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201(修)(新修)
白衡一字一顿地喊沈晏清的名字:“沈!晏!清!”
“这名字不错。”沈晏清赞道:“我早就知道这是我的名字了, 这可不能算到三个问题里,是你自己要告诉我的。”
白衡:“……”
沈晏清说:“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是哪里给我下毒的,你不好意思说的话, 我先帮你排除一个选项, 你只要告诉我对还是不对就行了, 我猜是嘴里。哈哈, 我猜的对吗?”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 里面有三层含义, 不管答什么, 全都是圈套。
不愧是沈晏清,失了记忆还像毒蛇一样的难缠。
白衡冷笑一声:“你别来试探我,我要想杀你,你活不到看见今天的太阳。”
这是真话。
沈晏清微笑:“自然。”
白衡说:“既然你醒了——”
沈晏清从白衡的反应中暗自揣摩, 导致他失忆的罪魁祸首有九成就是白衡。他遗憾的心想, 白衡估计要说, 既然他醒了,那么两个人就要分道扬镳了。
说不准这就是白衡要给他下毒让他失忆的原因, 白衡一脸瞧不上他,很讨厌他的样子,难道是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睡了他,又不想承认?那可不行, 他还有好多东西想要知道。
沈晏清心念电转, 白衡说完剩下半句话:“我们明天就去东域。”
“啊?”沈晏清一愣,他刚刚想好的对策全部落了空, “去东域,为什么?”
白衡编道:“因为你被人追杀了。东域鱼龙混杂, 反而适合我们逃难。”
“谁追杀我?”沈晏清留意到白衡说的是“你”而不是“我们”,这意味着被追杀一事是他单独惹下的祸,“我做什么了?”
白衡明白多说多错的道理:“你只剩下一个问题好问,要我答哪一个?”
沈晏清想了想,他没法确定白衡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倘若是假话,他没必要听:“不,你一个也不用说了。我会知道的。”
“既然如此,也不用等到明天了。”沈晏清当机立断,“我们今天就走,现在就走。”
“好。”
白衡寻思天上那两位尊者打完了架,说不准就要来找沈晏清,可不能让这个黑心肝的毒夫知道他和明鸿、谢璟之间的瓜葛。自己阴差阳错地从两位尊者手上拐了人跑,已经是祖坟冒青烟,走了大运了。
先前他停在客栈多日,只是因为沈晏清身受重伤没法挪动,现在能走了自然是要立刻走、走得越远越好。
他们不仅要去东域。
白衡甚至早在喂沈晏清吃元一重回散前,就想好了,他们要去那座困住他上一个百年的“无声地”。他决定带着沈晏清去只有他们两人的海岛上,从此远离人迹,用他的余生永远地监视沈晏清,惩罚沈晏清,也惩罚他自己。
沈晏清将碗搁在床头,跳下床,他穿着靛青的毛绒夹袄,里面一条湖蓝色的云纹绣水罗裙,黑发如瀑,一张俏脸美得冷艳照人。
不论是谁,一眼准能瞧出他是个身材高挑清瘦的男人,可见他虽然穿着小姑娘穿的裙衫,却不会心生怪异之感。
白衡领着人下楼,想到沈晏清重伤未愈无法和他一同御剑赶路,寻思着去买两头脚力不错的妖兽,套了骡车,让沈晏清坐在车上。
走到一半,客栈鸦雀无声。
白衡抬起头,楼下食客个个目瞪口呆、睁大双眼地看着他们俩人,更准确的说是看他身后跟着的沈晏清。惊艳之色在他们的每个人眼中。
这一幕不可谓不熟悉。抚云宝塔下,沈晏清悄然出现在他身后的那一天,满堂寂静唯他光彩,也就是这样了。
白衡忽然觉得浑身不舒服,一个转身,直接将正亦步亦趋跟着他的人整个抱起,借口道:“你走得好慢。”
沈晏清可不觉得自己走得慢。
他一下子想到原因,凑在白衡的耳边问:“爽不爽?”
“爽什么?”
沈晏清低声说:“你瞧他们看我的眼神,这世上有多少人爱我,可偏偏我昨晚上躺在你的床上。还不够你爽的吗,还不够你得意的吗?”
白衡脑子一炸,头皮发麻,晕乎到自己买了骡车、买了两匹多脚马,晕乎到沈晏清坐在骡车上,他坐在车前赶马。
沈晏清戴着个丑丑的黑面具,身上的衣服也被白衡换成了新买的灰衣。他通过面具上一对眼孔,看白衡喝醉似的干了一下午的糊涂事,不明白自己一句话怎么有这么大的杀伤力,琢磨天要什么时候才能变黑,他要偷偷亲一下白衡的脸颊,坏心眼的让白衡干更多的傻事。
骡车一路朝东,从南陵城横过去就是琴川。
琴川不同于南陵、太华这种主要由修仙者构成的大型城市,由太墟天宫统治的琴川占据了中域将近三分之二的肥沃土地,是有凡人城镇和凡人国度的超等势力,其中等级制度森严苛刻,民间尤其盛行祭祀、卜卦,有许多忌讳的风俗。
多脚马日行千里,在日落前,他们到了琴川一个叫做寿春的小城。
刚到酉时,几个守卫正在合力推门,将要锁城。
白衡半点不慌,骡车不疾不徐地刚在将合上前过门。他要再走,几十个士兵举着火把围了上来。
这座城正在一条官道上,常有修仙者出入通行,这些个凡人对白衡驱使的多脚马也不觉得奇怪。
举着火把的士兵分立两队半,中间一个穿着红巾盔甲的大汉走上前来,先是恭敬行礼问:“可是天宫的大人?”
第202章 202(修)(新修)
“不是。”
寿春城隶属太墟天宫, 底下的人有此一问,实在稀松平常,奈何白衡做贼心虚,他刻意不敢看沈晏清, “怎么了, 我们不是太墟天宫的人, 你们今晚就不准我们在城内留宿吗。太墟天宫有这样的规矩和道理吗?”
他话多到反常, 好在寿春镇看守的小兵并不知道他根底。
沈晏清一眼就看出他在紧张了。
当着人的面, 他没问白衡在紧张什么。
问话的首领再鞠躬行礼说道:“没有的事情。这寿春城您想留多久, 就留多久, 我们不过是多嘴一问而已。”
白衡一扬马鞭:“那就快滚。”
多脚马受了刺激,抬了蹄子就要冲过去,守卫的士兵仍不散开。
士兵首领不卑不亢的说:“在下的话没有说完,恕在下不能放阁下通行。”
白衡此时已在怀疑, 是不是太墟天宫的人设了陷阱, 要抓他们。
要他驱马践踏平民, 他做不到,白衡勒住缰绳, 不耐道:“那就快说。”
“刚刚在下之所以有此一问,并非厚此薄彼,厚待天宫的使者,而薄视过路的旅人, 实在是城内现在出了乱子。”
“我们寿春城半月前上报, 想要请天宫的使者来处理此事,但使者迟迟不来。”
士兵首领道, “没办法,我们请了几个过路的修仙者大人帮忙, 但他们也束手无策。我瞧着二位青年才俊,想必是修仙者中的佼佼者,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两位大人帮我们看看。”
沈晏清半躺在骡车上,听到这儿,他“嘿”地一笑:“你要用什么手段请?”
士兵首领也“嘿”地一笑,他指指城门:“自从月前出了事,我们寿春的阵法就开了,现在这里只进不出。本来你们二位要是在城门等一等,我们告诉你们这件事,二位要是不想管,掉头就走,我们也拿你们没办法。但现在我们同生共死了,我不请你们,性命所迫,这个忙你们不得不帮!”
沈晏清一眼望去,城墙上果然有一层淡蓝色的光波。
一旁白衡不待多言,已弹剑出鞘,他在几十个士兵的惊呼和沈晏清追随的目光中,一跃而上,横剑劈下,一剑既出,三道剑影后发先至,齐齐斩在这阵法上。
阵法顿时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但转瞬,黑色的符文鱼似的在光波上若隐若现的爬过,蓝色光波上的裂缝像是呼吸般在张合之间愈合了。
白衡收剑入鞘,这伙人既然以阵法要挟,是不能轻易脱身了。他脑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不如将这些人都杀了。
这个念头没有成形,他悚然一惊,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且不说就算杀了人也不一定能解开阵法,事情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怎么能将杀人当做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呢。
这样暴戾的念头自白衡复活以来,时时刻刻又若有似无地引诱着他。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说吧,什么事,我帮你。”
守卫的首领见此状,总算松了一口气。
先前也有修仙者得知此事后或者见过这件事后,当机立断就要逃走的,但他们走到城门下,见识到这道由太极宫千年前就此设下的子母同哭阵后,就不再打这个阵法的主意,而是转头想要用杀掉守卫的法子,强迫他们打开阵法。
这样做的人有不少,这半月来,在他上任前的二十八个护卫队首领都是这样被杀掉的。
虽然白衡抽剑攻击阵法的行为确实是将他吓到了,但好在这个年轻人不是个嗜杀的歹人,否则他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阁下心胸宽阔真令……这个令在下佩服。”守卫的首领恭敬道:“在下姓张,单子一个宇。半月来,经过的修仙者不少,但能真正伤到这阵法的人,可真是前所未有了。您是有些真本事的,不知道怎么称呼。”
沈晏清这时也看着白衡,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个狠毒到说不准在心里盘算什么时候要了他的命的老公叫什么。
白衡说:“不用称呼,随便怎么叫。”
张宇不强求,他侧目看向沈晏清,客气而自信的说:“您的同伴已经试过一回了,你要去再试一试吗?”
“这个就不用了。”沈晏清说,“我的本事可没他的大。”
纵使是太墟天宫,也不会在所有的城镇都设置这种等级的高阶阵法,寿春城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凡人城镇,底蕴应该不一般,沈晏清琢磨,能难倒寿春城以及一众过路修仙者的事情,应该更不简单。
至于是怎么个不简单的办法,他瞧这一行人,尽管面带愁容,但身上血气旺盛,并不是因为饥荒。
寿春城只进不出的阵法是他们自己激发的。
这里能体现出的内容太多,为什么,为什么要限制里面的人出去?
倘若只是城内有大事发生导致威胁城民生命,或者有魔修发狂杀人,这些人不应该一起逃得远远的吗,怎么反而要留在死路里?
除非——
城内的人一旦出去,会将什么可怕的东西扩散出去。
难道是什么可怕的瘟疫?
不,如果是疾病,他们留修仙者进来做什么,不该斥重金请大夫开药熬药吗。
更何况他们既然能有“只进不出”的觉悟,就该在城门树块牌子,上书:“这里有病,快逃!”怎么还要骗人进来。
一定是比疾病更加棘手的问题。
这么一来,寿春城上书请太墟天宫使者,却迟迟没有人来,就实在值得深思这背后的意味深长了。
沈晏清换了个思考的角度,如果他是太墟天宫的使者,他是故意不来,是为什么?
因为救这些人的代价比让这些人死亡的代价更大。
而从这些守卫并不埋怨太墟天宫的所作所为来看,连他们自己都认可这样的选择。
如果让寿春城内的人都死了,事情就能得到解决吗——
沈晏清一时忧心忡忡,搞不好他和白衡到不了东域,要先死在这寿春城内。
张宇叫了人将多脚马牵去护卫队的马房,那骡车一块带走了。
沈晏清没了骡车坐,白衡瞧他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在他面前晃了两圈。沈晏清忧心寿春城的事情,白衡当他嘴巴硬,将他扛起来背着他走。
张宇领着两人走到一个客栈前,那客栈一块竖着的黄幡招牌,朱砂红的五个大字“天下第一面”,再一块横着的牌匾上写福来客留。
一眼望进堂食的一楼,里面桌椅都是用极厚的实木做的,边缘坑洼不平,刀痕一道道地在上面刻过。
已经不是饭点的时间,几个食客还呆坐在这里,个个桌前摆了一碗放冷的白面。
三人进了客栈,白衡惊讶的发现水月洞私奔的陈飞云和殷临两人竟也在这些呆坐的食客中间。
两人皆面色苍白,仿佛是受过什么惊吓,瞧不出有没有受过外伤。
他转念一想,想到陈飞云和殷临私奔或许就是从这条官道上走的,进了寿春城并不奇怪。
张宇带着他们上到客栈最顶层的第三层,再走到楼道的尽头,那是最后一间空房。
这空房不怎么大,连个歇脚的板凳都放不下,一眼瞧见一张床,一个临街的窗户,别的再也没有了。
张宇关上房门,白衡同时将背着的沈晏清放到床上,沈晏清同时用脚尖勾住白衡的小腿蹭了两下。
再同时,张宇转过身靠住门,沈晏清同时扭过脸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地对着临街的窗户吹口哨。
张宇看见刚刚还在城门口威风凛凛,一脸冷酷的白衡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满脸通红,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想到如今积雪渐融,气温升暖,他便问道:“是不是楼下的地暖烧得太热?”
沈晏清笑嘻嘻的说:“没有的事。”白衡怒瞪了沈晏清两眼,再看向张宇:“说吧,到底要我们做什么。”
这件事自从发生起,就在张宇的肚子里滚瓜烂熟地反覆了好几百遍,他每天白日黑夜都在想,可到了要和人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时,他又变得不善言辞,连着这件事在他记忆的本身都变得模糊了。
张宇嘴唇几番张合,最后恐惧的说道:“不知道两位大人,知不知道食髓虫?”
沈晏清本来或许知道,但他现在不知道。
白衡点头说:“知道。”
曾经一帆风顺的人生中,没有什么知识能够难倒他。
沈晏清含笑看他,白衡言简意赅地说给沈晏清听:“食髓虫,它有个别名叫做脑中主。它的卵很小,小到无法察觉,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寄生到人的身上。”
“寄生人体后,它就会控制宿主变得偏执癫狂,渐渐膨大蚕食宿主的理智,直到占据整个大脑。最成熟的完整时期,食髓虫会破体而出——取代宿主。”
“这是一种很早以前东海就已经灭绝的生物。”
张宇在这时,冷不丁的说:“不,它没有灭绝。”
白衡和沈晏清的目光落到张宇的身上,听他牙关打颤般磕巴的诉说:“前月有一支队伍从我们城里过去。那支队伍是重海城来的,一共三个男的,两个女人。三个男人里有一个是鱼妖,两个女人里有一个蚌妖。他们五个人都是东域的散修,说东域出了大事,混乱海域地震了三个月,海底出现了很多不得了的东西。他们这次来中域,是要上天宫,找天尊。”
张宇所说的重海城,是万罗群岛的最东端。
重海城是目前修仙界公认东域的最后一个文明城市,再往那无边无际的海域深入,就是和混乱海域接壤的碧青海域。近代几个赫赫有名的大魔头都出自碧青海域,因此又被称作海妖界的小魔域。
沈晏清在心里算,前月再三个月,混乱海域的地震该是四个月前的事情了。四个月前,中域正在办五域闻名的万宗大会,混乱海域连着地震三个月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别人没说?
他失忆过一场,并不知道混乱海域是个多么恐怖的地方,比起曾经的北域更甚,别说是地震三个月,就算是混乱海域的人都死光了,外界也很难发觉。
白衡一听见天尊二字,下意识地去看沈晏清,生怕他想起点什么,心里酸酸地发疼发抽。
沈晏清已经不知道天尊是谁了,他好奇的问:“他们找天尊做什么?他能解决混乱海域地震而带来的问题?”
张宇说:“或许可以。但他们要解决的,不是混乱海域地震带来的问题。”
“他们是趁着地震,从混乱海域里逃出来的。”
第203章 203(修)(新修)
相似的语句, 表达的含义却可以有着天差地别。
张宇陷入回忆。
混乱海域地震本身或许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真正可怕的是从它里面泄露出来的东西。
那片海域与世隔绝了太久,存在了太多本该消失却没有消失的东西。
沈晏清忽然明白了张宇的意思:“你刚刚说的嗜髓虫……这五个人身上携带了嗜髓虫,是吗?”
“是寄生。”张宇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个噩梦他亲眼见过, “这五个人一到寿春城已经支撑不住, 他们在暂住的客栈里上吐下泻, 这本来也没什么, 但他们吐出了未消化的食物, 就开始吐血、吐破碎的内脏, 最后是一些环状的白虫。”
张宇面无表情的说:“这些白虫一落地就飞速地蹿入附近的人身体里,我们杀了他们也不够。日子几天过去,即使没有接触过这五个人的居民,也开始出现呕吐的症状。我们不知道这些嗜髓虫是怎么寄生的。初期的症状无法分辨不出来, 只能靠运气。一旦被寄生的感染者开始呕吐, 一天内必死无疑。”
“城主将消息传出去, 但至今为止太墟天宫的使者仍没有来过,我们只好激发了阵法, 防止城内的人把嗜髓虫扩散出去。”
这样舍己为人的道德精神无疑是高尚的。
寿春城目前需要修仙者协助的原因再简单不过,不管嗜髓虫的寄生原因是什么,修仙者不仅能更多更快的杀掉这些被寄生的感染者,也更能防范嗜髓虫的寄生。
张宇口中说邀请他们明天去看看, 实际上是要求他们必须去看。
沈晏清坐在床上, 坐立难安了两三个钟头,他仅听张宇的描述, 就觉得嗜髓虫可怕的很了。
一面想着吾命休矣,一面裹了薄被, 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滚了几滚。
白衡在张宇走后没怎么说过话,一派沉默寡言的样子。
这房间太小,连张桌子都放不下,房间内自然也就没什么烛灯。
窗户敞开着,月光如水般皎洁地照进来,照在白衡的脸上,白衡闭着眼睛坐在床上,眼下有一片睫毛印下的青虚阴影。这份恰达好处的阴影,使得白衡英俊的面容多了一份空洞的鬼气。
修仙者的年龄向来很难分辨,但沈晏清猜想白衡的年纪应该不怎么大,白衡给他一种很说不上来的感觉。
察觉到沈晏清的目光,白衡侧了侧脸,睁开眼:“看什么?”
沈晏清才不会说我在看你,他避开白衡的问题,另起话头:“刚才张宇说的话你听见没?”
“听见了。”
“你听见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沈晏清想把问题都丢给白衡,让白衡替他想,催促道:“怎么办呀,这种虫子一轮接着一轮,我们抓都抓不完,城门不开,早晚要轮到我们两个,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他看白衡脸上没什么反应,声音就大了起来:“你怎么都不急的,你就想我们死在这里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我哪儿对不起你了,你要我和你一起死在这荒郊野岭。就算我以前对不起你,我现在都失忆了,你就不能算了吗。我都没有怪你,你还来怪我了。小气鬼!到时候他们把我们一块下葬,我可告诉你,我的陪葬品要按最高规格的来,你出的起钱吗。唉我真命苦,我就知道你没有钱,到时候去了阴曹地府,我们两个身无分文的,只好去讨饭,我可不跟着你去讨饭——”
沈晏清思维滑坡得比他的道德还快,白衡瞧见他一张嘴巴叭叭叭地说个没完,说的话稀里糊涂乱七八遭的,东扯一下西扯一下,早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白衡伸出手,这房间太小,沈晏清站在白衡的面前,白衡轻而易举地捏住沈晏清的脸捧过来。
碰我干嘛。
沈晏清打算尖叫一下子吓唬白衡一跳,白衡先他一步吻住这张没完没了的嘴,他吮||住||上唇,再是贴着唇|缝|深|入,很缠绵的吻,但不至于喘不上气,沈晏清全无经验,有些头晕。他没料到白衡会亲他,太阴险了。
这只聒噪的鸟一下子安静了。
过了会儿,白衡松开他。
沈晏清眨眨眼,他想不起来自己刚刚说到哪了。
哦讨饭,是讨饭,他没有讨过饭,白衡竟然要他去讨饭,想到这,沈晏清生气了:“我和你说话呢,你无缘无故亲我干嘛。”
“这算无缘无故吗,”白衡说,“我不亲你,我说得上话吗。”
沈晏清偷偷瞥白衡一眼,过了一会儿,再瞥他一眼。显然是还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他刚要张嘴,白衡说:“你还要我吻你吗?”沈晏清不太想,乖乖的把嘴给闭上了。
他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想了想,觉得恐怕是白衡以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斜睨着白衡,多嘴的问了一句:“你以前也总用吻我来堵我的嘴吗。”
白衡说:“没有。”
沈晏清不信。
他心想,做得这么熟练,肯定吻过。他狐疑的说:“什么没有,反正我觉得很熟悉,你之前肯定也常常找借口这样亲我。”他嘀嘀咕咕的说,“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说没有就没有吗,反正我失忆了,什么都不知道,随便你怎么说。”一副打心眼里觉得白衡在撒谎的姿态。
不是我还能是谁,白衡在心中冷笑,那就太多了。
他不去想那些可能会令自己心碎的细节,不和失忆的笨蛋计较。
张宇带来的消息尽管糟糕,但也比白衡设想中最糟糕的情况好。
沈晏清其实被白衡吻得很害羞,他不想在白衡面前露怯,才装出一副非常无所谓的样子。
他没心情想什么寿春城、什么嗜髓虫了,裹着被子假装生气地躺回床上背对着白衡。
奔波劳碌了一整日,沈晏清身上的伤还没有好透。
他几乎要沉沉睡去时,忽然听见白衡说:“张宇说的不是嗜髓虫。”
无定山——
也就是困住白衡一百年的那座海岛,无声地。岛上有一座高塔,这座塔被一把无法解开的锁牢牢地锁着,白衡没有进去过。他出于好奇,无数次地在塔外徘徊过。那座塔下,有近千万座的无面玉傀。
他从无声地出来,重海城的人告诉他,这些无面玉傀都是嗜髓虫宿主死后石化的样子。
嗜髓虫一生只感染寄宿一个宿主,它会死在它的宿主体内。
张宇形容的不是嗜髓虫,他们认错了。
混乱海域是无序的地界,存在再怎么诡谲恐怖的生物的都正常,他们为什么会误认?张宇一定隐瞒了一部分信息没有告诉他们。
沈晏清打着哈欠:“那他说的是什么?”困意上来后,他就什么都顾不上了。这会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在好心的附和白衡,免得他男人一个人自言自语太寂寞。
“不知道。”白衡好奇问题的答案,但他更想带着沈晏清远走高飞。
太墟天宫的人随时都有可能会来。
沈晏清会被认出来吗,他会跟着他们走吗,白衡幻想这个场景,下意识地摩挲自己的手掌,他想象自己握着剑,右手微不可察地轻轻颤动着,精神低迷又亢奋,似乎随时都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狭小的房间内,沈晏清的呼吸逐渐趋于绵长平稳,他在做梦了。
当他翻身时的手无意识地触到白衡的膝盖上,白衡惊醒似的从狂杀乱砍的血腥幻想中回过神,给了自己狠狠地一记耳光。他不敢信这是自己。
嗜杀狂妄的人另有其人。
这不是我。
同样情不自禁地去吻沈晏清的人也不是我。
白衡有些无法区分哪一个是真实的自己了,死而复生的代价在这一刻再一次地展露它的弊病。在他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绝望回响中,白衡突然又有一种迷茫的人找到出路的隐隐喜悦——
是啊。
这不是我。
沈晏清夜里迷迷糊糊有听见白衡和他说话,不过话没过耳,自然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他醒来后做足了心理准备,磨磨蹭蹭拖到了将要中午,才敢叹着气准备去找张宇,对付感染了嗜髓虫的宿主。
两个人下了楼,客栈里冷冷清清。
柜台后留着山羊胡子的掌柜和账房先生正在打着算盘算账,掌柜认出这两人是昨晚上才入住的修仙者,好心地告诉他们,今天早上天没亮,天宫的使者到了,现在城内被迫留下的修仙者和守城的大人们,都在城主府听天宫的使者说话。
“哦。”沈晏清听了一愣,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昨晚上他担忧的一个都没成真,这下不用他去对付感染者了。
他没想到太墟天宫真会派使者来,但仔细想想嗜髓虫一事可大可小,拖久了指不定正要闹成大祸,太墟天宫乃是正道魁首,不来处置这事可不对。隔了一会儿,沈晏清又自言自语地“哦”了一声。想到既然天宫的使者来了,那么这件事应该很快就能解决了。
现在这个点再去城主府可就迟了。
白衡说道:“你想去城主府见见天宫的使者吗?”
沈晏清不知道白衡是怎么打算的,这个点了他们两个肯定是最迟的人了,去了要闹笑话的。“干脆不去了。”沈晏清说。
毕竟关系到自己的性命,沈晏清又急切的想要知道接下去怎么办。
他想了想,“不如我们俩偷偷去城主府,等他们聊完了出来,就立刻请个人问问?”白衡似笑非笑:“请?”
沈晏清脸一红,装作没听出白衡语气里的揶揄。
第204章 204(修)(新修)
请不来就抓一个问问。沈晏清是这样打算的。
从掌柜的口中问出寿春城城主府的大致位置, 沈晏清和白衡蹲守了半日,见到一列人零散的从府内走出来。
沈晏清正准备通知白衡抓人,张宇走出来了。
一见是张宇,沈晏清换了个想法, 他笑意盈盈地上去问:“天宫的使者大人说什么, 嗜髓虫的事情要怎么解决?”
张宇恍然想到刚刚没在城主府内看到这两人, 如实说道:“使者大人说这不是嗜髓虫, 而是什么青脑虫。它和嗜髓虫很相似, 但其实并不是一种。这种虫子会钻进人的脑子里, 等把脑子吃空了, 就会再换一个吃。”
那这可比嗜髓虫可怕的要多了,沈晏清心想,这寿春城是什么破地方。
张宇说:“好在青脑虫比嗜髓虫容易对付得多,使者大人说嗜髓虫一旦寄生, 就会和宿主融为一体无法分离。而青脑虫则不一样, 它只是寄生, 却没有同化,只要在它吃空宿主的脑子前, 被感染的宿主就还有的救。”
“使者大人带了能驱逐青脑虫的符水,等我们分发给城内的居民,杀灭剩余所有的青脑虫后,使者大人就会解开城内的阵法, 你们能出去了。”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一桩, 沈晏清从张宇口中得知,最迟明天下午, 他们就能离开寿春城,差点高兴地原地跳起来。谁能想到他早上还在担忧自己的性命呢。一下子去掉了身上的重担, 沈晏清高兴坏了,回客栈的一路上叽叽呱呱地说着废话。
白衡没什么反应。
沈晏清笑嘻嘻地跳到他的面前:“你怎么不高兴。”
“没有。”白衡不承认。
沈晏清说:“还说没有呢,我说了这么多的话,你都没想到要来吻我一下,看来你现在的心情坏到透顶了。”
他没有想提醒白衡吻他的意思,说完这句,就极有先见之明的绕开了白衡。
白衡确实心情不好,也可以说是糟糕透顶。
他没法解决想不到出路的问题,太墟天宫能轻而易举的解决。面对这个庞然大物,他弱小得像个蝼蚁。
一想到太墟天宫,他无法控制地想到他目前无法媲比的明鸿天尊,紧接着就会想到身边不属于他,本该同样高高在上的沈晏清。
把不属于自己的强留在身边算什么,算他在偷、算他在抢。
他的心肺像有万只蚁虫咬似的发麻发痒,让他想剖开自己的肚子瞧瞧是不是真的有虫在咬。他不是这样疯狂的人,那么这是金玉开的想法了。
白衡现在想剖开自己的脑子,把属于金玉开的那部分脑子挖出来。
客栈的门口有个衣衫褴露的乞丐,沈晏清怕自己被白衡逮着亲,快步路过那乞丐时,乞丐忽然说:“你这乞丐给我滚。”这一声如爆雷似的在耳边炸开。
吓得沈晏清连忙去看这个乞丐,发现是个已经过了炼气门槛的凡人。他再回头,发现除了几步外的白衡,这里就他一个。
他有点生气了:“你怎么说我是乞丐,我哪里像乞丐了。”
乞丐用同样的语调说:“你怎么说我是乞丐,我哪里像乞丐了。”
前门正在收盘子的跑腿小二,看沈晏清和这乞丐搭话,立马喝止:“你别和这个傻子说话。”
沈晏清扭脸:“可他学我说话。”乞丐立刻紧随其后:“可他学我说话。”
“你别理他就行了。”跑腿小二一边收拾,一边说:“这傻子乞丐前月突然出现在寿春城内的,别人说什么,他就跟着学说什么,别的什么都不会。你不管他,等下他就去别人那儿了,你要是搭理他,他就越来劲。”
“好嘛。”沈晏清撇撇嘴,当傻子真好,谁也不能和傻子计较。
沈晏清哪能吃这个亏,他打算想个主意,把气撒到白衡的头上:“你有没有看到我刚刚被人吓了一跳。”
白衡说:“我看到你被人吓了,但是没有跳。”
沈晏清:“。”
被这么一打岔,他没法往后接一句“我被人吓了,你怎么都没有反应的”。泄愤似地推了白衡一把,决定今晚上都不理白衡这个呆瓜了。
隔日,寿春城的阵法如约关闭。
白衡照旧驾驶着那辆骡车,沈晏清照旧躺在骡车的稻草上睡大觉。
宽阔大道的另一边,是一辆和这驴车形成鲜明对比的高级马车。那马车上挂了个薄玉龙,随风叮叮作响。
沈晏清羡慕非常,又不知道哪儿来的胜负欲,很想和人家比一比,偷偷摸摸要求白衡加速超过他们。
白衡假装没有听见。
连着几天这辆马车就一直或前或后地跟在他们的骡车附近,他不由得心生警惕。
白衡多疑又敏感的怀疑,这些人是太墟天宫派来监视他们的。
他有点想杀了这些人。又觉得自己不能这样。
好在他的杀意愈演愈烈前,骡车慢悠悠地到达了中域与东域接壤的最后一块土地。
他和沈晏清在这里登上前往万罗群岛的航船。
这是一艘巨型海船,航期共有三个月。
一旦航行开始,上下舱门的通道就会封锁,直到海船到达补给站,那么船上的人就会有半天左右的望风时间直到航程重新开始。
当然这些严苛到近乎坐牢一样的封闭条件,仅仅是针对下层的乘客的。
而上层的乘客不仅能自由在船上出入,惬意地享受海上风光,当天气很好时,他们还能乘小船在海上游玩。
上下两层的船票售价相差足有几十倍。
白衡给他和沈晏清都买了下层的船票。
倒不是因为吝啬,只是因为下层的船票不需要身份证明。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能出的起上层船票的人,很有可能见过沈晏清。
那辆看上去很奢华,叫沈晏清嫉妒的大马车同样在阳青港停了。
一路追随的原因没有白衡想象的那么阴暗,仅仅因为他们顺路。车上的人正是陈飞云和殷临二位。和白沈二位不一样的,他们两人买了最上等的船票。
海船在港口停留三天,下层共分七层,白衡和沈晏清被分配到下二层的床位。那是由大堂改的通铺,一张床连着一张床,并排摆着。稍高出头顶的位置,用铁架高了又置了几张床上去。粗略数数,一间房内住下了十二人,墙面砌了一盏石灯,散发着幽暗的光,没有窗户。这样的条件,对一贯享福作乐的修仙者来说,堪比无间地狱。
沈晏清原本猜想自己失忆前应该只坐过画舫的小船,没坐过这种能横跨两域的庞然大物。他的兴奋和新奇一直延续到他轻快地抢先白衡一步,走进这间房。然后沈晏清掉头就走——
有情饮水饱的道理他也懂。
但是他现在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爱了。
白衡走进房间三秒后,和沈晏清同步掉头走出。
两人十分默契地蹲在房间门口,一左一右恰恰好的一对石狮子,沈晏清对白衡说:“我们现在从海上游回去还来得及吗。”
白衡抬头看看海船入口的通道,他上一回来东域还是天清门风光无限的天之骄子,住的是上层的天字房,他想过下层的待遇会不太好,但是没想过会这么差。
白衡抹了把脸,沉下声,一派凝重之色:“恐怕不行。”
上船不久,这艘巨轮就要再度启航朝东去了。
下层的船舱只留了一条无法转身的狭小通道,现在还在陆陆续续地进人,摆明了只进不出,下船已经来不及。
沈晏清掰着手指头想他要在这儿待几天,最后绝望的说:“你把我打晕算了。”
白衡说:“那么谁来打晕我呢。”
两个人对视一眼,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
上船的人陆续变多,沈晏清和白衡不得不进去蹲着了。
白衡还好,他知道自己犯了大事。
逃亡路上过得苦一点是理所当然的。
沈晏清却不这样想,他苍凉地举目四望,不明白自己的人生怎么就这样了。
一切的不幸都要从那个早上开始。
也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也过得这么惨的。如果不是,那么他现在过得这么糟糕,都是白衡的错。如果是,那么显而易见也是白衡的错。
沈晏清用手背擦擦不存在的眼泪,正打算躺下,然后昏睡到航行结束。
“咚咚咚”的几声响,又有新的人进来了。
这间房内目前除开白衡和沈晏清,还有另外形形色色的十人,分别是七男三女,从衣着和修为上看,仅有其中的三个男人瞧上去能归为老弱病残一类,另外的四男三女都不是什么善茬,其中甚至有一个元婴前期修为的散修。
白衡格外留意了下这个元婴前期修为的散修,能有这个修为的人,是绝不可能缺钱的。
会购买下层不记名的船票去往东域,只能是因为身份。
房内的石灯太过昏暗,再加之此处鱼龙混杂,不经过同意就探查别人很不体面。
白衡除了知道这个元婴修士是个男人外,再看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沈晏清闷头睡了一阵子,船摇摇晃晃地启航了。
第205章 205(修)(新修)
沈晏清本来没打算真睡的, 他想要装睡,实际上偷偷修行,到时等下了船他吓白衡一跳。
但一闭上眼睛,他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
白衡拍醒他的时候, 沈晏清先迷迷糊糊的一抹嘴, 他还惦记着自己不能睡这件事, 眼睛都没睁开, 张嘴就来:“我没睡着。”
白衡一静。
大概是措辞了下, 他说:“好。”
沈晏清醒了, 条件反射地立即开始吹毛求疵。
好什么好, 我睡觉要经过你同意吗。胡思乱想了一大遭,反应过来有点不对劲。
天是黑的。
不对,他们在船上。那么船是黑的。
沈晏清出奇地愤怒了,他大叫:“有没有天理了, 没有窗户也就算了, 他们怎么把灯也给熄了!”他猜想自己失忆前也是没过过这种日子的, 否则他不会这么生气,骂得不会如此水到渠成。
黑暗中, 不成型的色块在移动。大概是什么人在动。
沈晏清刚刚说话是他脑子太快,这成片凝固的黑暗让他有点心慌了,他一把攥住白衡的手:“你怎么不和我一起说话。”白衡叹气:“我想说话的。”
火柴划过盒子一声轻响,船舱的房间中终于有了一点亮光。
沈晏清看过去, 点蜡烛的正是这间房中叫白衡起了警惕心的那位元婴期散修。
蜡烛拿在他的手上, 橘黄的光像一捧流水,从他的手上流泻地照着他的过膝斗篷。
他的上身却灰蒙蒙地融在黑暗中, 头巾将他的发丝一丝不露地严实遮着,似乎年纪很大了, 可瞧他挺拔高大的身姿,又好像是个年轻人。
沈晏清有点好奇这人长什么样子。
他往上看去,那人的脸上戴着一个完全贴切地罩着他的脸的银制面具。狭小的眼洞中,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沈晏清被吓了一跳,他猛地往后一缩。
白衡仍握着他的手:“怎么了?”
沈晏清不说自己偷看别人,还嫌别人长得凶恶,嘴一撇说:“我在生气,没看出来?”
白衡不是白痴,分得清沈晏清被吓到和正在生气的样子。他伸手捂住沈晏清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了面具人一眼。另一只手按在剑柄上,随时能弹剑而斗。
面具人说话了,他的声音好难听,像两大块金属反复地摩挲,像被火燎烤过的砂砾:“很害怕?”
沈晏清东张西望地看来看去,他不承认自己在害怕,假装想找到面具人在问谁。
面具人短促地笑了一声,他原本就是站着的,这时他向着外面走去。
黑暗能制造混乱,尤其是这里的黑暗和普通的天黑了格外的不一样。船舱内的黑暗是密不透风的,是封闭的,带着点压抑。
所以白衡一发觉不对劲,就立刻叫醒了沈晏清。
他不知道沈晏清的本体是妖。
作为一只鸟妖,沈晏清的夜视能力差到了极点。
如果白衡还能靠着逐渐适应黑暗后,渐渐清晰地看清沈晏清的轮廓,那么沈晏清自船舱熄灯后,就要从始至终地待在黑暗中了。
沈晏清将自己的恐惧掩盖得很好,以至于白衡只知道他在因为船舱熄灯而生气,却不知道他还在害怕。
在那面具人离开房间合上门后,屋子里又是一片黑暗。
沈晏清心中懊恼地想早知道就该让白衡抢了那面具人的蜡烛。
床架的位置传来两声响,有人敲着床架问:“怎么了。”听声音是个女人的声音,她取出一支蜡烛来。
她的蜡烛将房间照得特别亮。
沈晏清又能看见了。
他一看见坐在自己身旁熟悉的白衡,就是一喜,心神一松,嘴角就要忍不住翘起来。
紧接着,他转头瞧见或远或近数张陌生的面孔,都是同期航行的旅客。
拿蜡烛出来的女修士是金丹期的修为,瓜子脸,眉毛细细弯弯,一双眼睛灵动明亮。
烛光照得颜色失去了它的本质。
沈晏清没法看清她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
这个女人说道:“我瞧着你们俩,是第一回坐这种船吧,海船每十天亮一次灯,其余时间里都是黑着的。”她笑眯眯的说:“是不是很不习惯?”
沈晏清心里说是,但这话不能说出来,免得别人以为他很没有城府。微笑道:“时间长了,也就会习惯了。”
话一出口,他对自己顿时肃然起敬,感觉自己真是两模两样了。
他们说话的音量并不低,周围有人向着烛光陆续围坐上来。
人一多,就要七嘴八舌地聊起天。
沈晏清天生就是话多的鸟,三言两语就将一屋子的人全部摸透了底。正要大显神威,和人叽叽喳喳地谈天说地。一声凄惨尖叫突然打断了他们温馨的围烛谈天,一片凝固的寂静就此恐怖的袭来。黑暗凸显出这片安静的阴森和冷漠。
这算是沈晏清今天被吓到的第三次,他也算经验多了,不像前几次那么手忙脚乱,他不慌不忙倒头就栽进白衡的怀里。
白衡无情地把他推开,下了床,去看那个尖叫的男人。
拿蜡烛的女修原是中域的散修,名字叫李勤雯。
她嫁过两次人,前两段婚姻的丈夫都死了,于是她嫁给了自己的第三个丈夫,也就是现在这个。而这个丈夫是个东域的散修,两人因此时常乘坐这条航线往返中东两域,看望自己的亲友。
李勤雯一脸怒意:“谁叫的,大惊小怪的。”
围着蜡烛借光谈天的人群散开,白衡找到刚刚尖叫过的男人:“发生了什么?”
发出惨叫的男人叫做丁水香,长得倒是眉清目秀,他失魂落魄目光呆滞地站在一张床前,手指指着床上被一拢黑暗隐藏的人。
不是在回答白衡的问题,他只是在自言自语:“死人了、他死了——”
李勤雯用蜡烛去照床上的人,这是个男人,灰白的脸色、深紫的嘴唇,双目紧闭,她伸手去探此人的鼻息,呼吸是停了,但体温还在,应该才死了没多久。
这张陌生的脸白衡没有见过,他思及这个念头时,悚然一惊,立刻回头去数房间内的人数,烛光之下连着他自己正好是十二颗人头。
先前离开房间的面具人和这个死者,其中必有一人不是这房间的。
李勤雯掀开被子一角,死者的胸口插了一把短刀,伤口说深不深,血流了底下一被子。
李勤雯问丁水香:“你认识他不?怎么死的,你杀的?”
三个问题下来,似乎已经认定是丁水香杀的人。丁水香慌忙摇头:“不,不,不是我。”
丁水香说道:“我的床位在他的上头,刚刚我见了大家都在说话,就想来凑凑热闹,”说到这里,他脸一红,“我下床时,一不小心脚滑了踩到了他的床边上,我以为踩到他了,忙说对不起,可他没什么反应,我就凑过去瞧——”这惊魂的一瞬,足够他再心惊胆颤,丁水香说:“哪知道,他竟然已经死了。”
一边丁水香正在语无伦次的说着自己发现尸体的经过,他的状态反常得有些出人意料,能有胆量横跨中域前往东域的,哪个手上没沾点血?可丁水香就真的像是没见过死人似的。
白衡沉着脸走到沈晏清的身边,和他咬耳朵:“你数数这里有几个人。”
沈晏清数出来十个脑袋,漏了他自己的和死者的,但这并不妨碍到他意识到刚刚那个讨厌的面具人不是他们房间的。他把耳朵和白衡咬回去,悄悄的说:“是不是那坏蛋来杀的人?”
他俩躲在一边说悄悄话。
李勤雯说:“你把我们大家当傻子糊弄是不是,你一不小心地踩到他床边再一不小心地踩到他的身上?”李勤雯冷笑着哼道,“你再踩一个给我们看看?大家都是修仙者,哪一个不是风里雨里练剑做势的,我看你修为不低,这些年下过不少苦工,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误?他要真是你杀的,你承认不就好了,大伙儿萍水相逢互不认识,又没人要平白无故的给他出头?”她撇撇嘴,“还虚张声势地叫上这么一声吓唬人。”
丁水香一个劲的反驳:“没有,不是我!”说到最后,竟有些歇斯底里。
李勤雯并不信他,头一扭,说道:“散了吧,休息去吧。”她吹熄了蜡烛,沈晏清拉着白衡的手,原封不动地躺回自己原来的被窝。
船舱里多了个死人,任谁都心里不舒服。
尤其是这趟旅程那么漫长,三个月过去,气温逐渐升高,尸体总要腐烂的。
李勤雯和人商量着,等灯亮,就把这尸体拖去走廊,到时候船商安排的清洁员会清扫掉航行路程上因为意外死亡的尸体。
沈晏清的床位和李勤雯的床位头对头地挨着,被他听了个正着:“什么灯亮?过段时间,他们就会把灯打开吗?”
李勤雯的丈夫笑起来:“会的,但是只有三个时辰,他们就会再把灯给关上。他们十天亮一次灯。第五次亮灯,我们就能到崇石岛,运气好说不定能上岛玩玩。”
沈晏清在心中算第五次亮灯的时间,五十天后,旅程的时间正好过去了一半。
才小睡过一会儿,他此刻并没有睡意。
其实照李勤雯所说,要真是丁水香杀的人,丁水香并不会受到什么惩罚,除非死掉的那个男人身份不一般。
可要真是不一般的人怎么会住到这里?
真是丁水香做的,他没有必要不承认。
沈晏清有种直觉,人或许真的不是丁水香杀的。
那么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倘若人不是丁水香杀的,当时那么暗,难道真是因为他那个蹩脚的借口才发现死者的?
思来想去,沈晏清觉得丁水香在撒谎。
他摸不准丁水香撒谎的是哪一部分,一时间想得心烦意乱,翻个身又觉得自己好笑,准备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沈晏清在床上打了个滚,大有要从床的左边滚到右边去的架势。白衡没睡在自己的床位上,他挨着沈晏清,此时已是忍无可忍,一把摁住沈晏清:“别动了。”
沈晏清忽然恍然大悟:
丁水香和那个死掉的男人认识。
他为什么不承认?
想到这点,沈晏清从床上弹起来,他大叫着想要找丁水香确认。对面床位的李勤雯和房间内的众人都被他的动静惊醒,沈晏清急忙找李勤雯:“雯姐姐,你的蜡烛借我下,我要找刚刚那个男人聊两句。”
李勤雯点了蜡烛。
那蜡烛已经燃烧了一部分,豆大的烛光像一只半眯的眼睛瞳仁,它照见的一切就是沈晏清能看见的一切。
十米外,丁水香睁大着眼睛,清秀的脸上满是扭曲的恐惧。
他的胸口也有一把刀。
滴答、滴答、滴答。
第206章 206(修)(新修)
丁水香死了。
这完全打了个沈晏清措手不及。
甚至让他有一丝隐隐的恐惧。
上船才多久, 怎么一下子就死了两个人。
李勤雯瞧过一眼,当即暴怒起来:“谁干的!”她说道:“好啊,难怪他不肯承认自己杀了人,原来他杀了人后, 真有人要找他索命。”
此话一出口, 沈晏清的恐惧消散大半。
一来修仙界寻仇滋事实在常见, 算不得什么, 二来得知凶手杀人的逻辑, 这件事似乎就和自己扯不上什么关系了。
沈晏清心想丁水香既然已死, 那么说明他确实在撒谎, 他认识那个死者。
不过也同样是因为他死了,此事应该也就到此为止了。
除非这个杀了丁水香的人再跳出来。
可这和沈晏清都没有一点儿的关系,他原本想找丁水香问他是不是认识死者不过是因为好奇罢了。
李勤雯和周围的一些人对这起连环的杀人事件,秉持着同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骂过一通后并不当回事。但她现在不敢熄灭蜡烛了。
按照她的推测, 丁水香能瞒过所有人杀死第一个男人, 显然是用了什么妙法的,而第二个杀死丁水香的人呢?这个人如果要杀别的人呢?
她将蜡烛放在她床边的地面上。
沈晏清想回床上躺着了。
他走回去。
白衡说:“你踩到我了。”
沈晏清当然是故意的, 他哼道:“我难道不知道吗。”他感觉白衡不服,得意洋洋地用脚再踩了一下。
白衡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响,反手握住了他的脚踝。
沈晏清一贯来只记得别人招惹自己的部分,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他才过去一会儿, 就忘记得一干二净了:“你干什么,松手啊!”
他想站着把自己的脚从白衡的手上拉出来, 但谁说这不算博弈。白衡一松一紧地与他故意拉扯,沈晏清一个不稳坐倒在了床上, 他也不急着把脚抽回来了,反而怒气冲冲地一脚踹过去。
听见白衡吃疼的声音,他很好哄的被逗乐了,窃喜一下,再装模作样地爬着凑过去问:“啊,很疼啊。”
白衡说:“不疼。”
沈晏清当他在嘴硬,怎么可能不疼。
白衡突然抓住他的手按过去。他们交谈的声音很小,接着,沈晏清不轻不重地扇了白衡一下,他气得红着脸啐了白衡一口。
李勤雯放在床边的蜡烛很快熄灭了,黑暗带来寂静,先前房间里由于发生两起命案而窃窃私语的声音很快消失了。
过去几个时辰,船身始终随着浪波摇摇晃晃。
李勤雯取出一支新的蜡烛替换上原来那支,在船舱重现光明的那一瞬,她像丁水香那样的惨叫。
这一次死的是一个女人。
一身绿色的小袄裙子,头上有个玉兰簪子,美丽的脸上死白灰寂。她的胸前也有一把刀。
这次李勤雯没法再说是有人寻仇,她当即又变了脸色。
一连死了三个人。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了九个人。“他”好像不会就此收手。
下一个是谁。
李勤雯像是想揪出这个丧心病狂的杀人凶手,又有点畏惧此人的样子。
沈晏清借着烛光,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暗想,这杀手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别人,当然就能同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这里的所有人。
他本来想过再也不理白衡的。但是现在他好想说话,想了想大不了是白衡说话他不理,他说话白衡是要理的。
沈晏清挨到白衡的边上,贴着白衡的脸,他的气息软软的,眼睛故意没看着白衡,飘在李勤雯手里的蜡烛上。
他猜测:“你说杀人的,会不会是那个戴面具的。”
白衡没有忘记刚刚沈晏清说的气话,含笑道:“你不是不理我了吗。”
沈晏清立刻上当:“我才没有和你说话,我在自言自语。”
白衡说:“我觉得不是他,房间门没有动过,他出去后没有回来。”东域的修士和中域的修士修行上或许因地制宜有着不同的风格,但对大道的追求终究是殊途同归的。白衡不认为自己会比别人差太多,他无法察觉此人动手杀人的原因只有一个:“房间里有古怪。”
本来白衡耻笑他,沈晏清是觉得很丢脸的,但是后面白衡又主动和他说话了,沈晏清的心情就变好了,他故意说:“我都没有和你在说话,你说什么呢?”
白衡模仿道:“我没有和你说话,我在自言自语。”
沈晏清气坏了,他发誓有一天要让白衡流着眼泪向他道歉,而他则是冷冷的、一点都不心软的说起今天,再告诉白衡一切都已经迟了,他们两个已经完蛋了。
想到这里,沈晏清很高兴。眼前黑暗无光的船舱,似乎真的正在奔向幸福美丽的明天。
李勤雯和自己的丈夫、几个散修最后选择将几张床拼在一块儿,所有人围着蜡烛坐在一起,那三具尸体被平整的摆放在床移动后空出来的地面上。
对于这个解决办法,白衡和沈晏清都没有反对意见。
黑暗中,他们无法察觉杀人者是如何杀人的,那么在烛光下,在众目睽睽之中,会不会有新的发现呢。
沈晏清坐在烛光笼罩的范围内,他再朝着自己背后黑洞洞的阴影看了一眼,心里有个古怪的念头,仿佛那并不是平静的黑暗,而是一只巨兽张开的喉咙深处。
尽管他觉得李勤雯他们让所有人坐到一块儿,是个明智的决定,但沈晏清仍觉得这样做或许起不了什么作用。
九人隔着烛光面面相觑地互相对视。
李勤雯率先说话,微笑着把自己和沈晏清最开始见面时介绍自己的话大致的再复述了一遍,接着按照顺序是她边上的丈夫。
其余几人依样画葫芦的说,但究竟是真是假,暂时无法考究。
很快轮到白衡。
他的余光能瞧见沈晏清满脸的期待。
白衡这时想起自己和失忆的沈晏清一路来到这东域,沈晏清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停了停,将想好的假名字咽了下去。
“白衡。”白衡说,“中域,白衡。”
第207章 207(修)(新修)
这个名字, 不止在中域,在整个五域都是赫赫有名的。
不仅仅是白衡曾经在万宗会闯下的天骄之名,这个名字如今被金玉开绑定着,沈晏清看见周围人的目光肉眼可见的变得恐惧起来, 他觉得奇怪, “白衡”这个名字还不错, 没理由要被人害怕。
白衡说:“我不是天清门的白衡。”
李勤雯笑了两声:“当然了, 天清门的白衡去年冬至死在太墟天宫的沈晏清手上, 这已是五域人尽皆知的消息了。天下就算是修炼到最极致的化神尊者, 也做不到死而复生, 你当然不可能是他。”
这一句话里有白衡,也有沈晏清。
白衡面无表情,和先前没什么变化。
沈晏清知道自己的名字,现在知道了他的名字, 不管他是否失忆着, 现在的沈晏清要想拼凑出自己的身份太简单了。
白衡不怎么后悔, 黑暗中他阴暗的想法正在疯狂地扩张。
他在想如果他在沈晏清的脸上瞧见了一丁点想逃的神色,他立刻就要拔剑杀了沈晏清。
但是他并没有看沈晏清。
李勤雯的话使沈晏清心一动, 他不是傻瓜,中域的白衡就是天清门的白衡,他们在天清门下的城池启程,一路逃往东域, 结合寿春城时, 白衡对太墟天宫微妙的敌意。
真相似乎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展露了。
他杀了白衡?
或者说,他杀过白衡?
沈晏清张了张嘴, 在巨大的头脑风暴中稳定心神,问道:“白衡和沈晏清是谁?”
李勤雯说:“你不知道这两个人吗?”
沈晏清心想, 我就知道我很了不得,可惜我现在确实全都忘光了,那么说不知道完全是实话实说。这种是非对错由他人评说的经历虽然世上罕有,但经历过一次已经够了。他说:“不知道,这是两个很有名的大人物吗?我完全不认识这两个人。”
沈晏清边上散修说:“沈晏清在两百年前是非常有名的,但他当时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但你怎么会不认识白衡?我听说你们中域的人常常是对他闻风丧胆。”
“他怎么了?”沈晏清不忙着问自己。
两个散修交岔的说:“怎么了?金玉开一百年前自星宿海上了南域,一路杀穿五域,直至在北域受挫,中域死了多少人啊,你还问他怎么了,咸化城东至今仍有一道他劈开的深谷——”
“要不是他在北域,也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听说他从北域回来的时候,瘦得像一把骨头,走路都不稳,可气势逼人可怖,果然回到东域没多久,听说他就在不定山突破了。”
“据说他修行的是主杀的煞道,所以四处找人杀,你说这人可不可恶,恐不恐怖。”
沈晏清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要听白衡,你说什么金玉开。”
白衡突然笑了两声。
“看来你真的不知道,”李勤雯看了一眼白衡,才断续补上后半句,“这位天清门的白衡三言两语可讲不完。”
李勤雯说:“白衡就是金玉开,金玉开就是白衡。这事在去年的万宗会上闹开,金玉开在月牙湾劫杀了昆仑剑宗的人,一时不察,有一个逃出活口,那人逃到万宗会上,便指着天清门的第一天骄白衡,说他背地里还有一重身份,就是那东域作孽的魔龙金玉开。”
“白衡的父亲白奉当即大义灭亲,和太墟天宫的沈晏清连手抓住了白衡,将他压入地牢。哪知夜里被他逃了出来,白衡夜上天清门,将自己的全家连同着当时天清门的掌门一同杀得干干净净了。这事震惊五域,天清门上下勃然大怒。”
“五月后,沈晏清在日月潭抓住了出逃多日的白衡,在他身上钉了一百零八枚无极钉。后来,天清门宣读白衡的诸多罪状,沈晏清又将他逼死在中川殿。”
李勤雯说完了白衡,又开始说沈晏清。
今晚他们没有别的事情可做,谈谈近些年来这桩修仙界最骇人听闻的孽缘,勉强也能打发时间:“至于沈晏清,这也是个奇人。”
“好多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据说他修行天赋平平,可长了一张极美的脸。太墟天宫的明鸿天尊尚未得道前,为修行天人道秘法,在凡人界走了一遭。他一瞧见沈晏清就爱上了他,后来反覆了沈晏清的国度,带着他上了修仙界。”
“再是万宗会那年,凌霄真人骑马路过太墟天宫的车队,沈晏清坐在红纱翻飞的龙车中,昆仑剑宗的凌霄真人对他一见倾心,荒唐地闹上天宫,要与他结成道侣。”
“后来沈晏清却在和凌霄真人结契大典的当日不翼而飞,不过他既然能以太墟天宫玉芙楼楼主的身份,抓住白衡,那失踪的一百年,或许他根本没有失踪,而是被明鸿天尊藏了起来。”
讲起这桩桃色的要闻,黑暗之中却不知何时起寂静得只能听见李勤雯的声音:“据说他和南域的魔尊谢璟同样交往过密。”
沈晏清沉默了好久,他问出一个古怪的问题:“无极钉打在身上一定很疼吧。”
李勤雯回忆了片刻,才恍然大悟的想起自己刚在哪提到过的这个生僻物件。
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使她发笑:“当然疼啦。”
李勤雯说:“太墟天宫的无极钉,仅一枚,就能叫一个元婴修士死去活来,从此乖乖的当太墟天宫的傀儡。沈晏清在白衡的体内足足打了一百零八枚的无极钉,白衡还能有个人样的在中川殿被逼死,足以证明他的意志之坚,那么沈晏清折磨他的办法何止一个“疼”,想必是生不如死。”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围坐着的蜡烛熄灭了。
房间内的黑暗浓郁地到了极致,仿佛不再是虚无、空虚的形容,它变作了具体的东西,像流动的水,是一面无边无际无法越过的墙。
冰冷的寂静,如雾气般蔓延。
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香味,可要细想这是什么香味,这香气就像幻觉般的消失了。
白衡觉得有点头晕,意识混沌,觉得此刻的自己不太像自己。隐隐约约的听到李勤雯的声音渐渐扭曲成一个中性的声音,有点像丁水香的。他在和人抱怨:“这两个人为什么没反应——”
另一个男人说:“是不是时间还不够?”
“可别人都死了。唯独他们两个——”
“不要紧了,迷魂香对意志坚定的人确实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它就算没有迷走他们的魂,也会使人流露本性。自从金玉开丧心病狂地连自己的族人都杀,东域再没有碧青龙了,碧青海域危险太过,我们两个运气真好,竟然能在船上碰见一头碧青龙,将他的魂魄拘去迷魂幡做主帅,这件仙品法器终于能大功告成了!”
白衡闭着眼,冷不丁地开口插话问:“迷魂幡大功告成了是什么样子的?”他感觉到自己的腿侧趴着个正在沉沉睡着,被迷魂香迷晕了的沈晏清。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李勤雯,不,丁水香拿出蜡烛开始。
丁水香一惊:“你怎么——”
一把长剑将丁水香从胸口穿过后背,死死地钉在了船舱的墙壁上。
濒死的瞬间,他看见一对黄金颜色的竖直瞳孔,白衡无限逼近地贴着丁水香的脸。阴森、湿腻的气息冰冷地与东域万年不变的海风,共同拍打在他渐渐失温的脸上。
白衡不疾不徐地抽出手里的剑,再不疾不徐地从原来创口的位置刺回去。他冷冷的问:“我怎么?”
丁水香已经断了气。
一个船舱十二人,白衡和沈晏清运气真好,剩下的十人并不是普通的散修,而是魔域来的一窟魔修,为首的魔修手上有一枚问心镜,一眼就瞧出两人的本体,设下了这么个以藏在蜡烛里的迷魂香为引的迷魂阵。
白衡杀丁水香前席卷而起的剑风已经斩断了迷魂香,陷在迷魂阵法里的沈晏清很快就会醒。
他一经出手杀了迷魂阵的主阵人,其余九个魔修就瞧出他不是能轻易对付的。
几人对视几眼,方才和丁水香对话说要炼制迷魂幡的魔修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他见过白衡出招的速度,暗道不妙,冲白衡作揖道:“这次是兄弟看走了眼,你和你同门毫发无伤,反倒是我们这里死了一个人,我们伤亡惨重,同是去往东域的同道人,不如就看这冥冥之中的缘分,就这么算了吧。”
白衡转过身,他平静的问:“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魔修这时想起刚刚白衡没杀丁水香前问的那句,他肠子都悔青了,忙道:“不炼了不炼了。”魔修怕白衡挑刺觉得他敷衍。补了一句,“我手上没有大功告成的迷魂幡,当然也就不知道真正炼制完的迷魂幡是什么样子了。”
“好吧。你不知道。”白衡说。
白衡面无表情地一剑自此人的头颅劈落,剑光在一瞬带出火花,照明的一瞬,漆黑的屋子里已经血肉横飞。九人立毙当场,除了白衡外,再无一个站着的活口。
沈晏清已经醒了。
他的夜视能力太差,没有光,他什么都看不见。他察觉到白衡应该就站在自己不远的地方。他轻声的呼唤白衡的名字。没有回应。
其实白衡就蹲在他的面前,地上有一摊血,他沾了血,弹到沈晏清的脸上,他想试探下这个瞎子是不是真的瞎了,多疑地一寸寸观察沈晏清脸上的表情。
沈晏清抹掉自己脸上别人的血,睫毛抖了两下。
白衡被这细微的动作吸引,眼珠颤抖着转动,像一头准备猎食的凶兽,饥饿难耐地紧紧盯着什么都看不见的沈晏清。他想咬开沈晏清的喉管,他想要砸碎沈晏清的头颅,他要先吃掉柔软的内脏,再是韧性到弹牙的皮和肉。
沈晏清忽然猜到他就在这里看着他,他伸出手,指尖恰好地触及到白衡的脸。
沈晏清问:“那一百零八枚的无极钉是不是好疼好疼?”
第208章 208(修)(新修)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沈晏清不会猜不到丁水香刚刚讲述的两个主人公和自己的联系, 他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白衡感到不解。
在沉默中,沈晏清的双手摩挲着白衡的脸,他再问了一遍:“是不是很疼。”
白衡的喉咙里正在生长爬行动物的横骨。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 古怪得有种非人的生硬感, “有人回答过你了。”
沈晏清说:“我想听你说。”
白衡忽然产生一种虚无的迷幻感。
白衡死了。是的, 白衡已经死了。
那么现在站在这里的这个自己, 这个死而复生的白衡真的是白衡吗。
那部分痛苦的记忆很模糊, 白衡说:“不记得了。”
沈晏清柔软的嘴唇贴在白衡的脸上, 他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既然他做了——他贴在白衡的耳边说:“对不起。”
他温吞的呼吸声让白衡有种毛骨索然的恐惧,这是他第一次清晰的感受到这种心悸到疼痛的恐惧,仿佛他马上就要下坠,坠落到永远都无法爬起的深渊里。
白衡觉得这显然并非他的本意, 那么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究竟来自谁, 一目了然了。
白衡想要抗拒, 他要挣扎,他推开了沈晏清, 语气冰冷不耐:“你发现了吧我的体内有两个我,另一个我爱你,而我不爱。”
“没发现。”沈晏清的目光在无法目视的黑暗中追寻白衡的身影,“但我知道你爱我。”
白衡讥讽的说:“这么笃定?尽管你失忆了, 什么都不知道, 也肯定我爱你?我实话告诉你吧,你失忆就是我害的, 你没惹什么大祸,要被追杀的人是我。你害我身败名裂, 我要报复你。什么爱,根本没有,我恨你。”
沈晏清低下头想了想,他的脖子纤细得白衡只要伸出手就能一把掐断。
“我早就知道了。”沈晏清说。
白衡心想,你知道什么了,早知道我恨你了?
他的手在发抖,他的恐惧感在这一刻飙升到最顶点,他想要杀了面前的人,他要阻止沈晏清说下去。可当这个念头升起,他又惶恐地想要后退。
沈晏清不知道白衡正在想什么,他说:“我早就知道是你害我失忆的。”
第209章 209(修)(新修)
沈晏清说:“我又不是傻瓜, 这种事情猜也猜到了。”白衡不信:“你既然猜到了,为什么不逃走?”
沈晏清侧了侧脸,露出一个略显狡黠的微笑:“我猜到了,原来你猜不到吗?”
“猜到什么?”白衡说, “我知道了, 你不敢逃。”
这时的白衡才毫不留情地杀了数人, 感受过强大带来的无往不利和败者跪地哭求的懦弱臣服, 他只能想到由于血腥、暴力的代价而带来的胆怯害怕, 于是他这样猜想沈晏清, 全然没有想过会有另一种可能。
白衡说:“你怕逃跑后, 明面上的假象戳破,我会发狂,我会杀了你,我会折磨你——你害怕——”
沈晏清打断白衡:“我不害怕。”他看不见白衡, 但仍能从白衡的声音判断白衡的位置, 他看着白衡,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害怕,还有更可怕的惩罚吗?”
白衡一时没想到沈晏清竟会这样说, 他沉默了有一会儿。沈晏清静静的等着他想出能使他害怕的惩罚。白衡说:“如果你逃跑了,我要剥掉你的皮,从你的嘴巴开始,先拔掉你那条总是说谎骗我的舌头, 再是打断你想要逃离我的四肢。”
听上去似乎比上一次稍有长进。沈晏清说:“那好疼呢, 但我没有很害怕。”别人倘若说这样大言不惭的话,白衡是不会相信的, 他凝视着沈晏清,想要从他那张美丽惑人的脸上察觉到遮掩恐惧的伪装, 他没有成功。沈晏清是真的不害怕。
白衡说:“你不怕痛吗?”
“怕的。”沈晏清想了想,“可我不怕你,你不会这样做。”
白衡真是又气又好笑,天底下哪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沈晏清凭什么觉得他不会这样做?他刚刚就想咬碎他的颅骨,吃掉他的身体。沈晏清凭什么能这样觉得?
他一连在心里狂问了两个凭什么,底气就兀自地生出来了,阴气森森地质问:“你凭什么这么觉得?”
沈晏清觉得白衡在自取其辱了,他理所当然的说:“凭我知道你不舍得。”语气笃定。
不管是因为恨还是别的什么,白衡大费周章的带他来到这千里迢迢的东域,总之绝不会是仅仅要将他一刀两断的那么简单。
死一样的寂静。
白衡在沈晏清这句无心的话语中体会到了另一层叫沈晏清有恃无恐,叫他胆寒恐惧的东西。
再过了有一会儿,沈晏清听见声音,白衡先是站起来,他踱步,他思考,他想要反驳,但是他没有反驳,或许是不想,或许是认命,白衡没有再说话。
白衡不说话了,沈晏清还想说,他准备了一箩筐的话要和白衡吵架的时候用,现在白衡闭上嘴想假装无事发生了,可没有那么容易。
“以前的事情,我害你你害我,反正我现在都被害得失忆了,想计较都没办法,权当扯平了。你还口口声声说要报复我,我当你报复过了,那么这么算起来还是你要欠我的更多。”
“怎么不问问我怎么发现你喜欢我的?这很难猜吗,我失忆后一睁眼就和你一块儿光溜溜的躺在一起,你这个人扭扭捏捏的真讨厌,你要是真的恨我,会和我睡觉吗?反正我不会。”
沈晏清自言自语般的絮絮叨叨的说话,他好像总有能说不完的话,一张嘴就叽叽喳喳的。
半晌没得到回应,沈晏清有点生气了,他怒道:“白衡!”
角落里,白衡说:“我没在听。”
沈晏清暴跳如雷:“你没在听?我说了那么多话,你没在听?你太过分了,从此以后你当聋子,我做哑巴,总之你是别想再和我说话了!”
他在心里骂了白衡一千遍一万遍,蓦然想到丁水香说他曾在白衡的身体里打入一百零八枚无极钉。
往事究竟如何,他无法去想,终究是他对白衡不起。
这个念头让沈晏清心软,他不知道白衡躲哪儿去了,但想想这家伙肯定在偷偷看他,他伸出双手,说道:“你要真的恨我,那我让你打回来,但不许让我太疼。”
沈晏清等了好久,什么动静都没有,他悄悄的张望,可还是什么都瞧不见。他也没有想真的挨打,趁机自己收回双手,掌心贴住小腹藏好免得被白衡逮出来打手板子。
白衡忽然道:“那你为什么不逃走?”他的声音冷静异常,甚至有点冰凉,却和先前神经质般的鬼气可怖完全不同,“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沈晏清不想告诉白衡了。这个可恶的、可怕的、讨厌的笨蛋。
“我不说。”
白衡没有追着问,沈晏清没想到他就真的不问了,这更要将他气倒。在他气得要跳起来大骂白衡以前,白衡这才又问了一遍:“真的不告诉我吗?”
第210章 210(修)(新修)
“不说!”沈晏清态度很坚决。
白衡说:“那好, 你让我打回来吧。”
沈晏清这会儿正在想如何叫白衡求他告诉他他为什么自愿跟他走,这本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但谁让白衡不明白呢,他不明白就要付出代价。
他想得出神, 已经忘了自己刚刚说让白衡打回来消气的这件事情了, “打什么?”
话才出口, 沈晏清想起自己说过的话。
可他故意这样说, 一面是真的心疼, 还有一面是他算准了自己这么说了后白衡是不好意思打他的, 谁知道他偏偏好意思, 这下子弄巧成拙,他愤愤的想,白衡怎么好意思的,他都害得他失忆了, 还要计较从前的事情。
白衡看出他不想挨打:“怎么你要说话不算数吗?”
不算数就不算数, 沈晏清心中这样想, 嘴上不好说。他尚有点骨气和硬气,丁水香都已经死了, 他说自己从前害得白衡很惨应该不是假的,挨顿打还一还,说不准还是他占了便宜。
这么一想,沈晏清做好挨打的心理准备, 他伸出双手。
什么都瞧不见, 叫他心情愈发忐忑,忽然掌心向上的双手被人握住, 沈晏清这才发现白衡既然离他这么近。
想象中本该有的疼痛没有落到身上,白衡握着他的手心, 轻轻一吻:“嗯,你是对的,我舍不得。”
这时,沈晏清又想,这船舱内一片漆黑也不见得不是好事,他的脸红了。心跳声咚咚咚地大得耳朵疼,他不敢说话,怕自己结巴,但有时候有些话不得不说,他得说些话,好让白衡发现不了他脸红了,“你不打我?我话说在前头,这次可就是一笔勾销了,你真的不打啊?”
说是一笔勾销,沈晏清其实也不知道从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白衡要是能告诉他更好,可他要是不愿意说,沈晏清只能假装自己从刚出生起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了。
白衡说:“一笔勾销?真的能一笔勾销吗?”
沈晏清说:“这里就你和我,你说可以,我说可以,那么当然是可以的了。”
“嗯,”白衡说,“是这么个道理,可万一是我欠你更多呢?”
沈晏清没想过这种可能,一想到有可能是自己比较吃亏,他有点不情愿了,支支吾吾的说:“这个、这个……”白衡说:“你在想如果是你吃亏得更多点,就要在这个‘一笔勾销’上动点文章,好让你吃的这点亏补回来是不是?”
是的。沈晏清做贼心虚的说:“当然不是。”他听见白衡在笑,顿时恼羞成怒,“笑什么,我不准你笑。”他直起身体,爬到白衡的身上去,想要捂住白衡的嘴。
白衡抓住他作乱的手,说道:“为什么不问我从前的事情?”
这个问题憋在白衡的心里好久,他心知肚明,沈晏清应该很好奇过往的事情才对,可沈晏清自失忆起只问过他两个有关过去的问题,这使得他无数尖酸、刻薄的幻想都没了实现的余地。
白衡说:“你还有一个可以问我的问题,为什么不问?”
沈晏清想了想:“因为那很要紧,我要留着它到你绝不会说谎的时候,听你告诉我那个最重要的回答。”
白衡凝视着沈晏清的眉目,黑暗与白日对他来说并无区别,一切清晰可闻地映在他的眼睛里,他看沈晏清微烫通红的脸,看着他忽闪明亮的眼睛,一点洁白晶莹的牙齿压在柔软的下唇上。
恍然间,他回到那年川流不息的大街,一匹当街疯跑的马车在他面前疾驰而过,他一把抓住了疯马的缰绳——
中川殿,人声鼎沸之中,仙雾缭绕,远处一道模模糊糊却让他不敢久看的身影——
白衡回到了那个盛夏炽热的午后,满堂风声里,沈晏清躺在长椅上小憩,流转的光阴变作阳光在他的身上如流水般的偏移。
白衡说:“我现在就不会说谎,你问吧。”
沈晏清笑了,他将这件事揭过:“我失忆了,怎么能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在撒谎?这个问题我现在可不能问。”
“倘若我非要你问呢?”白衡说。
沈晏清道:“那就告诉我,那一百零八枚的无极钉到底疼不疼吧。”
白衡说:“疼,好疼。”第一声念得重,第二声却念的轻。
沈晏清心想,那我欠你更多,还不清啦。白衡说:“但这没有你骗我时的疼。”沈晏清一愣,他心想,我从前还骗过白衡吗?
白衡说:“你一定在想你骗我什么了,不用你问,我告诉你,你骗我好多。第一次你骗我你是南域的妖怪,我去南域找你没有找到。第二次你骗我你是魔修说你从没见过我。第三次我与人争斗你从楼下来,骗我说你是那与我争斗的女子的兄长,不由分说地就用花枝抽了我三个耳光。第四次万宗会上我被人污蔑杀人无数,你将我拿押下又狠狠抽了我几个耳光。第五次日月潭中骗别人说我是你的徒弟,而后又骗我服下不能动弹的毒药将那一百零八枚无极钉打入我的体内。第六次——”
沈晏清早知道自己失忆前应该不是什么好人,但没想到自己坏得这么有始有终。他嘴唇动了几下,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白衡说:“算上让你失忆的那一晚,我们一共也只见过七次,每一次你都在骗我,你每一次都说谎。”
沈晏清终于能说上话了:“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
白衡定了定,微笑道:“我相信你此刻的真心。”
沈晏清听白衡这么说,当是这关被他糊弄过去了,心下一松,白衡又道:“你不再问问丁水香说的那几个人?”
“谁?”沈晏清这时已经知道先前白衡说那句“说不准是我欠你更多”是彻头彻尾的玩笑话,正在庆幸还好自己失忆了,这笔糊涂账能稀里糊涂的混过去不准白衡计较,没想到自己欠的那么多,稍作回忆,想到丁水香说的那些陌生的风流韵事,顿时觉得一阵头大。
白衡好端端的非要提,分明就是在吃醋。
他不想听,更一点不好奇。他觉得一个人的本性没有那么容易的改变,他见到白衡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这份情感浓烈却不突然,如此深切真诚,他一定在失忆前就深深的爱着白衡。白衡害他,他都愿意跟着白衡走,他爱得不得了,这种爱绝容不下第二个人的分享。
白衡说他爱说谎,那一定是真的,他一定骗过白衡自己讨厌他,他一定骗过白衡自己恨他,这都是沈晏清直觉里和白衡描述相驳的内容,那么一定还有很多白衡自己都没有分辨出来的假话。旁的人或许都不过是用来伪装谎言的烟雾弹而已,即使真的有过什么,和白衡比起来都无关紧要,都不要紧。
沈晏清摸索着想去吻白衡的嘴,他先碰到白衡的喉结,再往上用脸蹭到白衡的下巴,嘻嘻哈哈的说:“我失忆了,我不知道,我不认识。我不要问,你也不要告诉我了。”
白衡阴郁的说:“你现在不认识他们,他们倒认识你,你终有一天会再认识他们的。”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沈晏清说。
白衡自言自语般的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又会爱上他们的。”
沈晏清有点生气了,他又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那种人,凭什么白衡笃定他会爱上别人?
白衡轻轻的说,他捧住沈晏清的脸:“你不能永远这样三心二意,真爱是最爱,最爱就只能有一个。”
说到最后,他贴着沈晏清的嘴唇,齿间的声音轻得已经像是呓语。
第211章 211(修)(新修)
三月后, 海船在重海城的港口落地。
下船的那日沈晏清早早穿戴好了衣物,正等着亮灯放行,听见外面一阵喧闹。
船上上来了一群蓝皮肤两腮满是透明鱼鳞的半海族。
先前被白衡杀死的那些魔修,在航行中途, 就被白衡拖到了门外。几十天过去, 这些尸体并没腐坏, 上船的半海族将这些尸体垒起来扛在肩上, 挨个排成长队往回走, 忙碌的像背着饭粒的工蚁。
下等船舱的票价根本不足以抵扣跨域航行的高额费用, 那部分缺的, 就是算上了这部分额外的收入。一些并不值得奇怪的原因,人族在东域部分海族的食谱上。在东域,人类失去了霸主地位,天生就能呼风唤雨的海族成了主宰。
几个半海族带着流里流气的笑容, 故意一间房一间房地闯进去。
三月下来, 能在下等船舱须尾俱全地保存自己的, 都不是什么好说话的良善角色,但进去搜刮一番, 指不定还有点油水可捞。这几人是这些半海族中的头目,一路从前排的房间搜刮下来,已经收获不少。
亮灯后,沈晏清坐在床沿边上照镜子, 他照了好一会儿, 最后慎重地决定把耳朵边的几撮头发别到耳后,他好久没见天日, 自然是很在乎自己的形象的。
一队海族人闯进去,一眼便瞧中了他, 沈晏清当是通知他们好下船去了,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他天生长得好看,两颊红润,容色照人,笑起来时更如冰水消融、春意暖暖,他扭头:“走啦。”
白衡坐在他对面,正闭目修行。
那为首的海族人身量颇高,仅比白衡矮上一点,一身用上好的鲛人丝裁剪得当的昂贵翠绿锦衣,高鼻浓目,肤色稍黑,体格健壮。此人是重海城执政海族的家族子弟,海族是海域种族的统称,细目当属太文青眼海龙族,他姓容,单字一个适。
容适痴痴地看了沈晏清片刻,一时间觉得头晕目眩,满脑子一片空白。龙族向来有命定之人的说法,现在此时此刻,他就觉得自己是遇上命定之人了,听到沈晏清要走,下意识想要阻拦,脱口而出:“不,你不能走。”
沈晏清皱眉:“为什么?”他心想,难不成白衡杀人太多,犯了重海城的什么法不成?他顿时慌张了,明明是这些人要来杀白衡的,白衡杀了他们有什么不行的。气短心虚地解释道:“外面那些尸体是他们自己死掉的,和我们可没关系。”反正他是没有亲眼看见白衡杀人,这不算撒谎。
白衡两声低笑。
沈晏清好生气,他这么做还不是为了白衡,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大白眼狼竟然还敢笑话他。
白衡睁开双眼,走去牵住沈晏清的手。
沈晏清本来想耍下小脾气,但一旁有人,他暂且现将这笔账记着,等下白衡要是想来亲他,他也就学白衡现在这副样子冷笑。
两个人先是肩并肩、手牵着手,沈晏清往白衡边上一靠,白衡的手揽住他的腰。这完全是下意识地亲昵行为,都没有经过大脑,让人一瞧就知道他俩是什么关系。
容适虽然脸上长了两只眼睛,但睁着的时候,比没有睁着并不能好多少,他没有瞧出来。
眼见两人半点没注意到他,容适情急之下张开双臂挡在两人面前:“你叫什么,我说你叫什么,你不准走!”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没有离开过沈晏清,同样全然没有注意到边上站了个白衡。
沈晏清先回答容适:“你弄错啦,我没有叫,他也没有叫。”
他心想,自己向来是非常安分守己的小鸟,这些人不准他们走一定是白衡的问题,真不知道他这次惹了什么祸。气恼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白衡:“没礼貌,黑大人和你说话你怎么没听见。”
不由地担忧起要是重海城把白衡抓去蹲大牢,那他怎么办。
第212章 212(修)(新修)
沈晏清向来乍喜乍怒, 他转瞬有了主意,他不要和白衡分开,白衡要是被人抓走,他就和白衡一块儿去蹲大牢算了。
白衡并不知道沈晏清正在心情跌宕起伏的琢磨自己要怎么舒坦的蹲大牢, 他像是直到容适挡到了他的面前, 这才发现房间里多了这么几个人似的, 将眉一扬, 目光流转地在容适身上扫过:“你要拦我?”
容适心想, 你谁啊, 谁要拦你。冲白衡扬手一指:“没你说话的份, 你走吧。”
白衡没走,他转身冲沈晏清摊手,笑道:“你瞧瞧,到底没礼貌的是谁?”
这家伙阴阳怪气的功夫与日俱增, 可谓是无师自通, 既和沈晏清调笑, 又在暗地里骂了一句容适。
沈晏清没好话能回,说来说去都要落入下乘, 便干瞪了白衡一眼。这一眼既有恼怒的羞愤,也有柔情万种的绵绵情意。
先前两人独在一屋,容适瞧不出两人关系非同小可。
两人亲昵的行为举止,也无法使容适察觉不对劲的地方。
可偏偏是沈晏清的这一眼, 好似当头一棒, 叫容适突然醒悟,这两名同性男子竟是一对爱侣。
海族从来野蛮无度, 杀人抢掠不叫恶,而是本性。
更何况白衡和沈晏清不过二人而已, 又千里迢迢的在这无根无基的重海城,感情能培养,时间长了总能忘记一些事情。干脆就杀了白衡抢了沈晏清回去再说。
一轮想通,容适不声不响地突然便抽刀冲白衡的脑袋上砍去。
他这一刀说时迟那时快,金光一闪,铛地一声撞上了什么坚硬的利刃,他心知白衡功夫不弱,须臾间眼都不眨地接连出招数下,当当当连绵数下地刀剑相交的声音似玉珠落盘、拨琴之声,悦耳至极,宛若仙乐。
失了先手的便利,容适打了退堂鼓。
稍一交锋,他明白自己不是白衡的对手,重海城乃是他的地盘,要想图谋,徐徐便可,不必急于一时,更何况要真在沈晏清的面前杀了白衡,沈晏清要怎样想他呢。
稍一停顿,容适这才看清,原来白衡手上并无剑,他一惊,想要收刀不敌,可白衡仍在屈指弹弄他的刀——越来越快,且到了眼花缭乱的地步,他尚未出刀劈到,白衡已先招相迎,逼他越缠越紧。稍有不慎,容适自己手里的刀已将要在这场慌忙乱斗中将要一刀向自己斩去,他惊慌之下大吼一声,一步后退,与白衡拉开距离。手里的刀错手掷出,在空中打了个转,被白衡点住刀身,垂手接住。
容适一语道破:“佩服佩服,阁下这手拨玉剑法当真是出神入化。”
拨玉剑法乃是昆仑剑宗一门极高深的功法,名虽为剑法,但其实是一门以指御剑意的指法。这门拨玉剑法为的不是对敌杀人,诀窍只一个字“雅”,讲究的不是苦练,而是肆意挥洒的天资。
即使在昆仑剑宗内,实际会这门剑法的也是屈指可数,其中翘楚便是他们昆仑剑宗的剑尊凌霄。
他心有纳闷,听说昆仑剑宗青黄不接,没听过有什么年轻的人物。思来想去,只对上了一个名字,试探道:“想必阁下就是昆仑剑宗的端英真人了罢。”
第213章 213(修)(新修)
白衡并不作答, 只信手将接过的刀丢回容适手中。他这番做派,更叫容适认定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昆仑剑宗的端英真人。
除了端英真人,昆仑剑宗还有别的能拿得出手的青年才俊吗?没有了,容适只听过这一个名字。
容适转念再想, 那么这个跟着端英, 和他待在一块儿的年轻男人又是谁呢?
他原先以为这两人是中域无依无靠的散修, 贫穷且没什么本事, 这才不得不憋屈的待在这艘小小的海船里。
可倘若面前的这个人真是昆仑剑宗的端英真人, 这两人千里迢迢的来到重海城, 又刻意隐藏身份潜伏进来, 究竟是有何目的。
容适不由得多留了个心眼。
两人方才一番打斗着实眼花缭乱,当真是眨眼便起、眨眼便歇了,沈晏清怕自己插手误伤,直等到容适不敌退出, 他急去看白衡。
白衡冲他微微一笑, 心知沈晏清想瞧瞧他有没有受伤, 他当然毫发无伤,但他得让沈晏清放心。他伸出手在沈晏清的面前一晃, 格外修长的手指如玉塑雕琢。
这个简单至极的动作,白衡似乎没做什么,不过是沈晏清的幻想和记忆让他想到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沈晏清脸一红,他不愿自己的联想被白衡察觉, 扭过脸, 对容适怒喝道:“我们又没怎么样,你干嘛要拿刀砍人?”
他打定主意, 要是有人问起那十来个魔修是怎么死的,他就咬定都是生了急病和白衡无关。
容适不是白衡的对手, 想来一时半会没法将他俩捉进大牢。
容适正对着白衡时,眉眼微沉,一派肃穆庄重,可一瞧见沈晏清,便是眉压不住心也压不住了,轻浮道:“你们没拿我怎么样,可我不是也没拿你们怎么样吗。”
沈晏清道:“那能一样吗,我们没拿你怎么样是我们没想拿你怎么样,你没拿我们怎么样是你没法拿我们怎么样。”
他同时在想,这莫名其妙的海族人为什么要对白衡喊端英真人,这难道是白衡的道号吗。白衡的身上有好多的秘密,真叫他难以捉摸。
沈晏清到底没有学过能窥探心灵的秘法,并不知道容适突然抽刀攻击白衡只是为了用最野蛮、粗暴的方式得到他,如果被他知道,他定要愈加气愤羞恼。
白衡握住沈晏清的手,并不想沈晏清和容适多言。他俩这回再想下船去,容适忌惮“端英”,不再敢像上回那样放肆的阻拦了。目光先是贪婪地在沈晏清的身上扫过,移到白衡身上时则是化作浓浓的防备。
沈晏清生怕容适去搬救兵,但粘在他身上的目光真叫人难受,气呼呼地骂道:“你再用这么恶心的眼神看我,小心我揍你!”
容适一笑:“眼睛长在我的身上,你怎么连这也要管?”沈晏清不理他,反倒是白衡微笑道:“它长在你的身上时,确实是管不着的。”话音刚落,一声弹剑入鞘的响音,白衡已还剑束手,容适脸侧一疼,一道血痕缓缓渗血。
容适伸手去摸,龙族强盛的恢复力很快使得这道伤长全,但刻在他心上的恐惧是难以磨灭的。
白衡这一剑并不想做什么,只是在告诉容适,他要想挖出容适的眼睛,就像这轻飘飘又从容的一剑这样简单。
出了港口,沈晏清说:“你今天没杀人,很好。”这显然是他的功劳。白衡动不动就要杀人确实是个极大的弊病,他不想白衡杀人,一个与全世界为敌的人是活不太久的,他总是提心吊胆。
白衡“嗯”了一声,沈晏清心想:嗯是什么意思,是好还是不好?他刚要发怒,白衡说:“你今天没有生我的气,也很好。”
沈晏清心花怒放地凑过去,在白衡的唇边轻轻一吻。
自乘船的港口出去,是一大片散修组成的集市,客栈酒楼临街而立。这儿是重海城的一座环卫岛,岛上面积不大,有座叫做东青的小山,因此得名东青岛。
东青岛距离主城重海城横距不过几里,纵深却有足足万里。一切只因为重海城在在万里之下的海底。
容适见过沈晏清后,便对他念念不忘。可要想得到此人,当务之急须得除去他身边那个碍事的男人。他对白衡忌惮不已,回了重海城,要护卫兵带队去东青岛抓了白衡。
由头当然不能是他瞧上了人家道侣。要说白衡做了什么要对重海城不利呢,他虽有怀疑,可手上并没有把柄。
几番思来想去,他写信定稿再托人送去城主府,等有了回应,已是夜深。
第214章 214(修)(新修)
下船时天色已晚, 沈晏清和白衡打算在东青岛留宿一夜,次日便即刻启程。两人刚躺下入睡,这是一间分了双床的房间,一张软卧在窗下, 另一张床在隔着屏风的另一头, 沈晏清借着房间内的烛光, 隐隐约约能瞧见白衡的轮廓和映在屏风上的影子。
他迷迷糊糊的睡着, 不知打更到几时, 忽然听见一声大声的呼救。
他们住着的客栈底下是一排的商铺, 才住进来的时候, 沈晏清也和白衡进去看过,多是卖一些灵草和丹药的店面,不过两人瞧过一圈,都没什么能看得上眼的。
此时这呼叫的声音就是从对面的楼下传来的。
沈晏清一惊, 他的剑就放在枕头底下, 下意识就拿起剑临着窗往下看。店门完全敞开着, 底下是一群蒙面的大盗,店家是个瘦弱的成年男子, 修为不过筑基,而那几个蒙面的大汉则是各个体格健硕,个别几个甚至已是元婴修为,蒙着面, 沈晏清瞧不出这几人是人族还是海族, 只听见店家挨打后痛苦的哀嚎。
后门进来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和年迈的老者, 这几个大汉拿着储物袋掠劫,老人一见之下, 正要张嘴,边上的劫犯一脚就将他踹翻了个筋斗。
那店家口中还在不断的呼救:“救人呐,打劫,有人打劫!”抱着孩子的女人想要上前去拉下架,反而被人团团围住,几人上下地打量她,朝她越逼越近。
沈晏清目睹这恃强凌弱的一切,内心很是愤懑,白衡比他醒得更早,显然是在这伙人才闯进去时就醒了,这时正坐在他的边上,不知道看了多久。
眼见着这伙人要对着柔弱的妇人和孩子下手,沈晏清拉着白衡就要下楼去主持公道,白衡没动,沈晏清急道:“没看见吗,救人啊!”那女子和店家呼疼的惨叫愈来愈急,白衡再转目道:“嗯,救人。”沈晏清从窗口跳了下去。
此时街上空无一人,门门紧闭,唯恐这伙人盯上自己,沈晏清既是从楼上跳下来的,本已是惹人注目,他方一走近,这帮人反倒朝他迎过来。数道巡视的目光从自己的身上扫过,且格外长的停留在他的脸上,这种目光粘稠阴湿,叫沈晏清好不舒服,他抽剑横立,一个呼吸,一句话也不说,便和人动起了手。
沈晏清的剑招纯熟自若,几下挑、削,将人逼得连连后退,与他对敌的正是那为首的劫匪,这人蒙面,只在错招擦肩时,能瞧见他一双漂亮的蓝眼睛,这是海族人。
他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沈晏清,一时出了神,他不还手,一个劲左右摇晃地躲避。沈晏清于是计从心来,一招将从左来,此人不假思索地去躲,沈晏清却微微一笑,左击是假,这招变得奇快,叫人躲无可躲,右掌抬起往此人脸上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他脸上的面罩被沈晏清揭下。
沈晏清收剑侧立,斜眼瞧他:“让我瞧瞧你这不要脸的小贼长什么模样。”他随手就将这面罩丢弃,像是丢什么脏东西。
面罩下是一张异常妖艳漂亮的脸。
白衡已将其余数人分筋错骨地打倒在地.
夜风飒飒,三人不经意中互相对视,明明内有数十人,可站着的仅仅他们三人而已。
在呼痛的|呻|吟|中,这间宽阔的堂店一时间竟显得有些冷落的空虚。
沈晏清怒道:“你修为不弱,干什么要抢别人的东西!”
那人说:“好问题。”却不回答沈晏清的话。
一人问道:“是他吗?”他答:“好像是。”他再看沈晏清两眼,捂住被沈晏清打中的那半边脸,忽然露出一个笑来:“昆仑剑宗的剑法,我领教了。”
这视若无人的一问一答,使得沈晏清汗毛直立。白衡一剑自后方刺去,端是快若疾雷:“我看未必。”霎时之间,白光闪动,两人缠斗一处。
被打劫的店家颤颤巍巍地起身,沈晏清觉得他们可怜,伸手扶了一把,店家反手扣住他手腕,大声道:“抓贼!抓贼!抓贼!”
难道是场面混乱,店家认错了人?沈晏清慌忙道:“你认错了,我们来帮你——”店家道:“打劫我们的就是你,不会错的。”
这声过后,突然间整一条街亮灯如昼,数百人自街道两端尽头举着火把鱼贯而入,白衡和那海族人胜负已分。白衡一脚踹中那人胸口,将人踹出数十米。身穿铠甲的卫兵拥立住此人,将他扶起,他捂着胸口“哇”地吐出一摊鲜血来,身旁人大叫道:“族长!”
此人原来是重海城城主,容怀阴。
第215章 215(修)(新修)
这下不是阴谋诡计是什么, 沈晏清脸色铁青,气得要发抖。一把推开抓着他的手的店家,怒气冲冲地就要再上去给容怀阴一个耳光,白衡伸手拦住了他。
容怀阴缓缓站起身, 白衡明明三招内就能一掌自他的天灵盖拍下, 要了他的命, 可他偏偏不, 而是将昆仑剑宗最负盛名的三套剑法一一演示一遍, 再一脚踹伤他。
此情此举, 容怀阴不得不想, 这全是因为他刚刚的那句“昆仑剑宗的剑法,我领教了”,想到这,他不由一笑, 好小心眼的人。
“你不是端英真人, ”容怀阴说, “他没你的实力,你究竟是谁?”
白衡说:“领教了吗?”
容怀阴说:“原来是凌霄剑尊大驾光临。”
此言一出, 人人哗然,容怀阴不等回应,道:“此二人在东青岛上行强盗之事,将他们抓入地牢。”
沈晏清正觉得好笑, 这伙人一块儿上都不见得是他和白衡的对手, 说什么将他们打入地牢。
容怀阴瞧见他翘起嘴角:“你觉得好笑?”他出掌随风,一击之下, 就将身侧一人击毙,尸首倒地, 说道:“这人是我的亲卫,他新婚不久,死讯传回重海城,他妻子父母恐怕都要哭死。”
沈晏清这下更加惊骇:“你杀他干什么?”
容怀阴说:“他是因为你们两个死的。大名鼎鼎的凌霄剑尊在此,小小的重海城地牢自然困不住,你们要走我更也拦不住,不过你们要走,我就将这东青岛上的人全都杀得一干二净。你们要是想杀我,嘿,那也容易。”
他冷笑道:“杀我一个是容易的,但重海城龙族千万,我上岛前已经嘱咐过,今日过后我要是回不去,他们就四散东域,再不回重海城,从此沿途拦住中域的船只,将来我东域的人族全部剥皮抽骨地炖入瓮中。当然,你们也能将重海城的海族今日之后全部杀光,可他们也有父母恋人子女朋友,你们忍心吗,你们杀得完吗?做得到,就来试试。”
容怀阴用计测出这两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平民枉死,言语毒辣至极,以此威逼两人束手就擒。
白衡皱眉道:“我不是凌霄。”
容怀阴显是不信,除了凌霄,昆仑剑宗谁还有这样的实力。
沈晏清一面恨容怀阴无故杀人,一面莫名其妙:“你抓我们干什么?”
容怀阴先一指敞开门的店内:“劫掠。”他再一指被他打死的亲卫:“伤人。”他微笑说:“还不够吗?”
沈晏清怒极气极:“你!”
容怀阴见他怒容,心中反倒甚是欢喜:容适这小子的眼光倒是很好。但美好的事物,总是人人都喜欢的。
沈晏清越想越气,容怀阴抛出的问题十分棘手,他既然逼他和白衡去重海城的地牢,想必那里一定设下了更加阴险恐怖的陷阱,可要是他们不去,东青岛上的岛民怎么办呢。
他环顾四周,那配合重海城演戏的店家听了容怀阴扬言要屠岛的话,正两股战战,满脸惶急。
沈晏清想起刚刚他救人反倒被倒打一耙,迁怒之下对着整个岛的岛民都没什么好印象,这种人救他们做什么?
怀抱孩子的妇女一声不吭,她同样心情惊恐,紧抱着孩子,怕小孩出声引人注意,她给孩子下了静声咒。一眼望去,孩子的脸蛋稚嫩天真,稚子无辜,当真不救?
两难之中,沈晏清咬了咬下唇,脸色变幻不定。倘若凡事只尽自己所能,一旦涉及到伤害自身就退而远之,便置之不理,这不过是自私自利为自己开脱的假仁假义。修行一途,修身更修心。他要白衡做个好人,难道他自己却做不到吗?
海浪涛涛,天际泛白。几个呼吸的短暂时刻中,沈晏清下定了决心:“好,那就走一趟重海城。”
容怀阴哈哈大笑两声,去看白衡,他不认为沈晏清能做的了“凌霄”的主,到底去不去重海城,要看的还当属“凌霄”的意愿:“剑尊以为呢?”
白衡当然更想一走了之,或者干脆一掌打死容怀阴,料想重海城内的太文海龙族没这个胆量与整个人族作对,不过是容怀阴夸大其词的威胁罢了。
但既然沈晏清想去重海城,他就不会拒绝。
沈晏清转过头去,担忧地扬脸看着白衡的眼睛。白衡握住了沈晏清的手,他说:“他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容城主领路吧。”
容怀阴认定白衡就是凌霄,先前说是要人压着他们去地牢的话语是谈判时半带威胁的玩笑,自然不可能真的叫人压着他们走。
第216章 216(修)(新修)
海水分立两侧, 露出一条渐渐隐入黑暗的长道。
这条长道极陡,宛若深渊的断层,容怀阴化作原型,乃是一条巨型青龙, 他一跃而下, 长长的龙尾一拍海面掀起数十米高的宽阔巨浪, 轰隆一声浪花如雨急落到东青岛上。
那成瓢泼的海水正要坠落, 忽在半空凝固, 沈晏清和白衡二人同样向着这条长道飞下, 待两人落入海平面下, 这些被白衡剑意裹挟的海水才缓缓重新落入海中,一滴都没落在岛上。
长道的尽头就是重海城所在的位置,重海城有外城和内城之分,外城的边缘有一圈气囊似的结界分界线, 隔绝海水灌入, 这是无形的城墙。而内城与外城之间则有一道有形的城墙, 城墙高有数丈,并派有重兵把守。
有传闻远在太文海龙族没有在此地建成之前, 外城的气囊结界就已经存在,重海城的建立是拾取了前人的遗藏。
容怀阴在前面游动,一直到重海城前,才重新化为人形。
被他法力分出道路的海水在沈晏清的身后合拢, 两人降落到和容怀阴的身后, 跟随他一块入城。
沈晏清不喜欢海水,他是那种很纯正的鹦鹉, 偏好和习惯都自带一股小鸟味,重海城在海底之下, 重压给他一种压抑的窒息感。
白衡低声在他耳边说:“深呼吸。”沈晏清说:“你不要、不要和我说话了,我喘不上气。”
说到这儿,他极有先见之明的伸手去捂白衡的嘴巴:“我不准你来亲我,都说了喘不上气了。”
白衡轻笑。
热气呼在沈晏清的掌心,他脸一红,起了一身酥麻的鸡皮疙瘩,忙收回手,瞪了白衡一眼。
白衡问:“你在想什么?”沈晏清瓮声瓮气的说:“什么都没在想。”他眉横春色,连耳朵都是红的,漂亮脸蛋上明摆着青涩的羞意,这显然是假话。
两人对话的这点动静如何瞒不过前面的容怀阴,他有点嫉妒,更有点恨,除此之外,还有好奇。
容怀阴原先就从容适写来的信中得知两人的关系,不过当时他以为“凌霄”是端英,想过沈晏清会不会是端英真人的徒弟宋阳秋。
但既然现在此人不是端英,那么这个跟着凌霄的男人到底是谁?
“凌霄”已逝传遍五域,早就是人尽兼知的事情。容怀阴认定白衡就是凌霄,因为除了凌霄没人能有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更不会有人有这样恐怖的造诣和天赋。可凌霄既然还活得好好的,他为什么要假死?
况且凌霄身边唯一能和道侣挂的上钩的人,只有沈晏清——
容怀阴心中有一个猜测隐隐浮上心头。
过了重海城的内城墙,内城卫兵队列齐整,容适站在队列的末尾。
他穿着一身重紫的鲛织,鲛织是东域很有名的奢侈品,其间夹勾了金丝银线,衬得他好似穿了一身通体金灿的紫玛瑙。
在等待容怀阴带着沈晏清来见他的这半个寂寞的夜晚,是容适这百年里最期待,也最忐忑的夜晚。
容适和容怀阴是一对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两人自破壳后,便一同长大,龙族的天资在幼时彼此相差无几,一切的差距要从成年后拉开。容适并不怎么服气容怀阴的成就,总觉得两人好像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可这一点点的追赶,让他筋疲力尽。
在今夜之前,容适有近五年没有和容怀阴联系。陷害白衡和沈晏清的计谋是他想出来的,他知道容怀阴正在因为什么焦头烂额。
但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进行。
容怀阴浑然不顾容适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微笑的指着沈晏清和白衡说:“你们见过的,还需要我多说吗?”他径直往前走,不管容适有没有跟上来,一点不在意容适的回答。
护卫的卫兵成群的簇拥着他们,走过两条街就是城主府。
容怀阴侧脸对沈白二人道:“这个时间厨房应该煨了鸡粥,我叫他们再炸点果子。”
沈晏清看出来了,容怀阴这样和声和气的说话,一定是有所求:“你到底要想做什么?”容怀阴说着:“我们边吃边聊,请。”目光不忘留意白衡,“尊者想吃些什么?”白衡似乎回了一下神,他一改东青岛上沉默寡言的作风,露出笑来:“我想吃什么?随你安排。”容怀阴顿了顿,挥手招了个人来,小声的附耳说了几句话。
三人对答谈天,完全将正在城门口迎接的容适遗忘。
容适忍受不了这种无视,内心的落差折磨得他欲喷怒火。随从问道:“大人,我们也去城主府吗?”容适抬脚就踹,将人踹出去有三米远:“滚!”正要有骨气的打道回府,想来想去,一不留意就要想起沈晏清的脸,咬着牙说:“走,我去看看。”他总要问容怀阴个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217章 217(修)(新修)
容怀阴领着人, 他不急着先讲出自己的意图,于是一面走,一面带着沈晏清和白衡在城内逛。
平心而论,重海城确实是沈晏清一路自中域到东域来, 见过最富足的城市, 城内以玉铺路, 道路两旁的矮屋店铺甚至以中域能拍卖的灵材筑物。
容怀阴看出沈晏清眼中的惊叹, 并不顺此吹嘘, 反而道:“重海城的主体是一位冠绝古今的阵法师亲手刻画的绝笔之作, 作为阵法的部分, 必须以极富灵性的材料充当基底。”沈晏清想了想,点头道:“原来如此。”
在三人到城主府前,容适抢先一步地抄了近道。先在容怀阴的房内等候着他,时近辰时, 容怀阴将两位贵客安置在招待的厅堂, 他至今仍穿着昨夜伪装劫盗的衣服, 需要回房换衣。
容适等他已经等到不耐烦,听见他招呼随从退下的声音, 当即一拳随风呼到容怀阴的脸上。容怀阴偏头躲过,左手轻轻握住容适的手腕将他的力道卸下,右手劲道一点不减地只往容适的脸上呼去。
容怀阴这这两下快伦无比,一拳就将容适打到在地。他活动了下手腕, 拽着容适的头发提起, 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容适的脸:“冷静了吗,能和哥哥好好说话了吗?”
他刚才的那一下一点都没手下留情, 见到容适被他打得口吐鲜血,半边脸变形, 容怀阴接连对上沈晏清和白衡的憋屈终于散了点,他的实力和武道造诣并没有变低,不过是遇上的人太强了而已。
容适张嘴吐了一口血,龙族天生强大的恢复力,令他的伤势肉眼可见的正在恢复。
他拍开容怀阴的手。
容怀阴一笑。
屋子里有容适怒到极点呼哧呼哧地喘|声:“为什么!”他问道:“不是说的好好的吗,你抓了那端英,我带走他。”这个“他”意指谁再明显不过。
容怀阴转身也不避讳地脱了上衣,精壮的身上刀伤剑伤一道道纵横交错,其中最为惹眼的当属几个时辰前白衡在他腹部踹的这一脚。
容适撇过脸,再转回来时,容怀阴已经换了一身常服,“抓了”,“端英”,“带走他”,容怀阴复述刚刚容适说过的话,每说一个词,就轻笑一声:“谁告诉你他是端英的?”
容适道:“他的剑法来路我难不成瞎了眼看不出来,这需要别人来告诉?”容怀阴说:“我没说他不是昆仑剑宗的。”容适说:“他不是端英还能是谁。”
说到这儿,容适急了:“我管他是谁——”容怀阴打断道:“你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想要抢走他的伴侣对吗?”没等容适应声,容怀阴说:“这事我不准你插手了,回家吧,七日之内不要让我看见你,如果让我发现你在城主府附近转悠,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容适从地上爬起来,他整理下衣冠,捂着脸正要推门出去,走了半道又折返,一拳打回容怀阴的脸上。
这一拳容怀阴本能避开,他没有避。
见状,容适心中的愤怒更甚,他自小和容怀阴一同长大,容怀阴一贯来喜欢抢他的东西,这让他不得不阴暗的猜测,是不是容怀阴去了东青岛后,也看上了沈晏清,因此出尔反尔。
容怀阴叹了一口气,抚掌将自己嘴角的血迹擦去。容适冷笑一声,走了。
两人打斗的房间在城主府的西南侧,动静并没有传出。
沈晏清警惕地靠在白衡的身上,婢仆往来送上吃食,他们一口没动,不过食物香气扑鼻,他有点嘴巴馋,在心中设想容怀阴在饭菜里下毒的概率有多大。
白衡坐在他边上,两人依偎得很近。沈晏清侧目过去,想偷看白衡在做什么,偏偏白衡正在看他,他们一言不发地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转过脸去。
沈晏清心想,他干嘛老是看着我,看不够吗。倘若白衡看他的时间,比他看白衡的时间更长,就显得他亏一些,这样想着,沈晏清不愿意自己吃这个哑巴亏,他转回去非要在白衡的脸上看回来。
他刚转回去,哪知道白衡也正转回来,又一对视,两个人同时噗嗤笑了。
“你打倒那个什么族长用的是哪一招,怎么我没看过?”沈晏清说,“是金光万道,还是乌霞压山?”这两招都是昆仑剑宗素心剑法里的杀着,船上无聊时,白衡和他比划过两下,因此沈晏清瞧过一个大概,但却也不太了解。
白衡说:“不是。”
沈晏清说:“怎么不是了。”他伸手要和白衡比划,“我分明看见他这样先出掌要来打你肩头,然后你也不躲,一剑从上劈下,转削他的手,他不得不回掌防护,你抬脚就把他踹出去。”他说自己没看清,实际上哪里没有看清,分明历历在目,“你这招是从哪里劈出来的?”
白衡素来不爱说话,他微笑,两人中间是一张红木小桌,他伸手过去,想要和沈晏清在桌上以指法代剑法重演当日的情景。
沈晏清瞅了两眼,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试探着将自己的手盖上去。
这显然是不对的,因为他听见白衡短促的笑了一声:“笑什么!”
白衡说:“没什么。”他捉住沈晏清的手,在手背上一吻,“下一回我再使一次给你看。”白衡吻过沈晏清身上好多处,但唯有吻手这一个明明和情欲丝毫无关的地方,能让沈晏清一下子就|酥|麻|软|倒。
容怀阴正从长廊处回来,他轻身功夫当属修仙界的第一流,因此来得悄无声息,他在门口站了片刻,看着白衡吻过沈晏清的手。
第218章 218(修)(新修)
余光瞥见门口处的容怀阴, 容怀阴文气安静地冲沈晏清笑了笑。
沈晏清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白衡吻他,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没有抽回那只被白衡握着的手。
容怀阴指了指桌上的食物:“怎么不吃?”白衡说:“主人家不来,怎么好意思动筷子。”容怀阴问布菜的侍从:“怎么只有这些, 我吩咐的东西呢?”
不一会儿, 几个人抬着一个白色的包袱进来。这被包得十分严实的麻袋被人抬着时还在挣扎弹动, 是活的。
沈晏清瞧着体型, 觉得应该是头活羊、或者一条很大的鱼。
重海城的婢从将这个麻袋放到桌上, 联想到前面容怀阴将这个东西视作食材, 沈晏清有些不忍, 打定主意如果容怀阴要活吃,他就把这个小东西救下来。
另一侧,有人用一柄小刀割开麻袋。
露出来的先是一些头发,接着是一张雪白的脸。麻袋里竟是一个通体|赤|裸|的人——因为实在貌美, 沈晏清分辨不出它的性别。它的手脚被绑得很严实, 不住扭动的同时正在呜呜的低吟求饶, 看上去很可怜。沈晏清一惊,他直接站起。
容怀阴用桌旁的小刀指着麻袋里的生物说:“要尝尝吗?”
“你?!”沈晏清视容怀阴的举动为故意挑衅。
容怀阴手里的那把小刀一下戳中了那麻袋中的“人”。没有丝毫的液体流出, 这个“人”在一瞬间从会动会挣扎的活物,玉质化成了一尊石人雕塑。容怀阴继续切割,他手里的小刀似乎是专门用来处理这种生物的。他割下这尊石人雕塑的手臂,将它放在盘子上。在玉质化的表皮下, 是淡绿色的半凝固膏状物。
“很神奇吧?”容怀阴先将这个盘子放在沈晏清的面前。沈晏清干脆的说:“我不要。”他对刚才的那一幕仍心有余悸, 甚至有点不明白:“你杀了他?”
容怀阴想笑:“是是是,我刚刚杀了一尊石人。”
他这么一说, 沈晏清明白了这生物并不是人。但这种生物,莫说沈晏清失忆前没见过, 就连修仙界的万物图册上都没有。
白衡问:“哪儿来的?”
容怀阴又切下一块肉,放在白衡的面前:“先尝一尝。”说着,他又切下一块,放在自己的盘子里,他有意要吃给白衡和沈晏清看,好让他们放下戒心。
白衡说道:“既然我们两人身在这里,就已经答允了一部分你的条件。你还在害怕什么呢?”
意外之意就是这东西不仅是沈晏清不吃,他也是不会吃的。
容怀阴无可奈何:“东域从前没有这样的生物。”他说道:“这是从混乱海域里泄露出来的。”
这一番话,沈晏清当即想到了他们路过的寿春城。
这也说的通,既然有人能从混乱海域中逃出来,那么肯定还有别的东西,也随着这场地震四散进了五域。
白衡说:“还有呢?”
容怀阴说道:“你何必明知故问,你们千里迢迢的来到东域,不也是为了这件事吗?”
除了混乱海域,他想不到“假死”多年的凌霄真人再度出山的原因:“是嗜髓虫,还是青脑虫?”这两个词再度和寿春城对上,白衡没回话。
当前对容怀阴来说最要紧的还是岌岌可危的重海城,他摊手道:“这两个危险物种目前还算不上当务之急,那场地震改变了重海城阵法运行的轨迹,再过十年,重海城就要坍塌了。”
白衡皱眉:“没有人能改回来吗?”
容怀阴说:“这是万年前的阵法了,阵法传承几代更迭,还有谁记得?”
第219章 219(修)(新修)
但既然容怀阴将他们二人用尽计谋的请到这重海城里来, 白衡想容怀阴应该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你想怎么做?”
容怀阴说:“太文海龙族有一道秘法,献祭二十位元婴修士,能将重海城的阵法维持二十年不变。”
至于二十年后要怎么办,得看这二十年间有没有人能将重海城的阵法复原回原来的样子。如果没有, 太文海龙族将在茫茫的大海中再次寻找新的栖息地。
白衡一笑:“你原先打算将我投进这献祭的秘法里, 是吗?”他看过东青岛上容怀阴看沈晏清的眼神, 和初到重海城时容适和容怀阴的对峙, 知道不论是容怀阴还是容适, 一定都舍不得让沈晏清去送死。
刻意陷害安插一个抢劫杀人的罪名, 明显是针对他的。
容怀阴没有否认, 他坦荡的说:“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倘若重海城坍塌,此后重海城辐射的近千岛屿都将丧失源源不断的淡水资源和物资,死伤不会比杀绝了一个东青岛的小。”容怀阴的这句话立即抓住了沈晏清的软肋。
容怀阴紧接着道:“既然你们二位即将再往东去,横竖都要去往混乱海域,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容怀阴说:“重海城的阵法根源乃是一柄仙剑的剑鞘, 这柄仙剑早在许多年前遗失混乱海域之中, 混乱海域与世隔绝千万年,内部如何, 域外是不得而知的,但仙剑附近极有可能存有安置剑鞘的阵法。”
“况且,你们二位这次来东域,是为了解决嗜髓虫一事吧?”容怀阴说:“嗜髓虫在五域灭绝多年, 当年它横行之时, 无人能治理这虫祸,后续都道是苍天有幸, 才叫这些恶心的虫子灭绝——”
“其实不然。”
容怀阴微笑道:“龙族盘踞东域多年,嗜髓虫最初就是从东域出去的。这其实并不是一个种族, 它是一种伴生物。”他指着刚刚被大卸八块的玉石人说:“就连这个、还有更加低级一等的青脑虫,这些都是它的伴生物。”
容怀阴说:“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只要得到那把剑,重海城即将坍塌的危机或许可以解除,嗜髓虫、青脑虫肆虐残害人命的问题也能一并解决,更何况天下第一剑尊本就要配天下第一的仙剑。”
白衡没说话,他眉宇微沉,正在思索。
沈晏清对能吃人脑的青脑虫记忆犹新:“什么?你是说这些东西,都是那柄剑制造出来的吗?”他一想到青脑虫,就要感同身受的想到自己的脑子被寄生的虫子吃光了,这使得他很害怕。
更何况,照容怀阴的说法,混乱海域中说不定全是这些东西了,要真是去到了混乱海域里去,他们还不得和这些虫子大打交道。
容怀阴说:“不错。”他用手里的小刀剖开桌上那尊玉石人的头颅,它的脑袋里是空的,容怀阴说:“这是一只经历过三次蜕变的嗜髓虫脱壳,它先掏空了宿主的脑袋,这是第一次蜕变,接着它抛弃自我的本体将自己溶进宿主的血液,这是第二次的蜕变,最后它彻底的成为了宿主的一部分。”
嗜髓虫不是越蜕变就越强的,恰恰相反,它在第一阶段最强,而到了最后阶段,它反而正在圆满的走向自己生命的终点。
这是作为伴生物最大的弊端,它们有自己的基因锁。
就算没有容怀阴刺伤它的这一刀,最多十天,少则三日,这具宿主也会慢慢玉质化,成为一尊石像。
听完这一切,沈晏清更觉得毛骨悚然了,他惊疑未定地看了看桌上的餐盘。再左右看了看容怀阴,他脸上的表情把他心底的想法展露的很明显:容怀阴是不是脑子里也有虫,所以才这么奇怪。
白衡忽然问:“为什么呢?”
“嗯?什么为什么?”容怀阴其实更想先和沈晏清解释下自己没有被寄生,脑子里也没有虫,但倘若真要进入混乱海域夺得这柄神剑,他必须依仗凌霄的力量。
白衡说:“剑是无往不利的兵器,它的伴生物为什么是这些虫子?这偏离了它的本意。”
容怀阴这时突然头一次的怀疑起“凌霄”的身份,但这个念头很快被他打消,这柄剑尽管从前在东域是家喻户晓人尽皆知的神剑,可千万年如水的时光淌过,中域的人或许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往事。
容怀阴说:“因为它的名字叫做‘映我’。”
“虫群只是它的力量外露的一种形态,它的本意是——操控没有自我的人。无论是嗜髓虫、青脑虫,还是那些因为这些虫群丧失自我的人,都是它的傀儡。
古时东域将它称作是王者之剑,因为它的剑主能拥有一支无惧无畏的恐怖军团。这则传说由来已久,甚至有人说映我剑正是为了一统天下而生的。
不过从没听映我剑有过剑主,有史以来更没人真正做到统一五域成为这天下之主。”
说到这儿,容怀阴思索后道:“映我剑遗失在混乱海域已有数万年的时光,混乱海域的法则稀奇古怪,与五域的每一处都不一样,现如今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很难说了。”
沈晏清在犹豫要不要趟这趟浑水,这差事显然不好做,他不清楚自己和白衡的实力属于什么范畴,但听容怀阴将混乱海域描述成龙潭虎穴,说不准一不小心就要丢掉小命。更何况重海城塌不塌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一顿思前想后,他本想安慰自己,天塌下来要先砸在高个子的头上,可他先瞧瞧容怀阴,再瞧瞧白衡。
嗯,白衡的个子要高点,这烂摊子要砸白衡脑门上了。
容怀阴正是因为解决不了这难题,才半求半要挟地将他们邀请来这重海城。他们要真是转身就走,这和东青岛上容怀阴说他们要杀光东域全部人族的威胁有什么区别。
沈晏清想,那样的决心我能下一次,当然也就能下第二次。他问:“你知道怎么进入混乱海域?”
容怀阴说:“你想要进去?”见沈晏清先白衡提出要与他们一同进入混乱海域的意愿,容怀阴反而有些不认可,一来沈晏清的实力尽管不弱,但在混乱海域中却算不上什么,二来这样的生命危险他不想沈晏清冒。
这是他下意识的反应,容怀阴很快反应过来,能多一人助他就是好事,他再问白衡:“剑尊呢?”
沈晏清一笑:“他当然和我一起。”
白衡点头,随即他再次反驳:“我不是凌霄。”
第220章 220(修)(新修)
这一次白衡再说自己不是凌霄, 容怀阴竟有点将信将疑——可他不是凌霄还是谁呢?
沈晏清笑嘻嘻的说:“我又没说你是凌霄,你剑法造诣如此出众,怎么不是剑尊了?”白衡道:“那么你觉得我是剑尊?别人可不这么觉得。”
容怀阴有些不知所措,这句话在他听来是白衡有意说给他听的。可为什么呢, 他今日中规中矩, 又没惹到他。
沈晏清说:“你管别人觉得什么, 纵使刚刚说到的那把映我剑, 它有着通天彻地之能, 可也管不住别人想什么, 所以想出了个用虫子吃光人脑再来控制的笨办法。”
想到这儿, 沈晏清觉得白衡可比这柄映我剑高明许多,倘若是映我剑要想控制一个人需要经历许多,先是要放出嗜髓虫,再经过孵化和蜕变, 才能叫这个人完全的变成它的傀儡, 可这样一来它的傀儡也只是它自己而已。
可白衡不一样, 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让沈晏清再如此发自内心的坚定认为。
沈晏清笑着问:“难道我的敬仰比不上别人, 难道有我觉得你是剑尊还不够吗?”
白衡有一会儿没说话。沈晏清冲容怀阴使眼色,让他快走。
短暂的沉默里,容怀阴带着他的东西离开了。
白衡问:“那么如果是真的剑尊呢,你更敬仰他些, 还是更爱我点?”
沈晏清真想叹气, 可他又没办法,这时他开始怀念从前那部分被他遗忘的记忆, 从前白衡也是这样的吗?
沈晏清说:“这没法比较的。只要我爱你一天,就没人和你放在一起比较。”他说完这句话, 立即在白衡一瞬间变红的眼眶里,想到一种可能:“凌霄?我应该认识他吗?”
白衡闭了闭眼:“你们差点成婚,五域人人皆知此事,好大的阵仗呢。”
沈晏清:“哈哈。”
白衡的眼睛一直闭着。
沈晏清心想,我可不能为我不知道的事情道歉。
他伸出一只手指戳了白衡两下:“在生气?”
白衡睁开眼,咬牙切齿的说:“在嫉妒。”紧接着他自言自语般的说:“我嫉妒什么,现在该换他们嫉妒我了。”
这样带点阴鸷的自问自答模样,在外人看来是十分扭曲可怕的。
沈晏清却轻车熟路:“成婚怎么了,我和你也能结婚的,不过结婚要做什么我现在可稀里糊涂的,得你教教我。”
白衡说:“我也不知道。”他想了想,“须得三拜,先拜天地,再拜高堂,最后对拜携手。”他瞧过别人结婚都是这样的。
沈晏清微笑:“那还不简单,我们现在就去拜。”
白衡凝视着沈晏清的眼睛,这双明亮又美丽的眼睛里正静静地倒影着他自己.
他看得久了,沈晏清觉得不大好意思,卷翘的睫毛像半遮下来,他自己忍不住,又去偷偷的瞧白衡。白衡莞尔笑道:“够了,我不急于一时,你记得你答应过我就好。”
沈晏清装傻:“我答应你什么了?”白衡笑而不答,不过他俩在对视中,心中同时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便是天长地久,此心不改。
容怀阴出了门,开始着手准备进入混乱海域的事情。
尽管混乱海域和碧青海域接壤,但并不是乘着一艘船就能在两域穿梭的。
混乱海域从前并不叫混乱海域,而是叫做万流海,其因就是海面之下万道暗流涌动,就算是再高明精湛的船夫水手,都无法把控万流海上的方向。
后来一位半步天尊的化神尊者死在万流海域之中,万流海化作一座道场,任何人都无法在万流海域上空飞行,再加上万流海域海水变轻,海水无法承载住普通的船只,万流海域渐渐成了绝境,而从前就生活在万流海域的人就被彻底的困在了这庞大的海域之中。
要冒险进入万流海域活着进去是容易的,活着出来可就难了。
容怀阴敢进去,自然是有把握能让自己出来的。
太文海龙族的宝库中有一片鲲鹏的羽毛,这片羽毛长如大毯,可容纳十人御风飞行。鲲鹏是生来化神的神兽,它的羽毛上大道法则的碎片,恰恰能抗拒混乱海域的道场制约。
尽管这片羽毛能让十人共同进入混乱海域,容怀阴并不打算真的带这么多人进去。他将这个消息带去了祠堂,那里有数十位太文海龙族的长老正等着他,这几十位长老中原有二十人要作为献祭的基石。
几人共同商议敲定了剩余五个进入混乱海域的人选。这五人三男两女,都是元婴修为,名分别为:容文光、容子安、容丰明、容璧、容莹莹。
七日后,万事俱备的八人上了重海城在海面的环卫岛,再从环卫岛乘船先穿过一整片的碧青海域。
沈晏清对碧青海域没什么印象,若要有也仅仅是白衡和他提过多次,要去碧青海域的不定山共度余生,他坐在船头想那座海岛。
碧青海域初入秋,正是清晨,海面茫茫白雾一片,一条光线分开天际和碧青的海水,几只海鸟擦着海面掠过极快地再飞远处。
一过碧青海域和东域的交界线,海水的颜色由蓝渐淡为青,气氛也变得宁静,空气中有种令人不安的气味。
白衡正在修炼,沈晏清想回去陪他了,容莹莹从船舱出来正巧遇见他要回去。两人一个照面,沈晏清冲她微笑,容莹莹道:“这么好的天气,怎么不在船头多坐坐?”
沈晏清道:“海上太平静,我不习惯。”
容莹莹说:“嗯,这也没有办法。碧青龙都死光了,从前这一块很热闹的。”
沈晏清好奇的问:“他们怎么死的,是生病了吗?”他对于这个种族有个隐隐约约的印象,好像有人提到过,但他记得不深,忘了是哪儿被人提起的。
容莹莹轻描淡写的说:“被金玉开杀的。”
“哈哈。”沈晏清想起自己在哪听过这个种族了,他讪讪的说:“这人可真坏。”
容莹莹说:“他可不是人。”沈晏清有点生气了,白衡虽然确实坏,可也不能骂他不是人。容莹莹说:“金玉开也是碧青龙族的。”
这事白衡没提过,沈晏清一愣,从没想过白衡原来也是只妖。他没见过白衡的龙身,很难想像容莹莹现在说的“金玉开”就是白衡。沈晏清试探道:“是不是弄错了?”
这事在东域是个常识,眼见容莹莹露出狐疑的表情,沈晏清立刻改口:“你想啊,既然他是碧青龙族的,为什么要杀光自己的亲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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