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繁忙的公共交通好像全力泵动的心脏,将人们输送到城市的四面八方。
cbd的地面停车场内,秋月呼出一口气,合上平板电脑。
为了避开早高峰,她提前一个小时出的门。
一个人坐在车内,她反而能更高效地整理工作和心情。
拿起杯托里的咖啡一饮而尽,秋月下车,快步汇入到打卡上班的人流中。
新起的办公大楼很气派,只看门面都知道乘光正是蒸蒸日上,春风得意时。
穿过一楼大厅,秋月停在前台,微笑拿出胸卡。
前台一眼了然,一刻不怠慢地引路。
电梯区人很多,秋月被引至最里侧的vip专梯。
直达顶层后,梁弈的助理已经等在门外了。
和他老板一样,这位总助也不多余寒暄,干脆利落地将人带到会议室。
离八点还有十来分钟,会议室里已经坐满。
秋月走进去时,里面刹那静默,随后便是齐刷刷的注目礼。
——除过面生,也因为她漂亮得太过打眼。
秋月皮肤很白,却与妆效无关,而是一种从里到外的通透冷白调。
薄薄一层白皙的皮肉紧紧贴在优秀的骨相上,再搭配挑不出错的五官,她美得一眼惊艳。
艳丽长相往往自带几分攻击性,秋月却是例外,她的气质温柔得很特别,像朦胧的月,也像山间的雾。
浓眉淡眼间,似乎总在下一场不会停歇的雨。
没有理会周围人的打量,秋月径直走向后排的空位坐下。
下一秒,会议室的门又开了。
梁弈走了进来。
不紧不慢坐上首位,他淡淡抬眸。
见男人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自己,秋月也移开眼,打开挎包拿出平板。
“秋月。”
秋月愣了下,抬头循望这道温润的男声。
——梁弈正看着自己,一手点了点身旁的桌面。
拿平板的手顿住,秋月起身走过去,坐到他旁边。
窃窃私语在她的背后蔓延开来。
“谁啊这是?”
“不知道,别是哪儿空降来的吧?”
“不说要找代言人么,是不是她?长得好像明星啊。”
“代言人怎么可能是女的啊。”
“哎哎,给你们说,我刚在停车场就见了,她居然开了辆吉量!”
“吉量?真是吉量么?我都好久没见吉量的车了,那可是咱这行老大哥啊。”
“说什么呢,现在老大是咱们好吧,吉量不早倒了。”
“没倒闭吧,就是停产了。”
“跟倒闭有什么区别,他们家老板都跑路了。”
“不是跑了,是自杀了,亏钱太多还不上——”
“什么啊,不是自杀,我听说是给人嘎了!”
“啊?!你别瞎说啊我告诉你!”
“真的,在国外给人盯上的,听说他们老总去美国看孩子,那边不持-枪合法么,结果大街上就给人——”
“好了好了,先别说了——”
梁弈开口的前一刻,会议室自动重归安静。
季度工作会,其实不怎么需要梁总说话,他主要是听。
直面梁弈这样压迫感十足的上司绝非易事——男人不咸不淡的几字反问,亦或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都会让说话的人顿感压力。
即便如此,乘光依旧人才济济。
原因很简单:相比和颜悦色画大饼的老板,大家还是更乐意跟着梁总这种冷面资本家——只要你的工作干到位,他的钱一定更到位。
看着梁弈面无表情刷刷翻财报的脸,秋月想起他第一次坐在自己对面看合同的场景:
那是个天气很好的早春,坐在咖啡馆里听着乡村音乐,秋月恍惚一瞬——她总觉着自己还在放春假,正要开车去机场接爸爸,顺道在街边的咖啡店里买一杯美式……
一杯拿铁放在面前,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同时放下一份合同。
“我能问问你不同意的原因?”梁弈长指在合同上点了点,“价格我们可以再谈。”
秋月摇摇头:“您给的条件很有诚意了。”
乘光财大气粗,第一轮开价已经足够她安享几辈子富贵人生。
“只是,我不能接受被收购。”秋月将合同推回到男人面前。
“吉量是我父亲毕生的心血和梦想,也是我的。我要留下她。”女孩目光坚定。
“我要让她活下来。”
她说这话时,梁弈一直看着她。
话音落下几秒,他又问:“你有什么打算?”
秋月盯着咖啡杯,深吸了口气。
“我想跟你合作。”
梁弈眉心跳了下,很直白:“你能给我带来什么?”
“我父亲是做电池起家的,这你知道。他生前就在研究干法涂层技术,顺利商业化的话,可以将电池成本降低30%。他的工作我一直都在参与,我是学车辆工程专业出身,吉量之前畅销的pala我就有参加研发。”
秋月言之凿凿,心里却一点没把握能说服眼前的男人。
这位梁总近来在业内声名大噪,据传手腕相当强硬。
他只比她大两岁,却比她成熟凌厉太多。
“除了电池,我们自己的电机,电控系统,线控系统那些也很完善,不会受缺芯潮的影响。我们只是资金流断了,但产业链和资源都还在。”1
秋月说完这些后,梁弈很久没说话,沉默地翻看她带来的资料文件。
直到手边的咖啡快见底,他才提出新的预设:吉量出售部分股份,而乘光作为股东出资100亿,支持他们继续研发之前未完成的高端车型。
条件是,吉量的新车发布后,未来三年的净利润必须达到百亿。
这不就是对赌么?
新能源产业炙手可热,乘光今年单季度的利润便高达百亿。然一将功成万骨枯,乘光之下,绝大多数入场的新车企还都是亏损大户,光鲜背后,全在尴尬求生。
这就是一场豪赌。
可秋月别无选择。
“我接受。”秋月回答,欲言又止,“只不过,我们短缺的资金在150亿左右……”
“我知道。”梁弈说,“另外50亿,我可以以另一种契约的形式给你。”
秋月:“什么?”
男人定定看了她两秒,金丝边框后的目光很深地闪了下。
“婚姻。”
秋月记得,他说这话时咖啡店里正在放一首她很喜欢英文歌,女歌手以歌告白,字词真诚,声声热烈。
第一次听这首歌时,秋月就少女心大爆发:要是有帅哥弹吉他唱这首歌跟她表白,她就和他在一起。
那一刻,她突然有些后悔了:以前要是好好谈一场恋爱就好了……
回过神来,秋月平静地看着梁弈。
她的回答和刚才一样:“我接受。”
……
“……对于这种形式的合作,我们一向报以非常大的期待和诚意,相信吉量成熟的电池科技与车辆制造技术,注入我们强势的智能驾驶系统,一定会大力推动新能源汽车的发展!”
负责主持会议的高管看向秋月:“现在,我们就请吉量集团的现任董事长秋女士,来一起聊聊新车的计划与展望。”
秋月在一片并不热切的掌声中起身上台。
——在这群人眼里,吉量不过是个被拍死的前浪。
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秋总”,更像是来打秋风的落魄户。
“大家好,我是秋月,现任吉量董事长、整车工程师。很高兴和在座各位一起交流。”
和秋月的脸一样,她的声音也很悦人,说起话来温婉从容,又有种不卑不亢的静气与力量。
“如各位所知,过去两年,吉量经历了很多变故,但我们并没有解体,也从没想过放弃。现在,我们已经准备好再次出发。”
“承蒙贵司支持,今天才能将研发企划展示给大家。这不仅是过去两年,更是我们两代人凝结的心血与梦想。”
大屏上投出图像的同时,秋月的心也狠狠悸动了一下。
昨天梁弈宽慰她不要紧张,但其实她并不紧张——相反还很兴奋。
就像蝴蝶终于能在阳光下张开触角,伸展翅膀,现在,她觉得自己满有力量。
“早在2015年,我国新能源汽车的产销便成为全球第一。去年,我国汽车产销量分别增长11.6%和12%,连续15年稳居全球第一。可以这么说:我们的新能源汽车产业正走在时代的浪潮中。新能源,也将引领我们成为汽车强国。”1
“大浪之下,必有淘沙。近来,外资油车频频跳水降价,各大友商也开始打价格战。可以预见的是,行业高增长红利期很快就要结束。今年,或者说现在,就是新能源车的洗牌时刻,想在浪潮中稳步前行,我们就要不断深耕变革,以此提高品牌的影响力。各位请看——”1
秋月摁下手中的遥控,大屏上随之跳出醒目的黑体字:占领技术高地,打造百万级新能源高端品牌。
字体呈碎片效果凐灭后,一辆紫棠色轿跑在屏幕中马力全开。
它完全符合人们对跑车的审美,又比传统跑车增添未来科技感:外型炫酷,线条锐利,贯穿全车的灯带看起来仿佛来自异世界的光体怪兽,又好像行走在午夜的一只魅。
另一行字作为片头浮现出来:吉量maje——高端豪华,搭载极致。
这则短片不过两分钟,信息量却很大:除了配置与技术介绍外,还展示了车辆在水中行进,冰面行驶,沙漠冲坡,赛道过弯等不同路面的极限实测。1
视频播放完毕后,会议室里静默了好半晌,随后议声四起,意味也不尽相同——赞叹,惊异,质疑都有。
吉量这款定位高端的纯电轿跑,太像那种只存在于想象或数据中的概念车了,若是真能做出来——看样子已经出来了,必将是一款颠覆性的产品。
看着台下面色各异的脸,秋月拿遥控器的手微微攥紧。
“这样配置的车——”第一个开口提问的,是位年级稍大的管理层,“您打算定价多少呢?”
“具体还没定。”秋月回答,“起售价应该在一百五十万左右。”
“多少?!”吃惊的不仅是提问的人。
他们的反应不在秋月的意料之外。很淡地笑了下,她平静反问:“想问问大家,提起百万级豪车,你们最先想到哪一款?”
这个问题简单,三秒之内,台下的人就给出十余个答案。
秋月点头赞同:“大家说的都是很有代表性的豪车——都是油车。”
她顿了下:“都是外资品牌的油车。”
在场人均一怔,随后便是后知后觉的沉默。
秋月慢慢踱步到台侧:“的确,在传统燃油车的时代,我们本土品牌没有能力打造百万级豪车。可现在不同了,我们已经掌握了极致的电驱技术。顶尖技术,也需要高端车型承载——”1
她扭头看屏幕上的跑车:“大家看到了,maje定位高端豪华,绝不是靠堆料,堆配置。我相信她的核心技术足以打动用户。”
“也希望大家相信:现在,我们已经有实力,有底气去打造属于我们自己的国产高端品牌。”
她的话掷地有声,换来下面人或感慨或不懈的喟叹。
秋月扫过神色各异的脸,短暂地在主座处顿了下。
——梁弈一直在看她,目光跟之前在咖啡馆那天无异。
秋月掠过他视线,话头未停:“除过技术方面,maje的另一大卖点在于安全。我们的电机技术成功解决了车辆在高速状态下爆胎,横摆,失控等问题,将安全性能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1
“即便遇到危险的概率是百万分之一,我相信那些肯花百万购车的用户,买的,就是这百万分之一概率下的安全。”1
投影屏上再次播放maje在恶劣天气与极端路况下的实测。
播完视频后,秋月摁下遥控键:“此外,我们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亮点——”
屏幕上渐入渐出两行字:
【maje,属于他。
也属于她。】
“maje在研发设计初期,便考虑到了女性车主的需求。”
大屏上的车模型伴随话音变成透明状,内饰一览无余。
秋月继续:“maje全车玻璃均采用双层或三层镀膜,有效隔绝99%的紫外线。此外,我们也开放个性化定制服务,可以根据身高和体量定制主驾座椅,最大限度地保证舒适与安全性——”1
“不好意思——”一道突兀的男声打断台上的讲述。
秋月愣了下,扭头看贸然打断自己的男人。
他就坐在梁弈下手,职位应该不低。
“不好意思啊。”男高管又笑了下,笑容和语气却没有丝毫抱歉的意味,“定制座椅?这样造价和交车时间都会增加不少啊,真的有这必要么?”
秋月刚要解释,他立即抬手制止她开口:“当然,现在女车主确实比以前多了不少,‘她’经济嘛,很有市场。你要真想做,也有更好的法子,比如上个冰莓粉车漆,或者加个打光化妆镜什么的——都比定制座椅来得更直接吧?”
他的这番发言引得周围几人也跟着点头。
主座上的梁弈倒没什么反应。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都没说话,百无聊赖般把玩着一支沉甸甸的钢笔。
看着向自己发难的高管,秋月笑了:“您刚才说,女车主比以前多了不少——具体什么情况,可以说说吗?”
男高管哽住:“具体……开车的买车的女人比以前多,这不显而易见么?”
秋月扬唇,撇开眼不再看他。
“去年,在纯电车这一块,女性对销量的贡献已经高达67%。这也意味着,新能源车企若是缺乏女性思维,必将错失大半蓝海。”1
秋月身后的大屏第一次没能跟上她的讲述——突发状况,自然不在展示内容里。
可不管是数据还是理论,她都能信手拈来,侃侃而谈:“根据我们的用户画像看,女性购车用户的高知化非常明显:她们意识前卫,眼界开阔,消费也更前沿。我们还调研过,对女性车主来说,车外观作为第一印象,是成交的催化剂,但往往不是决定因素。实际上,女性最在乎的不是外观也不是内饰,而是品牌与安全。所以——”1
秋月顿了下,再次看向刚才那位高管:“恕我直言,给车刷一个粉车漆就觉得算女性用车,这是对女车主彻头彻尾的误解和不尊重。”
“……”
男高管瞪着眼睛看秋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下意识看旁边的主座。
梁弈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唇边却扬起很细微的弧。
“哈哈呵呵……”男高管另一侧的人笑起来,打圆场的意味,“有道理,秋总说得很有道理。要不这样,干脆就把现在这款车,进一步研发成专门针对女性的车型。这个防晒玻璃就很好嘛,刘总说的打光化妆镜也可以加进去——总之,要把细节拉满。”
他话锋一转:“相对的,配置方面就可以减配了,女车主嘛,不需要多高配的电机和多大的马力。这样一来,咱们不就皆大欢喜?”
“……”
秋月看着他洋洋自得,以及周围几张同样得意的脸,目光冷下来。
“我不太理解您说的‘皆大欢喜’。”她冷声道,“对女车主来说,细节和配置无法兼得并不算喜事。”
男高管又笑了。笑得秋月的眉心皱起来。
他到底在笑什么啊。
“秋总可真幽默。”他皮笑肉不笑道,“我意思是说,咱们两方皆大欢喜——您的市场定位更精确,我们这边成本小些,资金风险也没那么大。至于您说的细节和配置没法兼得——”
“做车,就是这个样子嘛,总不能既要又要的。”他顿了下,意味深长看秋月,“做人,也是一样。”
秋月和主座上的梁弈同时皱起眉。
他俩谁都还没来得及说话,会议室的大门突然砰地从外面打开了。
——大概率是被踹开的。
来人两手都抄在兜里,步伐散漫又强势地踱进门来。
看见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后,秋月一点不意外。
甚至有种“舍他其谁”的感觉。
——比起在别人家客厅开摩托,他这次算很客气了。
其他人就没她这么淡定了。
几十道视线同时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
又不约而同看主座上那张一模一样的脸。
全场愕然时,梁弈抬腕看了眼表,起身走到梁风旁边。
——也是梁风和秋月中间。
“介绍一下,胞弟梁风。”他稍顿,“也是国际拉力赛冠军车手,gale。”
好像有人,还不止一个人倒抽出口气。
梁弈继续:“gale也将会驾驶乘光改装的赛车,作为代言人参加本年度的环塔拉力赛。”
话音落下两秒,才有人带头鼓起掌。
梁弈在掌声中淡淡看向梁风:“你迟到了四十五分钟。”
梁风唇角讥诮:“我好像不是贵司员工吧?梁总。”
梁弈没再接他话,转而对自家员工:“gale今天过来是配合赛车改装的。刘总——”
他跟第一个向秋月发难的男高管道:“这方面就交给你们研发部负责。”
“当然当然。”刘总忙不迭应声,随即对梁风挂上笑,“梁……梁先生,您放心,我们这边一定全力配合。”
“目前我们在售和待售的混动车型一共有五款。”他殷切递上资料,“您可以随意试驾。”
梁风接过资料没看,也没看递资料的人。
“不用。车我已经选好了。”
他挑挑下巴:“就这辆。”
身体比头脑反应更快,秋月的心跳空一拍。
她怔然看身旁。
梁风打量着投屏上maje的模型,眉梢扬了下。
“这是款适合赛场的好车。”
漆深的目光平移向她,不偏不倚的。
“可以帮我改装吗?”
“……”
秋月定定看着男人,头脑一片空白。
会议室内落针可闻。
“这个,这恐怕……违反合同了吧?”最先开口的是刘总,他又在看梁弈的脸色,“不是应该用我们的车么?”
梁风睇他:“合同签了?”
“签了……吗?”刘总给这一眼看得底气全无,“不,不是要签吗?”
“也可以不签。”梁风淡淡启唇,“我不开做不了主的车。”
“……”
刘总揣摩着上司那张讳莫如深的脸,随后对梁风挤出个笑脸:“开什么车,当然您说了算。”
“别说,还真别说——”他看着屏幕上的maje啧出一声,“这配置跑比赛还真行,高速防翻的安全配置,赛场也正好用得上。”
秋月默默看着他,等待这位老油子的下文。
果不其然——
“不过改装的事,还是我来吧?”他假模假式地对秋月道,“秋总,有这么句话您应该听过:车,就好比古代男人的马,赛车,那就是战马了——骑马打仗的事,当然得我们男人上,你说呢?”
“……”
秋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梁风轻呵出一声。
“您还会骑马么?”
刘总不解:“……啊?”
梁风居高临下睨他:“几个司机候着,多久没摸过方向盘了?”
“……”
刘总愣住,无言以对。
“车都不开,就别说改车了。”梁风将资料夹啪地撂回桌上。
“做人,总不能既要又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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