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少年闻言吃了一惊, 猛地把脑袋缩回门后。
太阳行将落山,他躲在庙宇的阴影里,汗湿的手紧握着那根粗粝的木棍, 心跳得快要破出胸腔。
时间一点点过去, 最后一丝日光也隐没了, 破败的庙宇更显阴森寂寥。门外再无动静, 少年抿了抿唇,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那个……我实在没有地方可去, 能在你这里借宿一晚吗?”
对方竟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口,少年正好对上那人带着笑意的眼睛, 顿时愣住了。
林清看着手握木棍一脸戒备的少年,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吧,我有这么可怕吗?
他脸上堆着笑,努力释放自己的善意。
若说刚莫名其妙来到这个陌生的小城时林清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待见到这破庙,这乞丐一般的少年, 再联想自己之前对着《仙途》所说的话,他立刻就明白了。
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让他亲自面对原主角,给原主角补偿的机会。
他必须得把握住。
也许是看他确实不像坏人, 良久,少年终于放下了手中木棍, 一言不发地扭头回到庙内。
林清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是同意他进去的意思吧?是吧是吧?
他喜滋滋地跟着跨了进去。
庙里四处漏风, 灰尘遍布。但林清浑不在意,他追着少年试探着问:“林清……你是叫‘林清’吧?”
少年脚步一顿。
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叫过他这个名字了, 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叫“林清”, 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真的是神仙吗?
林清一直观察着少年,看他对这个名字有反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我叫……”总不能说自己也是林清, 是未来占了你身体的人吧?林清斟酌了一下,缓缓道:“纪景泽。多谢收留。”
“纪景泽”是他穿越前的名字,这么说倒也不算欺骗。
少年,或者说真正的主角,以后的林玄尘,沉默地走回自己的床铺,侧躺过去,背对着林清。
林清在庙里转了两圈。
这个破庙可以说家徒四壁……三壁,唯一的桌案还瘸了条腿,覆满腐尘,显然不能睡人。
倒是有一些干的稻草,不过都在少年躺着的被褥之下。
没找到可以歇息的地方,林清只好悻悻地又回到少年面前,蹲下身好奇地看他。
这是“我”小时候诶,我见到了“我”小时候,好神奇。
少年林玄尘没睁眼,却也能感觉到旁边的林清,以及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他动作幅度很大地翻了个身,抗拒的意味明显。
林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顿了一会儿,转身走出了破庙。
脚步声渐远,林玄尘睁开双眼,漆黑的眼中无波无澜。
他果然在这里待不住。
倒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没有人会愿意和他一起待在这局促肮脏的破庙里。那人会走,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内。
林玄尘一脸漠然地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林玄尘都快睡着了,又有脚步声踏了进来。
一同飘进来的食物的香气。
林玄尘霍然睁开眼。
林清去而复返,笑嘻嘻地走到林玄尘跟前,蹲下身和他说话:
“我觉得饿了,就去买了点食物。你要吃吗?”
说着扬了扬手里提着的烧鸡。
有个长得好看的人温柔地和他说话,捧着香喷喷的烧鸡问他要不要吃。
这简直是梦里才会有的场景。
林玄尘咽了咽口水。
他平日里很难吃顿饱饭。为了一个人家扔掉不要的馒头,他会在阴暗的小巷里和野狗打架;实在饿极了,也会偷小摊上的包子,狼吞虎咽地吞下去再挨顿打,他也觉得值了。
可是,在这人面前,这个小小的少年头一次生出了点莫名其妙生的自尊心。
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迫使他扭过头,因为太过用力,表情都带了点狰狞:
“不吃!”
明明是恶狠狠的拒绝,林清听到这两个字却分外开心。
他打动了主角,主角开口和他说话了!
林清再接再厉。
烧鸡外包着荷叶,林清一层层剥开,露出里边还在冒着热气的一整只鸡。
一层薄薄的油脂覆盖在烧鸡表面,色泽金黄油亮,气味是浓郁的肉香混合着荷叶的清香,令人食指大动。
林清撕下来一只鸡腿,焦脆的鸡皮粘连着断口处多汁的嫩肉。
“好香啊。”他夸张地说,“你真的不吃吗?”
林玄尘重重地翻过身背对林清,用行动表达自己的坚决。
林清碰了一鼻子灰,懵逼地举着一只鸡腿,有些不知所措。
他根本不饿,出去买烧鸡是因为听到了少年肚子的叫声。
原本想讨好主角,结果人家根本不吃,怎么办?
林清恹恹地把烧鸡重新包好,放在了一边。
正失落间,旁边传来了窸窣的响声。林清抬眼,就见少年默默地卷着自己的铺盖换了个地方。
于是那堆干草空了出来。
林清把这视作邀请。
“多谢多谢。”
他受宠若惊地躺了上去。
头顶就是屋顶那个大洞,一睁眼就看到漆黑的夜空,和其中闪烁的星斗。
倒也不坏。
林清微笑着闭上眼,安然入眠。
……
黎明,天色尚晦暗,一片寂静中,林玄尘轻手轻脚地起了床,把铺盖重新卷好放回神像后。
路过烧鸡的时候脚步也未停,只在走出庙门时看了林清一眼。
他做这一切的动静很小,林清仍是被吵醒了。他不动声色地装睡,等少年离开后便悄悄起身,跟在他身后一起出了门。
林玄尘一路进了城,径直来到一处名为如意楼的酒楼。如意楼是云城最大的酒楼,食客云集。每天清晨后厨买进新鲜食材的同时,也会扔掉一些过期的食物。
是他最常来觅食的场所。
他昨天一天没吃东西,清早时再也扛不住了,只能悄悄来找吃的。
林玄尘熟门熟路地来到如意楼的后门,那里坐了几个人,皆是衣衫破烂的乞丐,看到林玄尘时抬眼看向他,眼神充满敌意。
“吱呀”一声,门开了,有两个穿着灰色短衣的人抬出来一个筐,“砰”一声放在了门边。
筐里有烂掉的白菜,发霉的馒头,甚至一些腐坏的肉类。
等门再次关上,原本畏缩在一旁的乞丐们纷纷换了个模样,饿狼一般冲上去抢食。
林玄尘抢到了一个馒头,他拍了拍上边的土,毫不在意地啃食起来。
隐在一旁的林清看着这一幕,泪目了。
《仙途》只概括地说了主角沦为乞丐后吃不饱穿不暖,衣暖食饱的他根本想象不到竟是这般辛酸。
主角你辛苦了!
林清有点庆幸命运将他送到主角面前。
呜呜呜他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对主角好,不让主角受一点委屈!
这边林清正在替主角感到心酸,那边林玄尘拿了馒头三五口吞下去,开始往回走。
若按往常,他会在云城里待上一整天,饿了就找吃的,直到天黑才回破庙——唯一一个容得下自己的栖身之所。
但是今天不一样。
那个人还在庙里。
林玄尘觉得自己有毛病,一方面他害怕和那人接触,另一方面却又不愿他走。以至于外出觅食都心神不安慌里慌张的,想尽快赶回去看看那人还在不在。
经过如意楼的正门时,如意楼已经开张,食客们陆陆续续进去,伙计站在门口热情地迎宾,不住地点头哈腰。
然而待看到林玄尘时,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暗中挥手驱赶。
一转脸,对着新上门的客人又是笑脸相迎。
停顿在楼前的林玄尘面无表情地走了。
他急匆匆地走回自己的破庙,脚步越来越快,到后来甚至是跑了起来,到庙门口时已经是气喘吁吁。
他在门外调整呼吸,直到没有任何异样了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踏进门。
然后心凉了半截。
庙里空旷得一眼能望到底。
那人不在。
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什么的情绪笼罩着他,这个少年头一次体味到人生中这种酸酸涩涩的哀愁。
痛吗?也不痛。
哭吗?也不值得哭。
就是胸口里堵得慌,让他喘不过气来。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好你个小兔崽子,原来你住这儿!”
张海今日带着兄弟们去如意楼吃饭,一下就发现了经过的林玄尘。几人悄悄尾随着他一路来到城外,终于发现了这座破庙。
之前张海也跟踪过林玄尘,但都被他察觉后甩脱了。
今天他心思全没放在这几人身上,竟被他们跟了过来。
张海等人毫不客气地闯了进来,在这破陋的小庙里扫视了一圈,然后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哈哈哈哈老子还当你住什么地方呢,就住这儿?这是他妈也是人住的地方?”
林玄尘心情不佳,怒火转到了这些人身上,看着他们的目光带着冰冷的仇恨。
张海骂道:“小兔崽子你看什么看!”
一挥手,手下三个人围了上去。
有人堵住了门,庙内空间又狭小,林玄尘跑不开,几下就被张海揪住了衣领。
手下几个人开始在庙内乱搜,踢踢踏踏的烟尘四起。
三条腿的桌案彻底没了腿,泥塑的神像被砸碎,变作一堆奇形怪状的泥片。林玄尘放在神像后的被褥也被掀了出来,又被两人粗暴地扯碎,破棉絮散了一地。
林玄尘拳头握得死紧,双眼发红。
“老大,都找过了,没有。”
“东西呢?”张海把林玄尘提了起来,喝问道。
揪上去的衣领勒住了他的脖子,呼吸不顺畅,林玄尘脸上憋得通红。
他喊叫着,手脚乱动挣扎起来,冷不丁一脚踢在张海身上,张海顿时暴怒,扬手要把林玄尘摔出去。
“我看今日还有谁来救你!”
耳边风声呼啸,坠落的失重感让林玄尘下意识地闭起双眼。
迎接他的并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一个柔软的怀抱。
他睁开眼,看到了林清的白皙光洁的下巴。
林清落在了林玄尘身后,赶到破庙的时候正好看到林玄尘被扔出来的这一幕,差点被吓破胆。
还好他接住了。
这孩子身体瘦小,抱在怀中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得多吃点肉。
林清边放下林玄尘边想。
林清上前一步挡在林玄尘身前,冷冷地看向张海。
张海暗道倒霉,这人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在这儿也能碰上。他对林清很是忌惮,不敢动手,只道:“这位朋友……”
林清:“呸,谁跟你是朋友!”
张海:“……”
张海眉头抽动,但是暗自忍下了,继续道:“这小乞丐是个小偷,他偷了我们万剑宗的灵符。我们万剑宗抓人,请你不要多管闲事。”
说话比上次客气了很多。
林玄尘一张脸涨得通红,愤怒道:“那灵符是我的!我没有偷!”
张海冷笑着对林清道:“哼,他可是个惯偷,整个云城谁不知道?不信你去街上打听打听,看是不是有人被他偷过馒头包子。”
林玄尘闻言心里一紧。
他偷偷去看林清的表情,见他微微蹙眉,脸色唰一下变得煞白。
张海转向林玄尘,恶狠狠地道:“平日里小偷小摸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敢偷到我们万剑宗头上来,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着一掌举起,就要打到林玄尘身上来。
林玄尘咬牙怒瞪着他。
林清抬手架住了张海的手臂,皱眉道:“他说了他没偷,你没听到吗?”
说完抬起脚狠狠踢在张海胸口,把他踢了出去。
他是真的烦了张海,这一脚用了七成力,张海倒飞出小庙,当即一口血喷了出来,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张海的小弟们围了过去,哭天抢地一阵呼喊。
林清不耐道:“滚!谁敢再来找事我就杀了他!”
小弟们立刻噤了声,连句装英雄的狠话也不敢说,手忙脚乱地抬起重伤的张海,滚了。
林清站在门口给自己顺气。
林玄尘没想到林清竟会这么凶。
他不安地站在林清身后,低着头绞着自己的手指,怯怯道:“……我没有偷,偷他们的东西,灵符真的是我自己的。”
然而这句话他自己听了都觉得不可信。
他一个小乞丐,哪儿来的灵符?
哪知林清转回身,柔声对他道:“嗯,我相信你。”
林玄尘看着林清脸上的笑意,一时呆住了。
林清方才蹙眉,是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主角身负水木双天灵根,怎么会沦落到被这群毫无修为的杂鱼欺负的境地?
即便是这几年没人教他修炼,但他出身仙门世家,难道不是从小就开始修炼的吗?总不至于一点修为都没有吧?
林玄尘还在呆愣,林清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然后吃了一惊。
这少年经脉里竟真的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难道他认错人了,这人不是主角?
林清皱眉,不死心地用灵力顺着经脉探入林玄尘的气海。
然后被什么东西阻挡了去路。
那是一个封印,盘踞在林玄尘整个气海,封住了他的灵根和修为,也堵塞了他修炼的通道。
封印散发出惊人的强大气息,这种术法很高深,林清不认为凭借自己目前的修为可以破解这个封印。
但他还是想试试。
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灵力收束成一线,然后试探地放入封印中。
刹那间,整个封印轰然碎裂。
凛冽的灵息爆发出来,庙宇内骤起狂风。
林清猝不及防,被这强大的无形气流震得后退了数步。
狂风卷起庙宇内的烟尘,大地在震荡,残破的屋顶摇摇欲坠,泥沙俱下,唯一还在苦苦支撑的梁柱发出破碎的呻.吟。
林清眯着眼,看到林玄尘被这股气流裹挟着升到半空,破烂的衣摆在风中烈烈飘荡着,整个人气息都不一样了。
俄而,狂风止息,林玄尘落在地上,震惊且困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这是怎么回事?”
有陌生的感觉在他体内奔流涌动着,他感到身体轻飘飘的,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
林清再捉了他手腕去探。
有了有了!封印解了,有修为了!
林清激动道:“恭喜你啊少年,你打通了任督二脉!”
林玄尘:“?”
林清轻咳一声:“你可以修仙了!”
修仙?
林玄尘表情茫然。
云城倒是有修仙之人,不过都是高高在上、难以触及之人,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呢?
这个词离他很遥远,他不解其中之意,感觉很不真实。
意思是,他也是仙人了吗?
林清干脆教他聚灵。
“你坐下来,不不,像我这样,对。然后闭上眼睛。有没有感觉到天地间充斥着一股清气?”
他声音轻柔,循循善诱,林玄尘听话地闭眼,跟着他的话去感受,果然察觉到一股清风。
“嗯,有。”
林清继续道:“现在你试着抓住这股清风,引到自己体内……”
林清发现,不用他继续说,林玄尘已经能够自行聚灵。
无形的气流汇聚为小型的漩涡,轻轻将林玄尘围在中心。
为什么!同一副身体!真主角这么快!就可以聚灵!而他!就得被人抱!泡冷水!才感受到灵气!
林清内心愤愤。
林玄尘这一入定就定到了黑夜笼罩,星斗漫天。
他一睁眼,目光就开始寻找林清。
林清正在一旁啃猪蹄。
他见林玄尘睁眼,赶忙招呼:“来来来,快来吃饭。”
地上放着一个食盒,食盒里装着各种美味。
都是大鱼大肉。
林玄尘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筷子,略一犹豫,还是坐了下来。
执筷的手微微发着抖,又被他竭力按捺住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用筷子吃过饭了。
鼻头蓦然一酸,林玄尘连忙低下头,用吃饭掩饰自己胸中涌动的陌生情绪。
林清看着低头吃饭的林玄尘,激动地老泪纵横。
主角终于肯跟他一起吃饭了啊,太不容易了,总算没白忙活!
两人饭饱之后,林玄尘抢着收拾了碗筷,又铺好地上的干草,让林清休息。
他的铺盖被张海那伙人扯得稀碎,不能再用。林清把干草分出来一半让给林玄尘,两人一起躺在破洞下看着如墨夜色,点点寒星。
夜风温柔,林清枕着自己的手臂,侧躺过来面对林玄尘:“张海为什么总咬着你不放呢?”
他相信灵符是主角的,但是张海为什么要污蔑主角偷了万剑宗的灵符?就为了有理由追打主角吗?完全没必要啊。
林玄尘沉默了一阵,才道:“父母离世后,我为了安葬他们开始变卖家中财产,包括灵符,恰巧被万剑宗的那个张海看到了。他想抢占我剩余的灵符,就说我是偷了他们的灵符,找借口来搜我的住处。”
林清道:“等等,你还记得你的父母?”
主角方才的表现分明是不记得修仙的事。
他若记得父母,怎么会对修仙之事一无所知?
林玄尘道:“我记得。我父母都是普通人,我小时候他们就已经很老迈了,但是他们对我很好……”
林玄尘想起早已去世的父母,声音不由得有些低落。
林清更奇怪了,主角的父母怎么会是普通人,更不可能“老迈”啊?
他问道:“你剩余的灵符呢?能拿出来让我看看吗?”
林玄尘呆了一呆:“没有了,都卖完了。”
林清又问:“你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
林玄尘茫然道:“四岁之前的事不记得。”
凡人小孩不记得三四岁之前的事很正常,但有灵根的小孩开智比凡人早,莫说四岁前,两岁前的事都可能记得清清楚楚。
林清蓦然想起主角体内的封印。
那道封印同时封了主角幼时的记忆?
可是为什么封印解了,灵根和修为也恢复了,记忆却无法恢复?
不过主角记忆受损的话,倒是解释了所谓“父母”的事,那对老迈的夫妇,大概是机缘巧合之下收养了主角的凡人夫妻。
至于灵符,应当是主角的亲生父母留给主角的。
从主角这儿得不到更多信息了,林清翻身仰面朝天躺着,打算睡了。
良久,身旁传来少年小心翼翼的紧张声音:
“你……你呢?你住哪里?”
林清对他来说太神秘了,他急切地想知道这个人从哪里来。
这样,即便有一天林清离开了,他也好有个地方去能够去寻找。
林清笑了笑:“我啊?我住在一座山上。”
“什么样的山?”
“一座很高、很大的山。”林清眼角余光扫到庙外的梨树,想到落霜居中的梨树,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我住的院子里有一株很大的梨树,树冠散开,能盖住半个院子。每天都有花落,每天也都有花开,即便是寒冷的冬季,它也是会开一树花呢。”
常人若听到林清这么说,恐怕会觉得是痴人说梦。但林玄尘跟着他的描述认真地想象,然后问:“怎么做才能让梨树终年开花呢?”
林清重复温子升的话:“每天用灵力浇灌就可以啦。”
林玄尘似懂非懂地点头。
半晌,林玄尘无话,林清扭头一看,他居然已经睡着了。
林清笑了笑,也闭上双眼。
后半夜,林清听到身边传来模糊的呓语:
“不……不要!”
他吓了一跳,忙起身去看。
微弱的月光下,林玄尘无意识地蜷缩着,小小的身子微微发抖,面色痛苦地一直喊着“不要”。
做噩梦了?
林清去握他乱挥的双手,被他反手抓住了,抓得那么用力,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指节都发白了。
他拉着只手抵在自己胸前,轻声地啜泣着。
林清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去摸林玄尘的脸,摸到了一手的湿滑。
也不知是泪还是汗。
林清:“……”
什么噩梦啊,看把孩子吓得,都哭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哄孩子,只能笨拙地把人整个揽到自己怀里,用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不怕不怕,没事的。”
林玄尘下意识地靠过来,把头埋在他怀里,抽泣声一直到快天亮才停止。
林清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天光微亮,林玄尘意识清醒,然后发觉周身触感有异。
他猛地一下睁大了双眼。
他处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这个怀抱有着淡淡的清香,他在第一次撞到那人身上时就闻到了。
林玄尘知道自己应该立马起来,可是他贪恋这人的体温,贪恋和眼前人肌肤相触的感觉,贪恋他身上的味道。
他不仅没有起身,反而僵硬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敢动,生怕惊醒对方。
只盼望这一刻能停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最好能永远地停留下去。
尤其是……在经历了那般可怕的噩梦之后。
梦里有一片火,火中有两个人,他看不清那两人的面容,但他知道,那是他的父母。
真正的父母。
大火吞噬了他的家,母亲痛苦而绝望地嘶声让他快跑,父亲则癫狂地拿着剑刺向母亲。
年幼的他呆在火海外,不知所措。
仅仅是对梦里场景模糊的回忆就让他头痛欲裂,他无法自控地攥紧了林清雪白的衣袖,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获得平静。
待他反应过来后又赶紧松开。
然后他看到了林清衣袖上的斑斑灰迹。
目光上移,来到正前方,便看到林清胸口的衣物上也是一团污黑,像是晕开的浓墨。
不用说也知道这是谁的杰作。
林玄尘的脸腾一下红了起来。
……
林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他揉了揉眼睛,发现林玄尘不在身边。
他心里一紧。
主角不会又去酒楼门口捡剩菜吃了吧?
不要啊!
他猛地起身就往外冲,到门口时又刹住了脚步。
门外站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少年,此时正局促不安地垂着脑袋,乌黑柔顺的头发披散在身后,露出一点白皙的脖颈和微微泛红的耳尖。
林清愣愣地问:“请问你找谁?”
林玄尘抬起头,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一看到熟悉的眼睛,林清立刻反应过来了。
噢噢噢噢是主角!
林清啧啧称奇地看着林玄尘,惊叹不已。
面前这个肤色白皙五官精致含羞带怯(?)的少年,竟然是主角!
原来主角小时候这么好看,怪不得长大了会长成“我”这样的美男子(雾)!
一想到两天前主角还是任人欺负、剩菜堆里抢饭的小乞丐,现在摇身一变变成了天资非凡的美少年,林清就有一种诡异的成就感。
类似于“我家有女初长成”那种。
虽然这是主角应得的,而不应该算作是他的功劳。
但拦不住林清高兴啊,特别想找人显摆。
他大手一挥:“走,我们去如意楼!”
去之前他还给主角添置了身衣服。
本来他想买个其他颜色的,但主角执意要白色。
行吧,白白白。
白色的广袖袍服分外合身,再加上束腰玉带,活脱脱一玉树临风的小公子。
到了如意楼,店里伙计见两人长相穿着皆是不凡,立刻恭敬地请到了二楼雅间。
林清不,他非要坐大堂。
伙计只好又给两人安排了大堂的位置。
好在林清并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十分豪横:“把你们最贵的酒菜都给我端上来!”
美酒佳肴流水一般被送了上来。
很引人注目。
大堂里的人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看长相气质像是贵公子,看行为又像是暴发户的人。
这两人年纪都不大,稍大些的那个小公子还好些,人家看他,他就冲人笑,眉眼弯弯分外讨喜;
稍小些的那个小公子就不得了了,长得可不是一般的漂亮,脾气也不是一般的大,谁看他他就要冷冷地剜上一眼,看旁边那个爱笑的小公子,更要被他剜上一眼。
后来就没人敢看了。
林玄尘板着脸坐在林清身旁,很不高兴。
他不喜欢林清被人如此注视。
林清对面前少年的心思毫不知情。他挨个品尝桌上的酒之后,忽然眼前一亮。
“快尝尝这个酒,味道很好。”
简直和大师兄的梨花酿一模一样!
只是年份欠缺了点,没那么香醇。
林玄尘伸手要去接他递过来的酒杯,林清却手腕一转,又收了回去。
“不行,小孩子不能喝酒。”
林玄尘:“……”
林玄尘:“我不是小孩子。”
林清敷衍他:“嗯嗯,你不是小孩子,但是这酒你不能喝。”
他忘了自己这副身体的年龄也不大,一杯接一杯地喝,一壶酒很快见了底。
林清壶嘴朝下晃了晃,只倒出几滴残酒,纳闷道:“也没喝多少啊,怎么就没了?”
他扬声对店里伙计道:“再来一壶!”
林玄尘看他喝得开心,问道:“你很喜欢吗?”
林清连连点头。
那次在落霜居和潘咏思喝醉之后就再也没喝过了,他馋了好久,好不容易在这里碰到了味道一样的,他得喝个够。
林玄尘暗暗记下了酒的名字。
梨花酿。
林清酒量见长,独自一人连喝了两壶酒,竟然只是微醺。
不过也许得归功于如意楼的梨花酿醇度不高。
微醺的感觉难以言喻,林清意识仍然清醒,身体却有些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林玄尘拉着他,两人相互依偎着走回破庙,林清倒头就睡。
林玄尘半跪在林清身边,静静地注视着熟睡的林清,目光虔诚而痴迷。
冥冥之中,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人是专为他而来。
是为解救他于水火之中而降世的神明,是独属他一人的稀世之珍,明明如月,皎洁如雪。
他的心中无比慰藉。
好像一瞬间,之前受的所有苦,全都值得了。
第23章 第 23 章
在酒精的作用下, 林清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日上三竿了才醒。
破庙四处漏风,日光大喇喇地照在脸上。林清拿手遮了一下, 再放下时面前已经多了个人。
林玄尘站在面前, 抬眼静静地看着他。
林清随意道:“早啊。”
林玄尘也柔和了面部表情, 露出一个极轻的笑容。
“早。”
林清表面云淡风轻, 内心已经炸成了一团烟花。
啊啊啊啊啊主角对他笑了!
笑了!
多么的令人感动啊。
林玄尘似乎刚刚沐浴过,头发还在湿哒哒地滴水。
林清感动得不能自已, 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触碰他头发。
温热的手指拨了一下他的湿发,不重, 但是这扰动传到他的头皮,酥酥麻麻的,轻易让林玄尘激灵了一下,心跳如鼓, 全身骤然腾起一股热气。
他劈手夺回自己的头发,紧紧攥在手里。
林清的手指还悬在半空, 看他这么紧张的样子,不明所以:“怎么了?我给你把头发弄干。”
林玄尘犹犹豫豫地放开了自己的头发,乖乖背过身去。
林清手上带着温热的灵力, 指尖不轻不重地梳理着他又黑又柔的长发,慢慢烘干。
以前都没看出来啊, 主角头发还挺好。
林玄尘直挺挺地站着, 僵成了一截木头。
弄干了以后,林清还试图顺便把头发给束起来。他好不容易把头发挽起, 然后拿着林玄尘昨日簪发所用的木枝插了进去。
一松手, “唰”,头发全都散了下来。
林清摸了摸鼻子, “你自己来吧。”
看林玄尘三两下重新束好发,林清琢磨着给主角置办些家用。
连个发带簪子什么的也没有,束发还用木枝。
买。
梳子也没有。
买。
主角突然之间变得这么爱干净,再睡稻草窝就不合适了。
床,买。
……
林清正在云城的大街上逛得不亦乐乎,林玄尘对他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林清嘴上说“好”,心里犯嘀咕,主角这是干嘛去?
他放下手中正在挑选的东西,偷偷跟了上去。
林玄尘一路来到如意楼。
如意楼临街,林清躲在街对面的柳树后,正好能看到林玄尘在和如意楼的管事说些什么。
距离又远,街上人声又嘈杂,林清勉强只听出来林玄尘似乎是要在如意楼打工。
噫,主角也太努力了吧,还开始找工作了。
如意楼内,管事惊奇不已:“你说你要在我这儿干一个月的活儿,分文不要,只要梨花酿的酒方?”
林玄尘点了点头。
管事:“梨花酿就是用梨花酿酒呗,云城里家家都会,你随便一问就知道了,又何必费这功夫。”
林玄尘认真道:“我只要你这里的。”
梨花酿酒确实云城家家都会,只不过酿出来的味道各不相同。既然对方非要他家的,那他就不客气了。
管事趁机敲诈:“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得给我干半年的活儿。”
林玄尘自无不应。
等到林玄尘回来,林清也置办好了东西。两人回去的路上,他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刚才你干嘛去了?”
林玄尘道:“明天起,我要在如意楼帮忙做事了。”
好家伙,主角还真是要去打工了。
前·打工人林清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工作的时候能摸鱼就摸鱼,巴不得一辈子都不用上班。人家主角呢,身边有他这个饭票,还要自食其力自力更生。
瞧瞧这觉悟。
林清肃然起敬。
两人说着话回到破庙,林清突然警觉道:“等等。”
破庙旁现出两个人来。
其中一人是个一脸冷傲的中年男子,身着青色长衫,背负长剑,长得和张海有七八分相似;另外一人尖嘴猴腮,正是经常跟在张海身后的小弟。
尖嘴猴腮的小弟畏惧又谄媚地对青衫人道:“真人,就是这两个人打伤了张海!”
面对林清他们的时候又换了一副趾高气昂的面孔:“这是我们万剑宗的张山,整个云城法力最强的修者,筑基期的真人!呵,敢伤了大哥,惹到我们万剑宗头上,你们死定了!”
说到受伤的张海,被称为“张山”的张山不由蹙眉。
张海虽然没有灵根修为,还成日里惹是生非,但毕竟是万剑宗的正式弟子,还是他唯一的儿子,竟然被人打成了那副模样。
张山冷冷地打量林清两人。
那个年龄大些的身上没有任何气息,看起来就是凡人一个。
至于那个年纪小的,倒是有些修为,想必就是他打伤了张海。
不过灵力低微,不足为惧。
他还以为胆敢挑衅万剑宗的人,会是什么厉害人物呢。
张山冷哼了一声:“你们是自己死?还是要我动手?”
林清听到那个小弟的话就震惊了。
什么?原来这个“万剑宗”也不全是张海那种货色,居然真的有正经剑修!
不过……筑基期?“整个云城法力最强的修者”?
区区不才,新入门两个多月的普通内门弟子一枚,刚好几天前就打败了一个筑基中期的剑修呢。
林清从地上捡起一截树枝,掂了掂。
嗯,还算顺手。
他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还是请您动手吧。”
张山认定林清是普通人,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呛啷”一声背上长剑出鞘,直指林玄尘。
“当——”
斜刺里蓦然伸出来一根歪歪扭扭的树枝,架住了张山的长剑。细瘦的树枝被林清灌注了灵力,与长剑相交,竟发出了金石之声。
“你的对手是我。”
张山作为云城法力最强的修者,手里的剑一向是想斩哪里斩哪里,何时被人截住过?当下又惊又怒,暴喝一声,反手一剑刺向林清。
林清轻松避开。
嗯,剑法完全比不上周师兄。
甚至和江川都差得远。
他一边意态闲适地和张山拆招,一边把人引到一侧,以免一个不慎误伤主角。
林清越轻松,张山就越吃力。前后左右似乎都是晃动的树枝,让人眼花缭乱。
他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手里的剑左支右绌,渐渐没了章法。
这少年是什么人?为何之前从未听说过?不仅剑法精妙,就连修为也压了他一头。
树枝划破空气,带着“嗤嗤”的轻响,还未到近前便已感受到灼热的剑意。张山手忙脚乱地挡了一下,心里越发的冷。
今日莫说是杀了两人为儿报仇,恐怕连全身而退都难。
他眼睛瞥到一旁的林玄尘,面上蓦地闪过一丝阴狠。
打不过大的,他还打不过小的吗?先将他劫持到手中再做计较。
林清注意到张山眼神变化,心道不妙。原本他只想打败张山让他自行离去,不想伤人。现在看来,也由不得他了。
林清目光一冷,树枝猛地敲上了张山肩头。
“咔吧”。
树枝断了,张山肩上的骨头也碎了。
“啊!”左肩传来剧痛,张山惨叫一声,心里发狠,长剑脱手而出,掷向林玄尘。
林清吃了一惊,足下猛然发力冲了过去。剑尖已到了林玄尘面门,林清顾不得其他,咬牙挥臂打落了张山的剑。
“嗤啦”一声,剑刃划破林清的衣袖,血迹渗了出来。
林清当即头晕眼花,脚下一软。
昏过去前,林清死死地瞪视着张山,用眼神传达自己的威胁:
老子先晕一会儿,你要是敢动我的主角,我跟你没完!
林玄尘骤缩的瞳孔里映出林清慢慢软倒的身影。
他惊恐地扑了过来:“你、你怎么了?”
触手黏腻,林玄尘颤颤地抬起双手,看到手上沾满的鲜血,脸色骤然煞白。
他慌里慌张地用手去捂林清胳膊上的伤口。
“你不要吓我。”他声音发抖,已然带了哭腔,“快醒醒。”
林清无知无觉,静静地躺在地上,没有一丝回应。
林玄尘一颗心如坠冰窟。
按着自己的肩膀,满脸冷汗的张山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的林清。
什么意思?这人死了?
就那点小伤,莫说杀死林清,就算让他晕倒也不可能啊。
可是方才瞪着自己的那个眼神,也太像死不瞑目了。莫非是犯了什么急症?
“让开。”
他踢了踢地上的林玄尘。
林玄尘陡然回过头,带着刻骨的仇恨瞪视着张山,双目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像一只欲噬人的野兽。
张山对上他眼神,心中莫名一骇,竟生了几分怯意。
他稳了稳心神,无视林玄尘,想要上前去看林清是不是真的死了。
林玄尘猛地站起身,沉默而阴郁地挡在张山面前。
一瞬间,空气凝滞,周围安静得仿佛连时间都静止。
那是杀意。
……
太阳快要落山,云城开医馆的李大夫正打算歇业,门将要被合上的一刹那,一只手蓦地伸过来,扒住了门扉。
那手血淋淋的,在门扉上留下五个血指印,吓得李大夫差点当场人就没了。
“救……命。”
李大夫战战兢兢的透过门缝往外看,看到门外站着个浑身染血的少年,摇摇欲坠。
仔细一看,才发现少年背上还背了个人。
这两人正是林玄尘和林清。
好在张山也受了重伤,林玄尘拼死打退了他,便立刻背着林清来看大夫。
“哎呦,怎么伤得这么重。”李大夫赶紧开门。
他想接过林玄尘背上的林清,但是林玄尘死死地抓着不肯放手,咬牙背到屋内才把人放到床上。
李大夫急匆匆去拿来药箱,伸手去卷林玄尘的袖子。
林玄尘身子一侧,躲开了,冷冷道:“你做什么?”
李大夫诧异道:“给你治伤啊。”
林玄尘黯然道:“不用管我,先救他。”
李大夫直起身,眯着眼打量二人。
站着的这个脸色惨白,身上布满伤痕,甚至手臂也断了一只,不知走了多远的路赶过来的,看样子随时会倒下。
躺着的这个面色也不大好,不过呼吸平稳,浑身上下只有胳膊上有一处伤痕,还是皮肉伤。
奇奇怪怪的病人他见得多了,重伤的带着轻伤的来看病,还让先救轻伤的倒是头一次见嘿。
第24章 第 24 章
不知过了多久, 林清意识慢慢回笼。
耳朵里传来隐约的喧闹人声,隔着段距离,听不真切, 很像他上一世在位于闹市的公寓中醒来时伴随的那股嘈杂。
无论是天玄山上的落霜居, 还是郊野的破庙, 都没有这种声音。
林清迷迷糊糊地想, 不会又穿越了吧?
空气里有种奇怪的味道,林清嗅了嗅, 像是清苦的中药味,还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猛然睁开双目, 一眼看到自己衣袖上沾染的血迹,顿时又开始上头了。
好在血迹已经干涸,刺激没那么严重,林清赶紧闭上眼, 忍着恶心抖抖索索地给自己上了个除尘术。
清理干净后,他松了一口气躺回床上, 边平复那种欲呕的难受边打量所处环境。
房间狭小,摆设也极少,除了他身下躺着的这张床外, 只有一个不大的桌案,案上燃着不知道什么香, 此时正升起袅袅的水烟。
原本该是门的地方悬着一块棉布门帘, 透过缝隙能隐约看到药柜一角,一个人正踮着脚去够上层的药屉。
医馆?
这个念头刚升起, 门帘前光影一变, 有人站在了帘后,紧接着门帘被掀了起来, 林玄尘吊着一只胳膊,用另一只手艰难地端了个铜脸盆走了进来。
看到林清醒了,他手上一松,“哐啷”一声脸盆掉在地上,溅了他一身水迹。
眼看林玄尘神色激动地朝他奔了过来,林清赶紧闭上眼扭过头,连连摆手:“别别别!别过来!”
林玄尘停住脚步,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林清摆手变招手:“你……你过来。”
林玄尘慢慢地走了过来。
林清仍未睁眼,一只手在半空中乱摸,先是摸到林玄尘的头,然后手指顺势往下,划过耳朵和侧脸来到肩膀。
林玄尘脸上蓦地染上一层绯色。
林清摸到林玄尘的衣服,闭着眼施了个除尘术,清了他身上大片的血迹,这才疲惫地倒回床上。
林玄尘紧一步上前,握住了的手,担忧地问:“你是怎么了?”
李大夫说林清受的伤是轻伤,可他迟迟不醒,给林玄尘吓得够呛,守在他床边整夜未合眼,天亮了才想去打盆水给林清擦擦脸。
林清睁开眼,充满怨念道:“我晕血。”
林玄尘不解:“晕血?”
林清:“就是一看到血,眼前就一片黑,直接晕倒。”见林玄尘还是满脸担忧,安慰道:“放心吧,不严重。就是打架不太方便。”
原以为换了副身体会好些呢,没想到晕血这毛病如影随形,甩都甩不脱。
说起来,晕血好像是属于心理问题吧?是不是代表可以克服?
林玄尘情绪低落,他垂着头,自责道:“都是因为我……”
方才紧着清理血迹,林清差点都忘了。林玄尘一说,他才重新注意到他吊着的胳膊和身上其他伤口,怒道:“是不是那个什么张长老打伤了你?!”
林玄尘点了点头。
林清当即翻身下床,撸起袖子要找对方理论。
林玄尘赶紧拦着他:“你身上还有伤,先好好休息吧。”
他这一动,牵动胳膊上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林清心疼不已:“你先好好休息吧。”说着把林玄尘按在床上。
林玄尘还要起来:“我今天还得去如意楼……”
林玄尘执意要去如意楼,林清按着他不让他起身,哄道:“你伤成这样怎么去啊?好了好了,我去给你请假,好不好?你安心睡吧。”
说着还轻轻拍打着他肩膀的位置。
林玄尘昨天一天消耗过度,晚上又因为林清昏迷不醒而始终精神紧绷,一夜未睡。现在林清醒了,他心头一松,各种疲累伤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很快沉沉睡去。
林清找到外间的李大夫,留下些银钱权作感谢,出门去了如意楼。
管事正坐在柜台后算账,面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一抬头,便看到一个清俊可爱的小公子站在台前。
林清先是跟管事说了林玄尘受伤的事,管事虽然不满,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也没法扣他工钱。
了结了这桩事,林清又笑眯眯地问:“劳驾,您知道万剑宗是在哪里吗?”
云城城北有个云莽山,林清站在云莽山的顶峰,仰头看了看“万剑宗”的门匾。
然后一脚踢开了万剑宗的大门。
“什么人!”
踹门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几个万剑宗的弟子,将林清团团围住。
林清没有说话,而是在众人面前解下自己的发带,缓缓覆上双目,在脑后牢牢地系了个结。
今天,他要干翻整个万剑宗!
万剑宗的掌门赵易正在前厅悠悠闲闲地喝茶,一个小弟子忽然慌里慌张地闯了进来:“掌,掌门!大事不好了!”
赵掌门斥道:“慌什么慌!”他小心地拿起自己最心爱的紫砂壶,又斟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品了一口,才道:“什么事?”
小弟子被他的气度感染,也慢慢平复了情绪,跟着不疾不徐道:“禀掌门,有人闯进了万剑宗,一路打伤不少师兄弟,现在快闯到前厅了。”
“什么!”赵掌门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给我拦住……”
话未说完,“轰——”的一声,一个人砸穿了前厅精致的镂花门窗倒飞进来,躺在满地的木屑中呻. 吟不止。
赵掌门一看,这不是自己的亲传大弟子吗?顿时怒不可遏,气得胡须都跟着抖了起来:“反了反了!什么人这么大胆?!”
门口光线蓦然一暗,一个手执长剑的白衣少年逆光站在那里,目缚白色绸带,如墨般的长发散在身后。
长剑闪着寒光,正是万剑宗弟子常用的那种。剑尖朝下,剑身上的血滴落在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一片寂静中,少年朝着赵易的方向侧了侧头,开口道:“你就是万剑宗的掌门?”
赵掌门为他气势所摄,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勉强摆出威严的声势来:“不错。你是什么人?”
少年唇边勾起一抹笑:“你们的张长老在哪里?”
正在向小弟子狂打手势,示意他去请张长老的赵掌门闻言吓了一跳,不知道该不该让张长老来了。
林清半天听不到对面动静,不由蹙了蹙眉,温声安抚道:“放心,我跟你们张长老只是有些私人恩怨,不会为难你们万剑宗的。”
赵掌门看着一地哀哀呼痛的弟子,内心无语:你管这叫“不会为难”?那为难起来是要怎样?
林清像是知道他内心想法。
“不说是吗?”他提着剑向前走了一步。
赵掌门哈哈一笑:“张长老嘛,这就去请,这就去请。”说着低声吩咐小弟子:“去请张长老,就说掌门又请,千万别说是什么事。”
小弟子领命去了。
等人来的这段时间,林清就站着不动,也不说话,赵掌门搓着手:“仙师请坐。”
林清:“不坐。”
赵掌门陪着笑:“仙师请喝茶。”
林清:“不喝。”
赵掌门拉近关系的策略失败,只能干巴巴地问:“不知张长老如何得罪了仙师?”
林清侧了侧头,理直气壮道:“他打伤了我。”
说着伸出了手臂。
赵掌门伸着头去看,只见白玉般的胳膊上有一道浅淡的伤痕,约三寸长,从小臂延伸至手腕外侧,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这也叫打伤?
不过得知张长老是能打伤对方的,这顿时让赵掌门有了些底气。
不多时,张长老被请来了。
确切地说,是坐在椅子上被抬过来的。
他受了伤中气仍十足,先是看到满地的狼藉,吃了一惊:“掌门师兄,这是怎么了?”
赵掌门比他更吃惊:“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张长老垂着一边肩膀,瘸着一条腿,呸了一口,晦气道:“别提了,我儿前些日子不是被两个不知哪儿来的小子打成了重伤?我去找那两个小兔崽子算账,谁知失了手。”
好嘛,你手臂被划了一道,我师弟断了条胳膊瘸了条腿,到底是谁打伤谁?
他左一声“小子”,右一声“小兔崽子”,赵掌门暗中指着林清,疯狂对自己的师弟打眼色。
张长老一进门就看到了这个蒙着双眼的少年,只是那条发带缚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下半张脸,张长老一时未认出来,疑惑道:“这位是?”
林清冷道:“就是你口中的‘小兔崽子’。”
他一开口,张长老被树枝支配的恐惧又涌上心头,惊声道:“你……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清冷笑一声:“你打伤我朋友,难道想就这么算了?”
可是你朋友也打伤了我啊!
张长老父子在云城中横行无忌,到处欺压别人,如今被人欺压,只觉得无比的委屈:“你还想怎么样!”
林清只是来替主角出气,至于具体想怎么样,他也没想好。
再打这个张长老一顿?
把万剑宗拆了?
他把问题踢给赵掌门:“这位掌门,你觉得呢?”
林清和张长老说话的时候赵掌门便看着他,忽然看到他蒙眼的绸布上有一道云纹,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啊?什么?”
他正低头沉思,听到自己被提及就抬了头,撞见林清白衣提剑的模样,福至心灵,一下就想起来了。
他双手颤抖地指着林清,眼睛瞪得快要脱出眼眶:“你你你你你……你是天玄宗的人!”
林清闻言一僵,对方怎么就认出来了?
这事儿不会传上天玄宗吧?
可是他现在不应该是天玄弟子,就算传到天玄也是查无此人。
林清淡定道:“不是,你认错了。”
赵掌门之前曾有缘得见过天玄弟子,一旦想起来就知道自己肯定没有认错,那云纹确实是天玄的标识,少年用来缚眼的也不是什么绸带,而是天玄制式的发带。
他就说这少年年纪看着不大,修为怎会如此之高。若对方是天玄弟子,一切便能说得通了。天玄贵为天下第一仙门,随便一个普通弟子的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万剑宗。
赵掌门万不敢与天玄宗为敌,战战兢兢地对林清道:“冒犯了仙师,万剑宗罪该万死。请仙师处置。”
坐在椅子上的张长老白眼一翻,扑通一声栽在了地上。
林清很为难。
对方认定了他是天玄弟子,他倒不便太过分了。
事已至此,只好道:“此事就这么算了,万不可传出去。若我在天玄听到半点风声,哼哼,有你们好看!”
赵掌门连连称是。
得罪了天玄弟子的事,让他们说他们也不会到处宣扬。
“还有,不可再找我那朋友的麻烦,否则……”
赵掌门连称不敢。
走出万剑宗,林清扔掉剑解下发带,心情舒畅地下了山。
……
林玄尘急匆匆走出如意楼,心乱如麻。
他一觉睡到下午,醒了仍不见林清,问过李大夫才知道林清清早出门后一直没有回来。再跑去如意楼,知道林清上午来过了,说了自己受伤的事,然后就走了。
再仔细问,才得知林清还问了万剑宗的位置。
难道他去了万剑宗?
会不会出事?
林玄尘当即决定上万剑宗看看,一抬头就看到了林清。
林清正在路上走着,心想不知主角醒了没有,忽然一个人影窜了过来,猛地撞进他怀里。
劲儿很大,撞得林清捂着胸口呼痛。
这场景,跟主角撞上他的时候何其相似。
再一看,咦,可不就是主角嘛。
林玄尘一只胳膊还吊着,另外一只胳膊紧紧抱着他腰不撒手,头埋在他怀里闷闷道:“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林清拍了拍他的背,面不改色地扯谎:“我就在街上逛了逛。”
林玄尘抬头打量,确认他身上没有受伤,便暂时相信了他的话。
两人回了趟医馆,向李大夫道了别,又回到破庙。
破庙还是原来的样子,两人收拾了庙里的杂物,腾出空间,林清施了个除尘术,又拿出一直放在储物袋中的、昨天置办的各种器具,一一摆好。
厚厚的帘幔遮住了破洞,地上放了床和桌子,桌上摆着食物……这破庙竟也勉强有了家的模样。
林清拍了拍手,环视四周,很有成就感。
他问林玄尘:“怎么样,喜欢吗?”
林玄尘黑亮的瞳仁盯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喜欢!”
林清心情也很好,他对林玄尘道:“来,我送你一样东西。”
林玄尘乖乖地走到他面前。
林清解下自己的发带,放在林玄尘手里:“这个收好,它会保护你。”
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虽然是天玄的,但是无纹无饰;而他从万剑宗出来,解下发带之时看到了上边天玄标识的云纹。
于是林清猜测,万剑宗的掌门是从发带认出了自己是天玄弟子。
索性将发带送给林玄尘,万一哪天自己不在,万剑宗又来找麻烦,这发带还可以威慑一二。
林玄尘紧紧地攥着发带,点头道:“我会收好。”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晚了,两人简单收拾了下,便准备睡觉。
庙内实在狭小,只放得下一张床。林清让给主角:“你去睡。”
林玄尘不肯:“你睡。”
林清叹了口气:“一起睡,好不好?”
林玄尘的脸腾一下子就红了,嗫嚅着说不出来话。
林清推着他上床,自己也和衣卧了上去,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林玄尘偷偷侧过身来注视着林清的脸,将手里发带紧紧地按在心脏处,也闭上了眼。
……
按说事情已经解决,可是《仙途》剧情仍未更新,林清也一直留在了这里。
庙外歪脖梨树上的几朵小花凋零,生出绿叶;如今绿叶变黄,转眼已是到了深秋。
这天林玄尘在如意楼干满了半年,终于得到了梨花酿的酒方,心情雀跃地回到破庙。
秋天风大,透过墙壁上的破洞呼呼地吹进来,吹得遮在洞口的帘幔乱飞。林清手忙脚乱地去捉,林玄尘也来帮忙。
然后“嗤啦”一声,饱经风霜的帘幔被风扯成了两半。
冷风再无遮挡,带着尘土狂肆地灌进来,刮得东西乱飞,桌子都微微晃动。
林清面无表情。
呵呵,早知道就不该懒省事挂什么帘幔,就应该找泥瓦匠把破洞给补上啊!
天色还早,林清打算去集市上看看能不能买到什么东西补上破洞。
林玄尘要跟他一起去。
林清朝他摆了摆手:“我去去就回,很快。你在家等着我。”
“家”这个字让林玄尘晃了下神,回神时林清已经走了出去。林玄尘追到门口,看到他身影渐渐消失在小路尽头。
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慌。
……
林清脚下灌注灵力,走得很快,不一会儿云城已近在眼前,喧嚷人声依稀可辨。他琢磨着这次可不能买帘幔了,怎么也得买点木板什么的。
手心忽然亮起微光。
林清停下脚步,纳闷地摊开手掌。
刺目的亮光闪过,林清消失在原地。
……
狂风还在呼啸,林玄尘把剩下的一半帘幔垂放下来,四周钉好,勉强遮住了破洞。
庙里终于只剩丝丝小风,他把方才吹落在地上的杂物一一收拾起来,桌子重新摆好,又细心地把沾染了灰尘的床重新铺过,地给打扫一遍。
做完这一切,林清还没有回来。
他想出门去找,但是想起林清说的那句“你在家等着我”,心里甜丝丝的,又决定等他回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夜幕彻底降临,云城的集市早该散了,林玄尘再也坐不住,奔了出去。
集市已经散得干干净净,一个人也没有。
云城的大街上次第亮起灯盏,林玄尘在街上来来回回,见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一个白衣黑靴的爱笑的男子。
没有。没有。没有。
到处都没有。
到了后半夜,云城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有灯光,林玄尘在黑暗中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回了破庙。
说不定林清已经回庙里了。
黑暗中的破庙没有亮灯。
林玄尘拖着沉重地脚步跨了进去。
“唰啦”,方才钉好的帘幔被重新刮开,冷风惯了进来。
林玄尘的心里一片冰凉。
此后的几天,林玄尘发了疯一般在云城寻找林清,如意楼、医馆、甚至去探了万剑宗。
然而没有人见过林清。
他就像来时那样,消失地无声无息。
最初的悲伤和绝望过后,林玄尘又回到了破庙。
因为林清说让他在这里等他回来。
秋冬过后,又是春来。曾经被精心收拾过的“家”已经再次变得破败不堪,林玄尘一直待在破庙里,一动不动,实在饿极了才会出去找点吃的。
他又变回了曾经的那个小乞丐。
……
张海在万剑宗窝了一年,伤势终于好了个七七八八。
期间他不能动不能玩,早就憋疯了,现在伤势一好,立刻就带着小弟们进云城找点乐子。
春风拂面,柳枝婀娜,张海手里拿着把折扇,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然后街上一个小乞儿引起了他的注意。
小乞儿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被人撞了也不吭声,继续往前走,看起来呆呆的。
想要活动筋骨的张海故意站在他前方,那乞儿没注意,果然撞到了他肩膀。
张海借机发作,手中折扇一合,抵着小乞儿的肩膀将他推得倒退了两步。
小乞儿头也不抬,侧身打算绕过他继续向前走。
张海手臂一伸,拦住去路。
“慢着,撞了人,打算就这么走了?”
小乞儿这才抬头,木木地看了他一眼。
张海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心里犯嘀咕。
小弟们早已过来按住了小乞儿,张海抓着他的衣领提了起来,作势要打。
那小乞儿却仍不反抗,垂着眼,仿佛任打任骂。
张海觉得没意思,正想说算了,一低头,看到小乞儿的怀里露出一截白色。
林清大闹万剑宗之后,他爹张长老不知骂了他多少次,说因为他得罪了天玄宗的弟子,整个万剑宗都跟着遭殃。
为了能让他长记性,还让他画天玄的云纹标识,以后看见了就绕着走。
是以小乞儿怀里的东西,他闭着眼都能认出来,就是天玄弟子的发带!
张海如同见到什么可怖的东西,哆哆嗦嗦地问小乞儿:“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天玄宗的东西?”
小乞儿蓦地抬眼,直直地盯着他:“什么?”
张海抖着手,指向他胸口:“发带!天玄宗的发带!你哪儿来的!”
下一瞬,张海觉得天旋地转,自己已经脸朝下被摔在了地上。方才还被两个小弟按着的小乞儿此刻一脚踩在他背上,狠狠地反剪着他手臂。
抓着自己胳膊的双手用力得几乎要嵌进他肉里去。张海被迫抬起脸,看到了小乞儿爆满了血丝的双眼,恶狠狠的,像要吃人。
他嘶声问:“天玄宗,在哪儿?”
……
天玄山。
白光过后,林清发现自己回到了落霜居。
房间还是原来的房间,一切都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床前的桌子上还放着半盏残药。那是大师兄送来的,他只喝了一口,如今尚且留有余温。
第25章 第 25 章
林清目光无意识地看着药碗中浓黑的药汁, 整个人怔怔的,有些失落。
他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还没来得及和主角告别呢。
何况从云城回到此处,代表他和主角此生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了。
这一别就是永别。
半年来两人朝夕相处, 亲密无间, 林清早已习惯了和主角在一起的生活, 如今陡然又变成孤身一人, 还是有点难受。
也不知道主角会不会想他。
林清掐着手指头算了算,他现在是十六岁, 之前在外院当了三年的杂役弟子,说明主角是在十三岁的时候来的天玄。
那快了呀, 按照时间推算,也就是半年左右。
主角如今有住处有修为,还有份正经工作,再也不是原来的小乞丐了, 这半年肯定过得很好。
应该已经不需要他了吧?
所以《仙途》才会把他送回来呀。
这么一想,林清又有些释然了。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一低头,发现掌心还在发着微光。
戳开一看,《仙途》更新了。
这次的内容承接着内门考核。
考核之后, 即是二十年一次的灵虚盛会。盛会期间,灵虚秘境将会开启入口, 届时仙门各派齐聚, 遣门中优秀弟子进入秘境,一来为了历练, 二来, 便是为了抢夺资源。
而天玄宗派往灵虚盛会的,就是在内门考核中名次排在前二十的弟子。
往后翻, 是对灵虚秘境的介绍。
不比还有保护机制的天玄宗入门试炼秘境,灵虚秘境乃是一处险境,厉害的阵法机关、高阶的凶禽猛兽随处可见,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
不止如此,不同宗派的弟子之间为了抢夺资源往往会大打出手,甚至互相残杀。
重重危险之下,每次灵虚盛会都会使各派折损近一半的精英弟子,侥幸从秘境中出来的人也无一完好,个个都是伤痕累累。
即便如此,各大宗派还是前赴后继。
无他,灵虚秘境里好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各种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抢到就是赚到,人人都想搏上一搏。
危险系数这么高,又这么难通关的样子,给主角的奖励应当很丰厚吧?
林清接着往后翻。
然后双眼蓦地睁大,呼吸都为之一滞。
原来这秘境竟是有主的,主角在灵虚秘境获得了前秘境之主的认可,直接把整个秘境传给了他,主角成了新的秘境之主!
卧槽!卧槽!这奖励可真够可以的!
再往下看,秘境的传承是通过交接灵虚剑实现的。灵虚剑本身各种牛叉自不必说,重要的是,它居然还和主角的姻缘有关系。
姻缘啊。
林清不禁想入非非,那肯定是一个像仙子一样的女修,一身白衣,清绝出尘。仙子陷入危险之际,主角手执灵虚剑从天而降,救了仙子。从此仙子对主角情根深种,主角也十分爱慕仙子,把灵虚剑送给仙子作为定情信物,两人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一定要把灵虚剑搞到手!
林清握着拳给自己打气。
随着他握拳的动作,手腕露了出来,林清瞥到手腕外侧的伤痕,忽然怔住了。
那是他为了救主角,情急之下用手臂去挡万剑宗张长老的剑时受的伤。之后云城医馆的李大夫做了处理,但他医术毕竟不如大师兄,伤口虽然好了,却还是留了一条极为浅淡的痕迹。
想到云城的点滴过往,林清心里又有些烦闷,索性推开门走了出去。
夜已经深了,曾经透过破庙顶上的洞口窥见的月亮依然在这片土地上闪耀着,亘古不变。
林清走向庭中的梨树,赫然发现婆娑树影中站了一个人。
那人正在梨树下抬头仰望天上孤月,背影寂寥,肩头上落着几瓣梨花,好像已经在此处站了很久了。
正是林玄尘。
奇怪,他半夜不睡觉,站那儿干嘛?
天这么冷,也不怕寒症发作。
林清想起之前林玄尘喂他喝药时抱着他的举动,觉得有些尴尬,不想和他说话,正欲转身回房,林玄尘却突然开口了。
林玄尘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声音很轻:“你想喝酒吗?”
嗯?喝酒?
林清抬起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梨花酿吗?也不是不行。
冬夜的风带着清新而冷冽的寒意,清透的月光如闪着粼粼微波的水,梨树投下几道稀疏的枝影,如水中青荇交错。
树下,林清和林玄尘以月色下酒,相坐对饮。
林玄尘取来的也不知是哪年的酒,林清尝了一口,比他和潘咏思喝的那坛还要好喝。
他没喝过仙酿,但觉得天上仙酿也不过如此了。
林玄尘也端起酒杯,垂着眼浅酌了一口。
林清见此不由暗诽:温子升还说他从不喝酒呢,这不也喝吗。
这坛酒入口香甜清润,后劲却极大,林清喝了几杯脸颊便染上绯红,有了些醉意。
他端起酒杯还要喝,林玄尘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你醉了。”
这林玄尘也忒小气了点,说好请人喝酒,怎么能只让喝这几杯?
林清哀怨地瞪着林玄尘,不满地嘀咕:“酒也不给喝,秘籍也不给练,小气鬼。”
林玄尘蹙眉:“什么秘籍?”
林清噔噔噔跑到静室,拿出《天火残篇》,放在林玄尘面前。
“喏,就是这个。”
他想助林玄尘解决寒症来换取《天火残篇》,但是林玄尘迟迟不同意一起修炼。在醉了的林清的逻辑里,林玄尘不同意一起修炼就等于不给他秘籍。
林玄尘见到《天火残篇》,脸色蓦然一变,问道:“你怎么寻到这个的?”
林清睁着朦胧的醉眼:“不是我找到的啊,是小火苗找到的。”
林玄尘不解:“小火苗?”
林清对着自己的手掌小声呼喊:“小火苗。”
火狸从他掌中跳出,亲昵地蹭着林清的腿。
林清弯下身抚了抚火狸身上光滑的毛发,而后满脸骄傲地对林玄尘道:“我的灵兽!好看吧?”
林玄尘静静地垂眼看向火狸。
不知为何,火狸像是有些害怕,它颤颤地“喵呜”了一声,往林清身后躲。
林清安抚地拍了拍它脑袋,收回体内。
林玄尘转向林清:“你是何时找到这本秘籍的?”
“就是……”林清头晕得厉害,实在想不起来,“我也记不清哪天了。有次静室被我弄乱了,你还记得吧?那时候找到的。”
他接着道:“严长老也给了我好多秘籍,但是都不如这本。”
林玄尘的眉头蹙得更深:“你修炼过了?”
林清:“我就翻开看了一眼,之后就放回去啦。”
林玄尘面色一肃:“这本秘籍你不能练。”
“为什么!”林清又急又气,凶巴巴的,“我就要这本!”
林玄尘:“……总之你不能练。”
林清恼怒地瞪了林玄尘一会儿,忽然站起身,转身就走。
林玄尘心头一紧,忙攥着他手臂:“你去哪儿?”
林清:“酒也不给喝,秘籍也不让练,我还留这儿干嘛?”
林玄尘最怕他离开,把人拉回来低声哄道:“酒就是酿给你的,怎么会不让你喝?秘籍……你要练也可以,但切不可被其他人看到,好不好?”
林清如愿以偿,满意地点了点头,返身坐下,宝贝地把秘籍揣到了怀里。
方才放出火狸时,他想起林玄尘也有一只灵兽,十分漂亮。便有点得寸进尺地对林玄尘道:“你的那只灵兽呢?我能看看吗?”
林玄尘唤出自己的灵兽冰魄。
灵兽比上次看到的小了一圈,气质却依旧凛然出尘。林清眼里闪着微光,屏着呼吸,像抚摸火狸一样试探地把手放在冰魄的背上。
冰魄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
林清受到接纳,内心十分雀跃,他兴奋道:“它有名字吗?”
林玄尘摇了摇头:“没有。”
林清发挥自己取名的天赋:“叫小白怎么样?”
林玄尘:“……”
林清凑近冰魄,抚着它脖颈到脊背的光滑毛发:“就叫你小白,好不好?”
主人和灵兽的心意相通,林清轻浅香甜的呼吸仿佛就在他耳畔,轻柔的手也仿佛是抚在自己背上,林玄尘浑身酥麻,陡然激起一阵颤栗。
他不敢再让林清动作下去,连忙召回了冰魄。
林清原本上半身都轻靠在冰魄身上,此时身下骤然一空,失了依靠,眼看便要歪倒,林玄尘及时扶住了他。
林清迷迷糊糊的:“怎么不见了?它不愿意吗?”
“没有。你说什么他都愿意。”
林清闻言仰起脸,怔怔地看向林玄尘。
林玄尘注视着他,深邃清冷的眼中此刻盛满温柔,看起来好像有些熟悉。
林清抬起手,茫然地触向他眉眼:“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林玄尘闻言心脏骤然停跳一拍,然后疯狂地鼓动了起来。
林清说完那句话就躺在林玄尘怀中睡着了。
月影西移,深寂的夜色中,林玄尘一手揽着他,另一手执起他的手。
衣袖滑落,露出林清细瘦雪白的手腕。
林玄尘轻轻地摩挲着他手腕外侧那道浅淡的伤痕,半晌,低下头,颤抖着呼吸在上面烙下虔诚而炙热的一吻。
如今他修为超群,身为天下第一大仙门的首徒,受万人追捧,享无上尊荣;
可在林清面前,这一切都微不足道,他依然是一百年前云城那个一无所有、患得患失的少年。
第26章 第 26 章
林清在云城度过了悠悠半载的岁月, 内门考核对他来说已经恍如前世,记忆变得遥远而模糊。
而对天玄的人来说,却不过是昨日之事。
天气晴好, 初升的朝阳为恢弘的正殿勾勒出一圈耀眼的金边。
冬日晴冷的早晨, 数百弟子齐聚正殿外的广场, 内门考核中排名前二十之人立于最前列, 由云荼长老为其颁发奖赏。
前二十的弟子根据排名由后向前依次上台领取属于自己的奖赏,云荼再针对其在此次考核中的表现指点一二。
云荼一身红衣红裙, 眉目锋锐,整个人气质冷而艳。她掌管天玄宗的奖惩戒律, 弟子们在几位长老中最怕她,因此即便是领奖这样的活动,众弟子也神色肃穆,鸦雀无声。
潘咏思排名最末, 第一个上台。他已经被严时渊收为亲传弟子,故云荼并未越俎代庖再进行指点。潘咏思面色庄重地领了功法法器等奖励, 拜谢过长老,转身走回队列。
云荼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严时渊收徒时对她所说的话:
“此人天资聪颖, 更为难得的是心性坚韧,日后必有所大成。”
潘咏思面对云荼时一脸正经, 一转身立马喜形于色, 得意地对着林清挑眉。
却不知道修为已臻至元婴期的云荼即便在他背后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天资聪颖是有的,至于“心性坚韧”嘛, 恕她眼拙, 没看出来。
之后其他人依次上前,无论表现多优秀, 云荼都能指出不足之处并给予训诫,说得弟子满脸愧色,恨不得当场就开始重新修炼。
林清最后一个上台。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骚动:
“这就是一入门就在内门考核中拿了第一的那个人?看起来年纪还挺小啊。”
“何止年纪不大,修为也不高嘛,怎么就打败了周师兄?”
“他和周师兄对战那场我看了,相当精彩,实力当得上这个第一。”
“好像只有大师兄在入门第一次考核中拿过第一。”
“那时候大师兄也是这个年纪吧……”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清身上,或惊叹或崇拜,就连云荼长老的表情和目光也柔和了几分:
“此次考核中你表现很好。”顿了顿,她又道:“你根基尚浅,今后仍需勤勉修炼,不可懈怠。”
林清道:“是。”
云荼一挥手,林清面前便出现了一些灵石和法宝,静静地悬在半空中,发着微光。
林清低头拜谢:“多谢长老。”
在灵石和法宝进入他身上储物袋的一瞬间,耳边忽然传来云荼压低了的声音:“考核前那段时间,严时渊和余燃是不是偷偷教过你一些东西?”
林清一怔,抬起头看向云荼,踟蹰着不知道该不该承认。
他没说话,但云荼已从他表情中猜到了答案,咬牙切齿道:“卑鄙!”
林清:“……”
呃,这样会不会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待林清返回台下,云荼长老神色一正,说起了灵虚盛会一事。
与《仙途》中所写的基本吻合,盛会在一个月后开启,届时由林清等二十名在内门考核中取得名次的内门弟子前往参与。
谁也不知道灵虚秘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曾有传说他是某位业已飞升的大能遗留下的洞府,二十年一现世,其中各种灵药法宝取之不竭,有缘人甚至能获得某种极为厉害的传承,白日飞升也不无可能。
不过这秘境中有极为厉害的禁制,即便现世了,也只有筑基期的修者可以进入。
灵虚秘境四处移动,每次现世的地点都不相同。精于卜算的千机门推演出此次灵虚秘境将于东南海岛开启入口,因此灵虚盛会便定在了东南海岛。
天玄山地处神州大陆西部,即便乘坐仙舟,到东南海岛也需至少十天的时间。为了不错过盛会,十五天后他们就要出发前往。
仪式结束后,潘咏思和林清一起离开正殿广场。
潘咏思双目熠熠,对灵虚盛会颇为期待:“我听师兄们说,灵虚秘境中玄阶、地阶的珍品随处可见,运气好还能碰到天阶的宝物呢。”
修真界中各类功法秘籍、法器宝物按照其珍稀程度,从上至下分为了天、地、玄、黄四阶。天玄宗身为天下第一仙门,可谓家大业大,即便如此,这次给考核中排名前二十的弟子们的奖励,也不过是些黄阶和玄阶的法宝,而灵虚秘境中玄阶和地阶的法宝却能随处可见。
天阶之上还有圣阶这一品阶,只不过这种法宝只存在传说中,还从未有人真的见过。
“进过灵虚秘境的师兄们在里边见过能解百毒的千叶草、清除心障的佛心莲、瞬间使修为提升一个小境界的玄灵枝……”潘咏思数着数着双眼发光,他问林清:“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看玄灵枝就不错。云荼长老不是说你根基浅?玄灵枝对你修为境界的提升大有裨益!”
林清心念一动:“灵虚秘境有没有什么火系的宝物?可以用来取暖、驱除寒症之类的……最好是地阶或者天阶的。”
潘咏思蹙着眉沉吟片刻,忽然抚掌道:“有了!天阶火灵晶可以!不过你要这个做什么?而且是天阶啊,好难碰到的。”
林清心想,为了林玄尘啊。林玄尘都把《天火残篇》送给他了,他怎么也得投桃报李一下吧?
天阶又怎么样?到时候整个灵虚秘境都是我的。
林清想想都开心不已。
还有十五天就要出发了,林清把自己关在房中,抓紧时间修炼《天火残篇》。
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不轻不重,三下即止,然后便守礼地等在门外。
林清拉开门,发现竟然是林玄尘,当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热情地请林玄尘进门。
林玄尘看着林清脸上明晃晃的笑意,一时怔住了。
昨晚他给林清送伤药,一时情难自禁,举止稍显亲密,随即便感觉林清在他怀中四肢僵硬,语气生硬地下了逐客令。
是他逾矩了。
他内心仿佛烧着一把炽烈的火,身体却如同被封进了漫无边际的雪原,手脚冰凉。
睡意消磨,他立在院子里空看长夜。
不料不久之后,林清也来到了院中。那时林清还在躲着他,今天却对他展颜。
是因为请他喝了梨花酿吗?
两人在桌旁坐下,林清还殷殷地给林玄尘倒了杯茶。
林玄尘收回思绪,斟酌着说明来意:“此次灵虚盛会……你要去吗?”
“要去啊。”林清闻言愣了愣,“有什么问题吗?”
林玄尘却没有答话,只是注视着林清,半晌,道:“我知道了。”
然后便离开了。
林清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林玄尘过来就是问他要不要去灵虚盛会的?
搞不懂。
到了出发那天,一艘巨大的玉色仙舟停在前殿,底部被一团白色浓云托起,低低地浮在殿前的空地上。
而临近出发的这些年轻人,正聚集在长生殿,看余燃长老点灯。
余燃身旁的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支支茶盏大小的青铜灯台,不多不少,一共二十个。周景胜在他面前摊开左手掌心,余燃轻轻一拂,周景胜掌心便被划破,鲜血涌出,一滴滴落在灯盏中。
“噗”的一声,原本未燃的灯台陡然被点亮,一簇微暖的橙光颤颤巍巍地立起,飘摇了两下后便不动了,稳稳地燃烧着。
接着便是下一个人,下一盏灯。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林清面色隐隐发白。
轮到他的时候,他扭过头不敢看余燃那边,双臂垂在身体两侧,紧紧攥着手。
余燃略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伸手啊。”
林清不动,手掌依然紧紧攥着不松,语气虚弱道:“余长老,我能不能……不取血?”
余燃纳闷道:“不取血怎么点燃长生灯?”
林清一怔:“长生灯?”
余燃道:“弟子外出执行凶险的任务前,天玄都会为他们点燃一盏长生灯。你若安好,长生灯便长明,直至你留在灯中的魂血燃尽;你若横死在外呢,灯就灭了;若你遇到生命危险,则烛火飘摇……”
林清是修仙界的小白,他第一次听说长生灯这种东西,神奇不已,接道:“长老就能及时出现,救我一命?”
余燃给了他一个“你想多了”的眼神:“我又没有飞天遁地之能,怎么可能瞬时出现在千里之外?再说了,灵虚秘境自成一界,你们进入之后便自动关闭,直至十天后再打开。我就算有心救你,也进不去秘境。”
林清:“那点它有什么用?”
余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们可以根据烛火的状态判断你是怎么死的,等你死了为你报仇!”
“哦。”林清大感失望。
这么看来,长生灯只能昭示生死,无法救人性命。
有些鸡肋。
他对余燃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余长老,我可以不点长生灯。我不用你们为我报仇。”
余燃板起脸,斥道:“胡闹!这是天玄的规矩,你说不点就不点?”
林清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怕疼。”
余燃愕然:“什么?!”
林清磨磨唧唧不肯点灯,不止余燃,其他在场的弟子也有些奇怪。“怕疼”之语一出,众人顿时傻眼。
取魂血和灵力耗尽丹田枯竭相比,哪个更疼?
你连那种疼都忍下来了,现在只是割破手取点血,你说你怕疼?
弟子们不信,余燃也不信。他脸色一沉,在林清还没反应过来时捞过他手臂,迫使他松手,然后轻轻一划。
林清的指尖破了个小口,鲜血涌出。他面色陡然惨白,身体摇摇欲坠,却又因手臂被余燃牢牢拽着坠不了。
“啪嗒。”
鲜血滴进属于他的那盏灯台中,长生灯幽幽亮起。
……
寒意萧瑟,围在仙舟旁的众弟子却浑然不觉,各个兴高采烈,一向寂静的前殿此时喧闹不已。
唯有坐在一旁的林清十分灰败颓丧。
潘咏思看他要晕不晕的,不由担忧道:“你还好吧?”
林清虚弱道:“我好不了了。”他犹豫片刻,还是悄声对潘咏思道:“其实我不是怕疼,我晕血。”
潘咏思目瞪口呆。
他倒是知道晕血是怎么回事。不过林清居然晕血?
这时有人高声喊了一句:“登船——”,众人寂静了一瞬,便开始依次登上仙舟。
林清正要费力站起,摇摇晃晃中,潘咏思一把攥住他手臂,急道:“那你还要去灵虚秘境?”
灵虚秘境是出了名的血腥残酷,林清这状态,去了不就是送死?
林清抿了抿唇,决然道:“我要去。”
他必须拿到灵虚剑。
还有火灵晶。
第27章 第 27 章
随着仙舟升空, 天玄山连绵的山峰和金碧的殿宇尽收眼底。阵法隔绝了高空中的凛风,林清和其他弟子一起趴在仙舟的边缘向下俯瞰,只觉视野开阔, 心旷神怡。
原来坐敞篷的飞机是这种感觉。
仙舟在茫茫云海中飞了十日, 终于飞到了东南海岛的上空。随着仙舟缓缓下降, 穿过了高空浓密的云层, 便开始能看到地面上的景物。
辽阔的海水一望无际,只在视野的中心有一座小岛, 起初只一个黑点般大小,慢慢越来越大, 可以清晰地看到小岛上起伏平缓的山脉、大片翠绿的植被、金黄色的沙滩以及周围碧蓝的海水……
还有岛上悬停着的各色飞行法器,星星点点的人。
“天玄的人到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中寂静了一瞬,随即立刻变得骚动起来, 站在地上的人一股脑朝天玄的仙舟奔了过来,原本在飞行法器中没有下来的人此刻也纷纷下了法器, 迎向仙舟。
仙舟还未停稳,人潮就拥了过来,各个都挥舞着手臂尖声呐喊着什么, 一脸的狂热。
场面堪比大型的粉丝接机现场。
林清一脸懵逼,这……这就是天下第一仙门的排场吗?
恐怖如斯。
带队的周景胜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丝毫不慌。他老母鸡护崽一般张开双臂挡在师弟们的身前, 一边护着他们下船,一边对周围的人喊道:“让一让, 麻烦让一让。”
下船的时候林清可算听到他们在喊什么了。
原来都是在自报家门。
“在下雪松谷的赵涵, 还请天玄宗的师兄们照顾一二。”
“天玄的师兄们近来可好?我是寒水派的……别挤我!我是寒水派的宋朝阳!宋朝阳!”
混乱中林清蓦地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拽住了,一个脸圆圆的少年抓着他袖子, 声嘶力竭地喊着:“我是天山派的陈闻川,若进了秘境被分到了同一处,小师兄千万记得带带我啊!带带我!”
因为太过用力,脸都憋红了。
周景胜护送着他们一路到达一群人人背负长剑、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修者旁,追过来的那些人被这群人气势所慑,终于悻悻退去了。
为首的人对着周景胜一拱手,笑道:“贵宗还是这么受欢迎啊。”
周景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裴师兄说笑了。”
说着便向师弟们介绍:“这位是青山剑派的裴越,裴师兄。”
两派人纷纷相互见礼。
天玄宗和青山剑派、千机门等门派历来交好,周景胜和青山剑派此次带队的裴越更是多年好友,因此过来打招呼。
青山剑派以剑修居多,而剑修一般战力强,脾气还不怎么样。这么一群剑修聚在一起,生人勿近的凛然气场把追过来的那群人都吓退了。
周景胜和裴越还在叙旧,林清悄声问潘咏思:“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我们天玄宗这么有排面的?”
潘咏思同样悄声回他:“倒也不是。灵虚秘境内很凶险你知道吧?一些小门派的人实力不强,侥幸获得了灵虚秘境的通行玉符,不进吧,暴殄天物;进吧,九死一生。”
林清闻言点了点头。
灵虚秘境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除了筑基期的限制外,还得手持通行玉符才能进入。通行玉符大部分掌握在几个大的宗门手里,只有少量分散在几个小门派以及散修手中。
富贵险中求,灵虚秘境对他们来说固然风险很大,但若能或者带出去一两株灵草宝物,却是受益无穷。
只是这和天玄有什么关系?
潘咏思一脸的骄傲:“近百年来,我们天玄宗全须全尾出秘境的能有十之八`九,所以他们就都想和我们一起组队咯。”
懂了,抱大腿。
林清道:“这么说,我们天玄的实力比其他宗门强出好多。”
“倒也不是。”潘咏思一脸的纠结,不知道该怎么说,“浩气宗、青山剑派、千机门的实力也不差,但是我们天玄弟子的运气似乎更胜一筹?里边的妖兽基本不会主动攻击天玄弟子,所以跟我们一起走很有安全感。”
咦?主角的主角光环还能扩散到整个门派?
不过……潘咏思连续两个“倒也不是”,倒是很得他师父严时渊“非也非也”的真传。
林清正感到一言难尽,忽见潘咏思双目直直地看向一个地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林清发现在这一群衣着朴素、满目青灰的剑修中,竟有一抹粉色。
一名粉衣少女背负了一把细长的银剑,此刻察觉到两人的目光,直直看了过来。
林清听见身旁的潘咏思倒吸了一口凉气。
少女粉雕玉琢,眉眼弯弯。她的眼珠儿是深褐色,发着亮光,但很难将之比作水晶、琉璃之类。那质地像她整个人一样,温温软软的。在她的目光中,人便如同浸在暖洋洋的温水里,心情舒缓而放松。
林清能理解潘咏思吸气的原因。天玄宗也有女修,不过都是像云荼长老一样的暴脾气,一言不合揍得你吱哇乱叫,哪儿见过这么温婉的小姑娘。
尤其在周围一众高大威猛的男剑修的衬托下,更显娇俏。
但林清直觉不对。
这不像一个剑修的做派。
周景胜和裴越叙完了话,带着他们继续往前,拜访千机门众人。
千机门的人皆身穿广袖道袍,道袍左黑右白,两种颜色在背后交汇,形成了一个圆,正是太极八卦的图案。
此次灵虚秘境现世的地点正是由他们这一门派中的长辈卜算出来的。
千机门带队的师兄名叫纪云白,周景胜和他没那么熟识,两派弟子相互见礼之后便无话可说。
周景胜带着他们离开之际,林清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头看过去,便见一位少年目光正随着自己而动。
这少年五官精致,细长的眼梢向上斜飞,看起来略有些轻佻,只是一双眸子却极为深邃,灿若寒星,冲淡了这种轻佻的感觉。
他也穿着千机门的八卦道袍,人却若有若无地游离于千机门的队伍之外,其他人也像是刻意和其保持着距离。
林清和他擦肩而过时对他笑了笑,那少年微微一怔,也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也有其他门派前来天玄宗这里拜访见礼,无论门派大小、前来之人修为如何,周景胜一律以礼相待,举止得宜。
林清感慨,怪不得云荼长老喜欢让周师兄带队,确实也是个社交达人啊。
“哼,装腔作势,真拿自己当天下第一大宗门了?”
忽然一道语带不屑的声音传来。
距离天玄众人不远不近的地方有一队杏黄衣衫的门派,一行二十余人,冷眼看天玄这边的喧闹。这些人各个都修为不弱,看来也是大宗门的弟子,却无人上前与他们寒暄,就连周景胜也有意无意绕过了他们。
此时出声讥讽的正是其中一名黄衣男子。他声音不小,显然这句话是有意说给天玄的人听。
天玄众人闻言顿时纷纷怒道:
“少阴阳怪气!”
“你说谁装腔作势!”
“我看你们浩气宗才是装腔作势!”
对方也不甘示弱,回骂了过来,眼看有从骂战向打架升级的趋势。
周景胜头痛地捏了捏鼻梁,先沉声约束了门下师弟,又蹙眉看向对方领头之人,道:“赵铭,管好你们的人。”
被称作赵铭的人是浩气宗这次领队的人,他原本正面容不善地抱臂旁观这场闹剧,听到周景胜的话后眉毛一挑,就要发作,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眼神在师弟中一一扫过,浩气宗众人顿时噤声。
冲突是没升级,只是天玄众人仍气呼呼的,回仙舟的路上,林清问潘咏思:“这浩气宗跟我们天玄有过节?”
不待潘咏思说话,旁边就有师兄开口:“过节大了去了!”
“处处跟我们过不去,简直有病!”
“浩气宗那点气量。”
林清闻言吓了一跳,情况好像很严重。
周景胜哭笑不得,和林清解释道:“浩气宗是和我们有些不对付,过节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仙舟一侧的船舷打开,垂在地上便是阶梯。说话间众人已经上了仙舟,船舷重新合拢,大家也不着急回各自房间,而是停在了此处听周景胜继续说。
“现在修仙界称天玄宗为天下第一大宗门,但在百余年前还不是如此,那时浩气宗才是实力最强的门派,天玄勉强屈居第二。”
“但是掌门接任天玄宗之后,修为进境一日千里,成了同辈中修为最高的人。又兼整肃门风、训练弟子……种种手段之后,拜入天玄的优质弟子越来越多,实力上便压制住了浩气宗。尤其是近几次的灵虚盛会,天玄弟子生还几率比浩气宗大不少,他们便处处找茬。”
了解原委的师兄们道:“他们也就这点能耐了,不必理会。”
噢,无能狂怒。
周景胜又道:“秘境里遇到了还是要小心。”
这里只有林清和潘咏思是新人,这话是对他们说的,于是二人便点了点头。
谈话结束,众人散去。
入夜,潘咏思正要去敲林清的房门,门却突然自己开了。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难得来到新环境,当然是得好好逛逛啊。
夜晚风平浪静,月光洒在海面上,粼粼波光如同铺了一层璀璨的碎钻。腥咸的海风扑面,湿湿的,柔柔的,别有一种风情。
显然不止是他们有这种闲情雅致。
海边的几块大石旁丛生了几棵高树,宽大的枝叶遮挡了月光,在地上投射出一大片阴影。
大石后传来几声油腻的调笑:
“小姑娘,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去哪儿啊?”
“一个人有什么意思,来跟我们一块玩啊。”
随后便是一道柔弱的女声:“你们不要过来……”
竟还有这种事?!
潘咏思和林清对视一眼,立马走过去。
满月的清辉下,几个不知何门何派的男弟子包围着一个粉衣少女,那少女低垂着头,五根手指紧紧地抓着手中的剑,微微地发着抖,看起来非常无助。
正是白天他们在青山剑派处见过的那名粉衣女修。
眼见一个男弟子伸手就要碰到少女的肩膀。
这还得了?
潘咏思义愤填膺,撸起自己的袖子就要上前去阻止那群人,下一瞬,少女抬起头来。
“咔——”
粉嫩少女细瘦白皙的柔荑轻轻搭上了那人的手臂,极为利落地一握一拧,那人手臂就断了,软软地垂落下来。紧接着裙摆飞扬,如半空中骤然升起一团粉雾,少女飞起一脚揣向他胸口,把那人踢得倒飞出去,“噗通”一声落在水里。
“咔。”
潘咏思的心里也有一道细微的声响。
那是他的梦破碎的声音。
少女剑未出鞘,连番的拳打脚踢。随着她狠狠一脚踹在最后一人裆`部,那人痛苦地倒地,哀嚎不止,围着她的所有人都已尽数倒下了。
少女脸上还带着方才运动留下的晕红,她理了理自己微乱的发丝和衣衫,意犹未尽地拍了拍手,声音仍是柔柔弱弱的:“警告过你们不要过来了,非不听。”
忽然,她目光转到目瞪口呆的林清和潘咏思身上,杏眼澄澈,声如幼莺:“看够了没有?再看挖掉你们狗眼!”
为了保住自己的眼睛,潘咏思忙不迭地拉着林清逃回了仙舟。
也许是那晚受到了惊吓,之后的几天,潘咏思再也没有邀林清出过门。
很快到了秘境开启之日,海岛正中心的位置凭空立起了一个巨大的黑色圆洞,圆洞不过一指厚,从两边看,内里皆是一团黑暗的虚空。洞边勾勒着一圈莹白的光辉,光点源源不断地散逸出来,汇入洞中的虚空。
这就是灵虚秘境的入口。
入口正好出现在天玄众人面前,周景胜正待率师弟们走进,冷不防有人撞了过来。
“凭什么你们先进?”
浩气宗一干人冲散了天玄的队形,之前出言嘲讽的那人再次挑衅地看着他们。
如今所有人都齐聚在秘境入口处,两百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这边,周景胜大局为重,不愿和浩气宗的人在这种小事上争执不休,便好脾气地道:“你们先请。”
那人冷哼了一声,转脸又换了副表情,恭恭敬敬请他们的师兄赵铭先行。
赵铭扫了天玄众人一眼,随后跨入秘境中。
潘咏思对着林清嘀嘀咕咕,语气中满是对浩气宗的不屑:“这也要争个先后?”
灵虚秘境内部极大,进入洞口后会随机进入秘境中某一位置,碰上谁,或者说碰上什么,全凭运气。因此倒也不必分什么先后。
林清没有说话。
他还在回想赵铭最后看他们的那个眼神,不是得意也不是轻蔑,而像是森冷的、丝丝吐着信子的蛇,总之让人极不舒服。
潘咏思用胳膊轻轻杵了他一下:“你在想什么?进秘境了。”
林清收回思绪:“嗯。”
那圆洞看起来极薄,内里的虚空却十分绵长,向后看是进来时的洞口,尚能看到岛上的景色和陆续进入的修者;向前看则是一片虚无的黑暗,无边无际,由黑洞边缘散入虚空的光点漂浮在四周,如同夜空中璀璨闪耀的星河。
再向前走一阵,便看到前方一个光点越变越大,慢慢从中透出其他颜色来,原来是虚空的出口。
出了虚空,林清脚下是一片突出的石崖,崖下是莽莽山林,一眼望不到头。
他所在的位置距离崖底约有五层楼高,往前没路,往后是来时的虚空。
难道要跳下去吗?
林清有些为难。
踟蹰了一阵,洞口处又陆续出来两人。其中一个圆脸的少年一见林清便激动了:“小师兄!我们有过一面之缘,你还记得我吗?”
说着又要去拉林清的袖子。
忽然刮来一阵清风,把林清的袖子吹得微微歪斜,少年竟未抓中。
他虽有些奇怪,但并未在意,兴奋地跟另外一人科普:“这是天玄宗的师兄,我们今日撞大运了!”
“哦,是你。”
这人林清有印象,说让带带他的那个,天山派的陈闻川。
“可是他也是筑基初期……”另外一人似有些迟疑,被陈闻川偷偷用胳膊捅了捅,便把剩余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不用他说完,林清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灵虚秘境对进入者的要求是筑基期,而林清是筑基初期,修为和另外两人几无差别,在秘境中都排在底层。
但陈闻川明显是迷信传闻之人,在他眼里,天玄人在灵虚秘境中就是“运气”的代名词,因此对林清深信不疑。他兴奋过后,也很快发觉了目前的处境,似乎只有跳下去一条路,于是充满希冀地看着林清。
林清倒不在意他们怎么想。
按说自己有主角光环,跳崖是不可能摔死的。而且还有修为傍身,怎么也能缓冲一二,摔残疾应该也不至于。
林清闭着眼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正准备往下跳的时候,忽来一阵微风拂面,有人在他耳边轻声道:“别怕。”
林清猝然睁眼,环视四周。左右无人,陈闻川和另外一人站得远远的,还在殷殷地看着他。
林清问:“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陈闻川和那人对脸茫然:“什么声音?你听到了吗?我没听到。”
奇怪,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林清纳闷地蹙了蹙眉,索性不管什么声音,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纵身一跃。
并没有坠落感,一股轻飘飘的气流托着他,缓缓下降,林清稳稳地落在地上。
比滑滑梯还要柔和。
林清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冲着陈闻川两人挥手,喊道:“跳下来吧!没事!”
陈闻川两人也看到了林清缓缓落地的情景,心里一喜,庆幸自己遇到了天玄宗的人,果然运气很好。
然后双双跳了下来。
“啊——”
“咔嚓——”
“啪——”
“啊”是两人跳下来时过快的速度吓得他们忍不住尖叫,“咔嚓”是他们下落的过程中不断砸到树枝,“啪”是终于坠到了地上。
两人跳下来的位置与林清隔了段距离,林清远远地看着两人自由落体,吓了一跳,便往那边赶边问:“你们怎么样——?有没有事——?”
陈闻川从地上抬起灰扑扑的脸。
他往下跳的时候提了一口气劲,再加上树枝的缓冲,并无大碍。只是腰、腿和胳膊在树枝上一顿冲撞,最后又砸在地上,摔得不轻。
第28章 第 28 章
两方落地之处相隔不远, 林清很快找到他们,担忧道:“怎么样?”
陈闻川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没事没事, 你放心, 没摔着。”
林清回头望了望山崖, 心里纳闷:那股气流怎么回事?一会儿有一会儿又没有的。
不过不重要,反正已经下来了。
林清对陈闻川二人道:“你们确定要跟我一道走?我要去秘境的中心区域。”
手上的《仙途》只讲了灵虚秘境的设定, 没说主角具体是怎么获得秘境传承的。依林清的猜测,无非就是斩杀几个无人能敌的妖兽啦, 破解几个无人能解的机关阵法啦,自然就能引起秘境之主的注意,获得他的认可,再获得他的传承。
而他们一开始进入秘境时虽然散落各处, 但都在秘境的外围。外围的灵草宝物品阶普遍偏低,越往里走越高, 而相应的,守护妖兽的品阶也越高、越危险。
至于无人能敌的妖兽自己打不打得过,无人能解的阵法自己解不解得开, 林清倒是从未怀疑过。
陈闻川和另外一人闻言面面相觑。
他们和林清结伴同行便是因为自身实力不济,想通过结盟应对未知的危险。
不然的话, 各自搜索找到的宝物不是更多么?
而林清的目标竟然是危险重重的中心区域!
陈闻川既不愿放弃林清这个“大腿”, 又不想冒险进入中心区,便不好意思道:“可否让我们和你同行一段路, 等快进中心区的时候再分开?”
另外一人却是不愿再跟他们一路了。
林清倒是无所谓:“好啊, 随你们。”
山林中青色的雾气弥漫,古树森森, 遮天蔽日。
两人已行了一段路,途中发现了几株玄阶灵草,林清也不需要,便全给了陈闻川。
陈闻川如获至宝,感激不尽。玄阶灵草诶,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玄阶的灵草。
他心里感慨:得亏我和天玄的人一块走了,不然能不能发现灵草都两说呢。
林清突然停住了脚步。
陈闻川一阵紧张:莫非有妖兽出没?
林清低下头,慢慢移开左脚。
一块石头埋在湿润松软的泥土里,被林清的靴底这么一擦,露出一角晶莹的火红色。
方才就是这东西硌了他脚。
林清蹲下身,手指捏着那个小角轻轻一扳,周围的泥土便松动了,五指用力向上一提,一块巴掌大的红色石头便出现在两人面前。
陈闻川原本紧张地屏息看着,待见到红石中血线一样的纹路,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叫道:“地阶火灵石!”
林清:“??”
林清一脸懵逼地五指倒拎着那块石头,不知所措。
怎么好端端走着还能平地踩到地阶宝物呢。
陈闻川还在震惊:“火系法器上若嵌了这种灵石,威力能增加一倍!”
林清:“哦。”
虽然自己不怎么用法器,但练的是火系功法啊,说不定会用得上。林清把石头放进自己储物袋。
陈闻川眼巴巴看着,又是艳羡又是酸。
虽然很艳羡,但是没脸开口去要去分。一来火灵石也没法分,二来毕竟是人家发现的。
原来地下也有宝物啊,倒是不能只把眼光放在灵草上了。
两人继续前行,陈闻川恨不得把眼睛贴到地上。
可惜并无所获。
又行了一段路,林清停下脚步,一手扶着生满了湿滑绿苔的苍老树干,另一只手随手拂开古树上倒垂下来的几条藤蔓。
陈闻川心里一紧,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又有什么?”
林清:“……没,我看看路。”
这地方林木茂密,浓荫蔽日,视线十分受阻,他担心走错方向。
有什么东西落在手背上,林清拂开,片刻后又来。
林清不耐烦地抬头。枝叶的缝隙间漏进来斑驳细碎的日光,晃动的光影中,他发现那正是树上倒垂下来的一截枝蔓。
似乎与其他枝蔓有所不同。
普通枝蔓无一不是翠绿,这枝却白绒绒的,并散发出淡淡的白气,如被一层薄薄的烟雾笼罩。
林清觉得可爱,顺手将其折下。
“啊!!”
突如其来的惊叫吓了林清一跳。陈闻川不敢置信般,颤抖地指着林清手中的枝蔓:“这……这是玄灵枝!”
林清:“啊?”
玄灵枝他倒听潘咏思说过,说是炼制成玄灵丹后能让他瞬间提升一个小境界,对他修炼大有裨益。
嗯,回去找余燃长老帮忙炼丹。
林清把玄灵枝揣进储物袋中,同时心想:潘咏思说得不错,灵虚秘境确实遍地宝物,各种奇珍随处可见。
简直比某些点击就送、简单粗暴的页游还夸张。
可林清仍不大开心。
一路走到现在,异宝是收获了不少,可机关阵法、厉害妖兽一个也没碰到。
两个人一齐抬头向上看。
陈闻川是想看看树上还有没有玄灵枝——这东西只有末端一小节可以用来炼丹,其余部分没用,所以被林清折过的那枝不用再看了,但保不齐这棵树上缠着其他的玄灵枝呢?
林清则是郁闷望天。
身旁这棵古树生得极高,树干苍劲挺拔,枝叶繁茂,一眼望不到顶部。
他心中一动,既然在树下视线受阻,不如登高远望,看能不能发现妖兽的踪迹。
于是对陈闻川道:“你在此稍等,我上去探探路。”
林清飞身上树,踏着树枝不断向上纵跃,直至来到最顶端的树枝。
视线霍然开朗。
原来已经到了傍晚,东半边的天空晦暗不明,颜色往西渐亮,变为灰白、昏黄、橘红,最西的天际是极致的红,色彩浓郁且纯粹,像一团火焰,将漫天云彩都点燃。
到了天地相接处,颜色又陡然一转,变作深深浅浅的绿。
那是林清脚下的这片深林。
长风从天尽头吹来,山林翻涌起一波波碧色的海浪,潮湿和窒闷一扫而空。
风声飒飒,树叶轻响。林清背倚着一根横斜的树枝,闭着眼感受山风。落日的余晖洒在少年的脸上,映得他脸庞如暖玉一般。睫毛被风吹得微微颤动,嘴角微翘,带着一点惬意的笑容。
顶上一片叶子打着旋轻轻飘落下来,似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却不偏不倚停在了林清翘起来的嘴角上。
林清忽觉唇上落了东西,又轻又痒,酥酥麻麻。他下意识地一咬唇,便咬到了一片薄薄的树叶。
叶子带着淡淡的清香,还有微微的苦涩。
林清半含着那片叶子,微微一怔,错愕地眨了眨眼。
他启唇去吹,碧绿的叶子如蝴蝶般流连着,翻翻卷卷落在了他摊开的手掌中。
还挺黏人。
他觉得有趣,用手指拈起来正要拿到眼前细看,底下传来陈闻川的呼喊:“林师兄,怎么样啊?”
与此同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向着这棵大树奔来。
林清神色一凛,立刻丢了手中树叶,飞身下树,对陈闻川道:“有人。”
脚步声和沉重的喘息越来越近,一个黄衣男子慌里慌张地从西边奔了过来,似乎在被什么东西追赶一般,时不时神色紧张向身后张望一眼。
确认身后没有动静,那人面上刚一缓,面前突然落下一道白影,吓得他脸色一变。
因为不明情况,林清便带着陈闻川先藏在了树后,此刻现身方才看到这人竟是浩气宗的,而且是带头出言挑衅的那人,不由微微一愣。
黄衣男子见这道白影是天玄的人,面上十分不好看。
冤家路窄。
不过人已经拦下了,该问的还是得问。林清微微一笑,释放善意:“请问,前方发生什么事了?”
黄衣男子目光闪动了两下,故作轻松道:“没什么,不过有妖兽吃人罢了。”
“妖兽?”
“妖兽!”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惊喜那个是林清说的,惧怕的那个是陈闻川说的。
黄衣男子还啧啧了两声,“很凶猛的妖兽,吃了不少人呢,一地的残尸。”他盯着林清,脸上挂着笑,眼里却殊无笑意,满是恶毒:“还有天玄的人。”
林清乍闻此言,脑子里“轰”的一声,如炸响一道惊雷,他一把抓着黄衣男子的手臂,急道:“是谁?他死了?”
黄衣男子被攥得生疼。他微一蹙眉,挣脱了林清的桎梏,可看到林清焦急的表情,又觉得十分享受,故意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才道:“没死呢,不过也快了。”
林清心乱如麻,浩气宗和天玄不对付,这话未必是真。
可万一是真的呢?
他顾不得其他,足尖一点便发力向前奔了过去。
陈闻川原本听说“妖兽吃人”,吓得够呛,可此刻看林清不退反进,不由“哎”了一声,跟了上去。
黄衣男子看着两人背影逐渐消失在丛林中,脸上慢慢浮出一个笑容。
林清身法极快,纵跃间几乎连成白色的幻影。陈闻川好不容易追上去,发现林清已经停了下来。
陈闻川目睹了浩气宗和天玄宗的争端,知道刚才那个黄衣男子不怀好意,想劝他:“如果他说的是假的,那你根本就不必去;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你师兄都打不过的妖兽,你也打不过啊。”
想让他打消靠近的念头。
林清却对他“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吵,然后轻声问:“你有没有闻到什么血腥气?”
陈闻川用力嗅了两下,皱眉道:“什么血腥气?没闻到。”
因为晕血的毛病,林清对血腥气比常人敏感许多。此时林间就漂浮着淡淡的血腥气,气息极其微弱,却已经能让他感觉到不舒服了。
林清抿着唇,向着血腥气传来的方向又走了一段路。
越来越浓了,铁锈般令人干呕的甜腐气息已经充斥鼻端,林清强忍不适,目光在林中搜寻。
“看那里!”
陈闻川突然出声。
黄昏日暮时分,天光晦暗,林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能模糊看到一小截细细的干枯木桩。
血腥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
林清又仔细地看了两眼,忽然脑子里“轰”的一声,背上寒毛都竖起来了。
那不是木桩,而是一截断腿,脚上还穿着靴子,端端正正地立在地上,远远看去便如一截树被砍断后留在地上的木桩。
会是谁的腿?
林清脑海里一一略过潘咏思、周景胜,以及其他师兄的脸,每一个都如此生动,如此鲜活。可这张脸此刻却进了妖兽的肚子,只留下一条断腿。
他几乎要冲上去看那是不是某个师兄的残肢,但理智又生生地把他钉在了原地。
林清前所未有地觉得晕血是个如此让人生恨的毛病。他闭了闭眼,抑制住狂跳不已的心,对陈闻川道:“陈师兄,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看,那只……靴上,是不是有天玄的标识?”
陈闻川乍见断腿,也是吓得四肢发软。
不过他的惊吓和林清不一样,整个天山派只有他一人来了灵虚秘境,倒不用担心是自己的师兄弟遇害;修仙界打打杀杀乃是常事,尸骸残肢也吓不到他。他不过是知道浩气宗那人口中的妖兽是真,害怕它还留在附近罢了。
陈闻川瞧林清脸色发白,心下不忍,便走到那断腿附近,捡起来仔细看了一遍,回来对林清道:“放心,不是天玄的人。”
林清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下来,才发觉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
陈闻川也跟着松了口气,笑道:“我就说浩气宗的诓你呢吧。”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隐约传来了一声兽类的怒吼。
陈闻川笑容僵在脸上,面色骤然紧绷,嘴唇失了血色,哆哆嗦嗦地对林清道:“妖妖妖妖……妖兽!”
林清心底一沉:妖兽竟还在前边,也许黄衣男子口中提到的天玄的人……也在前边。
陈闻川却无论如何不敢向前走了。
林清便道:“好,你在这里等我。待我杀了那妖兽再喊你过来。”
陈闻川:“……啊?”
他呆滞道:“你?一个人?去杀妖兽?”
便在此时,一个黑衣的女子从林间蹿出,她发丝衣衫皆乱,狼狈不堪,仓惶逃命。
陈闻川堪堪拦住她,问道:“前边是什么妖兽?”
黑衣女子看了陈闻川和林清一眼,见这两个少年大有往里闯的意思,不忍他们送死,便好心道:“这可不是普通妖兽,而是六阶妖兽。它爪子有毒,不少人着了它的道,我劝你们不要去。”
林清忙又问:“你可曾在那里见到天玄的人?”
黑衣女子回想片刻,摇了摇头:“没有。”
她向身后看了一眼,飞快道:“死了很多人了,不想送死就快走。”
说完也不管两人反应如何,快速离去了。
一面之缘,她言尽于此。
“妈呀,六阶!”陈闻川吓得两眼发直。
林清心里也在默念:六阶。当时他和周师兄下山遇到的焱狱,也不过是四阶妖兽。
见林清仍提了剑往里走,陈闻川拉住他:“里边没有天玄的人,你还要去?”
林清点了下头:“没有天玄的人,也还有其他人,我还要去。”
何况他原本就计划寻找高阶妖兽并斩杀,现在断无放过的道理。
陈闻川肃然道:“那我等你回来。”
……
越往前走,妖兽的吼叫声越清晰可闻。林清听出那是狼啸,远远地还能看到黑色的身影在林中一闪而过,速度快逾闪电。
路边的残骸也越来越多,林清受不住,解下了发带正打算蒙住双眼,便看到手心有白光疯狂闪烁着,不禁愕然:“怎么回事?”
之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他点开手心的《仙途》,发现并无异常之处,内容也没有更新。
是提示……还是示警?
妖兽已近在眼前,啸声震彻山林。林清心里一横,手中发带覆上双目,灵识外放,一步步走了过去。
各门派的修者被宝物吸引,相继来到此处,不慎惊醒了守护宝物的妖兽,众人不敌,四散奔逃。
狼狈逃窜的人与林清擦肩而过,有人停下来,错愕地看着这个逆着人流坚定向前走的人。他手里倒提着一柄剑,剑意一路暴涨,剑尖隐没在地上的草丛中,偶尔闪过一丝寒芒。
到了林地中一处草木倾颓、较为开阔的地方,林清外放的灵识捕捉到妖兽身上发出的黑雾一般的魔气,终于窥见了它的全貌。
这是一只体型庞大的魔狼,身长足有几丈,背上毛发如倒刺般根根直竖,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在林间穿梭,露着尖利的獠牙,紧紧追咬着一个人不放。
眼见那人就要被追上,林清当即足尖一点,飞身上前,手中长剑一挥,逼退了魔狼。
魔狼对着林清怒吼了一声,音浪破空而来,震耳欲聋,地面都在微微颤动。
天色渐晚,最后一丝日光也隐没了。黑暗中,一双血红的双目闪着幽暗嗜血的光芒,魔狼凶狠地盯着林清,缓缓逼近。
林清握剑的五指紧了紧,全神贯注,摆好进攻的姿势。
气氛紧张到极致,一触即发。
林清不为抵御,意在斩杀,因此率先发难。他神色一厉,手中凡铁也发出雪亮的剑芒,森冷的寒光暴涨,幻出一把巨剑的模样,直直向着魔狼斩去。
他自忖出剑够快,即便魔狼扛住了这一剑,那也是它皮糙肉厚,自己剑气不足的缘故。
然而魔狼并没有硬扛,它躲开了。巨大的身躯丝毫不显笨重,灵活地向旁一闪,便躲开了林清剑光笼罩的范围。
林清目瞪口呆。
他灵识“看”得清楚,魔狼躲开的那一瞬,张开的四肢与身躯之间竟出现了一层肉膜相连,便如蝙蝠的翅膀。
怪不得这魔狼行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原来是会飞的。
魔狼躲开剑芒后没有停,四肢发力,向着林清横冲直撞而来。
魔狼未到,血腥气已经扑面而来,林清闻之欲呕,当下足尖一点,身子飘飞而起,一跃到了魔狼的上方,同时手中聚起一个火球,砸向魔狼背部。
“轰!”
火球点燃了魔狼身上的毛发,它凄厉地痛嚎了一声,在地上不断翻滚,腾起草屑狼烟无数,才终于将火熄灭。
林清心里一喜:火攻有用!
魔狼身上犹带着斑斑烧焦地痕迹,它拱起脊背愤怒地嚎叫了一声,身子一甩,背上根根倒刺般的毛发竟像箭一般射向了林清。
林清蓦地睁大了双眼,瞳孔中尖锐的寒光越来越近。
一般的狼不是爪撕齿咬吗,这只狼怎么回事!
顾不得腹诽,林清催动身上真元,手中的长剑骤然燃起熊熊烈火。他不避反进,举着长剑迎向铺天盖地而来的锋锐狼毫。
狼毫再锋锐、劲力再强也只是毛发,距离林清手中的火剑一近,便被热焰烧的卷曲起来,无力地落在地上。
林清手掐剑诀,剑光一分为八,在这场箭雨中为林清烧出一条路来。
魔狼呲着尖牙,在空地的另一端焦躁地来回踱了两步。
它原本不屑于向普通的狼一样用爪和牙去攻击,可是在这个人类修士面前,它所能依仗的似乎只有这两样。
它是怕林清手中的火,可是火烧得再快,能快得过他的牙齿吗?只要它拼着被灼伤冲上去,一口咬断林清的脖子,活下来的就是它!
魔狼身上焦躁的气息渐去,它眸中闪着森冷的杀意,紧盯着林清一步步逼了过去,盘算着怎么两爪迅速按住林清注入毒液,让他无力动弹,再亮出獠牙,一口咬断他脆弱的脖颈。
林清不知魔狼心中所想,他手执火剑,挽了个剑花,熊熊烈焰在他手中温驯得如一只灵宠。据那黑衣女子所说,魔狼爪上有毒。
嗯,得找个机会切断它爪子。
然而魔狼却突地停住了脚步。
它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惊疑不定地收了尖牙利爪,浑身的气势一敛,逡巡着向后倒退了一小步。
林清心中虽觉奇怪,却依然戒备着,没有放松。
下一瞬,这只凶残巨大的魔狼像小狗一般发出了一声呜咽,两股战战,畏惧又讨好地冲林清摇了摇尾巴。
严阵以待、战意炽烈的林清愣住了,面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方才还杀得难解难分的凶恶魔狼突然冲着对手摇尾巴!
林清:“……”
这难道是它用来迷惑敌人的什么把戏?
魔狼见林清似乎无动于衷,惧怕般瑟缩了一下,又跑到一处岩石之后,衔来自己守护的宝贝,低头放在地上,献给林清。
它放在地上的是一截玄灵枝。
林清面露茫然之色。
他在树上随手一拽,发现的玄灵枝都是千年的,这只六阶妖兽守着的居然一小截五百年的玄灵枝。
林清觉得这头魔狼可能脑子不太灵光。
魔狼放下玄灵枝,又用鼻尖顶着向前推了推,示意林清收下。
林清傻了才收。
谁都能看出这妖兽现在很不对劲。
一人一兽僵持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魔狼似乎被无形的威压笼罩着,身体越来越紧绷。它又不安地呜咽了两声,看着林清的目光带着祈求。
林清不为所动。毕竟这是个吃了很多人的妖兽,死的人还不知道有没有自己的师兄。即便魔狼真的是想要握手言和,他也无法接受。
魔狼满目惊惧,凄惶地哆嗦了下,突然转身往密林深处蹿去。
居然就这么跑了?
林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马追过去:“回来!”
“你希望它死?”
什么?谁在说话?
声音似乎来自天外,渺远如幻觉。然而就在林清愣神的功夫,代表魔狼的黑色雾气突然变得氤氲模糊,如滴入河水中的一滴墨,很快消散不见了。
四周无声无息。
怎么回事?
林清惊诧地一把摘掉发带,看向魔狼消失的地方。
没有尸体,没有任何痕迹。
难道其实魔狼已经走远了?毕竟刚才他蒙着双眼,灵识看不清楚也是正常。
可是他听到的那句话呢?真的是幻觉吗?
……
殿宇高阔,一盏盏长生灯在弥漫的青烟中发出幽微的光芒,如脆弱的生命之火。
每盏长生灯的底部都坠着一个玉牌,写着“林清”二字的玉牌前,白衣的林玄尘久久地伫立着。
这是林清的魂灯,里边有他一丝神魂。
余燃无法做到的事,他可以。
……
陈闻川虽不敢靠近妖兽,但一直在外听着里边动静。一开始还时不时有狼的厉啸声传来,过了会儿突然一丝声息也没有了。
他脑子一激,吞了吞口水:结束了?
那……是妖兽死了,还是林清死了?
陈闻川踌躇再三,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林清,打算过去看个究竟。
他小心地靠近那片区域,矮身藏在一棵大树后,战战兢兢地向里张望。
和魔狼战斗过的空地一片狼藉,地上俯卧着一个人,陈闻川的心猛地一提,看仔细了才发现这人穿着黑白道袍,不是林清。
他目光在四周巡视,光线晦暗,他眯着眼看了好久,才看到在稍远点的地方,黑魆魆的深林间露出一角白衣。
太好了!林清没死!
林清似乎正在搜寻什么东西。
陈闻川走过去和他打招呼:“林师兄,你在找什么?妖兽呢?”
林清没有转身,背对着他摇头,缓缓道:“没了。”
他说的“没了”,是真的没了。他和魔狼战斗时全程蒙着眼,用灵识“看到”魔狼到了这附近后突然消失不见,原本以为是它跑远了,可是仔细搜索之下才发现,魔狼行动间留下的痕迹确实断在了这里。
这不合常理,那么大一头狼,死了会留下尸体,被烧了也会留下残骸和灰烬,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陈闻川没想那么多,林清说“没了”,再加上附近没有尸体,他便以为林清是击退了妖兽。
之前林清说“待我杀了那妖兽再喊你过来”,他还以为是在说笑,没想到竟是真的。
这少年,恐怖如斯!
想不出结果,林清索性不再去想,和陈闻川一起回到空地上。
满月初升,暗淡的深林中有了些许微亮。
陈闻川远远地就看到地上有一小截白色的东西,河周围的枯枝败叶格格不入。他快速走过去,捡起来一看,激动不已:“哇啊啊啊玄灵枝!”
这并不是长在这里的完整植株,而是被人折下了有用的那截,而且比林清捡到的那截小,显然不是同一枝。
他很快想到,这是妖兽守护的宝物。
陈闻川如今对林清崇拜不已,根本没想昧下,拿着颠颠地送过去。
林清正在查看地上俯卧那人的伤势,抬头看了一眼,笑了笑:“我已经有一枝了,这个你拿着吧。”
陈闻川倒吸了一口凉气:“给……给我?”
他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真的给我?”
林清点头:“嗯。”
陈闻川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如梦方醒,喜滋滋地把玄灵枝装进自己储物袋。
“哦,对了,我方才看过外面的那些尸体,没有天玄的人。”
林清动作一顿,心中大石彻底落地。他点了点头,对陈闻川道“多谢”,又接着看地上的那人。他撕下眼罩后匆匆一瞥,只知道这人并不是本门师兄。现在将人翻过来,才发觉有些眼熟,似乎见过。
哦,是初来东南海岛时,千机门盯着他看的那个少年。那时他眼带桃花,目光比夜空中的寒星还要熠熠,如今却双眼紧闭,眼下发青,双唇带着不正常的乌紫。
陈闻川也瞧过来:“呀,中毒了啊。”
看样子应该是中了魔狼爪上的毒。
林清手边没有解毒药,又无法放着他不管,正为难间,陈闻川拿出自己的储物袋:“我这里有些解毒的草药。”
灵草是今天早些时候和林清一起发现的,林清没要,全都给了他。陈闻川在储物袋中挑挑拣拣,拣出有解毒功效的那株,摘下几片叶子喂那少年吃下了。
“好啦,应该一会儿就能醒了。”他挠了挠头,“不过妖兽的毒太厉害,普通灵草解不了,只能暂时抑制毒性蔓延。”
为了照顾中毒的少年,林清和陈闻川就近找了个隐蔽处暂时落脚。
没过一会儿,少年就呻`吟着睁开了双眼。
在场的有两个人,但他目光很快就锁定了林清,虚弱道:“多谢林师弟救我。”
双眼一眨不眨,目光幽深专注,仿佛眼里只有林清一人。
陈闻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林清。
俩人认识?
而且他也给这人草药了,凭什么只谢林清一个人?
在这少年的注视下,林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那天双方有互相介绍吗?这人知道他姓林,他怎么对对方姓甚名谁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是……”
少年嘴角上扬,泛着潋滟水光的眼睛弯出一个十分漂亮的弧度:“我叫苏满星。”
林清假装想起来了:“噢噢,苏师兄。你不用谢我。”
苏满星笑了笑,似乎想要站起来,脸色却突然一白,身子晃了两晃。
林清伸手扶了他一下:“苏师兄,你中了魔狼的毒,还是暂时不要动了。”
苏满星似乎对魔狼之毒有所了解,他轻咳了一声,点了点头轻声道:“这毒十分厉害,唯有千叶草能解。”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林清,双手伸出似乎要去握林清的手,目光带着蛊惑:“能麻烦林师弟帮我寻找千叶草……”
他话未说完,周遭空气突然凝结成霜,大地震荡。紧接着夜空中划过一道光芒,雪亮的闪电当头劈下。
“轰——”
饶是苏满星反应迅速,电光火石之间闪身退了一小步,没被天雷正好击中,衣摆却也被炸了个焦黑。
苏满星怔怔地看着砸在脚边的惊雷,惊骇莫名。
天地良心,这是他第一次与人搭讪,这也要遭雷劈吗?
林清也吓了一跳,有些戒备地和苏满星拉开了距离。
被雷劈的能是什么好人。
第29章 第 29 章
苏满星见状暗道糟糕。
他承认,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他接近林清是有目的的。
苏满星天生卦眼,不用借助工具, 仅凭自己一双眼睛就能看到一个人的过去和未来。
这是神赐, 亦是诅咒。
在他面前, 没有人藏得住自己的秘密;他只不过是描绘自己看到的未来, 被看的人却觉得自己的未来被他三言两语所左右。
没有人愿意和他玩,就连家人也厌恶他, 把他送进千机门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千机门所擅长的就是卜算未来之事,他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同类。然而即便是在千机门中, 苏满星的存在也是一个异类,这种近乎逆天的天赋让门中师长器重他却又忌惮他,师兄弟们羡慕他却又排斥他。
旁人害怕他的视线,他又何尝不害怕旁人的视线?恐惧、厌恶、嫉妒、不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所以他自觉游离于众人之外, 只把自己当成人世百态的看客,冷眼旁观。
然后命运让他在东南海岛上见到了林清。
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 对着林清看了又看,林清就是林清,在他身上, 苏满星看不到光怪陆离的过去,也看不到令人唏嘘的未来。
林清的这种“不正常”, 在他眼里恰恰是唯一的正常人。
也许……林清才能算作他真正的同类。因为这意味着对林清来说, 他也只是个普通的、正常的人。
最初的惊愕和不解过后,便是极度的激动和兴奋, 苏满星对林清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可秘境开启前, 他绕着天玄宗的仙舟转了四天,连林清的影子都没见到。
从未和人正常相处过的苏满星也不知道怎么去主动上门拜访。
这时, 苦学的卜算之术终于派上了用场。
苏满星花了一夜的时间算出林清会在此时此地出现,便提前来到附近藏了起来,只等时间一到就引出妖兽。
过不多久,林清果然在这里现身救了他,他再借机和林清同行,林清多半不会拒绝。
计划得很好,执行得也很顺利,眼看事情要成,一道天雷劈碎了一切。
苏满星一急,身上的毒素蔓延速度加快,脸色不禁更白了。
他为了顺利接近林清,以身饲狼,方才是真的中了魔狼的毒。
“看来就连老天也不眷顾我。”苏满星以手掩嘴轻咳一声,然后淡淡地笑了笑,苍白的面容上带着些许凄楚哀愁,“我是一个不祥之人,跟你同行怕是要连累你。方才是我唐突了,你不用管我,留我一人自生自灭就好。”
林清:“……”
林清低头看着自己退了一步的脚,脑子里自动播放一首歌:“你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小小的动作伤害还那么大……”
他开始认真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渣了。
林清自然不忍心留他一人在这里自生自灭,但要说一起上路,还是有些迟疑:“我可以帮你找千叶草……不过你知道千叶草在哪里吗?”
若是千叶草很难找,难道他要一直陪苏满星找到秘境关闭吗?自己无事也就罢了,可他还得闯关打怪兽搞定副本大boss呢。
救助受伤的弱者算展现主角的实力吗?不知道秘境之主会不会被他助人为乐、无私奉献的精神所打动。
林清陷入沉思。
哪知苏满星忙不迭道:“知道知道,我能算出来。”
林清惊诧不已:“算出来?”
陈闻川也道:“这怎么算?”
苏满星献宝一般将怀中的龟甲、蓍草等卜算道具一股脑掏了出来,展示给林清看:
“这个能卜前途的吉凶祸福,这个能算万物的时间方位,这个能算人一生的命和运……”
他边说边演示,熟练地用蓍草给自己卜了一卦。
他的卦眼无法看到自己的未来,所以想测自己的前途的话,还是需要道具卜算。这一卦本是顺手而为,他原也不在意,可等卦象结果一出来,他不由脸上一黑。
卦象显示,大凶。
偏生林清还在一旁好奇地问:“你算了什么卦?结果怎么样?”
苏满星胡乱地收起昭示着“大凶”的蓍草,含糊道:“没什么。”
他又占了一卦,这次是算千叶草的方位。
“算出来了,千叶草在西南方位,距离我们约有百里,按我现在的脚程,我们半日可达。”
林清看呆了。
好神奇,千机门的人堪比GPS定位系统和导航仪啊。
林清看了陈闻川一眼,深觉他抱错了大腿。求天玄宗的人带干嘛,千机门才是秘境王者。
他不知道的是,千机门并非人人都能如苏满星一般做到这一步的。
林清忽然心中一动,问苏满星:“这个什么都能算吗?”
苏满星很自信:“能。”
林清道:“妖兽的方位也能算吗?”
“妖兽?”苏满星起初不解,转念一想,所有高阶的宝物都有妖兽守护,林清问妖兽,大约便是问宝物的方位。
于是道:“可以。”
林清闻言双目一亮,抓着苏满星的肩膀高兴道:“那太好了!苏师兄,找到千叶草解毒之后我们继续结伴同行,直到秘境关闭,如何?”
虽说越往中心区域越容易碰到高阶妖兽,可是中心区域也很大啊,与其凭运气乱转,不如带着这个导航仪。
苏满星求之不得:“好啊。”
冷风平地而起,树上枝叶摇动。苏满星搓了搓胳膊,抱着自己的手呵了一口气,对林清道:“怎么突然起风了?你有没有觉得很冷?”
林清身负火脉之体,并没有觉得冷。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空中阴云密布,月光被遮挡,林间漆黑一片。
“可能要变天了。刚还打雷呢,估计要下雨了吧。”
天上的阴云愈发浓重,遮挡了月光,黑沉沉的十分可怖,雨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到了后半夜,万籁俱寂,暗夜里有风吹拂,从枝叶间流泻而过。
斜倚在树下的林清猝然睁眼。
有人。
灵识探了出去,在快要触到躲在树后的那人后又倏地收回。
那人距离他们不远不近,鬼鬼祟祟地躲在树后,显然不是碰巧路过,而是特意跟踪或者监视他们的。
现在那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林清正打算出其不意制住他,就见对面的苏满星也已经醒了,于黑暗中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林清不要动。
林清虽不解,却也按捺住了自己。
苏满星面上不动声色,拢在袖中的手指已悄悄落在地上,一番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后,地上形成一个巴掌大小的图案,隐隐透出金光。
金光透出的一刹那,苏满星蓦地右脚微微后撤,屈身下蹲,五指张开,一掌按了上去,催动阵法。
与此同时,树后那人脚下也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图案,不过比苏满星掌下这个大得多,煌煌金光瞬间笼罩了他全身。
他大吃一惊,想要离开金光范围,发现自己已脱身不得,竟被困在了其中。
耀眼的金光也惊醒了陈闻川,他一下子弹起来:“怎么了怎么了?天亮了?”
待看见阵法和被困在阵法中的人时,不由吃了一惊:“咦?是你!”
阵中人身着杏黄衣衫,金光映在他既惊且怒的脸上,正是他们路上碰到过的浩气宗那人。
林清气冲冲走过去,怒道:“你为什么骗我说师兄遇险!”
黄衣男停止了挣动,斜乜了林清一眼,轻飘飘道:“哦?没有吗?兴许是我看错了。”
陈闻川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你跟踪我们?”
黄衣男轻嗤了一声:“跟踪你们?我只是碰巧走到这里而已。怎么,这条路是你家的,只有你能走,我就走不得?”
林清冷冷道:“你撒谎。当时你是由西往东走,而我们一直在往西,你怎么会‘碰巧’走到这里?”
黄衣男闻言眼角抽动了下,闭上嘴不再说话。
苏满星盯着黄衣男,幽邃的目光渐渐空茫,好像是在看他,又好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在林清和陈闻川离开后又折返回来、林清对上魔狼时躲在一旁悄悄观战、尾随他们一路到了这里……
林清说得没错,黄衣男确实是在跟踪他们。
苏满星向前逼近一步,威胁道:“你有什么目的?”
黄衣男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苏满星双眼危险地眯起,手上用力,五指向内收拢,困住黄衣男的阵法也跟着缩小,如铜墙铁壁般挤压着他。
黄衣男痛哼了一声,面上有冷汗涔涔而下,却依然没有说话。
倒是硬气。
对方只是跟踪,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再下狠手就不合适了。
林清三人也没这么轻易就放过他,教训还是要教训一下的。于是没有解开阵法,打算把他困在此处一段时间,免得他再跟踪。
林清和苏满星要按照卜算出的方向去寻找千叶草,陈闻川与他们道别。
“林师兄,苏师兄,我就不跟着你们继续往前了。”
再往前便是秘境深处最危险的区域,他很有自知之明,能拿到玄灵枝已是意外之喜,他知足了。
陈闻川原本也说过只跟林清同行一段路,接近中心区域的时候就分道扬镳,因此林清没有强留对方,只道:“那你保重。”
苏满星对陈闻川没什么兴趣,懒懒道:“再见。”
辞别陈闻川,林清两人继续向西南方向走。
苏满星一会儿问林清在天玄过得如何,开不开心;一会儿又问林清喜欢吃什么,平时喜欢做什么,一路说说笑笑,完全不像一个身中奇毒的人。
渐渐的,气氛好像不太对。
天光还未亮,无论远处朦胧的群山还是近处摇曳的树影,全都黑魆魆的。苏满星越行越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目光不善,气息危险,或许还带着杀意。但是一转头,又什么都看不到。
当真有些发怵。
一片漆黑中,前方不远处的灌木丛忽然簌簌抖动起来。
苏满星脊背上猛地窜上来一阵凉意,他伸手拦了林清一下,示意他看灌木丛。
林清也察觉到了,心说大晚上的怎么这么热闹,一点不让人安生。
两人神色戒备,小心谨慎地靠了过去。
灌木丛忽然停止了抖动。
林清和苏满星二人屏息凝神。
下一瞬,丛中陡然蹿出一道黑影。林清掌中升起一团火焰,正要向那黑影扔去。黑影一抬头,火光清清楚楚地照出他的脸。
竟然是潘咏思。
林清呆了一呆,苏满星手上捏着的金符已经要砸到潘咏思的身上。
林清忙伸手去拦:“慢着!”
那道符纸便砸偏了,落在潘咏思身旁轰然爆炸。
一时间,草屑与碎石齐飞,潘咏思共黑夜一色。
“……他是我朋友。”林清后半句这才说完。
“啊?这……”苏满星闻言也呆了一下,抱歉道:“对不住对不住……”
林清看着灰头土脸的潘咏思,十分懵逼:“你躲这里做什么?”
潘咏思看起来比他还懵逼:“我怎么在这里?”
他进入秘境后落到了一处戈壁沙漠中,在漫天黄沙中走了许久,路上不断遇到沙蛇、蝎子,打得艰难又狼狈。方才好不容易打赢一场战斗,脚下坚硬的砂石突然毫无预兆地变得柔软,他猝不及防之下一脚踏进了流沙,越陷越深,怎么都挣扎不出来,还以为要把命交待在这儿了,哪知整个人都陷入流沙后,身边骤然一空,他已出现在灌木丛后。
天地转换,他已经从沙漠到了山林中。
更巧的是,林清也在这里。
简直像是有人专门把他送过来的一样。
潘咏思捏了个除尘术,把身上沾着的沙土、脸上附着的黑灰清理干净后,转向方才差点把自己炸到天上去的苏满星,目光带着敌意:“这是谁?”
林清介绍道:“是千机门的苏满星。苏师兄受伤中了毒,我们去找千叶草解毒。”
潘咏思细看,发现苏满星果然脸色苍白,眼下一团乌青,唇色深紫。
这人还在神色怪异地打量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在潘咏思看来,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邪魅狂狷。
宛如一个黑化了的疯批反派。
潘咏思皱眉:“他自己不能去找吗?”
苏满星像是早就料到潘咏思会这么说,既不吃惊,也不愤怒,只是眉目哀愁地看向林清。
林清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艰难地道:“苏师兄中了毒,行动不便。我们两派交好,理应相互扶持。”
关键是,他需要苏满星这个导航仪啊。
潘咏思冷哼一声,方才用符炸他的时候不是挺利索的么,哪儿有半点行动不便的样子。
他不是很想和这个人相互扶持,但既然林清这么说了,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气氛诡异的三人组重新出发。
如此行了半日,天色转亮,苏满星忽然停下脚步。
“到了。”
林清环顾四周,只觉静悄悄的,与魔狼守护下的玄灵枝所在地完全不同。
苏满星道:“小心,此处有阵法。”
话音刚落,一人从林中倒飞了过来,直直砸向三人,一道雪亮的光芒紧随其后,眼见就要没入那人胸口。
第30章 第 30 章
千钧一发之刻, 林清飞身而上,手中长剑翁鸣出鞘,打向那道光。
“铮!”
短促而激昂的交锋声后, 光芒被打得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伴随着尖锐的破风声疾射到一旁的树上。
“轰——”
轰然声响中, 两人合抱粗的古树从中间断裂, 树冠砸在地上,草屑飞溅, 烟尘弥漫。
林清出剑、利芒偏转,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 直至大树倒地,倒飞的那人才“砰”的一声跌落在地上,背上冷汗涔涔而下,浸湿重衣。
劫后余生, 那人不禁一阵后怕,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对着面前执剑而立的少年抱拳:“多谢相救。”
林清利落地还剑入鞘,转过身来,这才注意到面前之人也是一身黑白两色的道袍, 不由惊喜道:“你也是千机门的师兄?”
竟遇到了苏满星的同门,这下倒好办了。
那人不解道:“也?”
此时,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好巧啊, 陶师兄。”
树丛后转出两个人,其中一人穿着黑白道袍, 脸上带着病态, 一双眼睛却仍是似笑非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正是苏满星。
陶云眠看到苏满星, 脸上神色陡然一变,眼神中满是戒备和敌意,还有淡淡的厌恶:“你来这里做什么?”
苏满星没有说话,挑眉看向了他身后。
那里,一个复杂而精巧的阵法正徐徐运转,守卫着正中央一株莹绿的小草。
陶云眠回身看向阵法,再转过头时面色十分阴沉:“你也想要千叶草?”
苏满星淡淡道:“不错。”
陶云眠闻言浑身紧绷,似乎对苏满星颇为忌惮:“这是我先发现的。”
苏满星笑了笑:“是么?不过,我看你未必能破解此阵法吧。”
“你!”陶云眠气得面色铁青,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
千机门长于卜算、符箓、阵法一类,陶云眠自诩精通阵法,哪知竟无法破解此阵,方才还险些被阵法反伤。
苏满星必定已经看出他破不了此阵。
可即便他自己破解不了,也不会将千叶草拱手让给苏满星。陶云眠冷哼一声:“那你也休想碰它。”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林清看看陶云眠,又看看苏满星,十分纳闷。
陶云眠和苏满星不是同门吗?苏满星一脸中毒之色,明显急需千叶草解毒,陶云眠怎么死活不肯相让?苏满星站都快站不稳了,说话还夹枪带棒的,嘲讽陶云眠解不开阵法。
同门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敌意?
怎么办,这时候应该说什么?
林清求助地看向社交小达人潘咏思。
潘咏思也皱着眉,他虽不喜苏满星,这时候却也无法袖手旁观。他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苏满星却突然开口了。
他状似无奈地摊了摊手,让步道:“好吧,既然你不让我碰,我不碰就是了。不过,能不能让林师弟试一试?”
苏满星脸上又露出那种虚弱的笑意:“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不让我去破阵,我无话可说。可我只剩此一线生机,也不甘就这么放弃。不如让天玄宗的林师弟试一试,看到他也破解不了此阵法,我也就死心了,再无任何怨言,如何?”
陶云眠不吃苏满星扮可怜的那一套,不过这些话倒提醒了他,如今还有外人在场,他若执意不肯相让,万一苏满星因此而死了,传出去对千机门、对他自己的名声都不好。倒不如就按他说的,让天玄宗的林清破解试试,也好堵上其他人的嘴。
而且林清刚出手救过他,他可以恶言恶语拒绝苏满星,却无法对林清说出拒绝的话。
再说了,天玄宗并不以符箓阵法著称,他都破解不开,林清能破解开吗?
如此一想,陶云眠也退了一步:“可以。”
林清本就在寻找斩杀妖兽、破解机关阵法的机会,当下也不再客气,点了点头,迈步走向阵法。
经过陶云眠时,陶云眠犹豫片刻,还是道:“要小心,解错了会被阵法反伤。”
他的敌意只针对苏满星,对林清倒是抱有好感。
想来方才撞飞陶云眠的那股力量,以及追着他的那道白光就是所谓的“反伤”了。
林清闻言感激地冲陶云眠笑了笑,心说陶云眠看起来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怎么对苏满星敌意这么大?
是苏满星在千机门中混的太差了吗?
怪不得要问自己在天玄宗过得怎么样……林清一阵唏嘘。
片刻间已到了阵法附近,面前的阵法运转如常,无数庞杂的灵流线条般纵横交错,透出细碎而锋利的光芒。林清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将自己的灵力探入其中。
一瞬间,阵法陡然变得强盛,焕出一阵耀目的煌煌金光,把林清整个人包裹其中。林清白皙的脸庞也被映成了肃穆的金色,发丝衣摆无风自动,猎猎飞扬。
破解阵法有两条路,一是用强横的灵力直接将其摧毁,阵法自破;二是操纵自身灵力按照正确的路径在其中游走一遍。而要找出正确的路径,则需经过繁复的计算。
此阵法所蕴之力极高深,以林清现在的修为显然无法破坏,只能老老实实一步步算出解法。
好在他计算能力不错,再加上余燃长老教的破解之法,竟也顺利地走到了最后一步。
然后就被难住了。
摆在他面前的是两条相同的路径,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灵力到底该往哪边走?
林清闭着双眼,眉头越蹙越紧。
管他呢,他是主角,他选哪个,哪个就会是正确的路。
当林清自信地操纵着自己的灵力正要往下走之际,如一阵清风徐徐吹过,有人从背后贴上来,握住了他的手。
微凉而细腻的触感覆了上来,掌心干燥,修长的手指轻柔而缓慢地划过他腕部和手背的皮肤,将整只手掌都包裹住。
就像划过一阵电流,手背上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
林清于阵法的罡风中费力地睁眼。
他双手向前微微伸展着,抚触阵法中看不见的灵流。手背上空空荡荡,根本就没有另外一只手。
背后也没有人。
可是这触感如此真实,以至于即便眼睛告诉他这里没有其他人,林清还是忍不住用另一只手在他感觉有人的位置捞了一把。
自然什么都没捞到。
奇怪,莫非是这阵法有什么古怪?
他这边稍一分心,倾注在阵法中的意识和灵力便有些抽离,阵中灵流陡然又变得凌乱起来。
那只手牵引着他,将混乱的灵流一一稳住。
“专心。”
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又低又柔,如同情人间的私语。
林清陡然想起来,他跳崖之前也听到了这么个声音,说的是“别怕”,然后他跳崖的时候就被一股气流托住,安全无虞地落了地;
和魔狼对战时,这个声音说“你希望它死?”然后魔狼消失不见,半点痕迹不留。
如醍醐灌顶一般,林清想通了一切:
除了秘境之主,这里还有谁会有这般手段?
原来他一进秘境就已经吸引到秘境之主的注意了。
也是,毕竟他可是主角,跳崖不仅不会死,还会捡到秘籍、被崖底的隐士高手收徒传功的主角啊!
主角光环这么耀眼,NPC想注意不到都不行。
林清越想越对,深以为然。当下也不再乱想些其他的,按照秘境之主的指引,解开了阵法中的最后一环。
周遭在一刹那间变得极静,林清甚至听到了阵法破碎时细微的轻响。
紧接着,“轰——”
无形的气流以阵法为中心向外激荡,金光陡然大盛,几乎变作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等在阵法外的几人也忍不住用手遮住双目。
白光渐渐湮灭,显露出少年如修竹般瘦削挺拔的身形。
他的掌心中躺着一株泛着莹绿光泽的小草。
不过他姿势似有些僵硬,表情也有些困惑。
林清的确有些僵硬,有些困惑。阵法已经解开了,秘境之主却仍在他身后没有离开,手背上的触感仍在,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肌肤相贴,那人微凉的掌心已经变得灼热滚烫,几乎要烧起来。抓着他的手也越来越用力,他几乎能感觉到那人狂跳的脉搏和奔腾不息的血液。
在林清心中疑惑越来越盛,几乎要忍不住出声询问时,那只手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林清重获自由。他松了口气,拿着千叶草送到苏满星面前。
“给你。”
陶云眠难以置信,震惊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连他都无法破解的阵法,竟被一个之前从未听说过的少年轻易破解了?!
潘咏思倒无多大感觉。他不懂阵法,不知道这个阵法有多厉害,破解这个阵法有多难,只是单纯地为林清的成功感到高兴。
苏满星面上也没什么惊讶的表情,他在陶云眠身上已经看到了事情的结果,一开始就知道林清会顺利破解阵法。
因此他微笑着道了声多谢,便面色平静地接过了千叶草,摘取了一小片叶子。
“千叶草”并非真的有一千片叶子,不过七片八片还是有的。苏满星解毒只用其中一片就够,把剩余的部分又交还给了林清。
林清想了想,又将其送给陶云眠。
他找千叶草只是为了给朋友解毒,现在毒解了,剩下的千叶草于他而言也没什么用。
陶云眠看着递到面前的千叶草,一时愣住:“这……”
林清道:“我破阵时看到陶师兄在其中留下的痕迹,多亏这些痕迹的指引,我才顺利解开阵法,这千叶草理应有你的一半。”
陶云眠收下千叶草,心中对林清好感更盛。不过他不愿和苏满星同行,于是和林清做了别,独自上路。
一时间,这里又只剩林清三人。
苏满星忽然一怔,眉心微蹙。
林清以为解毒草药出了什么问题,忙问:“怎么了?”
苏满星道:“有人解开了我的阵法,浩气宗那人脱困了。”
他用来困住那人的阵法也没有多高深,除了被困之人无法自救,其他懂阵法之人都有可能解开。
说不定是有人路过此处帮那人解开了阵法。
不过……这么巧吗?才半日而已。
苏满星吃了千叶草,性命暂时无虞,毒性却非一时半刻能解,仍需打坐调息。三人索性便在此处休整,明日再上路。
月上中天,山林寂寂,苏满星终于睁开了双眼。
潘咏思这些天连番折腾,连个好觉都没睡过,此时已经沉沉睡去,林清却没有打坐,也没有入睡,垂着头似乎在沉思些什么。
苏满星蹭过来与他搭话:“想什么呢?”
林清在想跟踪他的那个浩气宗弟子,又联想到进入秘境前赵铭看过来的眼神,林清总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也许……浩气宗在暗中谋划些什么对天玄不利的事情。
可他问过潘咏思,潘咏思并未遇到浩气宗弟子,也没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
又或者,浩气宗针对的不是整个天玄,而是他一个人?
那就是私人恩怨?
又不太像……
总之,小心些就是了。
一切都只是猜测,林清便没向苏满星说。他胡乱道:“我在想……呃,离我们最近的妖兽在哪里。”
既然已经引起秘境之主注意了,他要再接再厉,获得他的认可!
之前林清也说过要找妖兽,苏满星顺着他的话问:“你要找什么样的妖兽?”
林清道:“高阶的、厉害的。”
苏满星道:“具体点呢?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若问详细的,林清就不知道了。他只想随便找几只厉害妖兽打打,秘境中到底有什么样的妖兽,他也不知道。
苏满星说随便可不行,卜算得有所寻之物的名字和样子才可以。
林清闻言有些蔫了。
这个导航仪不能模糊搜索的啊。
苏满星见林清兴致一下降了下来,沉吟片刻,道:“秘境中妖兽一般都守护在某些宝物旁边,寻到宝物就找到妖兽了。你有什么要找的宝物么?”
林清想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火灵晶!你算算火灵晶在哪里。”
苏满星吃了一惊:“火灵晶是天阶圣物,守护兽一定极难对付。你确定要找火灵晶?是为了修炼?”
火灵晶是火灵石中的精华,极为珍贵,等闲难得一见。
“不是啊。”林清认真道:“我师兄患有寒症,我想送他火灵晶,助他驱寒。”
从未感受过师兄弟情的苏满星闻言都要感动哭了,对林清口中的“师兄”又酸又妒,恨不能立马脱离千机门加入天玄宗,取而代之。
“找找找,我们明天就去找火灵晶。”
到了后半夜,夜风吹动,树影婆娑,一轮孤月高高地挂在轻轻摇动的梢头。
下一瞬,风吹树枝的声响突然止歇,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无形的气流扰动起来,月光荡起涟漪。
一个白色的身影凭空出现在月影中,静静地立在古树最高的枝头。
林玄尘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好像全天下的光华只集中在他一人身上,就连背后的月亮都沦为陪衬。
他无声无息地从高处踏下,层层叠叠的衣袖如流云般翻涌着,直到他在林清身旁站定了,衣摆和身上的飘带才缓缓垂落。
林清正靠坐在树枝上沉沉地睡着。
树枝不高,林玄尘站在地上,一垂头就能看到林清微微低垂着的发顶。
林玄尘静静地看了片刻,忍不住靠近了些,缓缓抬起林清的下巴,注视着他的沉睡的脸,轻声问:“你找火灵晶,是为了我吗?”
林清无知无觉,呼吸浅浅,月光照在他脸上,肤色如玉般白皙无瑕。
林玄尘如受到某种蛊惑,清冷的神情下透着几分痴意。他屏住了呼吸,手指颤抖着落在林清的脸上。
指尖的触感温润细腻,美好的触感驱使他将整个手掌都贴了上去,拇指轻轻抚触他眼下的皮肤。
然后往上游移,来到眼睛。
这个人的眼珠漆黑、清亮,总是带着笑意。
可是他想让这双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然后是眉毛。
生气的时候、不安的时候,这人的眉毛就会皱起来。
他愿竭尽全力护他终生,让他眉间再无折痕。
……
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过这个人,可如今他觉得还不够,想要更多。
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识,顺着挺而精致的鼻子来到林清柔嫩的唇瓣上,力道越来越重,原本淡粉的颜色染作嫣红。
林玄尘目光落在林清的唇上,眸色变深。衣料摩擦声中,他俯下身,双眸微垂,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触感柔软细腻,还带着些微的凉意。
令人战栗的欢愉传遍全身。
林玄尘小心翼翼地吻着林清,一开始还注意控制力道,可随着唇与唇之间的辗转缠绵,呼吸渐热,林玄尘浑身的血液也被烧得沸腾开来。他一手抬高林清的下巴,以便能吻得更深更密实,另一手顺势滑到林清的手腕,在腕侧细嫩的肌肤上轻轻抚弄了片刻,又捉住他的手,五指伸展,强硬地将自己的手指插`进林清的指缝中,与他十指相扣。
他甚至探出舌尖,细致又霸道地描绘着林清的唇瓣,扫过齿列,试图深入……
林清嘤咛一声,发出短促的轻声呻.吟,长睫微颤。
他睡得迷迷糊糊,觉得唇上酸麻酥痒,眼睛还未完全张开,只看到一个模糊的白色人影。
林清茫然地眨了眨眼,只见月色清亮,树影幢幢,哪有什么人影。
是在做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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