了。


    他决定购入一些小玩具来缓解,虽然比不上真人好用,但还能起一点作用。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找一个固定伴侣,做几次就立竿见影地恢复正常,就像郑白镜一样。只是以他目前的状况,能够接触到的人也就那几个,小风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只有楚童勉强还能入口。


    性/爱对冷芳携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他从不会觉得自己在其中是屈辱的一方,但他也并不热衷,不会为了一时的躁动随便找个人上床。


    饭后浏览购物界面,大部分还是旧时代的花样,一些样式新颖、功能新奇的标价昂贵,显然专门提供给中心环的贵族,以他目前的资产还承担不起。


    楚童就在这时上门。


    一手提着深色小包,一手拿伞。外面正在下雨,浅金色短发、咖色风衣上还有水珠残留。楚童在玄关换了双室内鞋,雨伞挂在柜门,褪下风衣折叠好,才走进客厅。


    非常礼貌的客人。


    楚童说明来意:“千姿在基因病里深耕,但目前的医疗成果仍然无法治愈你的双腿。不过,我找到了一位传统医生,他没有正经的医疗牌照,治疗手段比较古怪,但很多人都称赞他是神医。”


    “我拿到了他调制的药汁,据说涂抹在神经坏死、肌肉萎缩的部位,再进行按摩,能够起到一定效果。”楚童提了提手里的小包,微微一笑,“尽管你的腿是因为基因病,但万一这样做有作用呢?试试吧。”


    原来他冒雨外出,只是为了给冷芳携寻药。冷芳携心中没有半点波动,却不得不承认楚童在这方面的用心和卖力,身为首领,能不辞辛劳亲自做这些,也难怪黎明军中有那么多人死心塌地。


    “其实由医生上门给你诊疗,按摩,是最好的。不过对方很有名气,饱受关注,他一旦上门,你的资料就会被送到一些大人物的书桌上。就只能我们自己去学习。”楚童做了个抓握的动作,“虽然费了一番功夫,好在成功偷师。”


    眼中闪过得意的神色:“我想,我的按摩绝不会比那名医生差。”


    看着像好心,只是一名日理万机的首领亲自去学按摩技术,然后说来帮他,行动确实古怪。


    冷芳携有些狐疑,对按摩的结果不抱期望,但抱着让双腿好一点的想法,他回到卧室,褪下裤子。


    楚童拉开小包,里面是一个装着淡黄色液体的透明玻璃罐,和一些按摩使用的辅助工具。


    楚童在冷芳携面前蹲下来,颇具束缚感的着装勾勒出肌肉线条和鼓胀饱满的胸膛,膝盖抵着地砖,紧绷的大腿有力而结实。


    手掌揉搓化开药汁,轻轻落在冷芳携的大腿上。


    冷芳携感受到了一阵极淡极淡的凉意和热意,药汁在腿部延展、化开,宽大的手掌只是横落,就几乎盖住了大腿。


    楚童抬眼看向他,眸色渐深。


    “可能会有点热。”他说。


    这么近的距离,张口时温热的呼吸都铺洒在冷芳携双膝处。


    不过,看青年不为所动的表情,显然并没有感觉到那阵微妙的热意变化。


    阴雨天的光线昏暗,室内没有开灯,冷芳携半张脸陷在阴影中,清冷高高在上,因为他摩擦按揉的动作,会淡漠微蹙眉心,连表情都吝啬给予。


    偏偏这样的人,只能依靠轮椅,为了那一点恢复的可能性,任由男人掌握苍白虚弱的双腿。


    楚童毫不费力圈住细瘦的脚踝,目光落在带着青色经络的脚背上。


    太阳穴突跳,喉咙像含了炭火,又痛又燥。


    冷芳携完全不知晓他内心隐晦的欲望,不知晓他按摩背后,含着何等肮脏的心思。


    血肉馥郁的香味萦绕鼻尖,楚童手下仍然有力,却已经头昏脑涨。


    差一点将头埋进冷芳携的□□。


    第115章  单方面热恋。


    纵然双腿的感觉微弱, 只有粗糙手掌按压时一瞬间的感觉,从楚童来回推移的手法,他暗沉的眼眸, 额际细密的汗珠, 因忍耐而紧绷的大腿, 乃至于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冷芳携都能看出点什么。


    难怪楚童如此殷勤地为他寻药,为他学习按摩手法。


    系统告诉他:【任务者,楚童正在对你发情。】


    被人以难以言喻的下流心思接近,冷芳携的心绪却很平稳, 并不感到恼怒, 也没有第一时间点出楚童的心思。


    轮椅的设计贴近人体工学,看起来冷硬,其实椅背柔软而富有支撑力, 冷芳携斜靠着,敛眸若有所思地看着楚童。


    以第三视角旁观,楚童一个眼神的变化,肌肉微妙的紧绷和起伏, 都有了解释的根据。


    他太明显了,完全被情/欲冲昏头脑, 掩饰的手段拙劣而可笑。如果是从未接触过情事的人, 或许会被迷惑、蒙蔽,但冷芳携经历可谓丰富,怎么会错认他五指舒张, 扣住膝盖时那种渴求的占有欲望?


    药汁一遍一遍延展, 双腿在昏暗光线中莹润生光,水津津的, 湿滑而柔软,要是再丰腴一些,呈现在视觉上会更加漂亮诱人。


    随着楚童大手推握,辅之以环形按摩器、玉石刮板,冷芳携竟然渐渐感觉到了微妙的酸胀感,热意攀升蔓延,最后四周的空气都是灼热的,冷芳携眼里水光荡漾,殷红薄唇微分,仿佛有隐秘的香气从中吐出。


    他的神情却仍然是冷淡的,一冷一热的对比更放大了强烈的吸引力。


    楚童压抑住起身亲吻的冲动,不紧不慢地收好工具,温水润湿毛巾擦掉腿上的汁液,又换新的毛巾细干水分。


    一番按摩后,苍白双腿肉眼可见地生出血色,膝盖腿弯出蔓延出柔和的粉意。


    冷芳携试探性地动了动,发现比起之前,抬动脚掌确实更轻松些,不过要支撑走路,按摩的效果还是微乎其微。


    楚童得出结论:“看来得多次、长期按摩,才可能会有作用。”


    结束后他去洗手,冷芳携偏头看向坐在床边的烬,以气音询问:“他也是你的一部分?”


    楚童突然对他产生痴狂的心思,除了同为烬碎片之一,冷芳携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性。


    烬抿抿唇,不想回答。


    但在冷芳携的注视下,他还是说:“是。”


    透过半阖的卧室门,隐约能听到浴室的水声,从持续时间和声音的大小来看,不像是只洗了个手。冷芳携偏头,与站在门边,仿佛沉默守卫般的九号对上了视线。


    尽管,机仆并没有眼睛这样的零件。


    不过,冷芳携还是觉得九号一定在凭借其他工具观察这个世界。或许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会偷偷评价主人。


    他放弃了询问九号楚童动向的打算,两手交叠在一起,垂头沉吟。


    楚童一身水汽地回来了:“现在还感觉有效果吗?”


    他很谨慎地确定按摩效用,究竟是一时的好转,还是具有持久的影响,这决定了之后是否还要坚持。


    他虽然想凭借这项活动与冷芳携增加接触,但若是按摩对基因病没有功效,楚童也不会浪费冷芳携的时间。


    想想青年满怀期望等待一次又一次的按摩,结果没有半点好转,他会是何等失望、伤心。楚童不想看到他露出沉郁的表情。


    只需要冷冷的,矜傲的就好。


    “嗯。”冷芳携淡淡应了一声,抬头忽然说,“我现在遇到了一个麻烦,需要你帮忙。”


    楚童又蹲了下来:“是什么事?”


    冷芳携没有直接说明问题,而是另外问:“提前问一句,你的身体是否健康?曾经有过性经历吗?”


    话题跳跃度极高,楚童怔愣,不明所以,但还是调出不久前的体检报告:“至于性经历,我从没有交过男女朋友,对这方面也并不热衷。”


    体检数据极为漂亮,楚童完全正处血气方刚、如日中天的年纪。


    冷芳携突然向楚童俯身过去,长发垂落,差点坠到地板上,被楚童下意识捧住:“大意志拿走了我的健康,给予我色欲。”


    ……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世界像隔了层水膜,一切模糊不清。


    性/瘾,纾解,性/伴/侣,情人,躁动期。


    唯有一个个零碎的词语组合在一起,拼凑出完整的话语。


    楚童眼睛骤然紧缩,喉咙间将要熄灭的炭石再度燃烧起来,倏忽将整具紧绷的身躯灼烧,他不断吞咽唾液,感到口干舌燥,又为那话语的含义而血脉偾张。


    那都是真实的吗?


    会不会只是他的幻觉?


    成年男人哪怕是半蹲着,庞大的阴影笼罩下来,也足以盖住轮椅上的青年。刚擦过汗的身体在沸腾的血液温度下再度冒出汗珠,沿着高挺鼻梁滚落,没入白衬衫紧束的领口处。


    楚童恍惚而昏沉地看着冷芳携来到床边,惊愕而又喜悦,却更以为这是一场幻梦——也许眨一下眼,自己还在盥洗室内冲洗手里蕴藏香气的汁水。


    毕竟这种场面与他更年轻时的幻想实在太过相似。


    然而,他看到冷芳携将机仆关在门外,侧对着他,声音如同霜雪般冰冷,带着一股不耐烦的意味:“你没有?”


    赛博时代,确实有人嫌弃x器官低劣肮脏,进行手术切除。


    男人立刻意会,蓦地站直了身体:“不,不是。”


    “我很干净,也很天然,从没有动过美容手术。我可以帮助你。”


    楚童往前迈了一步,发觉身体激动得不行,以至于站都站不稳,摇摇晃晃。这太糟糕,太狼狈了,显得他像是个毛头小子。


    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试图令自己显得沉稳一些。


    殊不知在自然光下,他通红的耳尖一览无余。


    明明已经是三十岁的成年人,在床上的动作却格外笨拙,冷芳携本以为楚童能无师自通,没想到在一些关键时刻还需要自己指导。


    真麻烦。


    比起郑白镜,使用的效率很低。


    他想要快点结束躁动期,于是毫不留情地压迫着楚童,窄瘦腰身被两手紧握,手掌之下,楚童紧绷的腹部肌肉鼓动。


    汗水交融,金色与黑色的发丝也交融在一起。


    到了后半段,冷芳携体力接近告罄,楚童却还游刃有余,展现出年长者的从容和温和,忍耐欲/望,细致地照顾他的敏/感/点。


    卧室门阻挡了一切声音的流出,客厅内,机仆沉默不语,他的身体朝向卧室方向,站姿笔挺。


    那道鲜红的标记就像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卧室门。


    被一同扔出来的烬等了一会儿,径直穿过房门来到卧室里。


    为了避免被冷芳携发现,烬头一回如此躲躲藏藏,贴地飞行,在床底注视一切。


    眼珠里一片阴翳,那张始终没有感情波动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凶戾之气。


    ——哪怕楚童是他的一部分,烬仍然无可抑制地产生杀意。


    ……


    孤零零一个人抵达三十岁,在生日后刚好一个月的时间,楚童有了相伴一生的爱人。


    他很用心地将这个日期标记,等待一年后,两年后,无数年后的同一天,与冷芳携一同度过纪念日。


    要养冷芳携,不能再风餐露宿,楚童开始着手设计两人的婚房,既要安全、也要美观,务必要给冷芳携最好的。


    为此,楚童结束一天工作后,特意熬夜学习建筑学、设计学知识。


    据说旧联邦时代,情侣会赠送彼此象征相伴一生、永不分离的戒圈,楚童捏了捏冷芳携的手指,测量出指围后,开始打造钻戒。


    “戒指”这个东西,外环的人几乎闻所未闻,朝不保夕、醉生梦死的生活令他们很难缔结稳定关系,最多只是搭伙过日子,没有浪漫的余裕。


    相反,中心环的贵族对此非常推崇,哪怕是单身人士也喜欢佩戴戒指作为饰品,既彰显自己的品味,又不动声色地显示家资底蕴。


    所以,楚童从中心环绑来一位专业设计师。


    “等等等等,别杀我!我有很多钱,全可以给您,我不会报警的,求您别杀我!”设计师求生欲十足,闭着眼慌忙求饶,楚童没发话,他就把全部身家一五一十交代了。


    楚童温和道:“我不在乎你的钱财,请你过来,只是想要你帮忙设计一款婚戒。”


    “……?好,好的,我一定用尽毕生所学,为您设计出最好的婚戒!”设计师面上唯唯诺诺地应和,心里大骂绑架犯有病,现在□□也玩纯爱这一套了?


    然后开始了绞尽脑汁出设计稿,被甲方无情推翻的生活。设计师功成名就多年,早已忘了默默无名时被甲方磋磨的痛苦,现在被迫回想起来,真是痛苦万分,夜深人静时恨不得以头抢地。


    但没办法,为了活命,只能硬着头皮设计。好在绑架他的人除了设计婚戒一个要求,没有过多为难他,既没有让他透露权贵的隐私,在日常生活中也没有苛待他。


    ……


    【楚童又来了。】系统播报。


    话音刚落,大门被人敲响。


    楚童穿一件简约的黑色西装,合身的剪裁,使得宽阔的肩膀与挺拔的身材完美融合,若非男人唇间带笑,倒有西装暴徒的风范。


    自从那一次过后,他就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冷芳携家里,哪怕事务繁多也要抱着冷芳携处理事情。


    饱满胸膛抵住冷芳携后背,成年男性只是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烫意,牢牢揽住青年腰身,并未禁锢,却充满了控制欲。楚童使用了香水,清醒的木质香调糅合柑橘、雪松的味道,完全将冷芳携包裹,并不难闻。


    【老男人花枝招展,孔雀开屏。】系统辛辣地评价。


    原本跟死了一样沉默寡言的系统,最近经常发言,都是对楚童充满贬低意味的评价。冷芳携怀疑这并非系统想说的话,而是有人借它的口发泄情绪。


    他确实嫌楚童烦,不过这样刚好便于纾解随时起伏的情潮,就没有赶楚童走。


    老男人一开始行为笨拙,充分透露出对情/事的不了解,但第二次时手段就娴熟起来,显然私下里经过了深入、充分的学习。


    除了很少留下过夜,楚童几乎天天待在冷芳携身边。中途小风收拾好被男神感情生活冲击到的心情,乐颠颠来找冷芳携玩时,两人恰好碰面。


    主人在卧室内休息,两名客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找不出话题。


    小风紧张地绷直脊背,生怕被楚童盘问任务进度,慌乱中先发制人,挑起一个他认为绝不会出错的话题。


    小声地说:“老大,你还不知道吧,那些学者天天吵谁是冷哥的正牌男友……其实都不是!”


    听到这个话题,楚童微妙地不悦,神情冷肃,斩钉截铁道:“他们当然不是。”


    “呃……”本来还想跟他仔细探讨的小风一懵,心里嘀咕。


    老大的语气怎么古古怪怪,听起来就好像冷芳携的男友另有其人,而他是唯一清楚的人一样。


    想了想,觉得可能是楚童并不关注这个,不喜欢八卦味十足的讨论,就没再说什么。至于冷芳携与郑白镜的真实关系,小风嘴巴紧得很,既然答应了不会大嘴巴,就谁都不会说,包括与他最亲的忠叔和老大。


    于是楚童错失了解真相的机会,沉浸在单方面热恋之中。


    他完全无视冷芳携只把他当成工具的可能性,一头热地扎进恋爱里。


    活了三十年,头一回体会到拥有男友的快乐,与此前单方面的幻想不同,这次随时能向外人介绍两人关系,楚童体会到了正大光明的快乐。


    第116章  林蔚与猫。


    越是跟冷芳携相处, 楚童越是着迷,就像饮下毒药一般难以自拔。他习惯了和冷芳携待在一起,哪怕只是片刻的分离都让他难以忍受。


    “公民入学第一课就是白色暴政时期的斗争, 所以不用怀疑, 你是许多人从小的偶像。十六区的人哪怕不知晓方舟和千姿, 也绝不会不知道救世者「Helle」。”楚童揽住冷芳携的腰腹,下巴抵在肩头蹭动,浅金色的短发凌乱,像一头金毛大狗。


    他蓦地笑了,揭自己的短:“其实我也是, 小风一直不知道, 他梦寐以求的绝版周边赫莱猫徽章,我收藏了一整套。”


    “芳携。”低沉嗓音里满是眷恋和温柔,“你既是我的偶像, 也是我的梦中情人。”


    “更年轻一点的时候,我痴迷于你留下的谜题,谜面里每一个数字、每一个字符都充满了美感,光是看着它们就高潮数次, 对于其他男男女女机仆却从没有任何欲望。”楚童坦然地说,“我当时就想——糟糕, 原来我是彻头彻尾的赫莱性恋。”


    “我本来以为自己要孤独终老了, 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够破解你的谜题……”他长叹,说不出的感慨和喜悦。


    冷芳携:“……”


    他觉得楚童的话变得有点多,人有点变态。


    这样亲昵、推心置腹的场景不在少数, 冷芳携从没说过自己的过去, 楚童却已经把自己从出生到现在的经历都交代完了。


    烬默默注视一切。他们又去到卧室里,紧闭的房门阻拦一切。


    银色机仆静默, 烬知道他现在的心情肯定不像外表那样平静。


    “真是碍眼。”烬低声说,像自言自语,又像在与客厅里另外一个生命体对话。


    血红标记明明灭灭,仿佛一双晦暗的眼睛。很久之后,一声淡淡的回应从钢铁之躯内传出。


    “是啊。”


    ……


    最近的生活,幸福得像一场梦境,美好而不可思议。


    一场情事结束,冷芳携疲倦地闭上眼睛,呼吸舒缓,楚童深沉痴迷的视线将他笼罩,很久之后,低头在他眉心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赤/裸的脊背隆起健美的肌肉线条,汗珠顺着曲线蜿蜒滚落。一头金发也湿透了,楚童低低地喘气,将残余的情潮压制。


    换掉床单,打水润湿毛巾,楚童不顾自己一身热汗,仔仔细细地为冷芳携清理身体。熟睡中的青年察觉到身体变得干爽,眉头肉眼可见地舒展开。


    仔仔细细掖好被角,热汗变得冷湿,楚童这才抽出时间打理自己。


    浴室内仿佛残存主人的香味,令人头晕目眩。热水带走了身上的污秽,却没有带走与生俱来低劣的欲望。


    楚童蹙眉垂眸,脑海闪过冷芳携安静的睡颜。


    自渎下流的快感充盈四肢百骸,一切结束,涌上来的却是沉重的、没由来的负罪感。


    手臂抵住光滑的瓷砖,水光映出了模糊的面容,和一双欲望深沉的眼睛。


    楚童是一个没有理想的人。


    黎明军却是一个理想主义聚集地。


    楚童见过太多为了那一点些微可能性而奉献一切,包括自己生命的人。


    前代首领就是典型。


    她的眼光不怎么好,将他视为栋梁,倾力培养,却不知道楚童内心一片贫瘠,只是把黎明军视为一件需要雕琢的作品。


    为了让作品呈现出最精致、最完美的状态,楚童不辞辛劳地奔波,尽心竭力地处理事务。他不允许黎明军偏离预定的轨道,每一个计划、每一项行动都要过手。


    他没有其他娱乐,在遇到冷芳携之前,摆弄黎明军就是他的生活,他的快乐。


    但现在,他对黎明军的兴趣逐步丧失,之所以还在经营,是因为要为冷芳携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相较于大公司来说,黎明军掌握的资源有限,他要不断发掘黎明军的潜力。中环贵族有的,他的爱人也应当拥有。


    于是,楚童在黎明军对贵族的渗透上花费了更多时间,这样的生活虽然疲倦但充满期望,是幸福的。他每天的心情都无比轻松愉快。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一周过去了。


    冷芳携摆脱了躁动期,不再需要旁人抚慰,并且因为前段时间过于集中频繁的情事,他对身体接触产生了抵触和厌恶。


    在楚童放下新鲜水果想要亲吻他时,冷芳携调转轮椅方向,冷冰冰地拒绝。


    男人微怔,褪下皮革手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去洗水果。事后冷淡在楚童预料之中,不像他一旦开荤便一发不可收拾,冷芳携哪怕正在情潮之中,眼底也有清醒和些微的厌烦。


    他爱干净,大概是觉得肉与肉的接触太脏了,太累了,虽然有快乐,不足以掩盖情事的缺点。


    所以,楚童早就有所准备。但当一切真的发生,冷芳携对他没有笑容,也没有亲昵柔软的询问时,男人还是感到不自在,心里空落落的。


    是他欲望太重了,不得不承认他在床上过于凶悍野蛮,不是一名体贴合格的情人。楚童用沾盐水带尖刺的藤条鞭打大腿,企图克制欲望。


    殊不知冷芳携已经完全把他抛之脑后。


    屏幕上是楚童之前发给他的邻居资料,冷芳携翻阅着,目光最终停留在其中一个人身上。那人平平无奇,但关系网络里的好友非常特殊,与方舟有若有若无的联系。


    ……


    “他真的,我哭死,他真的好难用语言来形容,是那种……呜呜呜……”学校里,张越跟好友林蔚叭叭说起新搬来的邻居,用词之飘逸奇诡,让林蔚一度以为他磕了药。


    几周前,张越就开始和人谈论邻居,不厌其烦地述说邻居的美貌、气质,在班里同学忍无可忍、视之为洪水猛兽后,张越转而找到林蔚。


    几天下来,林蔚耳朵都快生茧了。


    “嗯。”漫不经心地应着张越夸张的词汇,林蔚提醒他,“少磕点,要是在大街上大小便失禁,我不会帮你收拾。”


    “???”张越感到自己人格受到了侮辱,他从不碰那些违禁品,连酒都不喝!


    比起人格被侮辱,更令他愤怒的是林蔚的敷衍:“你根本没认真听是吧!”


    林蔚正低头查看消息,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张越愤愤不平,“不信我说的吗,没关系,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大家都是在不停的相遇和分别的过程里找到真正志同道合的人,祝你未来一切都好,没品味的东西!*”


    林蔚向后摆摆手,头也不回:“我先走了。还有事。”


    张越:“又走?待会儿可是林魔头的课。”


    “要是他问起我,就说我哥死了,我去给他收尸。”


    话音刚落,背影没入阴影中消失不见。


    张越抽抽嘴:“爸死了妈死了爷爷死了然后奶奶死,林蔚你小子前天才说亲哥惨死帮派火拼现场……算了,我就说你堂弟急病去世——这小子应该没提过堂弟吧?”


    ……


    “又来买应急泵?”小商铺里,满脸胡须的老板乐呵呵笑着,手里夹了根香烟,此刻柜台前烟雾缭绕,味道呛鼻。林蔚习惯了烟酒味,面不改色地付款。


    他不回答,老板倒也不生气,点点旁边的钢铁摆件:“试试这个,最新款的掌心雷,一发的威力比十个旧款加起来还强。还有迷彩,穿上去至少硬控机器人五秒钟,时间不长,但聊胜于无嘛。”


    “你现在有了发财的门路,对关乎身家性命的东西不该吝啬。”


    林蔚淡淡扫过,一眼就得出那些都是“残次品”的结论,老板推销东西时从来只说好处不说坏处,因为这个,无数雇佣兵死在任务里,要不是应急泵勉强可看,老板又有一定背景,这家店早就被人砸得粉碎。


    这些武器,林蔚另有渠道购置,且上批次的弹药还没消耗完,不着急花钱。


    “太贵了,买不起。”林蔚抓住应急泵,笑了下。


    这下老板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了,含着淡淡凶意说:“这么见外啊,咋俩多少年的交情?你就悄悄跟我说一说,去哪里发财,我什么都不做,也不跟别人说。”


    “真没有啊老板。”林蔚嬉皮笑脸地敷衍几句,弯着狐狸眼走了。


    他走后,老板呸的一声:“不过是方舟不要的狗而已,跟我拿乔!”


    出了巷口,林蔚拿出通讯器发消息。


    【准备好了。】


    过了几秒,那边发来任务目标和资料。


    林蔚的联系对象是一名经过重重加密伪装的匿名用户。


    单纯倚仗武力的雇佣兵在这个高度信息化的时代已经不吃香了,肉体凡胎,就算再强,面对装备无数加特林的千手机器人也毫无施展之力,更无法破开加密信息,完成雇主要求。


    于是“骇客+雇佣兵”的组合运营而生,作为“互联网+”的重要成果很快风靡十六大区。由骇客远程骇入系统,屏蔽机仆,阻拦自动报警,由雇佣兵实地完成任务目标,这样的组合工作效率高,风险低,而且能一次性解决两个无业游民的就业。


    林蔚是少数派,从前作为独行人活动,虽然声称是半个骇客,却很少有雇主信任他,因而生意惨淡。一周前,匿名用户忽然找到他谈合作。


    林蔚一般不跟人合作,尤其是骇客,那些随意入侵系统破坏系统,将网络当成游戏场的瘾君子。骇客没有底线,时常有扒光同伴隐私,出卖同伴的事发生,他不信任他们。


    但这段时间林蔚刚好缺钱,在各大酒吧连轴转打工挣钱都不够,匿名用户给的钱多,他没有别的路子,就接了一次单。


    两人合作的效果出乎预料的好,异常灵活顺畅,林蔚基本上不用跟人发生正面交战,只需要按照匿名的指令躲避监控,其余什么都不用做。最轻松的一次,匿名直接黑掉整个安保系统,林蔚出入如无人之境,还有时间在任务地点喝了杯果汁。


    高效,快捷,安全,不会有多余的交谈。


    随后就是第二次,第三次……


    林蔚暂停酒吧兼职,全身心投入到雇佣兵生活中。他开始习惯伙伴的存在。


    对于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来说,要彼此交付信任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因此林蔚从不打探匿名的信息。


    但今天出任务的时候,他冥冥中有一种预感,他们的关系会有进展。


    任务平平无奇,是窃取一位舞蹈明星离线服务器里的资料,据说涉及许多权贵人士。雇主出手大方,任务还没开始就预付了70%的定金。


    林蔚换了一身灰色大衣,更换发色,调整身形体态,戴上墨镜。看起来完全不像外环的学生。


    他快步走在整洁干净的街道上,活生生一位冷漠的精英人士。


    穿过十字街头就到了一片造价昂贵的别墅区,按照惯例,匿名提前黑掉安保系统,屏蔽了机仆的摄像头,林蔚只需要小心谨慎地插入U盘,拷贝资料,不留下任何痕迹即可。


    可是这一回,明星家中居然还有运行中的防卫机器人。


    漆黑的枪管正对着他,机器人不断发出警告声,林蔚没有等到匿名的支援,不过这没有对他造成多大困扰。


    他的身体高度机械化,装备的都是方舟集团开发的设备,因此只受了点皮外伤,额外损耗了设备而已。


    爆炸已经引来治安局的注意,资料到手,林蔚迅速改变形象,按照提前设计好的路线逃回外环。


    抵靠阴冷潮湿的巷壁,林蔚低头查看伤势,腰腹部被防卫机器人开了道口,他捂住往外喷涌的血液,迅速抹上凝胶,伤口肉眼可见开始愈合。


    他继续往前,拿起通讯器发消息。


    【你故意的?留几台机器人是打算让我活动身体吗?】


    匿名:【一个小小的考验^-^】


    考验什么?


    林蔚心头微动,脚步一顿,面前不知何时蹲坐一只黑猫,身型偏小,但毛发极为柔顺漂亮,蹲姿优雅而矜贵,看起来是贵族庄园里才会出现的品种。


    林蔚蹲下来,想碰碰那猫,但手上全是半干的血,被猫嫌弃地避开。


    “所以,支外体?我该怎么称呼你?”林蔚没有将其错认为野猫,很快反应过来猫的身份——一些不便外出的公民会使用支外体出行,现在街头的异形生物,除了少部分是整容过后的人类,大部分都是支外体。历史上最出名的支外体便是赫莱猫。


    眼前的也是一只猫。


    林蔚清楚,猫咪躯壳背后,匿名正在观察他。


    “叫我猫就好。”他的合作者说,开口是甜美轻柔的嗓音,不难想象骇客本人的形象。


    大概是一位刚成年不久的女生。


    “?”林蔚却歪头,冷不丁道,“变声器?”


    第117章  心酸。


    没等猫咪开口, 林蔚接着说:“你其实是男猫用了变声器吧,我全听出来了。”


    “不是变声器,肯定也对声音做过处理。”他的语气是如此肯定, 仿佛亲眼见到过支外体本尊。


    狗耳朵吗?这么笃定。


    冷芳携不明白他纠结于声音性别的意义何在。支外体的声音由郑白镜设置, 当时给出的理由是“迷惑仿生人”, 虽然作用聊胜于无,好歹能争取出一点时间。


    他不在意,郑白镜不在意,反倒眼前刚脱离危险的青年在意得不得了,那种口吻, 就好像抓住了冷芳携的把柄一样。


    “嗯。”冷芳携淡淡道。


    林蔚冲他勾勾手指:“干嘛不用本音, 多此一举?”


    这个问题其实越界了,会被认定为“探究身份”的危险行为,换成另外脾气暴躁的骇客, 早就跟林蔚一拆而散。脱口而出的瞬间,林蔚就有点后悔,但面上看不出来,还是笑吟吟的。


    青年有一双狐狸眼, 笑起来时很好看,眼尾一颗浅色的痣将冷芳携带回到光线昏暗、酒气浓郁的酒吧里, 他想起来, 在佛祖酒吧的那晚,他见过林蔚。


    穿着合身侍应生制服的年轻人,从曼妮那里端走了一杯特调酒, 狐狸眼弯起。


    林蔚看着猫咪, 也露出恍然的神色:“你是那时候的猫。”


    他舒展出的手指虽然是白皙的,指节上却带着浅色的伤疤, 不怎么好看,一如林蔚这个人一样,明明还是上学的年纪,却已经在酒色场合内如鱼得水,做起刀尖舔血的雇佣兵生意。


    “我还以为你是太子爷带来的……”林蔚笑意渐深,“原来你那么早就在观察我。怎么样?还满意吗?”


    其实当时完全没注意林蔚。


    瞥见青年的笑脸,冷芳携隐下这一个美妙的误会,慢吞吞道:“聊胜于无。没想到你还是个学生。”


    “没办法。”林蔚耸耸肩,“生活所迫。而且我早成年了。”


    说话间,忽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外环的天却还是晴朗的。这是一场太阳雨。


    这里的街道路面凹凸不平,一旦下雨积水就会变成一片地雷区——小心翼翼踩着地砖行走时,总会“噗”得踩中一块陷下去的地砖,陷入污水中,将鞋灌得透湿。


    冷芳携立刻跳到林蔚的肩膀上,发号施令:“走吧。”


    林蔚笑眯眯地:“知道了,猫大爷。”


    他没带伞,也不想花钱买伞,猫的支外体看起来就造价不菲,虽然不会进水故障,可那身柔顺的毛发要是被打湿了,肯定不好看。


    想了想,林蔚伸手想把猫拢进怀里。


    冷芳携挣扎了一下,有力的后腿蹬踹肩膀。


    “嘶。”林蔚佯装疼痛,扯扯嘴角,“好心帮你挡雨还不乐意啊。”


    意识到这猫是嫌弃他手上干涸的血迹,林蔚接了点雨水将凝固的血团化开,在裤子上擦了大半。


    现在看起来干净许多。


    林蔚敞开外套:“进来吧。我不拿这只手碰你。”


    猫咪这才甩甩尾巴,安静地跳入林蔚用手臂圈出的温暖环境中。


    细雨斜飞,林蔚将猫抱紧,外套合拢遮得严严实实,快步行走间牵扯腰腹的伤口,痛得林蔚皱了下眉头。


    身边行人匆匆而过,雨不大,除了少数几位撑起伞来,大部分外环人只是将兜帽一遮。


    雨声渐大,脚边泥水开始堆积,林蔚快速地走过危险地带。


    街旁,巷口,坐着躺着很多肉/体,有的麻木地望着天空,有的插着脑片片,开了外放,一阵□□的碰撞声闯入耳廓。


    看到他们,会觉得自己的人生跟着没有指望。


    匆匆的,寂寥的,颓败的,凄凉的街道。


    连带着刚刚被热血浇过的躯体也寒冷起来,裹着猫的外套拢得更紧,林蔚呼出一口寒气,下半身已经完全麻木。


    或许踩中了水坑吧,他不知道。


    忽然,林蔚感到手腕处一阵轻飘飘的痒,像有人拿仿真羽毛轻轻扫过。


    是毛绒绒、热烘烘的猫尾巴下意识圈上来。


    明明是钢浇铁铸的支外体,却拥有比人体更温暖的温度。


    ……


    比起雨水渐多、冷意氤氲的室外,开着恒温系统的公寓内更加温暖。


    然而比起林蔚所处之处,待在室内的三名生物体——楚童、烬、九号,都不觉得有任何暖意,反而泛着淡淡的凉。


    这凉意并不猛烈,淡淡的、轻轻的,钻进血肉骨髓,反而令人难以忍受。


    楚童的视线落在轮椅上靠着软垫,闭目仿佛小憩中的青年身上。


    冷芳携正在使用支外体,他的状态与熟睡很相似,但意识已经附着在猫躯上去往楚童不知道的地方,徒留一具温软的躯壳。


    拿出随身携带的柔软毛毯,严严实实地盖在青年腿上。


    毛毯的纹路是一只蜷缩成一团的猫,楚童当时路过商店,一眼就看中了它。


    连夜工作,喉咙干痒难受,楚童抵住唇部,低低咳嗽了两声。太阳穴阵阵锐痛,像有一把钢锥一下一下击打,头痛欲裂,伴随着低烧。


    从出生到现在,楚童第一次体会到生病的难受之处。他的身体健康、强健,很少会遭遇病菌入侵。


    现在的病痛,要是去医院里检查,结论大概率是心情低落影响所致。


    每隔几秒钟,楚童就起身调整毛毯的位置,好像从这样琐碎的小工作里,他能获取一些安慰。


    不断猜测冷芳携现在在和谁接触让楚童心力交瘁,又无比难堪。他想从容一些,却因为冷芳携忽然的断崖式冷淡而焦躁不安,很难摆出正牌男友的架势。


    尽管不断安慰自己冷芳携的忽冷忽热都是正常的,不能奢求对方像个满分男友处处都想着自己。


    ——他只是出去了一趟。


    即便如此,心头还是充斥种种负面情绪。


    不清楚男友的去向令楚童像被侵犯领地的Alpha一样,迫切地想把自己的Omega抓回来筑巢。


    在轮椅前来回踱步,楚童忍不住走到落地窗观察外面的街道,企图从外环人匆匆的背影里捕捉冷芳携的痕迹。


    雨越来越大。


    他想,冷芳携现在很可能被雨淋湿了,肉垫沾上了污水,变成可怜的湿漉漉的小脏猫。他很有种冲出去找猫的冲动。


    这时,不远处入户门一阵窸窣的响动。楚童蓦地回头,就见一只猫爪伸进了猫瓣门,随后是标志的猫脸。


    冷芳携轻巧地落地,一身毛发柔软干燥,除了几粒点缀在毛发中的小水珠,看不到任何被淋湿的痕迹。走了几步,爪垫也干干净净,看起来像被人好好照顾着。


    楚童心头一沉。


    “过来有什么事?”冷芳携问他,走到轮椅边蹲坐下来,闭目的青年睁开眼,那一瞬间波光流转。


    他的语气平静淡漠,没有任何提在外遭遇的意思,楚童的心更沉了,有种自己被划定为外人的感觉。


    “没别的事。”楚童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温声道,“主要是接下来有几场行动,来问问你的意见。”


    快到饭点,楚童自觉离开,换成以往,他肯定无比自然地换上围裙——楚童最近报了一个线上厨艺班,热衷于给冷芳携展示他的学习成果。但这一回,他认为哪怕厚着脸皮留下来,冷芳携肯定也会直白地让他离开。


    楚童不想闹得难堪。


    出了电梯,他径直到物业处调取监控,工作人员看他衣冠楚楚,左手的义肢造价不菲,料想是中环出身的精英,根本不敢拒绝,老老实实按照楚童的要求拖动录像。


    时间回到十五分钟前。


    略显模糊的监控画面里,一名衣着时尚宽松的年轻人缓步来到公寓大门前,他胸前鼓鼓囊囊,肉眼可见装了东西。


    站了片刻,他半蹲下来,一只皮毛滑亮的小猫轻跃而出,小步走进公寓里。年轻人站在门口目送它,好半会儿才离开。


    “……好乖的猫!”工作人员忍不住道,“先生,那是您养的吗?养得真好!”


    语气里不乏艳羡与向往。


    楚童“嗯”了声,却心酸的不行,出了物业处,脸上的笑容就隐没了。


    心情如同暴雨时阴沉灰暗的天空,看不见一丝光亮,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楚童慢慢走着,安慰自己,那可能只是冷芳携一时兴起选的玩伴而已。


    是他太夸张了,哪怕是亲密无间的情侣,也会有各自的好朋友。楚童自己没有,却不能要求冷芳携也跟他一样。


    楼上,冷芳携旁观雨珠越来越大,街道上原本还从容的人登时躲进屋檐下。雨天的阴霾给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招牌增添一丝朦胧滤镜。


    无意间瞥见楚童匆匆离去的背影,挺括的身形、行走时利落的衣角,一切显得鹤立鸡群。


    楚童没有打伞,任由雨水打湿风衣,弄乱头发。


    “他现在很难过。”烬坐在轮椅扶手上说。


    冷芳携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烬解释:“有时候,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情感。”


    “以前,我认为这些「我」太脆弱,居然会被人类无聊的情绪左右,受到影响。”哪怕在剖析自己,烬也没什么表情。


    他顶着骆希声的壳子,看起来格外不协调。


    烬没有说“但是”,冷芳携也没有。


    *


    雇佣兵行业,最近有一对新组合脱颖而出,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声名鹊起,吸引了大量人关注。


    说是新组合,其实不太恰当,因为里面的执行人是从前有名的独行者,对方忽然改性,和一名匿名骇客合作。


    许多高高挂在榜单上几个月无人问津的高难任务全被他们解决,百分百的任务完成度,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作风让这个组合备受雇主追捧。


    也引起了庞然巨物的关注。


    修理完濒临报废的装备,林蔚接到一个通讯,瞥了一眼,发现是很久没联系的教官。


    林蔚是方舟集团出身,他的父母、祖辈一直以来都是集团的工作人员,他从出生起就被打下了方舟的烙印。大集团最看重忠诚,最青睐的也是林蔚这一类“集团子弟”。


    林蔚从小就接受严苛的训练,作为预备役,为成为下一代掌舵人家臣而努力。在所有预备役里,他是最出色的那一个。


    教官曾经开玩笑说:“臭小子,等你以为成太子爷跟班了,可不要忘记你哥我啊。”


    当时林蔚点点头,他不在意前程,只是跟随父母的期望得过且过地活着。当跟班也不错,有稳定的钱拿,不至于沦落到出卖器官的地步。


    然而后续检测发现林蔚基因不合格,无法注射药剂成为基因战士,方舟倾注的大量资源打了水漂,再加上忽然冒出来的太子爷不接受他们,林蔚被变相放弃。


    集团也不要求他有什么作为了,每个月固定打来一笔钱,包含有父母的荣誉费。林蔚背上巨额债务,是集团资源折合下来的价格,这笔钱他还可以,不还也行,庞大集团不在意挂在身上蝼蚁的行为。


    教官对林蔚的态度没有改变,但因为得训练新人,忙碌之余就减少了联系。


    他们上一次通讯是在一年前。


    “臭小子,来活了!”接通通讯,教官无比兴奋地说,“太子爷松口了,和你一批的预备役,现在都被允许为太子爷做事。这是个大好机会,以你的本事,何愁在太子爷面前露不了脸?林蔚,不用愁前程了!”


    他发自内心为林蔚高兴:“你尽快收拾东西,好了给我一个讯息,我来接你。咱哥俩都多久没见过了?你回来,我请你吃顿好的!”


    林蔚却果断拒绝:“教官,我就不回去了。”


    “啊?”教官诧异道,“你发什么疯不回去?不回去还能去哪儿?”


    “我有合作的搭档,还有很多待完成的任务,没时间掺和集团的事。”


    教官知道他在雇佣兵行当里的动向,自然清楚他跟人搭伙干活,成果还挺不错。但雇佣兵朝不保夕,风险极大,在他看来,完全比不上在集团里做事稳当。


    教官捏着通讯器,心想林蔚肯定是有怨气了,毕竟当初倾力培养,却说放弃就放弃,是个人心里都不太平。


    他把林蔚当半个儿子看待,看不得他因一时的怨恨蹉跎,没坚持劝说,只道:“唉,你说这事,你不乐意,我也不非要你回来。只是林小子,你就当帮哥一个小忙,就当我出钱雇佣你们成不?”


    “太子爷发了疯要找人,我们这边腾不出手,又不能怠慢他。你帮着找一找,有线索钱照给,没线索跟你也没关系,行不行?”


    心想,以林蔚的性格,只要接下任务,那就会百分百用心,再按他便宜儿子的本事,那人就算上天入地也能给挖出来。林蔚不想回去没关系,他把成果往太子爷桌头一放,集团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关注这么优秀的家臣?


    林蔚只让他把资料发过来,没说同不同意。教官得意一笑,知道林蔚肯定心软了,利索地把文件扔到通讯界面。


    寻人活动持续了一月之久,积累的资料密密麻麻。


    郑说要求集团寻找一位匿名用户,他/她是位技艺高超的骇客。迄今为止,集团没找到半点有用的线索,这人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又像网络上的幽灵一样抓不到头尾。


    只有一长串的战绩说明对方真实存在,不是太子爷的幻想。


    骇客出身黎明军,因而战绩里有大半是对方舟的行动,战绩列表对方舟人来说,像个耻辱墙。


    异军突起,匿名用户,骇客,技艺高超……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怎么排列怎么觉得熟悉。


    他身边也有一位这样的人。


    林蔚一哂,笑自己脑洞太大。


    猫怎么可能跟黎明军有关系?


    就当还教官的人情。


    他收好资料。


    第118章  毛线团。


    按照医生的建议, 一周两次按摩,每次间隔两天频率最佳,因此尽管楚童这段时间忙于杂事, 仍然雷打不动地上门为冷芳携按摩。


    连带着通过做饭、打扫等小事, 试图唤回冷芳携的柔情。


    体会过耳鬓厮磨的亲密, 楚童再也不能接受如今冷漠平淡的相处。


    没有亲吻,没有拥抱,没有抚摸。


    仿佛过去的缠绵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冷芳携还是那个坐于轮椅、却比任何人都要高傲的神明。


    楚童不接受这样的结果,可无论他采取什么样的努力, 冷芳携对他的态度始终只有一个——淡漠。


    “按摩的数据可以导入机仆里吗?”冷芳携问, 就像随口询问今天吃什么的平淡口吻。


    那双水墨般的眼睛浸在浅白色的日光里,蒙上一层暖熏熏的光,话里的温度却让楚童一瞬间头晕目眩。


    他听见冷芳携说:“每次都让你过来, 太麻烦了。家居型机仆应该也能学习按摩技艺。”


    像一股寒气顺着气管慢慢下沉,带走了人体所有的温度和生机,楚童觉得自己好像泡在冷冽的冰水之中,僵硬、麻木, 了无生趣。


    他像束过了时令、不再合时宜的花,被冷芳携观赏过后, 就要扔进垃圾桶里。


    低沉的声音艰涩, 带着苦意:“机仆的手指模具不如人类细致,操作上没有想象中精细。”


    虚弱的,不怎么具有说服力的挽留, 试图在冷芳携扔开他之前, 保留最后一个亲密的工作。


    冷芳携的双手安放在膝盖上,他看向窗外:“本来效果就不明显, 一点点差距没什么大不了,还是不打扰你工作了。黎明军最近不是有很多重要行动吗?你不要分心。”


    “……好。”男人最终妥协,下颌线紧绷,唇线拉得平直,从那张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暖意。


    像有一把刀捅进五脏六腑,毫不留情地搅拌,剧烈的、源于基因的痛楚难以摆脱。


    楚童痛苦不堪,又在疼痛的余韵中找到安慰剂——冷芳携大概是真的不想打扰他,他在关心自己的工作,关心自己的事业,不是吗?


    离开时的脚步沉重、滞涩,显然安慰剂只是饮鸩止渴,非但不起作用,还让情况更糟了。


    但九号的按摩技术不像楚童说的那样不堪。


    开启了拟真技术,机仆的五指比例会比普通人手大一些,温度和力度却相差无几,至少在冷芳携的感官里,楚童和九号的按摩大差不差。


    他双腿的神经本来也不完全,察觉不到那些细微的差距。


    除了一开始找不到原因的故障,楚童赠送的机仆非常好用,做饭、打扫等本职工作做得很好,勤勤恳恳,沉默寡言,除非冷芳携有特殊要求,九号向来如同哑巴一般,一点都不吵人。


    接收到“定期按摩”的指令,九号迅速地展现出专业按摩人员的素养,比起总是动手动脚、像每时每刻发情的人类,没有欲望的机器人显然更注重本职工作,冷芳携不必像应付楚童一样花费多余精力。


    药汁在双腿上延展开,随着与真人无异的手掌涂满了腿肉。九号半跪下来,托住冷芳携的小腿——经过多日营养充足的喂养,这双原本苍白孱弱、畸形无力的腿渐生出嫩肉,有种骨肉亭匀之美。


    九号指腹轻微地掂了掂,得出结论,他的控制者还需要持续摄入足量营养,现在的体重仍然在平均线以下。


    按压肌肤间,机仆已经完成每日菜谱的改良。


    机仆工作时很安静,室内一时之间只能听见液体推展的声音。


    冷芳携眼睫微微垂覆下来,望着机仆光滑如镜面的面部,其上狰狞鲜红的印记极为突出,新人类从旧联邦的仿生人危机汲取充足教训,在任何方面务求彰显出机器的“非人”属性。


    然而他们又是那么轻易地抛却血肉躯体,用义体和外骨骼取代了孱弱的四肢,更有甚者,自愿或被自愿地成为重型器械,成为伴侣生物。


    仿生人的外表比他们的后辈要好不少,冷芳携至今还记得他的对手——仿生人首领图灵机冷峻挺拔的外表。


    “你对图灵机怎么看?”他冷不丁问。


    九号一顿,然后流畅地播报出权威学术网站上的标准答案。


    “图灵机(Turing Machine),二代仿生人,代码:X2049070911,疑似掌握联邦网络最高权限……”


    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的重复。


    冷芳携轻轻笑了笑,没再说话。


    连周按摩下来,冷芳携感到腿上的情况有所好转。闲来无事,他趿棉拖练习走路。


    许多年没再行走过,突然站起来,拉高的视角和摇晃不稳的重心都令他无所适从,只能尽力靠着墙壁,不至于摔倒。


    九号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准备一旦冷芳携站不稳,就立刻接住他。


    好在强大的控制力使得冷芳携虽然两腿轻颤,还是站住了。青年微微垂头,碎发贴着脸颊,只走了几步,额头已经冒出汗珠。


    踩在柔软的棉拖里难以发力,索性光脚贴着冰冷的地砖,凉意顺着脚掌上蹿,使得两腿的颤抖越发明显。


    “呃……”


    手臂慌忙地撑在桌上,从紧绷的腿部,骤然圆润的臀部曲线,再到薄瘦的背部,线条流畅而优美。乌发垂散,衣角上拉,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腰背。


    冷芳携低低地喘息,眼里的浓墨被水色化开,朦胧成一片。


    就这样休息一阵,再度缓慢抬脚迈步,不知不觉间冷芳携已经将公寓走了一圈,他现在在杂物间里——侧卧无人居住,九号将很少使用的器具堆积在里头。


    但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一点尘埃。


    冷芳携打算走完最后两步,就结束今天的练习。


    “控制者……”机仆的声音自后传来,耳尖微动,冷芳携敏锐察觉出其中不平静的波动。


    他问:“什么事?”


    九号:“您的锻炼时间已经超出人体负荷,请尽快停止。”


    冷芳携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继续迈步。


    “请尽快——”


    手臂无意间将桌上的杂物扫落,余光瞥见最角落的位置里,一个木制筐兜着各色毛线团,静静地沐浴在日光中。


    它处在最容易被忽略的视线死角位置,被七七八八的杂物遮盖,以至于冷芳携开始时根本没有发现。直到他无意间扫落杂物,这些毛线团才得以重见天日。


    “这是什么?”冷芳携回头看向九号。


    九号:“毛线制品。”


    冷芳携:“我问的是你买这个做什么?”


    “……”银色机仆站在门口,光滑的头快抵住门框,又大又冷又硬的一团。


    此刻,冷芳携从那微妙的沉默和停顿之中,品出了一丝古怪。


    “你什么时候买的?”他又换了个问法。


    “……一百五十五小时五十三分七秒前。”


    冷芳携:“买来做什么?”


    长久,长久的沉默。


    在控制者锐利的注视下,九号微微垂头,回答:“完成控制者下达的「布料编织工作指令」。”


    “是么。我怎么不知道有这道指令?”冷芳携眯起双眼,朝机仆勾勾手指,“过来。”


    钢铁身躯挡住门口的光线,以站立的姿态,冷芳携还是无法平视九号的面部。


    “埋头。”


    九号弯腰,调整到比冷芳携矮一头的高度。


    人类只是稍稍伸手,纤长的手指就触碰上他的面部。与冷芳携预料的一样,机仆的外壳触感冷硬。手指顺势下滑,来到红色标记上。


    触碰标记的一瞬间,指腹抵住的机仆竟然抖了一瞬。


    站立状态的青年,有着不同于坐时的凌厉气魄,他淡声问:“九号,你真的在拒绝协议审查范围内?”


    “……请注意,检测到危险关键问题,九号不能回答。”


    冷芳携勾唇,觉得银色机仆像在装死:“真的不能回答?”


    机仆不再出声,保持任由人类触碰的乖顺姿态,似乎这样就能使人类忘掉刚才的问题。


    淡淡的一个笑,冷芳携不再纠结,双手搭住九号的脖子,命令机仆把自己抱回轮椅。


    ……


    复健消耗太大,冷芳携洗浴后就躺回床里,陷入安睡之中。


    卧室门关得严严实实。


    夕阳坠落,挥洒最后一丝灿烂热烈的余韵,新月接管天幕,夜色洒落每一寸土地。


    九号待在客厅里,没有开灯,面前却亮着一小块屏幕。


    手侧赫然是下午被冷芳携发现的毛线团。


    机仆悄无声息拿起编织针,屏幕上是好几件小型毛衣的图案。


    九号跟随黄白条纹毛衣教程,已经偷偷织了大半,成果就藏在毛线团底下,幸亏冷芳携没有仔细检查。


    大概今晚就能织好。


    九号想着,没有思考该以什么样的理由将成品交给自己的主人。


    起初他在平台上下单编织工具,只是想趁入冬之前给冷芳携织一件红围巾,和一张能盖住双腿的厚实毛线毯。随着浏览,九号发现原来还有许多样式可爱的宠物毛衣。


    冷芳携最近很喜欢使用支外体,外环的天气不稳定,时常突然下雨刮风,九号想着,多织几件小毛衣套在支外体上,既能挡雨,又能保暖。


    于是搁置围巾计划,加班加点熬夜织毛衣。


    机器人笨拙地捏着编织针,一边看着图案,一边来回拖动视频教程。


    “你的眼光很差,选的款式很难看。”烬在一旁抱着双臂,用陈述的语气嘲讽道。


    九号只是沉默地埋头,借着屏幕光绕线。


    仿佛根本没听见烬的讥讽。


    安静之中,手臂侧面投出一串字符,立在烬面前。


    “(⊙o⊙)尊嘟假嘟?可是主人很喜欢我的按摩诶,应该不讨厌这些毛衣吧。人类都很喜欢这几种款式,你觉得难看,大概是物种差别。”


    “啊!别再说话打扰我,马上织完了!加油加油Y(^o^)Y”


    烬:“……”


    第119章  克隆体,归根到底是郑白镜给冷芳携培养的护卫犬。


    “哼的什么歌?”


    林蔚停下手上的工作, 看向蹲在柜子上居高临下的支外体。


    这只猫不请自来,到他家里没有半点身为客人的自觉,镇定从容地选了个最佳视角旁观工作。他埋头摆弄即将报废的机械臂时, 猫轻轻地哼着歌。


    没有歌词, 只是一些断断续续的曲调。


    非常悦耳动听。林蔚原本沉浸在维修工作中, 被歌声吸引,忍不住抬头。


    搭档的支外体是长毛猫造型,卷起来的尾巴像个大扫帚,不难想象用手从尾巴根捋到尾巴尖该是一种多么爽快的体验。


    猫的灿金色眼瞳一瞬一瞬地闪着光,随着自然光线的变动, 一时收缩, 一时扩张。


    林蔚拿湿巾擦掉手里的机油:“你最近心情很不错。”


    悠扬的歌声足以反映出吟唱者的心情变动。


    冷芳携从柜子顶部跳下来,这首曲子麦从理经常播放,他也听过几次, 不知不觉记住了那股调子,待在林蔚家里闲来无事,自然而然地哼唱出声。


    “我朋友的曲子。”他说,没有做过多解释。


    林蔚微顿。


    这是他头一回听猫主动提起自己的事, 狐狸眼微弯,自然地问:“你整天跟我待在一起, 没别的事做吗?”


    他故意夸张了描述, 猫只是偶尔会到他家里一整天,并不是每天都来。林蔚主要想借这个话题试探一下猫的身份。


    身为雇佣兵搭档,这种行为越了界。林蔚对别人的事一向不感兴趣, 偏偏这一回, 他在猫身上产生出不该有的好奇心。


    这是种很新鲜的体验,林蔚品味着, 放纵了好奇心的滋生。


    等待支外体的回答中,他没由来地忐忑,一时间有些后悔——这个问题还是草率了。


    “因为我家里有矿,游手好闲,只能到你这里找乐子。”猫的声音轻松而愉快,像在开玩笑,但林蔚不确定其中是否隐藏有真实信息。


    但,至少猫没有对此表现出不满。


    林蔚松了口气。


    反手从抽屉里拿住一个金属球,朝猫的方向丢出去。金属球材质特殊,外表和采用橡胶材料或者皮革材料的球体极为相似,触感相差无几。


    金属球先是弹了几下,随后默默滚远。


    这期间,林蔚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冷芳携身上:“你怎么不抓?”


    冷芳携目光鄙视:“我是人,不是猫,更不是狗。”


    他怀疑林蔚记性不怎么好。


    等金属球咕噜咕噜被柜脚停住,毛绒绒的尾巴轻巧一扫,那球瞬间回滚过来,林蔚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下意识地接住了。


    冷芳携看着他,那眼神意味深长。


    “……噗。”捏着金属球,林蔚不可自抑地笑起来,笑声起先是克制的,接着越来越大,林蔚眼角都笑出了泪,笑倒在地上。


    仿佛突然发起神经病。


    冷芳携默默后退一步。


    “咳,咳。”咳呛几声,终于止住笑的冲动,胸膛剧烈起伏几下,缓过气来,林蔚侧身一转,斜睨着冷芳携,“我最近接了个私活,有钱拿,而且很安全,要加入吗?”


    猫点点头,林蔚把资料共享在屏幕上。由于涉及方舟太子爷,这些资料不能分享给猫,最多向外展示。


    这也足够了,其中本来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


    冷芳携看着外人对自己的调查结果,那上面一长串的战绩,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怎么说?”林蔚问他。


    方舟的调查比他预想中要笨拙,偌大一个集团,到现在还没找到蛛丝马迹吗?


    要不是主动接近了林蔚,想让方舟发现自己的身份,恐怕还要等很长一段时间。


    冷芳携含着笑:“这个匿名背后肯定是一个团队,这么大的工程量,目标还都是大集团的系统,难度这么高,光靠一个人是没办法短时间内攻破的。除了我,目前没人能做到。当然,不排除赫莱苏醒的可能性。”


    再正常不过的自吹自擂。


    骇客普遍是自恋狂,认为全天下唯独自己的技术最出众,除了共同的偶像赫莱,他们谁也不服。


    林蔚却觉得猫的语气很古怪,但要他说出具体的点,一时间说不出所以然来。


    “慢慢找吧。”冷芳携说,“这人很狡猾,不会轻易暴露行踪。”


    也只能这样。


    这项任务并非强制要求完成,他们可以比较自如地应对,大部分时间还是放在其他任务上。


    随着两人名气渐大,找上门的任务难度越来越高,越来越棘手、危险,这是必然的过程。


    筛选掉那些风险与收获不成正比的白嫖任务,留下来的任务里大量与千姿有关。


    或许是顾及林蔚的出身,方舟相关的工作却很少找上门。


    无论是林蔚,还是冷芳携,都不避讳攻击千姿。实际上,这已经成为雇佣兵行当再常见不过的经历,没有对两大集团发起过进攻,甚至不被认为是合格的雇佣兵。


    两大巨人一般的集团则视雇佣兵为蝼蚁,蚁虫的叮咬连痛觉都没有,怎么可能引起它们的注目?


    雇主们知晓这个道理,发布的任务名耸人听闻,诸如“攻占千姿中控系统”之类,其实只要求雇佣兵们从不重要的子网络里取得一点对集团来说微不足道的信息。


    他们接下的任务更困难一点,需要尝试入侵中控系统。雇主与林蔚沟通时就表示,失败是正常的,不强求。


    冷芳携则表示,自己可以尝试一番。


    “还真是铜墙铁壁。”冷芳携评价道。


    但这不妨碍他轻松抓住漏洞,如灵动的活鱼一般游进庞大的信息流里。


    甚至只要他愿意,输入千姿创立时的原始权限码,当场就能掌控中控网络的最高权限。


    要知道尽管这么多年过去,千姿的系统经历无数次升级换代,最原始的底层代码却仍然是冷芳携为沈千姿编写的那一组。入侵自己的造物,对他来说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冷芳携的速度没那么夸张,但也远远超出林蔚的想象。


    他已经做好了任务失败的打算,正打算跟雇主沟通退定金的示意,就听见猫懒洋洋一声:“好了。”


    “资料到手。”


    林蔚知道猫的实力很强,这一点在过往的任务中他早有体会,但哪怕是再强的骇客,面对千姿的系统也要费一番功夫,猫如此轻而易举,那一瞬间,林蔚心中升起淡淡的狐疑。


    ——猫对千姿,似乎过于熟悉了。


    那种速度,就仿佛他在千姿系统内已经来去无数遍。


    压下这点疑惑,交付成果,账户内顿时打入巨额余款。


    猫离开了。


    林蔚正打算去洗漱,通讯器响了两声,点开来看,是教官的消息。


    屏幕光线里,林蔚收敛笑意,皱了皱眉。


    ……


    第二天林蔚搭乘列车,径直驶入第三区最中心的片区。


    方舟大厦被高楼簇拥,巍峨耸立,与千姿大厦相对而立,仿佛两座高可攀天摘星月的巨人。


    这里没有日夜不灭的霓虹灯招牌,没有夺人眼球的投影广告,没有随处可见的瘾君子。街道,信号灯,来往车辆,步履匆匆面容冷漠的行人,一切都是最干净的颜色。


    林蔚穿着色彩夸张的棒球服和休闲裤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和别人擦肩而过时依稀能感觉到一瞬间轻蔑的瞥视。


    直到看到他走入方舟大厦,那些人才露出诧异的眼神。


    大厦内部十分安静,黑白灰的装潢底色显得异常沉静,不到膝盖高的机器人勤勤恳恳地进行清洁工作。


    林蔚刚走到前台,一名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迎过来:“林先生,郑先生在楼上等您。请您跟我来。”


    他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语气却很冷淡,是最挑不出错的社交状态。


    林蔚跟在他身后,搭乘仅供少数高层人士使用的电梯,电梯按键明明灭灭,平稳运行,最终停在了56层。


    到了这里,来往的工作人员明显减少,级别也提升上来,他们对林蔚的出现漠不关心,低头处理自己的事情。


    迎接人最终带他停留在一匹深黑色的大门前。


    “郑先生就在会客厅里。”工作人员微微侧身弯腰,伸手替林蔚推开大门。


    大门背后,会客厅空旷辽阔,巨大平层区域里,仅仅在中央摆放了一组沙发茶几。


    林蔚看到了背手而立、神态紧绷的教官,听到他来,教官按照指示先行离开,没敢跟林蔚搭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小子,注意着点。


    皮革沙发上的人一头鲜艳夺目的红发,在崇尚朴素色彩的中环内颇为引人瞩目。


    中环人不会直白地评价抨击他人,却会以自身行动连同整个社会的力量对人形成孤立,在鄙视链条中,与外环沾边的东西都是最下等的,这是中环引以为傲的“哲学”。


    但林蔚相信,没人敢用这种哲学来抨击面前的人。


    只因为他姓郑。


    郑说双腿支在茶几上,手里捏着落后时代的掌机,随着拇指漫不经心的按动,拳拳到肉的击打音效响彻空旷的会议厅。


    “郑先生。”林蔚躬身。


    虽然不清楚郑说突发奇想把他叫回集团的目的为何,但面对这种从小出生在巅峰的权贵,保持谦卑的态度是必需的。


    “嗯。”郑说应了声,扔开掌机,眼皮一撩,“麻烦你来一趟,是有点事想问问你。”


    不同于攻击性极强的外貌,郑说的语气很平和。


    “张越。”他冷不丁提起这个名字,“资料显示,你们两年前作为同桌熟悉起来,他是你在学校里唯一的朋友。张越在学校里的成绩不上不下,但家庭条件不错,父亲是制药厂的大型搅拌机,母亲则是助理研究员,张越独自一人住在新南公寓里,由机仆照顾生活起居。是吗?”


    林蔚面色不变,下颌线却紧绷:“是。”


    郑说勾唇:“放轻松,我不对他做什么。正相反,我还要感谢他。”


    “他在学校里多次提到的新邻居,就是我寻找已久的匿名用户。”方舟太子爷向后一靠,扔出一叠照片,双手交叠在一起,“正好,你跟张越认识,有很多借口可以去新南公寓里。我需要你去接近他。”


    照片上的青年侧脸模糊,哪怕坐在轮椅上长发披散,呈现出最柔弱的姿态,也无损他在摇晃镜头中出奇锋利的美貌。


    “这是一位普通公民的摄影作品,上传到了私人博客内,被我的人发现。通过照片,我们找到了他的所在。”郑说懒洋洋地垂眼,嘴角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没想到……是个可怜的残疾人。”


    无论是专程让他回集团会面,还是郑说的语气,都说明这是林蔚不能拒绝的任务。


    但新南公寓……


    林蔚忽然想起来,他送猫回去的那座公寓,大门上鎏金的“新南”两字。


    郑说盯着他:“你送回去的猫,最终停留在这个人居住的公寓门口。林蔚,你的搭档似乎不简单。”


    “他就是我一直寻找的匿名用户,现在,我们或许该称呼他为——冷芳携。”


    ……


    “冷芳携。”林蔚离开后,郑说独自一人坐在会客厅内,缓缓地念着这个名字。刻意压到极致的咬字,尾音拖长,仿佛将名字指代的人类咬在齿下。


    “找到你了。”


    舒张的五指骤然收拢,面无表情的面孔上,倏然浮现出一瞬间的凶狠。


    黎明军内的匿名用户,新南公寓的新住户,同林蔚纵横网络的骇客搭档,以及那个酒吧的夜晚,踩过他鞋面,尾巴扫过他脚踝的狡猾的猫,原来都是他。


    旧联邦时代赫莱的所有影像记录被人为销毁,以致于后来的所有人只能根据相关人士的回忆录描述推测出赫莱是一位美人。或许正因此,被黎明军唤醒后,冷芳携旁若无人、大摇大摆、肆无忌惮地出现在第三区里。


    他以为没人知道他的长相吗?


    郑说捂着双眼,低低笑了声。


    冷芳携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他愚蠢的旧情人,不仅在私人日记里记录了大量有关他的信息,还留下来数目惊人的照片。


    他更没想到,郑白镜为了他留存自身基因,培育出无数克隆体。源源不断的克隆体因为各种各样的基因问题只拥有几天乃至几个小时的寿命,唯独郑说活了下来。


    他拥有与郑白镜完全一致的基因序列,被方舟高层视作另一位“创始人”,自然能够解开加密的日记和文件。


    每个克隆体醒来后听到的第一道声音是郑白镜在弥留之际录下的指令——“找到他,保护他”。


    郑说也一样,甚至在容纳了郑白镜所有阴暗思绪的日记里,他还看到原体对冷芳携如痴似狂的爱意。


    克隆体,归根到底是郑白镜给冷芳携培养的护卫犬。


    郑说嗤笑一声:“蠢货,难道没想过狗也会咬人吗?”


    语气里充满了恶意。


    第120章  当小三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回到外环家里, 状若平静地完成身体清洁,处理完白天堆积的事务,回复雇主的咨询消息, 在快凌晨时带着一身寒意躺回硬板床上, 林蔚心乱如麻。


    耳畔不受控制地响起郑说的话, 以及那时他势在必得的眼神,和从容的微笑。


    冷芳携。


    这是一个在普通公民听来很有文化素养的名字,指代的对象大概从小居住在旧时代风貌的建筑群落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无数沉默寡言而高大的仆人簇拥着, 就读精英名校, 随后顺理成章地进入公司担任高层管理,过着无数人渴望而遥不可及的一生。


    但在IT领域,人人都知道这个名字的特殊性, 更清楚冷芳携的另一个名字——Helle,那个如流星般璀璨夺目,却又转瞬间消逝在夜空的人。


    许多人将他当做神明来崇拜敬奉。


    在白色肃穆时期结束后的前几十年里,每年都有人推测赫莱会在某年某月解冻醒来, 带领人类走向新的方向,可一年、两年、十年、三十年、五十年过去了, 赫莱杳无音信, 战火中的人们渐渐接受了流星沉寂的事实。


    到了现在,已经没人会妄想在这个疯狂又颓废的年代中看到旧日恒星的身影。


    偏偏他就这么出现了,在照片里留下一个引人遐想的侧影。


    林蔚毫不怀疑方舟的调查结果, 那就是昔年的绝顶天才。


    他惊讶于冷芳携居然选择自己作为搭档, 自己居然那么近距离地与他接触。


    “林蔚,你应该清楚他现在的处境。他的身份迟早会暴露在众人面前, 成为人人抢夺的焦点,那些鬣狗一样的人不懂他的珍贵,只会把他抢回去当做消耗品。”


    “但方舟不同,回溯最初,方舟本就是「黑帽子」的一部分,创始人与冷芳携是相知相识、同进同退的好友,方舟也最清楚他的价值,能为他提供最安全、最舒适的生活,并且不会压榨他的智慧。”


    郑说慢条斯理道:“他现在与黎明军是与虎谋皮,那样一个年年被围剿的反动组织,能带给他什么好生活?他是那么虚弱,那么苍白,在网络的疆域内他是无所不能的王者,可你我都知道,他还有一双病态的腿,如同阿克琉斯之踵,迟早有一日被毒箭射中脚踝。”


    “林蔚,你该与我们合作,将他带回他本应该生活的环境中。”


    是啊,哪怕是三岁小儿,也知道赫莱身体不好,患有复杂的基因病,林蔚详细了解过他的身体,明白哪怕是以现在的医疗技术,依旧对他的病症束手无策。


    照片上冷芳携坐在轮椅里,显然黎明军没有找到治疗方法。或者,他们没有为冷芳携治疗的动力,甚至想方设法地阻拦他双腿痊愈。


    毕竟身体虚弱的赫莱,要好控制得多。


    他如同一枚价值连城、举世罕见的宝石,在黑暗环境中散发出夺目的光辉,每一个角度都流动着雪山夕照般的冷芒,吸引源源不断的野狗靠近。


    野狗不懂得文明,不懂得呵护,只会通过逞凶斗狠夺取珍宝,哪怕在打斗过程中宝石损毁也在所不惜。


    他们只要占有。


    方舟的内核虽然是野蛮的,至少披上彬彬有礼的外衣,伪装得斯文败类。并且正如郑说提到的,他们与冷芳携的关系非同一般,方舟内部仍然有崇尚「黑帽子」的成员,其中不乏掌握权力的高层,很难说迎回冷芳携后,方舟里会不会多出又一个太子爷来。


    至于同为黑帽子成员创建的千姿,林蔚不清楚内部的具体情况,因为千姿近年来在基因科技上近乎疯魔,他怕冷芳携被他们找回去后,就有无数个克隆人按批次生产出来,虚弱的神明被禁锢在手术台上,被疯狂科学家研究每一寸肌肤更是肉眼可见的未来。


    况且他已经被方舟发现,郑说主动找到林蔚说是求助,不如说是一种示威,他笃定林蔚最终会选择跟他们一起,将旧时代的神明迎回如同神树巨木般参天的大厦。凤凰该栖息在梧桐木上,而不是一片贫穷的废墟。


    他猜对了。


    逃也逃不走,就只能接受事实。


    这一晚,林蔚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


    据说在历史记载几乎亡佚的古老时代,雄性靠抢夺雌性完成婚姻,为未来伴侣套上枷锁,以示占有。经过多年演变,枷锁变成了戒指,表示此人已归我所有。


    现在,婚姻关系在许多外环公民眼中形同虚设,因为维系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无异于一种奢侈品。但在纸醉金迷的内环中,哪怕是各自在外面经营小家、最貌合神离的夫妻也要常年佩戴婚戒。


    内环人痴迷于一切彰显底蕴、风度的礼仪,致力于在各方面打造出与贫穷低贱的外环人截然不同的习俗风貌。


    因而珠宝服务广受追捧。


    永恒之心,著名的私人珠宝工作室,自创建以来专门为权贵服务,每一款定制产品都代表那段时间最奢侈、最出众的风尚。


    工作室并非来者不拒,而会挑剔地筛选订单,对那些自带设计图纸的顾客,高傲的设计师们向来不屑一顾。然而这一次,永恒之心破例了。


    私人珠宝服务室内,设计师翻看成叠的设计图纸,目光在那些精巧夺目、各有千秋的设计上流连不断,好半会儿依依不舍地抬起头,激动地对顾客说:“先生,请您将打造工作交给我们。永恒之心在业内拥有最成熟的团队,最尖端的技艺,最珍贵稀少的材料,绝不会让您失望!”


    自带图纸被设计师认为是种羞辱,然而在大师级别的设计面前,他们仍然保持谦卑。


    况且,这么多张设计图,意味着会有数十款戒指,千万乃至以亿为单位的交易诞生。永恒之心傲慢,但不愚蠢,不会傻到把这么大的订单往外推。


    “我当然相信永恒之心,不然不会冒昧上门了。”客人是位年轻有为,相貌英俊的成年男性,他的微笑和语气让人如沐春风,“这是我爱人的数据,我希望1号和3号戒指能尽快打造出来。”


    想想再过不久就是情人节,设计师哪里不明白他的用意,望着客人眼底一片深沉的温柔,和明显用心过的设计图,她不由道:“楚先生,您对爱人真是用心,相信她收到您的礼物,一定会非常惊喜。”


    楚童含着笑容,矜持道:“希望如此。”


    他迫不及待地看到冷芳携戴上戒圈的那一天。尤其是所有设计里的铂金钻戒,象征纯净、稀有、永恒的爱情特质,使得楚童将它定为主婚戒,并无比期待成品圈住细长瘦白的手指。


    通讯器无声震动,是小风的通讯,楚童向设计师点点通讯器,示意对方回避。


    等服务室内只余他一人,楚童才接通。


    “老大,有人来敲冷哥的门,要不要想办法赶走他们?”小风顿了下,“哦,现在他们进去了,那要不要想办法让他们离开?”


    楚童皱眉:“是谁?”


    小风:“其中一个是公寓住户,冷哥外出的时候和他碰见过几次。那小子第一次见到冷哥就魂不守舍,呆到不行,估计是被美色迷惑了。另外一个不认识,应该是他的朋友。他俩提着一篮水果上门。”


    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楚童忍着不快,平静说:“正常的邻里交往就不要干涉了,冷芳携不是犯人,尽量少干预他的生活。”


    “哦。”小风挂断电话,嘟囔几句,“嘴上说不干涉,但语气怎么这么差,难道遇到其他事了?”


    楼道监控已经空无一人,小风想象那两人进入公寓后的状态,撇撇嘴,不屑地说:“肯定连话都说不好……我都还没送过水果,就来献殷勤,冷哥根本不认识你们,真讨厌!”


    讨厌的人小心翼翼在客厅沙发坐下,拘谨地并拢腿,明明材质相似,却认为邻居这里的沙发更柔软,让他坐都坐不住。


    冷芳携接过水果篮,清香扑鼻的柑橘,果肉饱满的草莓,都是市场上稀少昂贵的自然水果,被圆嘟嘟的篮子兜着,把手上系着粉色丝带,可见送礼人的用心。


    张越磕磕巴巴说:“我猜,猜你可能会喜欢吃这些……草莓洗洗就能吃,最好用盐水浸泡一阵,柑橘得剥皮,当然它的皮也能食用,但味道不怎么好……”


    越说越凌乱,脑袋一片空白,完全凭借本能稀里糊涂地说话,丢死人了。


    张越窘迫地抿抿嘴唇,觉得美貌邻居虽然是笑着,一定在心里想“这小孩怎么看着这么呆傻”,赶紧想要换个话题,挽救自己的形象,看见邻居的视线扫过林蔚,立马拍拍好兄弟的肩膀。


    “这是我的好朋友,林蔚!”没说几句,又开始支支吾吾,绞尽脑汁地回想社交辞令,“冒昧上门,打扰了,主要是你刚搬进来,想着都是邻居,多走动走动,以后……嗯……守望相助,守望相助。”


    每说一句话,张越就在心里给自己一巴掌,越说越绝望,叫上林蔚来拜访邻居的豪情壮志完全消失了,只剩下尴尬和胆怯。


    要是地上有缝,他一定麻溜地钻进去不带犹豫。


    “你们好。你叫张越吗?礼物很用心,都是我喜欢吃的,谢谢。”好在美貌邻居没表露出嫌弃,温声细语地跟他们聊天,看长相,明明是个刚成年没多久的小青年,却像大哥哥一样自然而然地关心起两人的学业。


    张越说自己的学习成绩不错,撒谎不带草稿,但带脸红。至于林蔚,他沉默寡言,邻居问一句,他答一句,活脱脱一个锯嘴葫芦。


    张越理解他,面对这样一位冷淡微笑,如高山矮矮素雪,柔光皓白,耀眼又遥远的美人,阅历再丰富的人也会口笨舌拙,要么试图用拙劣的笑话从美人那里获得更多反馈,要么就跟个呆木头一样,浑身僵硬。


    林蔚还能自如地说话,已经是非常好的表现了。


    两个人仿佛在梦游,于是整个聊天都是冷芳携主导,他的笑不达眼底,轻轻松松的几句话就让张越满脸通红。而林蔚,除了始终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他就只会“嗯”、“是的”,仿佛一个自动应答机器人。


    “我去厨房里洗水果,稍等一下。”冷芳携暂停话题,由轮椅送进厨房里,当然,一切工作会由九号完成,他最多充当一个监工。


    客厅里暂时只留下张越和林蔚两人。


    拍拍脸颊,那高涨的热度总算褪去不少,张越能正常说话了,对着沉默的同伴小声提醒:“收敛点吧你,眼珠子都快掉到人家身上了。”


    又无比骄傲:“哥没骗你吧,真的是个很少见、很难形容的人,之前你还不信我,不耐烦听我说话,现在后悔不早点听我的吧。”


    林蔚转动眼珠,懒洋洋地应了声,问张越:“他是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他啊……”张越刚要说话,忽然发觉不对劲,狐疑地上下瞧了林蔚几眼,“你,你……”


    从林蔚的反应中,他明白了什么:“你小子……唉,你,欣赏欣赏就好了,有什么想法最好憋在心里,人家有男朋友的。”


    “嗯?”林蔚挑眉。


    “你当哥没想过主动出击啊?”张越红着张脸,嘴笨舌拙地比划,含糊地说出公寓人的猜测,以及这段时间里频繁上门的高大精英男,“他男朋友看起来一拳能把人捣死,所以你别抱什么期望了,没可能的。”


    他唉声叹气:“当小三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我邻居就适合被人好好地养着,你比我还穷,就别拖累人家了。到时候你被精英男打得半死不活,我可不会给你收尸。”


    这世界上,难道还有比方舟和千姿更有资本的么?


    林蔚笑了笑,没再说话。


    水果是什么味道他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没印象,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家门口,傻乎乎地握着门把手。


    鼻头抽抽,感觉手心萦绕着的水果清香里,另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是冷芳携的气味,在他递水果时指腹擦过林蔚的掌心,便留下了痕迹。


    随着气味被冷风刮走吹散,冷芳携羸弱无力,垂悬着,套在柔软毛拖里的双脚,裤脚上伸裸/露出的苍白脚踝,他清冽干净的眼珠,连同领口处凹陷的锁骨,无比清晰,阴影徘徊在莹润的肌肤上,爱不释手留恋不舍,构成了脑海里的深刻印象。


    仿佛一滴晶莹欲滴的晨露,被绿叶托举呵护,阳光落下都要柔和几分,生怕将他照散了。


    狡猾伶俐的支原体背后,原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留下无数让人抓耳挠腮得不出答案的千古谜题的妖孽前辈,原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张越口中的高大精英男,极有可能是黎明军的人,所谓的男友身份,显然只是张越的猜测。只是那样频繁的上门次数……


    林蔚不受控制地想到,冷芳携的躯体那样柔弱,黎明军一定用各种手段控制住他,让他为他们做事,甚至……做一些更加肮脏的事情。毕竟,抚摸也好,亲吻也好,冷芳携完全无法反抗,只能在椅子上被动地承受。


    想到这里,林蔚呼吸一窒。


    而冷芳携家门外的那些隐蔽的监控器,对门里隐晦的视线,似乎都是他猜想的最好佐证。


    林蔚再次确认,冷芳携不能再留在黎明军里了。


    昏暗的光线中,他打开通讯器,拨通郑说的通讯号。


    ……


    公寓里,冷芳携慢悠悠咬草莓,淡粉的汁水覆盖在唇瓣上,亮晶晶的如同果冻。


    九号站在一边,觉得他像计谋得逞后洋洋得意甩尾巴的小猫咪,尽管不明白冷芳携这一系列行动的目的何在,他遵从本心,将此刻的画面记录下来,留存在最核心的数据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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