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球场
【10月11日,盛豪高尔夫球场,和阮氏集团总经理蒋庄仪共进午餐,打高尔夫。】
——突然收到沈知竹发来的短信,且内容看起来像是她的日程安排,阮笙有些懵。
还不等她问清楚,沈知竹又一条短信发过来:“自己想办法过来。”
可这场聚会就在明天,蒋庄仪压根没和阮笙提起过,多半是要谈生意,不会带上自己。
虽说打着和沈知竹是朋友的幌子,要想到场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阮笙又想起上次分别前,沈知竹留下的那句话——
她只是喝醉了酒,把阮笙当成别人才会吻她。
阮笙紧紧咬住下唇。
不似往常般顺从地应下沈知竹的要求,她拿起手机打字道:“要我来做什么”
盯着屏幕看了十多分钟,对方却依然没有回复她。
阮笙逼着自己放下手机,进入浴室准备睡前的洗漱。
洗漱之后,沈知竹依旧没有回复她。
吹头发时,阮笙看向镜中的自己——像一朵得不到雨露滋润而颓败的花,恹恹的神色,整个人都有气无力。
这时,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沈知竹:“你的体力不太行,应该多加运动。”
体力不太行……阮笙忽然想起,上一次在车里的时候,的确没过多久,她就溃不成兵地求饶了。
沈知竹对她的求饶却是置之不理,甚至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愈发缠着她不肯松手。
令人食髓知味的折磨。
如果说吻她是喝醉酒认错了人,但阮笙明白,至少在那种时候,沈知竹不会将自己当成旁人,毕竟她们也曾在清醒时……
游神片刻后,她才想起回复沈知竹的消息:“我知道了。”
放下手机再看向镜中,与先前已是判若两人。
眼底浮动着雾气般的水光,竟让阮笙不敢细看。
她轻轻咬了下舌尖,用痛意克制着身体里血液本能的沸腾。
翌日是个晴天。
清晨的饭桌上,阮笙状似无意般,问起蒋庄仪今天是不是和沈知竹要生意要谈。
蒋庄仪正在喝生滚的鱼粥。
她放下汤匙:“你怎么知道是她告诉你的”
“嗯……”阮笙斟酌着道,“沈知竹说,我要是有空的话,可以一起去玩儿。”
蒋庄仪看着她,没有说话。
银丝眼镜的镜片之下,目光分外深邃,像是要透过阮笙外在的伪装,看出她真正在想什么。
阮笙无措地低下头,不去与她对视。
赵佳丽正在喝燕窝,听见姐妹俩的对话,乐呵呵道:
“反正都是朋友,笙笙去的话,合作谈起来说不定要轻松些……”
“还有锦鹏这个臭小子,这个点了还在睡,我得去叫他起床,收拾好和你们一起出门。”
阮笙愣了下:“……他也要去”
“他已经成年了,多接触些公司的事务总是好的。”蒋庄仪替赵佳丽回答。
“是这个道理,还是庄仪这个当大姐的贴心,前两天就说好了,让我把他从学校里叫回来。”
赵佳丽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向阮笙,“哪像你这个姐姐,对自己的弟弟从来都是不闻不问,上次让你求沈总的事都能忘得一干二净。”
阮笙低着头喝粥,没有说话。
前往高尔夫球场的路上,阮笙和蒋庄仪共乘一车,阮锦鹏开他那辆红色兰博基尼。
轿车驶出别墅群,兰博基尼就冲在前头,在弯道时丝滑加速,将两人的车甩在了后头。
娴熟的车技,看得出来平时没少出去玩。
闲得不像是一个名牌大学里的学生。
阮笙看着车窗外,略有些出神。
轿车正好驶过一片树荫底下,光线变暗,车窗上浮现车内的倒映。
除了阮笙一贯茫然的神色,还有蒋庄仪的脸。
倒映中的蒋庄仪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忙于工作,只将侧脸留给阮笙。
而是正不动声色地偏过头,似在打量着她。
镜片下的双眸,如同窗外深秋时节苍绿的松林,沉淀着稳重的情绪,却仍在生长着暗意。
四目相对,阮笙身体僵了一瞬。
她回过头,讪讪道:“姐姐……”
“嗯。”蒋庄仪收回目光,她背靠座椅,“最近,我找人调查了一下她。”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即便蒋庄仪没有说明这个她是谁,指的人却也不言而喻。
阮笙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听着蒋庄仪不疾不徐道——
“据说沈知竹在高中的时候,遭遇过一场霸凌,只不过这件事被霸凌者的家长用钱压下来了,你知道吗”
阮笙木然地点了下头:“……嗯。”
她隐约猜到了蒋庄仪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句便是:“而且——她遭遇霸凌的时间,正巧也是在那个晚上,差不多的时间点。”
喉间似被一团脱干水分的棉花堵住,变得酸胀难言。
记忆似乎又被拉回那个雨夜。
雷声轰鸣,大雨倾盆,吵得人脑中嗡嗡作响。
见状,蒋庄仪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所以当时你是为了她才会……”
“没错。”阮笙语气有些虚弱,应下她的话。
蒋庄仪的眸色沉下来。
“她知道吗”轻声地问。
没有等到阮笙的回答,一向情绪沉静的蒋庄仪语气难得如此急切,似压抑着隐隐的怒意。
“她知道吗”蒋庄仪重复道,“知道你为她差点成了杀人……”
“姐姐——”阮笙蓦地打断了她的话。
苍白的脸颊,黑白分明的双眸浮现雾气,“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没有再提起的必要,求你……不要让她知道好吗”
蒋庄仪注视着她,看到阮笙的眼眶逐渐变红。
她这个妹妹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犯了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
这还是头一回,阮笙顶撞了她的话。
蒋庄仪沉默下来,似想明白什么——
“抱歉,是我不该将话说得这样重。我答应你,不会私自将这件旧事透露给她,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好。”阮笙又恢复了乖巧听话的模样。
蒋庄仪:“我会为你预约心理医生,答应我,记得按时去看心理医生,明白吗”
只是这个要求吗
阮笙愣了一瞬,点头应下。
来到高尔夫球场时,正好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十分钟。
沈知竹刚走进贵宾厅,便有球童迎上来:“请问是沈女士吗蒋总已经在三号球场,请您随我来。”
沈知竹和受邀一起过来的卫游风,各自上了一辆代步车。
昨夜下过一场雨,此时秋高气爽,清风徐来。
开阔的球场绿草如茵,远处可见云雾中山峦起伏。
代步车很快到了三号球场,刚下车走到沈知竹身旁,卫游风不禁感慨:
“啊……还是回国好。至少国内这种山水画一样的风景,看着可比北美一眼能看到十几公里外的平原赏心悦目得多了,可能这就是骨子里的归属感吧……”
也不知道在听她说话没有,沈知竹的视线已经落到球场边上——
阮笙正侧对着两人的方向,似没有察觉到她们的到来。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裸粉色针织衫,和贴身的水洗长牛仔裤,头上还戴着一顶粉色的鸭舌帽。
有点像在视频网站,偶尔会浏览到女团MV里的爱豆。
甚至是举手投足间,刻意流露出的优雅和元气,都是如此的相似——看似浑然天成,实则一举一动都受到规训。
沈知竹不无奚落地想着,视线却又莫名难以移开。
阮笙手上正拿着一颗白色高尔夫球,代替着球童的工作,将它摆放到蒋庄仪面前的球钉上。
随着她弯腰的动作,针织衫下一截腰线流露出来,脊椎处线条流畅,若有若无的凹陷。
阳光白得有些刺眼。
沈知竹眯了下眼,又别开视线。
这短暂的工夫里,阮笙已站回原位,看着蒋庄仪扬起镀银的高尔夫球杆,将那颗球打出去。
伴随着转身挥杆的动作,蒋庄仪看到了沈知竹。
没有去管高尔夫球是否进洞,蒋庄仪放下球杆:“沈总来了。”
和阮家父母近乎谄媚的讨好不同,蒋庄仪的态度要中规中矩得多。
“嗯。”沈知竹淡淡应道。
明明是她要阮笙来的,此刻时隔多日见了面,却只是略微对视颔首,便一言不发地走到旁边另一具球钉之前。
从球童手中接过球杆,沈知竹和蒋庄仪聊起这次见面要谈的业务。
——随着VR科技的兴起,沈知竹掌管的游戏公司,计划创办线下的体验场馆,正好计划落建于阮家集团入股的一座商场。
这样的战略布局在计划书上说得重要,但就现阶段游戏业的进展来看,短期内回报未必会大于投入。
按理来说,只要由双方市场部的经理去交接就行。
但蒋庄仪竟会主动提出邀约。
沈知竹也并未推掉这场邀请,从诸多工作中抽出半天时间来了。
双方似乎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阮笙默默低着头,心不在焉地为蒋庄仪放球。
落入旁人眼中,两人同为姐妹,阮笙的姿态未免放得太低。
但对于阮笙而言,从和蒋庄仪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注定了她的卑微——
雨季,连绵数日不休的雨天。
派出所的询问室里,头戴警帽的漂亮姐姐看着阮笙:“小朋友,不要害怕,阿姨问什么,你就乖乖答好不好”
“嗯。”年幼的阮笙木讷点头。
赵佳丽就坐在她的旁边,心疼般将受到惊吓的女儿搂在怀里:“没错,笙笙,阿姨问什么,你乖乖回答就行了。”
静了几秒钟后,女警开口了:“死者跳楼的时候,只有你在场吗”
第32章 生气
死者……
阮笙想起几个小时前,她亲眼目睹的那一幕——
暴雨之中,身着病服的女人从住院部六层高的楼上一跃而下,像一只失去翅膀的鸟儿沉重落地。
她的身体重重砸在离阮笙半米不到的地砖上。
周遭的一切都变成黑白色,只有鲜红的血被雨水晕开,流到了阮笙脚边。
坐在询问室里的椅子上,阮笙低下头,看到了白色鞋尖被血水染上的痕迹。
她轻轻嗯了声,算是应了警察的话。
女警:“听医院的医生和护士说,在死者生前,时常能看到你和她在住院部楼下的花园里聊天”
不等阮笙回答,赵佳丽笑着替她解释:“是这样的……我是住院部的护士,孩子经常会在花园里等我下班,她性格又活泼,和病人一来二去就聊上了。”
很合理的解释。
警察又问阮笙:“那你们一般会聊些什么呢”
阮笙:“聊些……我的小狗,她的女儿,听她说她有一个在英国读书的女儿,只比我大两岁……”
女警:“那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们有没有聊什么不一样的”
阮笙的睫毛轻轻颤了下。
桌下,赵佳丽握住她的手用力收紧。
阮笙唇瓣动了动:“……没有,我也不知道那位阿姨为什么会突然跑到楼上去,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
赵佳丽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这动作放得极缓,只有靠在她怀中的阮笙能够感受得到。
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而已,很难会有人将她和一桩疑似自杀的案件牵扯上关系。
在例行公事的询问过后,警察收起笔录,让赵佳丽带着阮笙离开。
雨依然在下,警局的走廊里带着潮湿。
似有若无的血腥气缠绕着阮笙,让她想起攀附在墙面上的绿藤。
某些不可言状的心绪,犹如藤蔓的根深深扎入墙面,正在逐渐扎进骨血之中。
走到大厅时,阮笙突然听到幽幽的一声:“是你吗最后见到我妈妈的人”
阮笙抬头看去。
年仅十一岁的蒋庄仪刚从国外的寄宿式学校赶回来,身上穿的还是英伦式校服。
即便浑身被雨淋湿,脸色苍白,也依旧无损她公主般的傲气。
阮笙避开对方凌厉的眼神。
她本能地摇了摇头,后退半步靠在了赵佳丽身上。
如同母鸡护崽般,赵佳丽连忙将阮笙揽入怀中。
这样母女情深的场面,刺痛了蒋庄仪的双眼。
孩子的直觉总是格外敏锐,她冷冷注视着这对母女:“You''re a liar,你在撒谎!”
语速犹如连珠炮般:“为什么不说实话,是不是你害死了我的妈妈,如果不是你,那你为什么要撒谎”
“蒋庄仪!”从外地赶回来,带着女儿来认尸的阮康成打断了她的话。
他几乎是用力钳住蒋庄仪的胳膊,带着她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只是一个孩子,蒋庄仪的力气并不能与成年人抗衡。
被拖拽着离开,她只能回过头来,恶狠狠地喊道:“杀人凶手,我会让你们都付出代价!”
淬着恨意的双眼,化作滋生藤蔓生长的毒液。
年幼的阮笙,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正在一点点破碎崩塌。
像是被藤蔓根系破坏的墙面,看似依旧屹立着,实则内里已变得不堪一击。
“笙笙……笙笙”蒋庄仪出声,将阮笙从走神中唤醒。
阮笙抬起头——
蒋庄仪眸中显而易见的关心:“怎么了看起来没精打采的样子,是太阳晒的”
阮笙顺着她的话点头:“……嗯,可能是吧。”
“那就先回室内休息去吧,免得晒到不舒服。”
蒋庄仪伸出右手,似是习惯性想要揉阮笙的头。
但又碍于她戴着鸭舌帽,只能顺手为她将帽子理正。
“好。”阮笙应道,余光不由扫过沈知竹的方向。
她正在调试球杆的角度,淡淡的神情,似是全然没有听见这头的对话。
阮笙垂着眼,往代步车的方向走去。
“姐,顺便帮我拿瓶可乐过来,要冰的。”一旁阮锦鹏突然出声。
“你的球童呢”阮笙一脸淡漠。
“捡球去了。”
“知道了。”
阮笙应下后,没有去坐代步车,而是径直走向离球场最近的贵宾厅。
打开冰柜,扑面而来的凉意让阮笙清醒了几分。
她拿出一瓶冰可乐,往回走去。
阮锦鹏正比划着高尔夫球杆,找准合适的角度后,他眺望远方的果岭旗,向后快速扬起球杆。
然而球杆尚未向前挥出,在他身后陡然传来阮笙的惊呼:“咝……”
蒋庄仪循声回过头,便看到阮笙正捂着左脸,似蹙眉忍受着痛意。
“阮锦鹏!”蒋庄仪蹙眉,下意识厉声呵道。
看到阮笙泪汪汪的模样,她瞬间明白了什么——
一定是阮锦鹏向后挥球杆时不长眼,将杆头撞到了阮笙脸上。
蒋庄仪快步朝阮笙走过去。
她抓住阮笙捂着脸的左手,一向稳重的语气变得有些焦急:“先给我看看。”
阮笙动作一顿,移开了手。
原本白皙的左脸颊,已经被镀银的杆头擦出一层红痕,上皮组织隐约沁出血点。
不算太严重的擦伤。
但假如阮笙再上前半步,说不定就能被阮锦鹏手中的球杆撞破相,万一砸到的是眼睛……
蒋庄仪眼底微沉,周身气压变低。
阮锦鹏也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
嘴里却在狡辩着:“谁知道她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又不是没有长眼睛……”
声音越说越低,慑于蒋庄仪的威严,阮锦鹏不大情愿地走过来道歉。
蒋庄仪握紧手中的球杆。
最终,她按捺住火气:“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买药”
阮锦鹏讪讪坐上代步车离开了。
这时,沈知竹才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淡淡的目光从阮笙脸上扫过,看不出半点要关心的意思。
只是公事公办般问道:“没事吧”
泪水蕴在阮笙的眼眶,她摇了摇头,小声道:“没关系的。”
沈知竹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半个字。
脸色却变得有些沉。
几分钟后,阮锦鹏买回了消毒水,棉签和创口贴。
阮笙在球场边的长椅上坐下。
蒋庄仪低着头,动作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伤口,在她脸颊处指甲盖大小的擦伤处贴上创口贴。
沈知竹双手环抱在胸前,就站在旁边看着。
处理好伤口后,阮笙坐上代步车回到室内休息。
她神色恹恹的,在饮料售卖处要了杯加冰的柠檬水,在餐桌旁坐下。
餐桌边上,就是贵宾厅的落地窗。
透过干净到几乎透明的窗户,能够看到窗外近处的绿茵,远处的山峦。
阮笙却没有欣赏景色,视线无意识落到远处正在打球的沈知竹身上。
她今天穿的是白色运动套装。
沈知竹身形清瘦,无论什么样的衣服穿到她身上,都会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
黑色长发一如既往地散着,留给窗户这边的只是侧脸。
即便是手握球杆,准备挥杆的姿势,也依旧是随意的姿态,与几步之外的蒋庄仪正在聊些什么。
似乎全然将被她叫来的阮笙抛到脑后。
沈知竹气定神闲地挥杆,白色高尔夫球腾空飞起。
一个完美的右侧低飞左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弧线后,一杆进洞。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阮笙都能感受到在场球童的雀跃。
——有客人进球,球童的小费总是不能少的。
“真的很厉害,对吧”
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毕竟好多人打了一辈子的高尔夫也没进过球,这可不光是有实力就够,还得加上运气才行。”
阮笙抬起头,看到来人是卫游风。
上次在澳门,她们有过两面之缘。
阮笙记得她和沈知竹合作控股同一家公司,而且是在国外大学时的室友。
阮笙客气地微笑:“卫总不去打球”
“在国外的时候老是陪客户打球,有些厌倦了。”卫游风道,“难得今天她愿意替我陪客,只想休息一会儿。”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沈知竹。
听她话中的意思,与客户来往这种事,平时大多是卫游风的工作。
想来也是,沈知竹似乎并不擅长与人打交道。
准确来说应该是不屑于。
阮笙问道:“你们……是在大学时就开始合作创业了吗”
故作不经意地问,下一秒却被卫游风戳破伪装:“阮小姐其实真正想了解的,是沈知竹她在国外大学怎么过的吧”
阮笙没有否认。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卫游风懒洋洋道——
“我和她是大一时候成为合租室友的,那时候我正好和家人因为专业的选择闹翻,只能租到环境最差的房子。”
“本以为自己已经够惨,但看到她之后又勉强平衡了——每天忙完学业,还要在外面打三份工,回来就自己煮点面条吃。”
阮笙:“打三份工”
可沈知竹不是用录音换了两百万,怎么也会过得这样穷困潦倒
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卫游风点了下头:“是啊,老实说一开始我还挺不待见她,怀疑这人整天沉着脸,半个字也不肯多说,是不是太仇富……”
“直到后来我发现,她就是平等地厌恶每一个人,也包括那些靠家族信托基金进校的白男,哈哈……可惜你没有看到,在学校举办的编程大赛上,她拿到第一名时,那些人破防离场的样子。”
阮笙唇角翘了下。
她可以想象得到——
沈知竹总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不是居高临下的睥睨,而是纯粹的无视。
“更绝的是,她居然直接把那场大赛,象征着荣誉的冠军奖杯直接放到网上拍卖,换成一大笔钱。”
这是沈知竹大学期间赚到的第一桶金。
有了这笔钱之后,她辞掉了两份兼职,将省下来的时间投入到游戏开发。
起初只是制作小游戏,放到应用商场,或者是Steam上售卖。
随着手上的本金滚雪球一样增多,她有了关于《逐界》这种大型手游的策划。
暗中观察这位室友许久,卫游风已认定她是潜力股。
先是以三寸不烂之舌从家里游说来巨额投资金,并毫不犹豫地成为沈知竹的天使投资者。
恰逢互联网企业疯狂扩张,野蛮生长的年代,她们两个人,一个负责游戏开发,另一个负责拉投资,竟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成功有时的确是需要些运气。
要是换成今天这种各大巨头已经成型的场面,她们就算是成功,也未必能达到这样的高度。
……
阮笙听得有些出神。
创口贴下,伤处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应该为沈知竹的功成名就高兴的。
可思绪又不受控制飘忽到一件无关要紧的问题上——
如果沈知竹是真的喝醉酒把自己当成旁人亲吻……那个人卫游风应该也是认识的吧
不等她旁敲侧击地问起,卫游风看向窗外:“啧,看样子有人沉不住气了。”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沈知竹过来了。
二楼餐厅的客人不算少,但沈知竹一进来,目光就锁定到阮笙这边。
卫游风识趣道:“我就不打扰你们了,陪蒋总去打会儿球。”
她似乎误会了两人的关系。
甚至没等阮笙解释,便已起身离开,与沈知竹擦肩而过。
阮笙目送着她离开,视线不觉与沈知竹对上。
漆黑双瞳沉沉地注视她,像暴风雨之前席卷而来的乌云。
沈知竹在生气
她在气什么
阮笙愣愣地想着,端着玻璃杯的手不由一颤。
杯子不由从她手中脱落,啪一声碎在地上。
洒出来的柠檬水打湿了她的针织衫。
“小姐,您还好吧”忙有服务人员过来关切,“您先去换衣服,这里有我们来收拾就行。”
“好,谢谢……”阮笙从座位上起身。
又看向几步之外的沈知竹:“我要回房间换衣服,你……”
“难不成我需要避嫌”沈知竹淡淡反问,似丝毫不打算在旁人前遮掩两人的关系。
阮笙答不上话,她走在前头,沈知竹随她走进了电梯。
直到楼上酒店,阮笙的房间里。
房间门咔哒一声阖上。
第33章 命令
恰好是阮家旗下的酒店,常年为阮笙留着的房间里,备着她四季的衣服。
阮笙挑出一身运动装换上。
在她换衣服时,沈知竹背靠着门,双手抱在身前,冷冷的目光盯着她。
不带任何情。欲的注视,却叫阮笙连动作都有些慌乱。
将运动外套的拉链向上拉拢时,动作猛得过了头,拉链卡住了阮笙颈间外层的皮肉。
咝……痛意叫阮笙倒吸了一口凉气,卷翘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洇湿。
沈知竹低声呵笑。
笑声似荡在山峦间许久不曾消散的云雾,迷离而又神秘。
她一步步走上前来。
脚步声叩在地板上,每一步都惹得阮笙心尖发颤。
她看着沈知竹那张阴沉的脸,本能地胆怯后退。
直至腿后抵上床沿,阮笙再无路可退,就这样坐在床上。
沈知竹靠得越来越近。
近到阮笙又能感受到似有若无的冰块寒气,正在缭绕着自己。
冷意就这样覆过来。
沈知竹弯下了腰——
随着她的动作,有几缕发丝似有若无地拂过阮笙的脸庞。
有点刺痒。
阮笙却不敢伸手去挠,她只是愣愣注视着那双近在咫尺,漆黑的双瞳。
长睫之下,敛着阮笙读不懂的情绪。
一瞬间,阮笙竟生出自己被沈知竹看穿的错觉。
或许……这并非错觉。
阮笙喉间咽了咽,没有避开沈知竹朝自己左脸颊触过来的手。
冰冷的指尖,碰上她贴着创口贴的伤处。
沈知竹这样做,却并非是为了关心阮笙的伤,而是捏住了创口贴的边缘。
歘——
粘连在肌肤上的创口贴冷不丁被扯开。
阮笙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茸毛似乎都被它一并带走。
痛,但除了痛之外,竟还有令人颤栗的刺激感。
“不行……”阮笙恍惚回过神,“这是姐姐给我贴的创口贴……”
沈知竹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已将那张创口贴揉成一团,随手掷进靠墙的垃圾桶里。
她不无奚落:“小时候听妈妈的话,长大后听姐姐的话,阮笙,你可真是个听话的乖孩子。”
阮笙一瞬间失了声。
分明先前几次相处的时候,她能够感受到沈知竹对自己的态度正在逐渐软化。
可现在一切又像是回到了原点。
沈知竹口吻似寒冬里的冰凌,带刺般的尖锐:“对了,连自己弟弟的话都要顺从……看来你在这个家的地位也不怎么样,真是可怜。”
阮笙喉间一噎。
她说不出话来,雾气覆上双瞳。
沈知竹却似丝毫不怜悯她,拇指指腹径直压上她的伤口处。
失去了创口贴的庇护,即便只是指甲盖大小的擦伤,被带茧的指腹这样摩挲着,也难免会痛到让人皱眉。
偏生沈知竹恶劣得很,甚至还故意用力按了按。
“现在知道痛了”
听到阮笙隐忍的痛吟,她冷声问,“你自己撞到球杆上去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想结果。阮笙,你的脑子难道是摆设”
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就这样凝在阮笙的眼瞳之中。
女生黑白分明的双眼,怎么看都是纯善无辜。
若非在球场时,余光一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她,就连沈知竹也险些要被骗进去——
“怎么你以为自己做得很天衣无缝,没人会注意到是你故意撞上去的”
“阮笙,你要对付阮锦鹏多的是法子。用这样愚蠢的方式将自己搭进去,蠢得真不像一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
“不过他手上的球杆要是真撞到你的脑子,说不定还能把你脑子里的水撞出来,让你变得更聪明些。”
一字一句地数落,似全然忘记了,自己接近阮笙的本意是报复而不是关心她。
阮笙原本绷紧的身体,又不由自主松缓了下来。
沈知竹以为……自己是为了对付阮锦鹏才这样做
阮笙闭上眼,遮住眸中的失望之色。
是啊,她怎么能指望沈知竹能够明白……
更何况,用这样损人不利己的法子去博得沈知竹的关注,也的确是够蠢。
自我厌弃的情绪开始滋生。
阮笙此时没有力气面对沈知竹,只想将可耻可笑的自己藏起来。
“我困了。”她无法也不愿辩解,只是心脏有些发闷,“麻烦你先出去,我想睡一会儿。”
空气中静默。
半晌,沈知竹语气沉沉道:“在外人面前乖得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和我倒有脾气得很。”
指尖沿着阮笙的脸颊下滑,捏住了她的下半张脸:“不准睡觉,和我一起出来。”
不,准,睡,觉。
近乎命令的字眼,丝毫不留给阮笙退缩和反驳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却又觉得阮笙脸上的伤口碍眼得很:“还有创口贴没”
阮笙吸了吸鼻尖,从旁边换下来的针织衫口袋里,摸出来阮锦鹏刚才买回来的创口贴。
沈知竹接过创口贴。
撕开其中一枚的包装,将它贴到阮笙脸上。
动作有些生硬,在将创口贴严严实实按在肌肤上时,却不由放得柔缓。
沈知竹直起腰,走到垃圾桶边上,将胶布纸扔进去。
回过头,看到阮笙依旧蔫头耷脑地坐在床边,不由蹙了下眉。
“还愣着做什么”她道,“阮笙,当初你打我那一巴掌力气可大得很,怎么现在就这点本事”
阮笙也不明白沈知竹要自己去做什么。
但最终还是跟随她,乘坐代步车回到球场。
“笙笙”蒋庄仪看到她,“怎么又回来了”
“阮笙刚才和我说,她想要学打高尔夫球。”沈知竹道,“让我教一教她。”
蒋庄仪双眼微眯。
她看向正耷拉着头的阮笙:“是吗”
阮笙:“……嗯。”
“那真是麻烦沈总了。”蒋庄仪不无客气道,看向球童,“去*取一根球杆来。”
“不用了,她用我这根杆就行。”
沈知竹将自己的球杆送到阮笙手上。
木质杆触感微凉,有点像是她的体温。
阮笙仍不知沈知竹究竟想要做什么,她只是尽量表现得自然,不让蒋庄仪看出端倪来。
可惜沈知竹似乎并没有避嫌的打算。
她手把手教阮笙怎么握杆,摆好身体的姿势。
然后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出声令阮笙挥杆击球。
结果显而易见。
阮笙又不是什么不出世的高尔夫球天才,作为一名新手,她没将草皮铲飞就算是好的了,又怎么可能将球打进洞
白色的高尔夫球离果岭还有很远一段距离,便已经停止了滚动。
沈知竹似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或许我应该教得更仔细些”
说着,她走上前来。
近乎拥抱的姿势,沈知竹从身后将阮笙环在怀中,掌心搭上她的手背。
干燥的指尖沿着阮笙的指缝插。入,与她一同双手握紧球杆。
太近了。
像被夏日深山里飞漱瀑布溅出的水雾笼罩,她散发出凉意就这样隔着衣料,贴着阮笙每一寸肌肤。
细密的凉意织成网,叫人喘不过气来,反倒生出一层汗。
肌肤是凉的,深处却因此变得更热。
阮笙难免失神,不明白沈知竹想要做什么。
“放专心些——”沈知竹的薄唇擦过她的耳畔。
在她的动作之下,杆头轻轻敲击着球钉上的高尔夫球。
沈知竹似正在找发球的角度。
她带动着阮笙的上半身,朝西面转动了半圈。
阮笙看到了球场边上,坐在长椅上的阮锦鹏。
他戴着墨镜,看上去已经忘记方才的不快,正和坐在椅子另一端的球童侃侃而谈。
对方是一名年轻靓丽,头戴遮阳帽的少女。
也不知道阮锦鹏说了些什么,惹得她频频发笑。
阮锦鹏顺势坐得更近,搭在椅背上的手快揽住那名球童的肩。
嘭——
球杆杆头用力撞击着高尔夫球。
阮笙回过神。
实心的高尔夫球,飞出去时速度高达每秒七八十米,能够听到它在空气中的咻声。
惯性的作用下,它突破空气的阻力,旋转着向远处飞去,对准了阮锦鹏的方向。
就像是球员进球时的慢动作回放,分明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阮笙却无比清晰地瞧见,高尔夫球撞到阮锦鹏的鼻梁上。
他的脸被毫无防备地被高尔夫球撞歪,五官凌乱得像要化作深海鱼类。
高尔夫球落地,墨镜破碎,阮锦鹏的鼻血也喷涌而出。
且眼底被球砸过的位置,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肿。
接过球童递来的纸巾,阮锦鹏一面捂着脸哀嚎,一面恨恨地四处逡巡始作俑者。
阮笙听到身后沈知竹发出轻笑。
她从阮笙手中接过球杆,缓缓走了过去:“抱歉。阮公子,是我太久没有练习,一时失手了。”
阮锦鹏虽然是个二世祖,但该有的脑子还是有的。
即便心头已经骂了一万句娘,但对方是沈知竹,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说没事。
并且不忘夸赞沈总这颗球真是打得中气十足。
蒋庄仪也跟着过来了:“球场有医疗室,先让球童带你过去吧。”
不冷不淡的口吻,显然对他的伤势并不关心。
阮锦鹏就这样捂着鼻子,坐上了代步车。
唯有的欣慰之处,便是那名球童也跟了上来,吴侬软语地问他:“阮先生,你没事吧……”
美人有一双漂亮的水瞳,即便只是穿着球童服,也看得出来身材辣得要命。
阮锦鹏有些飘飘然:“没事,你帮我吹一吹就不疼了。”
……
第34章 谢礼
直到午饭时候,阮锦鹏依旧没有出现。
几人心照不宣,像是忘了这号人,到助理已提前订好的餐厅吃饭。
饭后,是时候离开了。
司机拉开车门,蒋庄仪示意阮笙先坐进去。
阮笙却犹豫着没有动。
蒋庄仪:“笙笙”
“姐姐,麻烦你先等我一下。”阮笙蓦地道,“我忽然想起,上次好像将发卡落在了沈知竹车上……”
几米之外,正准备上车的沈知竹顿住脚步。
“是吗”她显然听到这头的对话,“那过来找一找吧,说不定是落进了哪个缝隙里。”
“嗯。”阮笙提步走过去。
她拉开后座的车门,弯腰钻了进去。
沈知竹今天没有带司机,是自己开车过来的。
她站在驾驶座旁边,看着阮笙半跪在后座的坐垫上,认认真真地在座位缝隙里摸索。
像一只猫伸懒腰的姿势,下半身穿的运动短裙翘起来,裙摆下的大腿若隐若现。
白皙的肌肤,握上去时触感柔软,偶尔也会伴随着失控时的哭腔而紧紧绷住。
——这当然是沈知竹在这辆迈巴赫里,曾亲身体会过的。
“找到了吗”她开口时,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哑意。
“……还没。”
阮笙道,她抬起脸,“可能是我不太熟悉车里的结构,你能进来帮忙找一下吗”
沈知竹阖上了前座的车门:“好啊。”
她不紧不慢地绕过车前,弯腰从阮笙打开的那扇车门坐了进去。
冰块的寒气靠近,后座瞬间变得逼仄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回头,阮笙听到沈知竹压低的声音:“撒谎精。”
本该是贬义的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听不出半分谴责的意味。
阮笙回过头,看到沈知竹瞳中淡淡的奚落:“连自己的姐姐都骗,我可不记得上次你有戴什么发夹……”
沈知竹的话音戛然而止——
没有一丝的迟疑,阮笙的唇就这样贴了上来。
她的唇瓣好柔软。
就像是沈知竹小时候吃到的果冻,却没有工业香精的味道,只有牛奶糖一般的甜。
上一次两人亲吻的时候,沈知竹喝了酒。
是以关于阮笙唇瓣是什么滋味,她记得并不真切。
可这一次是在大白天,清醒的状态。
她清晰感受到阮笙拂出的嗳气,伴随着她身上柠檬味香水的气息。
本该是酸涩的柠檬,莫名带着丝丝缕缕的甜。
一瞬间像是被摄去思维般,沈知竹忘记了她应该是恨阮笙的。
她的喉咙咽了咽,已自然而然地张开了唇,舌尖沿着阮笙的唇线描摹……
然而——
阮笙忽然后退,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这是谢礼,谢谢你今天帮了我。”轻飘飘的嗓音,像一根沾了蜂蜜的羽毛。
说完这句话,阮笙忙推开另一侧的车门,从迈巴赫里离开。
像一颗刚放到唇边的樱桃,刚刚闻到香气,被它勾出了渴意,它却从指尖滚落,咕噜噜消失不见。
……
迈巴赫的后座,在阮笙将要离开之际,沈知竹攥紧她的手腕,将她狠狠拉了回来。
车门随之重重关上。
几乎是循着本能,沈知竹准确无误覆上了阮笙的唇。
舌尖撬开她的齿关,似一条贪婪的蛇长驱直入。
无视阮笙的呜咽和挣扎,也不在乎外头还有人等着,她只想吻她。
两人一齐倒在座椅上。
沈知竹压着她,仅仅是吻阮笙的唇还不够……她的心口像一只蚂蚁在噬咬着,叫她不安而又烦躁。
唯一能够克制这种烦躁的手段,就是发了疯般地去吻阮笙。
吻她的唇,她的脸颊,她的锁骨和……不,现实中的自己绝不可能这样失控。
明明是阮笙犯了不可饶恕的错,怎么可以轻而易举地原谅她
还是以如此卑微的姿态。
绝无可能。
潜意识虚构出的梦境,和沈知竹的理智相冲突,她猛然睁眼醒了过来。
视线中一片漆黑。
愣了半秒,沈知竹伸手取下眼罩。
抬手看了眼电子表上的时间,凌晨两点。
喉咙里前所未有的干渴,沈知竹从床上坐起来。
床脚的感应灯亮起,她穿上拖鞋起身,朝卧室外走去。
一直走到开放式厨房,沈知竹拿起水杯,先是从冰箱的制冰口铲了一勺冰放进去。
然后打开直饮水龙头接水。
加了冰块的纯净水,沿着干燥的唇舌咽入腹中,有着镇定心神的作用。
沈知竹背靠着中岛台的边沿,缓缓将半杯水饮尽。
放下水杯时,杯底与灰纹大理石台面轻轻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在这偌大的平层房间里,近乎岑寂的回响。
就好像这是一个被抛弃的世界。
沈知竹从来都是一个很理智的人,鲜少会有这种感性的念头。
但只要和阮笙挂上钩,这种时刻似乎就显得很正常。
她蓦地想到两天前在球场,阮笙短暂离开时,自己和蒋庄仪的对话——
“虽然我并不清楚,沈女士您和笙笙具体发生过什么,但你并不适合当她的朋友。”
“每一次你的出现,都只会折磨她。”
折磨
自己和阮笙究竟是谁折磨谁,恐怕并不好说。
她当时怎么回答来着
——“蒋经理误会了,我从来没有打算过要当阮笙的朋友。”
——“我可以用自己的人格起誓,这句话绝对没有半点撒谎的成分。”
朋友……想到这个词,沈知竹心底几乎本能地发出一声冷笑。
她伸手揉了揉眉心,睡意已荡然无存。
本打算直接去书房工作,放在中岛台台面上的手机却突然亮起。
是一串陌生本地号码发来的消息:“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将她灌醉送到了指定的地点。”
随后,是一张照片。
沈知竹垂下眼,点开照片放大——
阮笙正躺在一张宽敞的磨砂绒意式沙发上。
即便透过屏幕,也能够看得出来,她俨然是醉得不省人事。
沈知竹眸色变深。
对方的消息又发过来:“之前答应过我的事情,希望您能够不要食言。”
唇角略勾起嘲讽的弧度,沈知竹回复她:“知道了。”
放下手机,她走进卧室,换了身出门的装扮。
然后,沈知竹拿起玄关柜上的车钥匙,径直前往地下车库。
困……而且真的好晕……
阮笙感觉自己就像在迪士尼的旋转蜂蜜罐里。
天旋地转之中,她睁不开眼,连翻个身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这是在哪儿
她记得自己是被姚明珠喊出来喝酒,明明还没喝上几口,就醉得特别厉害。
然后,姚明珠扶着她上了车……
“阮笙,阮笙”姚明珠唤她。
“嗯……”阮笙迷迷糊糊地答,“珠珠,这是哪儿,你家怎么不太像”
姚明珠:“你先休息一会儿……等睡醒就知道了。”
阮笙没有任何怀疑,顺着她的话嗯了声,将脸埋进抱枕里。
蹲在沙发前的姚明珠站起身。
她看着已经睡熟过去的阮笙,低声道:
“阮笙……你别怪我,反正我看沈知竹也舍不得真拿你怎么样。我们朋友一场,你就当是帮我最后一把。”
说罢,她没有再管沙发上的阮笙,径直离开。
走出一楼的会客厅,经过草坪时,姚明珠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夜色之中,整整三层楼的欧式独栋别墅矗立在身后。
精致的装潢,方圆百米都不存在其余建筑的草坪,足以彰显户主的实力。
“真是叫沈知竹走了狗屎运。”
姚明珠咬了咬牙,难掩酸意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赚了多少钱,这么大的别墅说买就买。”
……
在她离开后许久,睡在沙发上的阮笙翻了个身。
咚——
毫无防备的阮笙从沙发掉到地板上。
半米不到的高度,没有摔伤,只是摔得有些疼。
阮笙瞬间清醒了大半。
她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
以灰色调为主的房间里,木质地板是灰色,各种家具是暗灰或浅黑,就连盖在阮笙身上的毛毯也是纯黑色。
等等……毛毯
阮笙隐约回忆前断片前的经历。
应该是姚明珠给自己盖上的毛毯
可她人呢
阮笙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试图从房间里寻找到姚明珠的影子。
然而除了她之外,一楼并没有其他人。
阮笙看向会客厅角落里的楼梯。
楼梯延伸向二楼,转角处光线由亮转暗。
身处未知的环境,叫人莫名心慌。
阮笙也顾不得去找姚明珠和消失不见的手机,朝门口走去。
门口是落地玻璃款式的一扇门,阮笙伸手一拉,却听到“滴——”的一声电子音。
房门反而被锁紧,任凭阮笙如何拉扯也是纹丝不动。
透过玻璃,阮笙看到窗外是一片草坪,且有几丛低矮的灌木。
无声的寂静昏暗中,它们黑魆魆的影子无端像是幽灵。
不安感逐渐蔓延,阮笙身体轻轻颤抖着。
直到她听见楼梯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所有的胆怯和畏惧,在一瞬间竟然松懈下来,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不过……沈知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准确来说,这里或许就是沈知竹的房子——因为阮笙在转过身后,看到她穿着居家服。
和平日出门在外时黑沉的打扮不同,沈知竹身上的丝绸睡衣是浅白色。
流淌的灯光下,这种浅白竟显得她整个人似有几分柔软。
就像是年少时,阮笙曾逃课去找她的那一回,她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身上带着淡淡的牛奶沐浴露香气。
等等……现在不是回想这些的时候。
即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阮笙仍不死心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35章 敏感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于阮笙的发问,沈知竹似没有分毫意外,“如你所见,这是我名下的房子,我在这里再正常不过。”
“阮笙,你真正应该问的,是你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说着,沈知竹从台阶上缓缓走下来。
棉拖踩在木质地板上的脚步声很轻,在这安静得甚至有些诡异的别墅之中,却显得分外清晰。
阮笙用力咬住齿边软肉——
痛!
所以,这并不是自己在醉酒后,漫无目的臆想出来的一场梦。
可她分明记得,之前是在和姚明珠一起喝酒……
阮笙浑身僵住,隐约明白了什么。
沈知竹已走到她的身前来。
她俯视着阮笙,就像是猎人看向困在陷阱中的猎物:“阮笙……我当时说过的,希望你不要为自己的求情后悔。”
冰冷的气息缠绕过来。
无孔不入的寒意,渗过阮笙身上亚麻色毛衣的每一个气孔。附着于她的衣料,盘踞上每一寸肌肤。
她瑟缩了一下,背部抵上身后的玻璃门:“你都……做了些什么”
“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沈知竹不屑轻笑,目光却不受控制被阮笙的脸吸引——
或许是喝醉了酒,也或者是受到了惊吓,她的眼眶和鼻尖有些淡红,瞳中弥漫着水洗般的氤雾。
这让沈知竹冷不丁地又想起上半夜那场梦。
在迈巴赫的后座里,自己压住阮笙,丧失了理智和尊严般地低头吻她的时候,她也是这种模样。
沈知竹呼吸略微停顿,将突然冒出来的荒谬念头压下去。
眼下她既没有喝醉酒,也并非是在梦中,当然不可能再吻她。
——绝对不可能。
即便喉咙和口齿间突然生出干渴,也一定是没来得及补充足够的水分……
沈知竹的视线,忽然从阮笙身上移开。
回到正题,她如实道:“我做的很简单,不过是告诉姚明珠,想要我放过她,就将你送到这里来……看来她的确是个会权衡利弊的聪明人。”
一字一句不带任何情绪,却足以让阮笙难以置信地摇头:“不,怎么可能……”
摆在眼前的事实,看上去让她难以接受。
泪水挂在阮笙的睫毛上,仿佛下一秒就会掉落。
“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被自己多年的朋友背叛,应该很不好受吧”
沈知竹举起手上的手机,“要不要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说不定只是误会一场。”
不等阮笙点头或是拒绝,沈知竹解锁手机,照着先前那串本地号码拨了过去。
嘟,嘟,嘟……
接线的前奏,扰乱着阮笙的思绪。
还没想好要怎么去面对事实,电话已经被接通。
“喂……”在旁人面前一向趾高气昂的姚明珠,此刻语气里竟带着小心翼翼,“沈总,是还有什么吩咐吗”
沈知竹并未回答她,径直将手机举到阮笙耳边。
顺带挑了下眉,似好整以暇地等待着阮笙的反应。
——她时常都是面无表情,很少会有这样鲜活而不自知的情绪流露出来的时刻。
手机覆到阮笙的耳边时,尾指指腹亦无意识勾勒过她的耳廓。
阮笙敏感地颤了下。
她忙低下头,狼狈的姿态,分不清是因为沈知竹的小动作,抑或是姚明珠毫无征兆的倒戈。
“珠珠……”嗓音里还带着些熏然醉意。
像是和朋友玩捉迷藏时,对方突然散场回家,被抛下后生出的淡淡委屈。
电话那头的姚明珠沉默了。
“为什么”阮笙几乎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能问出口,“我们不是朋友吗你怎么会……”
“朋友”姚明珠陡然打断了她的话,“阮笙,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活得永远像个孩子,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听不去看……我总得为自己着想吧”
“更何况反正沈知竹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她看上去对你还是念念不——”
通话遽然被掐断。
沈知竹收回了手机。
仿佛不曾听到姚明珠最后那句话,沈知竹若无其事道:“真遗憾,你们的友情好像彻底破碎了。”
阮笙始终悬在睫毛上的泪水,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坠落。
眼泪湿漉漉地贴着她的脸庞,叫她看上去就像一朵被雨水洇湿的白色鸢尾。
沈知竹闭上眼,她深吸一口气,似按捺着什么。
最终却还是没能按捺住,她伸手捏住阮笙的下巴:
“哭什么少了个这样的朋友,你应该高兴才对。”
“今天她能够为了利益,不带半点犹豫地将你卖给我,说不定明天就能将你卖给别人,你至少应该庆幸,是我而不是别……”
意识到再说下去,反倒像是自己在安慰阮笙,沈知竹猛地收声。
她为什么要安慰阮笙
她等了这么多年,不正是为了报复她
——至少,在阮笙真正认识到她的错误之前,绝不能轻易原谅她。
第36章 折磨
沈知竹松开了捏在阮笙下巴处的手。
她后退半步,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阮笙停住眼泪,目光本能地追随着沈知竹的背影,直至她在会客厅的角落处停下。
旋即,阮笙略带诧异地瞪大双眼——
沈知竹身旁,停着一架很是眼熟的钢琴。
弧形线条流畅的琴身,镀一层反射着均匀光芒的黑色琴漆,琴上Bechstein的品牌标志低调而又显眼,彰显着它的价值不菲。
这样的钢琴,阮笙和林嘉明准备的新房里也有一架。
且一模一样。
要拥有这架钢琴,至少要提前半年预定,可沈知竹刚回国不久。
阮笙心头有了一丝预感:“这是……”
“觉得它很眼熟,是吗”
沈知竹轻笑,“之前在你们的‘新房’做客后,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对钢琴感兴趣,林嘉明第二天就派人将它送过来了。”
她眸中带着胜利者才会有的傲然:“阮笙,这样重要的事,他该不会都没有告知你吧”
在沈知竹说话的时候,阮笙已走了过来。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的脚步有些虚浮。
走到离钢琴只有半步之遥的时候,阮笙身形趔趄了下。
在她将要倒下之际,沈知竹手疾眼快攥住她的手腕,顺势将人带入怀中,任由阮笙撞向自己。
喝得醉醺醺的阮笙,就这样将头靠在了沈知竹的肩膀上。
柠檬味香水混合着果酒醉人的气息,令人的思绪一瞬间有些紊乱。
沈知竹握在她腕间的长指收紧:“家人无视你,朋友出卖你,未婚夫背叛你……阮笙,你说说你,该怎么办才好呢”
语气中并没有讥诮或奚落的意味,仿佛是真心实意在为阮笙作想。
就像最温柔的老师,用循循善诱的口吻引导着无知的学生,等她说出自己想听的答案。
阮笙似没能读懂她这个问题的深意。
身形略微向后拉开了几分,她仰头看着沈知竹。
懵懂的眼神,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你要将我关在这里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一个月你做不到的,我很快就会和林嘉明结婚,我的家人也会找我……”
“阮笙。”沈知竹打断了她的话。
她周身的气压,似寒潮来临时一寸寸冰封的湖面:“都现在了,还有工夫想着那些无关要紧的人,看来你是真的很甘心被当成一个被人戏耍的傻瓜”
阮笙咬住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一如既往回避的姿态。
沈知竹眼底浮现嘲色:“我是不会把你关在这儿的——首先我对做违法乱纪的事不感兴趣,其次,我没有替阮家养女儿的癖好。”
“是吗”阮笙低下头,极好地掩住眸中的失望之色,“那你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湖面上的寒气汇成缥缈白雾,一齐朝阮笙覆过去。
沈知竹沉眸:“阮笙,你是真不懂还是假的不懂——你做错了事,在你清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前,我怎么可能让你好过”
空气中静了几秒钟。
阮笙抬起头道:“沈知竹,对不起。”
就像在澳门酒店那一次,她认错的速度是如此之快。
“对不起。”阮笙重复道,“我知道是自己的错,当初不应该那样对待你,无论你要怎么惩罚,都是我活该……”
一字一句,听不出半点情绪起伏。
机械的,听不出半点诚意的,就像ChatGPT拼凑而成的道歉。
沈知竹甚至忍不住要怀疑,阮笙是不是故意要这样的。
分明在来此之前,沈知竹已经打定了主意,她只会冷静地看着阮笙忏悔。
可不过三两句话的交流,阮笙便如此轻而易举地激怒了自己,惹得她本该平静的情绪由阴转暴雨,内心深处翻江倒海。
为什么会是这样子
明明做错了事的人是阮笙,应该受惩罚的人也是阮笙,到头来被一次又一次搅弄心态的人却成了自己
她本该是这份关系中毋庸置疑的上位者才对。
究竟要怎样才算是真正地惩罚阮笙……
许是整夜没有睡好,沈知竹从后脑处生出钝钝的痛意,连呼吸都变得迟缓。
大脑似乎开始缺氧,她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她要惩罚阮笙,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
沈知竹深吸了一口气,后退抵上钢琴的边沿。
“坐上来,脱掉。”她将手搭在阖起来的琴盖上,不带一丝迟疑地命令。
阮笙无意识抿了抿唇瓣。
套在身上的亚麻色针织外衣,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了地。
她身上便只剩浅蓝色的针织长裙。
贴身的柔软布料,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
沈知竹比任何都清楚,这样的身形在她手掌心似牛乳般流动时,是怎样令人难忘的触感。
喉咙不动声色地咽了咽。
阮笙已顺从地上前了半步。
许是喝醉了酒,在转身坐到钢琴上时,她掌心无意识覆上沈知竹搭在琴盖上的手背。
温软潮湿的掌心,一如年少时夏日里的那间琴房,她将手掌搭上来,手把手教自己弹琴。
微风拂动白色窗帘,少女清脆嗓音在耳边徘徊。
胸腔中似有什么在发烫,且砰砰作响。
沈知竹定了定神。
她看向眼前醉眼迷离的阮笙,双手顺势撑在她的身侧:“你觉得这就算脱掉吗未免也太敷衍了事。”
阮笙看着她,嗓音软得像一只刚睡醒的猫:“我喝醉了……没有力气,你……帮帮我……”
沈知竹沉默着,没有出声。
几秒钟后,她一言不发地抬手触向阮笙的腰间。
没有摸到针织裙的拉链,阮笙已自然而然地拉过沈知竹的手,让她的手掌覆在自己后背:“拉链……在这里。”
像是将她彻底拥入怀中的姿势,沈知竹勾住了拉链的指尖缓缓向下。
十月中旬,在南方还算不上太冷。
阮笙的身体却受到凉意的刺激般,在沈知竹的怀中轻轻颤抖。
凉意来自于沈知竹的指尖。
失去了衣料的遮掩,似有若无的摩挲,即便只是蜻蜓点水般一触,也足以让阮笙浑身颤栗。
在酒精的作用下,她难免思绪不清地晃神。
锁骨处突然传来的刺痛,又叫阮笙清醒了几分。
——是沈知竹突然在咬她。
她的犬牙有些尖,咬上来的时候,真有些像被狗咬了一口的感觉。
不过是那种刚断奶的小狗。
被咬起来不算疼,反而带着些酥。痒的感觉。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咬法太轻描淡写,沈知竹齿关略微收紧。
“唔……”阮笙绷紧了身躯,肩胛骨向后卸力,腰肢却不由自主地向上拱起。
倘若旁边有一面镜子,她便能够看见自己的姿态,是有多么的欲拒还迎。
随着拉链的下滑,沈知竹的掌心已不觉托到阮笙的腰间。
略微凹陷的脊骨两侧,有一对若隐若现的腰窝。
腕骨与掌心的交接处,抵在了左边的腰窝处。
指尖向右延伸,横贯了阮笙不盈一握的后腰,搭在右侧的腰窝凹处。
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圈,激起阮笙轻轻的吸气声。
“阮笙,你真该看一看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我可是什么都还没做。”
沈知竹的唇贴在她的锁骨处,缓缓出声道,“恐怕就算你真的结了婚,到时候不还是这样子……不,不止是在钢琴上,还有沙发,浴室,窗前……”
顿了顿,她发出意味不明的低笑:“我记得那套公寓落地窗外的风景确实不错,很适合……”
明明沈知竹的气息是冰冷的,可因为她吐出的话语,阮笙的身体开始发烫。
她甚至失控地开始想象——
再次重逢的那个雷雨夜,一脸冷漠的沈知竹将自己压在窗边……
沈知竹并不清楚阮笙在想些什么,但她敏锐察觉到对方的失神。
分明要说这种话的人是她,到头来被阮笙的反应惹得不悦的人却也成了自己。
“不准走神。”
沈知竹语气里透着生气,不假思索地在阮笙锁骨处重重一咬,“谁准你真的去想结……”
她将结婚两个字吞了回去,眸中浮现淡淡的疑惑。
实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
为什么阮笙要惹自己生气是这样的容易
为什么一碰到阮笙,自己就像被下了降头般没有理智
为什么阮笙就是不愿意好好认错,不肯真正来恳求自己的宽恕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交织在一起,沈知竹缓缓抬起头来。
她将视线锁定在阮笙的脸庞,想要探究出一切的缘由。
这招在做数学题的时候很有用——只要盯住题干,答案就会自然而然在沈知竹脑海中浮现出来。
可到了阮笙这里,办法却开始失效。
或许是因为阮笙并非黑字印在白纸上的一道题,她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就总会变来变去。
阮笙的眉眼,鼻尖,唇瓣……五官会排列组合成不同的表情。
时而蹙眉或舒展,会有开心和难过。
流逝的时光在她身上笼罩出一层迷雾,叫沈知竹想要如年少时一般读懂阮笙,竟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
喝醉酒的人是阮笙,神志不清的却成了沈知竹。
心头生出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沈知竹搭在阮笙腰间的手僵住。
她读不懂阮笙,却隐约读懂了自己——
她从未真的想要折磨或惩罚阮笙,只是在等待她真心实意的认错而已。
沈知竹的唇抿成一条线。
她身形略向后撤,与阮笙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或许这样能够让自己清醒些……然而下一秒,阮笙伸手揽住她的脖颈,唇瓣没有任何征兆地贴上来。
毫无防备,沈知竹就这样被拽回了失智而又迷乱的深渊。
阮笙柔软的唇瓣,就这样贴着她的唇。
细微的声音,听着有几分可怜:“对不起,沈知竹,是我不该走神,这是歉礼。”
说着,有什么更加湿热温软的东西,生疏舔。弄着沈知竹的唇。
是阮笙从唇缝中探出的舌尖。
这样的片刻,竟与上半夜的那场梦完美重合起来。
沈知竹难得找回来的那一丝理智,就这样彻底绷断,裂开时的弦在脑中嗡嗡作响,驱使着她按照本能行事。
——是阮笙主动要吻她,不是自己非要不可的。
沈知竹偏过头,心安理得地加深了这个吻。
唇舌彼此纠缠,就像是要攫走对方全部的津液,她们中才能有谁能够活下去。
体力悬殊,阮笙终究不是沈知竹的对手。
她气喘吁吁,无力倒在了沈知竹的身上。
“就这点本事吗”沈知竹的嗓音里带着哑意,“阮笙,我还以为你真的厉害得很。”
阮笙没有回答,她只是靠在沈知竹的肩上,有些贪婪地悄悄吮着她颈间的气息。
竟然真的还是牛奶沐浴露的香气。
这个小发现,叫阮笙不禁翘起了唇角。
下一瞬,牛奶沐浴露的香气,混合着凉意一齐覆过来。
——沈知竹落在阮笙腰间的手掌向下,将她稳稳托了起来*
然后,就着这个姿势,她抱着阮笙一步步走上了楼。
阮笙被放下去的时候,身体和柔软的床垫一起晃了晃。
沈知竹双手撑在她的身侧,靠下来的时候,却没有产生丝毫动静。
——她行事总是这样的稳重。
唯独在欺负阮笙这件事,难免会有所失控。
陌生的房间太过宽敞,连最细微的低吟竟也会有回声。
阮笙的泪水打湿了枕头。
她费力地睁开眼,注视着此时的沈知竹——
波澜不惊的双眼覆上了浓色,一如窗外汪洋般的寂静夜色。
翻涌的海浪来势汹汹,最终扑到阮笙身上的时候,却又不动声色地卸下了力度,澎湃浪花簇拥着她。
身体和心灵的空缺同时得到了满足,阮笙的视线开始涣散迷离。
她与沈知竹对视着,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
以俯视的角度将这一幕收入眼中,沈知竹心口微微发烫。
她垂下眼,不再去看阮笙的脸。
用发哑的嗓音唤醒了房间里的语音助手:“x,关灯。”
视线中一瞬间变得黑暗。
浪潮却始终没有停下来,一浪接一浪地漫过阮笙的身躯。
整整一夜。
逐渐堆积的温存,到头来足以抽干阮笙所有的力气,彻底将她击穿。
等浪潮逐渐褪去,她像被埋进沙砾里的一枚贝壳,睡得很沉很沉,仿佛可以就这样变成化石。
……
“阮笙,醒一醒……先起床吃饭。”
被沈知竹从熟睡中唤醒,阮笙对着不太熟悉的环境,迟钝了有半秒钟。
随后,她想起这是在沈知竹的别墅里,又慢慢地想起两人昨夜都做了些什么。
身上属于着沈知竹的睡衣提醒着阮笙——
之后应该是她为自己做好身体清洁,并且穿上的衣服。
“谢谢。”阮笙的声音有些沙哑。
沈知竹站在床边看着她,像是在等着什么。
过了几秒钟后,又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先下楼吃饭,吃完了再睡。”
“好。”
没有意识到沈知竹等待的是所谓“谢礼”,阮笙穿上了拖鞋下楼。
早餐是叫的外卖。
建于市郊的别墅群,隐匿于群山和湖泊之间。
天亮后一眼望出去,才发觉不止有草坪,更有平静的湖面。
景色很美。
只不过……
阮笙咬了口一看就是半成品加热后的菜包,有些费劲地将它咽下去。
坐在她对面的沈知竹,吃得倒是很从容。
她一边吃早餐,一边用平板看最新的财报。
沈知竹面上维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像是没有味觉般,感受不到食物的难吃。
不是什么变质或劣质的味道,就是纯粹的难吃。
但好在阮笙累了大半夜,的确是饿了,还是能够将就着吃完她的那份早餐。
吃完后,她看着沈知竹:“那我……先上楼去睡觉了”
“嗯。”沈知竹依旧在看财报,没有多说半个字。
阮笙继续上楼补觉。
浑浑噩噩睡了好几个小时,沈知竹又来叫醒她吃午饭。
——正好是十二点过就来催的,准时得像一个机器人。
午饭依然是外卖。
米饭,西湖醋鱼,炒青菜。
阮笙吃了几口,忍不住怀疑,这兴许是沈知竹故意惩罚自己的手段。
但看到沈知竹吃得面不改色,又打消了这种阴暗的念头。
只得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么大的别墅,平时不会有阿姨来打理吗”
“会有保洁阿姨每周三周日过来打扫卫生,平时由物业代为管理。”
沈知竹意识到什么,“你想吃阿姨做的家常菜”
阮笙没有否认:“我只是觉得……自己做饭应该比点外卖节约一点。”
沈知竹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你确定有了煮饭阿姨后,会继续住在这里”
原本还算得上松弛的氛围,一瞬间变得沉寂。
阮笙低下头,将米粒送进了嘴里。
“先回答我的问题,阮笙。”沈知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生硬。
这种生硬就像是酒心巧克力的外壳,看上去很牢固,却只是为了保护藏在深处的心思。
“还是先吃饭吧,不然鱼就要凉了……”
阮笙正慢吞吞说着,却被沈知竹的冷笑声打断。
“看来——你并不打算留在这里,却想要每天有人等着服侍你”她道,“这样的贪心,你可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阮笙没有反驳她的话。
沉默之中,她等待着来自于沈知竹更无情的嘲讽。
“林家给了你什么”对方却只是突然道。
“嗯”阮笙愣了下。
“那不如换个说法——嫁给林嘉明,你能有哪些好处”
沈知竹逐字逐句地问,“是林家的人脉,资源,还是他许诺了你旁的利益”
阮笙用茫然的眼神看着沈知竹,像是听不懂她的话。
沈知竹深吸一口气。
她似变成了另一个人,将所有的自尊和骄傲抽离,如同在生意场上与投资商讨价还价:“阮笙,林家能给你的,我一样可以给你,甚至远比他们多得多。”
阮笙愣然。
她看着沈知竹:“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知竹打断她的话:“你只需要回答我,是否愿意换个人做交易”
阮笙看着她:“我……”
察觉到她的犹豫徘徊,沈知竹眸中多了几分不自知的光亮。
她循循善诱:“在交易未成之前,改弦更张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你用不着受道德的束缚……”
然而下一秒,阮笙却只是避开了她的视线:“我很抱歉。”
沈知竹定定注视着她。
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酝酿。
阮笙的心脏不觉提到了嗓子眼,就像是回到多年前那个夜晚,在沈知竹的注视下,她的灵魂与身体抽离。
心中甚至着魔般生出一个声音——为什么要拒绝沈知竹,答应她不是很好吗
可是……
“我很抱歉。”阮笙只能重复道。
沈知竹眸中的光沉下去,化作自嘲之色:“你没必要道歉,毕竟我很清楚,你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反倒是她,应该先给自己道声歉才对——
就这样轻易将自尊拿出去交换,换来的却只是更不屑一顾的践踏。
真是蠢得不可理喻。
向来尝不出滋味的食物,变得更加难以下咽。
沈知竹从座椅上起身,径直上了楼。
等几分钟后再次出现时,她已经换上了外出的衣着。
“你……”阮笙站起身,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沈知竹却并未看她。
“我需要工作,没时间每天陪你玩这些《基督山伯爵》的戏码。”她道,“房间的密码锁我会解开,你随时都可以离开。”
说罢,沈知竹已打开玻璃门,身影消失在草坪外的松树下。
随后,是轿车扬尘而去。
阮笙浑身脱力,又坐回了椅子上。
一滴泪水毫无防备从眼眶中掉落。
这时,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阮笙连忙抬头看去——
来人却并不是沈知竹,而是她的助理戴静。
“阮小姐,沈总让我来提醒一声,您的手机就放在茶几的抽屉里,以及您要是想离开的话,会有司机开车送您。”
“好,我知道了。”阮笙动作有些狼狈地擦干了眼泪,“不过我可能还要收拾一下。”
戴静应声。
在她离开后,别墅里再度变得空寂起来。
阮笙起身,明明是应该上楼换衣服离开的,却不觉走到钢琴边。
打开琴盖,黑白键呈现在眼前。
食指轻轻在琴键上一按,钢琴发出纯净悦耳的音节。
第37章 默契
悠扬的琴声回荡在房间里,直至一曲终了。
阮笙双手搭在琴键上,扬头看向站在一旁监督她的钢琴老师。
“嗯,最近的状态不错。”姓尤的老师点了点头,“平日里练琴不能松懈,要好好保持。”
阮笙乖巧点头:“好。”
“都是老师您指导有方。”赵佳丽笑盈盈道。
练琴课快到时间,她将尤老师送下楼。
透过琴房的落地窗,阮笙可以看见,走到花园边上的时候,两人似乎正在交流什么。
不一会儿,赵佳丽回到琴房——
“尤老师说,以你现在的水平,要想报考美国的伯克利学院,把握还是很大的。不过还是要争取这一两年里,多拿一些国内外的比赛大奖,被录取的可能性才会更大些。”
“比赛报名的事妈妈会给你安排,你只需要安心练琴就够了。”
她笑着揉了揉阮笙的头。
“嗯。”阮笙顺从应声,“那妈妈……我现在可以休息一会儿了吗”
“你呀——下半年就是高三生了,成天还想着休息。”
嘴上这样揶揄着阮笙,赵佳丽却还是很宽容道,“去吧,辛苦了一下午,是时候休息一会儿。”
像一只从笼子里溜出来的珍珠鸟,阮笙轻快地离开琴房下楼。
她所谓的休息,不是睡觉打游戏,也不是出门运动,而是一头钻进了厨房。
两个多小时后,阮笙将烤好的香草树莓拿破仑装进蛋糕盒,放到冰箱最上层冷藏。
“又是给姚明珠带的”
赵佳丽正好从厨房外路过,隔着玻璃门道,“小姑娘就是嘴馋,生怕长不胖。”
“……嗯。”阮笙心虚应声。
翌日,周一。
第1节 下课的时候,作为数学课代表的沈知竹正在分发批改后的练习册。
练习册发到阮笙桌上的时候,她连忙小声道:“你……先等一等。”
沈知竹状似不经意地转过身,脚步却早有准备地停下。
阮笙忙将装好的拿破仑蛋糕,送到她空着的那只手上。
她仰头看着沈知竹,眼眸弯了弯。
沈知竹看似表情没有变化,眸中却多了几分暖意。
等沈知竹一走远,坐在阮笙身后的姚明珠“嘁”了声。
她伸长腿,在桌下踢了踢阮笙的凳腿,不满的口吻:
“不就是她帮你把数学分数提上去了,要我说给她点钱就行了,用得着这样讨好”
阮笙也不在乎她话中的鄙夷,一本正经道:“可是……既然是感谢人家,总得真心些才好吧。”
姚明珠翻了个白眼,没再说什么。
上午最后一堂课是音乐课。
班上二十多名学生都去了乐器室。
前十几分钟,音乐老师指导大家合唱一首英国民谣。
之后是在乐器室里的自由活动时间。
阮笙看向沈知竹的方向,还没想好要找什么理由和她凑在一起,音乐老师唤她:“阮笙,你过来一下。”
走过去后,对方说起正事:“再过两个月,学校会举办一场五四文艺汇演……老师记得,你的钢琴是考过十级了的”
“嗯。”
音乐老师:“是这样的,除了每个班的集体节目之外,每年级还要准备五六个单独的节目,你的钢琴好,或许可以参加。”
或许。
在普明这样的国际中学,精通乐器的学生不止阮笙一个。
这些人大多接受的是精英式教育,大大小小的比赛,只要能露面拿奖的都不会错过。
就算只是一次小小的文艺汇演,恐怕报名参加的人也会只多不少。
阮笙并不觉得自己能竞争得过他们,但还是从老师手中接过了一张报名单。
放学后,麻辣烫店里。
忙完店里的生意,沈知竹回头看到坐在后厨桌边的阮笙,正咬着笔杆对一张纸发呆。
她走过去,看到纸上的内容:“是想要参加五四的汇演”
阮笙点头,又摇头。
其实也不是很想。
阮笙学钢琴并不是自愿,而是从进入阮家那一天开始,赵佳丽让她开始学的。
日积月累,逐渐学有所成。
可她对钢琴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钢琴于她,是一种不可或缺的点缀。
就像是学钢琴的她于赵佳丽而言,和那些耀眼的珠宝首饰应该没有多大的差别。
都只是为了拿得出手。
这样一想,阮笙参加汇演的心思更淡了下来。
“还是算了吧。”她道,“反正也不一定会选中我……”
说着,阮笙收起报名表要往书包里放。
沈知竹突然伸手,白皙指尖突然压住了那张报名表:“为什么觉得不会选中你,你……明明弹得很好。”
俯视的角度,她比同龄人要沉稳得多的目光,此刻就像静静流淌着的湖水,朝阮笙覆过来。
阳春三月,天气已经变得有些闷热。
可被她这样的视线注视着,阮笙的周身竟无端变得清凉起来。
仿佛沈知竹生来就具有某种力量,能够叫人定下神来。
阮笙一愣,忽然想起上次在阮家,沈知竹是听过自己弹琴的。
她莫名生出些许雀跃。
像沉睡了一整个冬天的冻土,在春天来临时,埋藏于深处的种子破土而出,冷不丁抽芽。
“真的吗”阮笙小心翼翼地问。
沈知竹却没有再夸她第二遍,只是问道:“你想要在五四的晚会上表演吗”
一开始是没多大兴趣的,可是在被沈知竹夸奖之后,阮笙变得跃跃欲试。
她双眼发亮,点了下头。
有点像一只得到主人夸赞的小狗。
下一刻却又叹气道:“就算是我想要参加,老师也不一定会选我……”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精通乐器的同学太多了,未必轮得到阮笙。
沈知竹看着她,将那张报名单拿起来折好,放进阮笙的书包里。
看上去也像是认清了现实,不再对阮笙上台表演这件事报以希望。
可下一秒,她轻描淡写道:“我在晚会上有诗朗诵的表演,可以和老师商量一下,让你进行钢琴伴奏。”
沈知竹是以特优生的身份,被招进普明国际中学的。
即便这所学校里成绩优异者如过江之鲫,可她始终牢牢占据着年级第一的宝座,且甩开第二名一大截。
这种能为学校添光的苗子,会提前内定好五四晚会上的表演名额再正常不过。
沈知竹一人得道,阮笙跟着“鸡犬升天”。
几乎没有什么麻烦,负责表演项目安排的老师同意了她们的请求。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先考察一下两人配合的默契程度。
放学后,两人被留在了琴房。
沈知竹负责诗朗诵,阮笙弹钢琴。
诗歌是民国诗人林徽因的《你是人间的四月天》,钢琴曲是《Flower Dance》。
都是柔美而又带着希望的意象。
“鲜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
大多数的诗朗诵,要么是抑扬顿挫,要么慷慨激昂。
可沈知竹的情绪始终是敛着的,就连朗诗时也不例外。
嗓音似料峭的风,些微寒意拂过萌芽的柳枝时,却化作第一缕春信。
伴随着阮笙指间弹出的钢琴曲,春风时快时缓,落幕之际夹杂着鲜花和绿叶的芬芳。
朗诵声和琴声先后停下。
沈知竹面色平静,阮笙则有些忐忑地看向音乐老师。
过了几秒钟,没有等到对方的反应,她有些不安道:“老师……是我做得不够合格吗”
“怎么会呢老师只是觉得你们这样的搭配特别好,就像夏天和冰西瓜一样配,听得都有些出神了。”
音乐老师笑着走过来,“不过我突然有一个更好的主意。”
说着,她示意沈知竹到钢琴前空着的琴凳上坐下:“要不然,你们试试二重奏加诗朗诵怎么样”
钢琴二重奏,也就是所谓的四手连弹。
阮笙神情瞬间变得有些僵硬:“可是……”
沈知竹垂下眼:“江老师,我不会弹琴。”
姓江的年轻老师,瞬间变得尴尬起来。
在这所学校里任职了好几年,她几乎是默认所有的学生都是精通钢琴这种乐器。
毕竟只要家里稍微有点小钱的,都要送孩子去学习一下镀个金。
却唯独忘记了沈知竹是这么一个例外。
“不好意思啊,是老师疏忽了。”她讪笑了下,仍有些不死心,“真的一点都不会”
“嗯。”沈知竹淡然应声。
许是在国际中学就读一年半,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没有半分窘迫:“不过,我现在开始学来得及吗”
“你这么聪明,肯定是来得及的。”阮笙忙接过话头,“而且这首曲子很简单,一教就会。”
沈知竹将脸转向阮笙,就像是还在等着她说什么。
不知为何,一向读不懂沈知竹情绪的阮笙,此刻却突然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放心,我会教你的,一定能教会你。”
说出这句话时,阮笙的双颊莫名变得有些烫。
她低下头,欲盖弥彰地道:“钢琴真的很简单的,比数学要简单多了。”
“好。”身旁沈知竹发出一声轻笑,“谢谢你。”
第38章 合照
从许诺要教沈知竹学钢琴那一天开始,每天放学后,阮笙都会和她留在琴房。
过了春分,气温一天天转热。
倒也用不着开空调,琴房里悬着一具老式的深绿色吊扇,扭开旋转开关,一级的风轻轻荡开。
伴随着阮笙身上的柠檬味香水气息。
像无声的潮水,漾入鼻息之中。
沈知竹一走神,弹错了音节。
过去一周,她将放学后的时间花在记住钢琴键位的排序规律和音调上,今天刚开始记琴谱。
就算是再聪明的大脑,学习总是需要一个过程。
开头的音节弹错了,后面的琴声就全都乱了调。
坐在旁边的阮笙低声道:“没关系的,我刚开始练了一整个暑假,才记清了琴键的位置,你这么快能够记住每个音的位置,已经很厉害了。”
没有一丝安慰的意思,她似乎是当真在夸沈知竹。
“嗯。”沈知竹定了定神,“我们重头再来吧。”
说着,她深吸气。
原本是想让思绪变得平静,却忘记了阮笙就在自己身旁。
柠檬味香水在呼吸中更加清晰。
沈知竹又一次弹错了。
阮笙偏过头来看她,眸中闪烁着诧异的光芒。
“抱歉。”沈知竹低声道。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没想到她会如此郑重其事地道歉,阮笙顿时慌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对了,我有一个办法了,你先站起来吧。”
闻言,沈知竹照做。
换成阮笙坐到她的位置上。
少女的指尖搭上黑白键,缓慢而又流畅地弹奏起属于沈知竹的琴谱。
弹了几个音后,她转过头看向沈知竹:“你……将双手搭到我的手背上来吧。”
沈知竹明白了她的用意。
站在阮笙身后,她缓缓弯下腰,像是从背后半拥的姿势,双手掌心覆到阮笙的手背上。
比起沈知竹常年冰凉的体温,阮笙肌肤的温度要暖和得多。
柔软的皮肤之下,当阮笙的指尖在琴键上游离落下时,看起轻巧的动作,骨节却在暗暗用力。
擦过沈知竹的掌心时,让她想起童年在乡下外婆家,在田野上抓住的那只蜻蜓。
手指虚虚拢住,它的翅膀仍在拼命振颤,鲜活的生命沿着血液颤到沈知竹心头。
“闭上眼睛,就想象是你自己在弹……”
阮笙聚精会神盯着琴谱道,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之人非但没有闭眼,反而是目不转睛地盯住她。
一曲终了。
阮笙回头看向沈知竹:“这样熟悉琴谱,是不是要快得多”
“嗯。”沈知竹偏头看着她,长过了肩头的发丝缓缓滑落,“还要再来吗”
在她身后,窗外夕阳欲颓,隔着玻璃有些晃眼。
“好啊。”阮笙回过神,连忙低下了头。
两人就这样接着练了半个多小时,直到阮笙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一直这样弯着腰,不会觉得累吗”
“……还好。”顿了顿,沈知竹又开口,“好像的确是有点。”
阮笙没忍住一笑,她站起来将座位还给沈知竹。
许是阮笙这种办法真的有用,等再次单独弹琴的时候,沈知竹已经不会再弹错音。
阮笙配合着她的节奏,懒洋洋地弹得很慢。
无意识地打了个哈欠。
“去休息一会儿吧。”沈知竹道,“我一个人也能练。”
“好。”阮笙也的确是累了,她没有勉强自己,坐到了离钢琴几步之外的椅子上。
椅子是学生们上课时坐的,阮笙将它调转了个方向,椅背朝着沈知竹。
这样,她坐下来将上半身搭在椅背上休息时,也能够面向沈知竹看她弹琴。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落日余晖将她们的影子拉长。
阮笙不由屏住了呼吸,看着两人影子在光影的作用下,逐渐挨在一起,像一副剪纸画般印在琴房的墙上。
想要用将这幕拍下来,可惜手机落在了教室里。
阮笙只能暗中抬起手,双手食指和大拇指张开到九十度,指尖相交组成一个长方形。
然后对准日光下两人交叠的影子,将它们框进这个暂时的快门里。
咔嚓——
她在心中暗暗配了个按下快门时声音。
这时,琴声突然停下来了。
阮笙忙欲盖弥彰地收起手,回头看去,正好对上沈知竹的视线。
她……应该没有看见刚才的一幕吧
“是要到结束的时间了吗”阮笙有些心虚地问。
沈知竹嗯了声,她拿起琴谱:“嗯,该离开了。”
琴房快要轮到旁的学生使用,阮笙也没耽搁,和沈知竹一起离开。
转眼进入四月。
沈知竹已经能够熟练地弹出一曲《Flower Dance》,但要想上台表演,水平还有很大的精进空间。
为此,她一有时间都会和阮笙去琴房。
这天练完琴后,沈知竹轻轻叹了声气。
阮笙头一回听到她叹气,瞬间生出歉意:“都怪我非要上台表演,连累了你,你……是不是学琴学很辛苦”
沈知竹愣了下:“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不过……进度的确是让人有点心急。”
阮笙:“是吗那要不然……”
“要不然,再去我家练吧。”沈知竹接过她的话,“我妈昨天买了架电子琴放在家里,也可以两人一起弹。”
阮笙原本想说的是,要不然自己还是退出吧。
但听到沈知竹这样一说,她的主意就变了。
“好啊。”阮笙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吗”
沈知竹:“嗯,当然是现在。”
刚走进沈知竹家所在的小区楼栋里,阮笙鼻尖轻轻吸了吸:“好香啊,不知道是谁家在炒菜。”
身旁传来沈知竹极轻的笑声。
起初,阮笙还以为她是在笑话自己的馋,直到沈知竹用钥匙打开了门。
香气正是从她家的厨房里传来的。
秦秀华正在厨房里忙活,听见动静握着锅铲就出来迎接:“回来了小笙你先坐,阿姨马上就快将最后一道辣子鸡炒好。”
对于阮笙会出现在她家,秦秀华似乎丝毫不意外。
而且,桌子上摆着一个还未拆封的蛋糕。
阮笙后知后觉明白了过来——从沈知竹在琴房叹气那一刻开始,就是为了做样子哄自己上她家。
她转头看沈知竹:“你怎么知道明天是我的生日”
“那你呢”沈知竹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上次又是怎么知道我家住在这里的”
一切皆在不言而喻当中。
阮笙可以记住沈知竹的家庭信息表上的她家地址,沈知竹也同样能从她的学生证或是别的表格上,记住阮笙的生日。
少女眼眸弯了弯:“沈知竹,谢谢你。”
一字一句无比真诚的道谢,在阮笙的注视下,沈知竹不大自然地别过了脸:“先吃饭吧,吃完了才好切蛋糕。”
秦秀华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
明明只有三个人,有荤有素的菜却摆满了桌子。
“阿姨说了好久,要亲手给你做些菜吃的,今天总算是有机会了。”
秦秀华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小笙,千万别客气,在这儿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说着,她又转身打开冰箱:“要喝什么饮料,豆奶,可乐,还是啤酒”
“啤酒吧,谢谢阿姨。”阮笙平时很少喝酒,可今天她突然很想尝试一下。
秦秀华拿出一瓶啤酒,倒进了玻璃杯里。
阮笙双手接过酒杯,尝了一口后,整张脸顿时皱起来:“好苦……”
她恨不得将那口酒吐出来,但出于礼节,还是硬生生咽下去。
这时,捧着酒杯的那只手突然一空。
是沈知竹伸手拿过酒杯,换成一杯清水送到她手中:“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喝”
“我看电视里,很多人高兴的时候都会喝点酒庆祝。”阮笙一字一句道。
言下之意,是她现在很高兴。
“……”沈知竹,“那是成年人的庆祝方式,你还只是个未成年。”
“那等明年这个时候,小笙快满十八,可以再尝尝酒会不会变得好喝。”秦秀华道,“到时再来我们家,阿姨做一桌更丰盛的菜给你吃。”
“好。”阮笙脆声应道。
……
吃过饭,就该切蛋糕了。
阮笙戴着生日“皇冠”,在关灯后闭上眼睛许愿。
许愿的时候,她听到沈知竹在低声为她唱生日歌。
睁开眼睛,沈知竹就在她身旁。
阮笙从未有过这般觉得自己是真实存在的时刻。
真实的烛光,饭菜的香气,就连沈知竹周身常有的冰块气息,也化作云雾般柔意缭绕着自己。
因为太过真实,反倒叫她恍惚像是在梦境中一样。
当沈知竹将一份包装好的礼物送过来的时候,她甚至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生日礼物。
“谢谢。”阮笙将那份礼物接过来。
粉色的包装,是她喜欢的颜色。
阮笙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里面会是什么。
但是按照赵佳丽教给她的礼节——当着送礼人的面拆开礼物,是不够得体的。
“不现在拆开看一看吗”沈知竹似猜出来她在犹豫什么。
有了她这句话,阮笙没什么可迟疑的了:“好啊。”
她小心翼翼地撕开粘住包装的透明胶带,将光滑的彩纸摊开,不去弄破它任何一点。
然后,呈现在阮笙眼前的是一个包装盒,上面的字迹和图案清楚明白地告诉她,里面是一款拍立得相机。
阮笙双眼一瞬间睁大,藏不住的欢喜。
旋即,她又摇了摇头:“可是……这实在是太贵重了……”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这样一款相机的价格在四位数以上,她不想要沈知竹这样破费。
沈知竹没有和她讨论价格的问题:“那你喜欢吗”
“喜欢。”阮笙没有否认。
“喜欢就好。”秦秀华附和道,“咳……虽然这话说着不大好听,但从知竹她爸爸去世后,家里也就没那么缺钱了,小笙你用不着担心太多。”
秦秀华这话说得倒也不假——
沈知竹成绩优异,不但用不着缴学费,每学年还会拿到不菲的奖学金。
麻辣烫店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上个月还雇佣了一名帮工。
虽说不能和普明中学里的有钱人家相比,但母女俩至少也用不着为钱发愁。
听到秦秀华这样说,阮笙先是由衷地为沈知竹高兴,便心安理得地打开了拍立得的包装盒。
粉色的塑料外壳,在手中触感细腻。
阮笙拿起说明书,正要研究怎么使用,沈知竹开口道:“相纸已经替你装好了,只要按下快门键,过几秒相片就会自动出来。”
说着,她教阮笙拿稳相机,食指搭在快门键上:“有了它,你随时想拍什么都可以。”
阮笙后知后觉,想起上一次在琴房,自己偷偷用手指比成镜头拍两人交叠的影子。
所以……沈知竹当时一定是看到了吧
才会给她买下这个拍立得当成生日礼物。
心头有点窘迫,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喜悦,阮笙嗯了声,将镜头对准了沈知竹。
她闭上右眼,左眼透过镜头,看到沈知竹的身影被框在画面里。
刚要按下快门,沈知竹却突然伸手,掌心虚覆上镜头:“等等——”
视线中忽然变得昏暗,阮笙听到沈知竹近在咫尺的声音:“还是我们先一起拍张照吧。”
“知竹说得对,你俩合照一张,多有纪念意义呀。”秦秀华附和道,“来,小笙,相机给我,我帮你们拍。”
“好。”阮笙将拍立得交到了秦秀华手上。
然后,她将上半身移向沈知竹的方向,两人的肩膀挨到一起。
秦秀华将镜头对准穿着蓝白校服的两人,还在摸索着要怎么用这台相机。
短暂等待的工夫里,阮笙突然生出一点坏心思。
她偏过头:“沈知竹。”
“嗯”
“你这里,沾了一点奶油。”阮笙说着,抬手朝她的发丝触去,像是打算为她擦拭干净。
沈知竹本能地将脸凑过来了些。
阮笙的左手即将触到她的发丝,右手却飞速沾了下蛋糕上的奶油,朝沈知竹的鼻尖点去。
偷袭成功!
沈知竹的鼻尖就这样多了一抹奶油。
沈知竹愣了下,眼底闪过无奈的笑,笑意中是淡淡的纵容。
不等她作何反应,拍立得的闪光灯突然亮起,秦秀华按下了快门键。
咔嚓——
“拍照已通过,请考生前往考场准备参加考试。”
科目二的考场。
上车,身份确认,调整座椅和安全带,系安全带。
考试系统发出语音:“验证已通过,请开始考试。”
阮笙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手刹,挂一*档。
考试车载着她缓缓向前。
系统语音:“请开始考倒车入库。”
挂倒挡,盯住右侧后视镜里的白线,向右侧打方向盘。
踩下油门,将方向盘缓缓回正,直至车身与白线平齐。
……
第一个项目,还算安全通过。
考试车继续向前,经过一架拱桥。
系统语音:“请开始考半坡起步。”
在抵达定点线的时候,阮笙踩下了刹车,拉住手刹。
等车子停下来时,她再踩下油门。
本该是聚精会神过桥的时候,脑海中却不由浮现十多天前在别墅,沈知竹的循循善诱:“林家能给你的,我一样可以给你,甚至远比他们多得多……”
踩在油门上的脚不觉加重了力度。
等阮笙反应过来时,考试车震了震,突然熄火。
第一轮考试就这样失败。
第二轮更是直接挂在了倒车入库上。
系统语音冷冰冰的播报:“成绩不合格,请考生下车,前往中心确认签字。”
回到阮家的时候,赵佳丽正在插花。
也没有问阮笙,便轻而易举地猜道:
“是不是又没考过这都是第几次了……要我说就算了,你和嘉明的婚期也快近了,有空多操心一下婚礼现场的布置,去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省得到时候出了什么乱子不好看……”
阮笙:“知道了。”
视线不由移向桌上的花瓶——
赵佳丽剪掉每一朵鲜花多余的枝干和叶子,将它们以高低错落的姿态插摆进花瓶里。
鲜花开在田野时,是鲜活的生命。
可落到了人的手中,就成了任人摆布的死物。
阮笙不禁觉得自己和那些鲜花是如此相似——她只是用力想要抓住些什么,能够让生活更有确定感。
可是……事实证明,她好像始终都是那个没用的自己。
正准备上楼,赵佳丽突然开口:“对了,明天有一场公司团建,你得替你弟去一下。”
“什么团建”阮笙没什么心情道。
“前阵子不是和沈总公司有业务上的合作吗锦鹏他在项目上挂了个名,这次两边的合作方要一起出去吃个饭旅游一下。”
“上午那位二把手卫总亲自打电话过来邀请,说要是锦鹏没空,你能去也很好。”
卫总
卫游风
阮笙从赵佳丽那里要来了卫游风的电话号,回到卧室后,她打了个电话过去。
接电话的是一位陌生女士,应该是卫游风的助理。
在得知阮笙的身份后,她将电话转接给卫游风。
寒暄几句后,阮笙问起团建的事。
“没错,具体时间应该就是在后天,阮小姐到时候有空吗”
说完,卫游风似不经意道,“对了,沈知竹她应该也会去。”
阮笙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觉收紧:“她……真的会去吗”
“我想会的吧。”卫游风道,“你们是老朋友,聚在一起休息放松下也是好的。”
没有丝毫的迟疑,阮笙应下了卫游风的邀请。
另外一头,结束通话后,卫游风对自己的助理道:“通知沈知竹那头的助理一声,把她后天的日程空出来,她要去参加团建。”
助理诧然:“可是……万一沈总有什么重要的业务要谈,不一定去得成呢”
而且这种普通项目的员工团建,看上去怎么也和沈总这个级别的人物不搭边……
卫游风一脸了然:“你就顺便再添一句,说合作方有位姓阮名笙的女士也会去。”
助理不明其意,但还是照做了。
不一会儿,助理过来回话:“沈总那头答应了——本来是一口拒绝的,但听到阮笙的名字后,就变成了会考虑到场。卫总,您可真是料事如神。”
卫游风仰头靠在工作椅上,无可奈何道:“我要是真的能料事如神就好了……”
那样的话,她就能算算这对祖宗究竟什么时候能够和好。
也省得沈知竹最近发疯一样没日没夜地工作,连累自己都不得安宁。
真是愁人。
放在回国前,卫游风绝无可能将沈知竹和恋爱脑这个词挂钩。
但看现在的局势……还真不好说。
团建的时间定在周五,双方的员工会乘坐大巴,前往离梅市四十多公里的雾岭山徒步。
周五,司机按时将阮笙送到了团建的集合点。
她来得不早不晚,能够容纳了四十多人的大巴车里,已经坐了十多人。
阮笙的目光在车厢内逡巡了一眼,没有看到沈知竹的身影。
她随意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目光缥缈不定地看向窗外。
直到那辆熟悉的迈巴赫出现,沈知竹从车上下来。
阮笙眸中不自知地多了几分光彩,视线追随着沈知竹,直至她上了车。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沈知竹快要靠近的时候,阮笙低下了头。
然而,沈知竹直接无视了她,向大巴车后方走去,坐在了离阮笙不近不远的位置。
看起来,她是下定了决心不再理会阮笙。
——离上次在别墅那一夜过去十多日,两人再没有碰面或联络过。
……
大巴车朝着雾岭山出发了。
许是有沈知竹这个顶头上司在,起初的车里十分安静。
但没过多久,有人按捺不住说笑起来,车里的气氛开始变得热闹。
阮笙却没有听到沈知竹的动静。
她许是在工作,或者闭目养神。
忍不住想回头看一眼,刚偏过头,坐在旁边的女生热情地抓起一大把溜溜梅送到阮笙手上:“吃吧,你是阮氏集团的员工吗”
“……嗯。”阮笙点头。
为了回报对方的热情,短暂的犹豫过后,她从随身的托特包里取出包装好的巧克力可露丽,将它送了过去。
女生打开盒盖尝了一口:“真好吃,这是你在哪家店买的”
阮笙:“是我自己做的。”
闻言,女生由衷地感慨道:“你也太厉害了吧,居然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蛋糕,真的好羡慕你的家人朋友……”
被她夸得难为情,阮笙微微红了脸,就连沈知竹也暂时被她抛到了脑后。
第39章 爬山
一个多小时后,大巴车抵达雾岭山的山脚下。
时值秋深,山间层林尽染,加上昨夜下过雨,浓云淡雾缭绕在不远处的山间。
美得就像一幅画。
车上和阮笙挨坐在一起的女生名叫何益,是新入职的员工,和其他同事还不算熟。
出于天然的好感,下车后她索性就和阮笙走在一起。
走进专为游客修建的小镇,何益站到一座仿古的唐式建筑前,将手机交给阮笙:“笙笙,你帮我拍张照好不好”
“嗯。”阮笙将手机接过来,找准镜头角度,咔咔给她拍了十几张。
拍完后,何益又自来熟地拉着阮笙,两人打开前置合影了几张。
就这样走走停停,十多分钟后一行人来到提前订好的餐厅。
阮笙刚和何益一起坐下,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请问这边位置有人坐吗”
不等阮笙回头,何益已经拿出打工人的积极态度:“没有的,卫总,沈总,您们坐。”
是卫游风和沈知竹。
前者面上端着笑,一点上司的架子都没有,至于沈知竹——
应该是为了爬山方便,她穿的是黑色冲锋运动衣,即便拉链已经拉到最高点,修长纤细的脖颈依旧露出雪白的一小截。
长发漫不经心搭在肩上,衬得她的脸色很白,神情也更加的冷。
看上去她似乎并不乐意参加这次的团建,是被卫游风强行叫来的,和阮笙也并不认识。
阮笙呼吸一窒,下意识别过了脸不去看她的冷漠。
卫游风拉开了坐椅:“那我们就坐这里好了,你们用不着拘谨,该吃吃该喝喝,想讨论什么都行。”
说着,她在阮笙的左边坐下,将两人中间那个位置空了出来,显然是留给沈知竹的。
空气中短暂的沉寂。
随后,阮笙听到了坐椅被拉开,椅腿在地板上摩擦出动静。
余光之中,沈知竹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
一瞬间像是从深秋进入了隆冬,明明穿着毛衣外套,阮笙却感觉周身似乎冷了几个度。
还好服务员很快将饭菜送了上来,阮笙尚且可以埋头吃饭掩饰自己的无所适从。
吃了一会儿,右手边的何益道:“这个番茄鱼很好吃诶,笙笙你要不要尝一下”
阮笙:“好啊。”
番茄鱼摆放得离阮笙有些远,有顶级上司在,何益也不敢帮忙转桌,生怕闹出“领导夹菜我转桌”这种乐子来。
她只能拿起公筷,给阮笙夹了一块鱼肉。
“谢谢。”阮笙尝了一口,“真的很鲜很嫩,或许是山里野生的鱼”
何益:“你还尝得出来这个,好厉害……”
两人正低声交谈着,旁边忽然传来筷子搁置到筷托上的清脆声响。
“我吃饱了,你们先慢慢吃。”沈知竹这句话说得很平静,像是说给桌上所有人听的。
阮笙转头朝她看过去,终究还是忍不住主动开口:“你……不再多吃些吗”
顿了顿,她又补充上一句,“一会儿爬山很消耗体力的,万一体力不济……”
“多谢你的关心。”沈知竹亦转过头,“不过我想自己应该没有那么虚弱。”
公事公办的口吻,听上去就像是在和合作方的人进行再正常不过的交流,甚至还有几分玩笑话的意味。
唯独与她对视的阮笙,能够看见那双黑眸中的沉意。
像冰封的湖面,被一层缥缈白雾覆盖,掩住了所有的情绪。
阮笙一时失语,她只能愣愣地应了声,目送着沈知竹从席间离开。
饭后,爬山正式开始。
阮笙手中撑着路边买来的,三块钱一根的竹竿,踩着石阶一步步往上爬。
起初,她还能有心情欣赏林中被霜染红的枫叶,山间清澈的溪流。
但很快,阮笙累得快走不动了。
不止是她,很多平时运动不够多的员工都气喘吁吁,走一会儿就要歇上几分钟。
唯独沈知竹走在最前头,看上去泰然自若,整个人依旧是那么的清爽,像是一滴汗都没有出。
一转眼,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前面的拐弯处。
“沈总不愧是精英中的精英。”何益小声同阮笙感慨道,“吃得少还运动这么厉害,简直是反人类。”
上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还是何益的大学室友,顶着烈日一口气从市中心的步行街走回了十公里外的学校。
不过她那名室友不是体质有多好,而是因为和同行的女朋友吵架,才负气走出这样的佳绩。
反正沈总肯定不是她室友那种人。
何益这般想着,又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包溜溜梅递给阮笙:“要吃一点提神吗”
……
耗时整整三个小时,一行人终于爬上了山顶。
山上有修建的观景平台,还有好几家露天卖零食的茶摊,大家陆续找桌子坐下来喝茶歇息。
不知是谁感慨:“还好下山是坐缆车,要是再花几个小时走下山,真是要了老命。”
“天色怎么一下子暗成这样,该不会是要下雨吧”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就算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是晴天也靠不住。
先是细密如丝的小雨,为累得不行的众人带来清凉。
但很快大家就坐不住了——雨势越来越大,颇有暴雨将至的架势。
“大家清点一下人数。”团建的领队人提高声音道,“趁着雨还没下大,我们尽快乘缆车下山。”
乘坐缆车的排队点已经变得拥挤起来。
每辆缆车只能坐两个人,阮笙和何益站在一起排队。
“阮小姐。”卫游风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和善笑道,“关于这次的业务,沈知竹她想和你谈一谈。”
“现在吗”阮笙下意识回头看向站在队伍末尾的沈知竹。
无论是身高或外貌,她在人群中都很显眼,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阮笙的错觉,她的脸色比上山时看起来似乎更加苍白。
似没有察觉到阮笙朝自己走来,沈知竹面无表情,目光缥缈不定地看向栏杆外雨中的山景。
直至阮笙走到离自己只剩半米不到,她将头偏过来,垂着眼道:“有事”
阮笙瞬间明白了什么,扭头看向卫游风。
她和何益正好坐上一辆开过来的空缆车。
隔着玻璃,卫游风对着两人握拳,做了个加油打气的手势。
“……”沈知竹轻呵,“这可怎么办,你认识的新朋友好像抛下你跟别人一起走了”
阮笙似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奚落:“爬了这么久的山,你饿不饿”
说着,她从帆布包里取出一条巧克力棒递过去。
沈知竹视线沉沉落到她手中的巧克力棒上——
它带着商品包装,显然只是随便从哪家便利店里买来的。
心中更多了几分不满:“我怎么样和你没有关系,说起来……你和林嘉明的婚期快了吧准新娘不应该很忙才对,怎么还有工夫参加这种团建”
“我……”不等阮笙回答,一辆缆车顺着缆绳滑行过来。
管理员冲着排到最前头的两人招手,示意她们快上车。
两人一坐进去,管理员用力将门关紧。
缆车沿着索道驶出了观景平台,承载着她们置身在山林上方。
雨丝落在缆车玻璃窗上,叫阮笙一时间分不清凉意究竟是来源于沈知竹,抑或只是因为天气。
沈知竹似乎下定决心要与阮笙划清干系,她别过脸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正好经过一座撑起缆绳的塔柱支架,缆车在摩擦力的作用下摇晃了几下。
明知这是正常的,阮笙仍似受到惊吓般发出轻呼。
她搭在膝上的左手顺势抓住了沈知竹垂在身侧的手,像是害怕时的下意识反应。
——沈知竹的手指冰凉,比平时还要冷得多。
然而还不等阮笙仔细感受,掌心忽然一空。
沈知竹收起双手环抱在胸前,漠然开口道:“别耍这些小把戏了,阮笙……你哪里来的自信,以为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钩”
阮笙愣住,她抬眼看着沈知竹,却只能从她的侧脸看出淡淡的不耐烦。
仿佛就连阮笙的触碰,对沈知竹而言,也成了一件极为难以忍受的事。
阮笙死死咬住下唇,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掉落。
她只是吸了吸鼻尖,即便这动静放得极轻,但在狭仄的缆车里,落入沈知竹耳中,一瞬间被无数倍放大,刺激着她的神经。
沈知竹闭了闭眼,终究按捺不住开口:“你有什么可委屈的,阮笙”
她竭力克制着自己的语气,将所有的怨怼和恼意藏得很好:“我想应该没人逼你和林嘉明结婚,一切是你自己的选择……”
轰隆——
云层中竟响起沉闷的雷声,将沈知竹要说的话打断。
置身于半空之中,雷声仿佛隔着缆车的车顶就在头顶盘旋。
阮笙一瞬间似联想到什么可怕的回忆,身体微微颤抖着。
可这一回,她却没有去握沈知竹的手。
而是缓缓将手臂交叉抱在身前,且双手用力收紧,贴着坐椅将自己上半身蜷缩起来。
沈知竹身体僵了一下,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下一秒两人所置身的缆车忽然停了下来,在惯性的作用下,在半空中晃了晃。
原本播放着舒缓白噪音的塔台喇叭里,突然换成工作人员的声音:
“女士们先生们,由于突然出现雷雨天气,为了保障所有游客的安全,缆车暂时停止运行,请大家耐心等待……”
与此同时,空中又亮起一道闪电。
雷声震耳欲聋,云层中电极发生剧烈的碰撞,连带着缆车都在半空中微微震动。
阮笙本能地闭上眼,咬住唇不发出半点声音……
耳边忽然响起冲锋服硬壳布料摩挲时的窸窣声。
旋即凉意罩过来,沈知竹双手掌心扣在阮笙后背,将她整个人牢牢拥入怀中。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嘴上却依旧在逞强:“不要乱动,缆车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安全。”
阮笙来不及作何反应,便察觉到沈知竹的不对劲。
她搭在自己后背的左手在微微颤抖,搭配着耳边绵软无力的呼吸声,阮笙感觉到她并非是出于害怕,更像是某种难以控制的生理原因。
“沈知竹……”阮笙轻声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第40章 缆车
沈知竹没有出声,像是没听见阮笙的问话。
可她抱在阮笙身上的手颤得更加厉害。
隔着两人的衣料,阮笙感受到她的呼吸时急时缓,仿佛一盏电路接触不良的白炽灯,忽明忽灭的灯光令人不安。
“沈知竹”阮笙试图挣开她的怀抱,想要查看状况。
沈知竹却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反倒将阮笙拥得更紧,叫她动弹不得。
“我没事。”语气却依旧是不耐烦的,“用不着你操心。”
顿了顿,又欲盖弥彰解释道:“只是有点头晕而已。”
阮笙被她按住后背,脸埋在沈知竹的肩头:“真的只是头晕”
她忽然想起在坐上缆车前,沈知竹的脸色就已经白得有些不太正常。
记忆之中,隐约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不过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公园,追狗,暴雨,被困在天桥底下的自己和陌生女生……
年少时的经历浮出水面,阮笙突然福至心灵:“你是不是低血糖发作了”
沈知竹没有否认她的话。
准确来说,是已经没有力气否认或肯定她的问话。
在被阮笙拆穿伪装的一瞬间,似失去了最后一丝强撑着的力气,沈知竹就这样朝她压过来。
起初是她用身体拥住阮笙,但现在更像是阮笙在支撑着沈知竹,让她不至于在这个密闭的空间瘫倒下去。
沈知竹已经很多年没有低血糖发作过,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脑海中耳鸣声嗡嗡作响,掌心生出冰冷的虚汗。
辨不清视线中的白光是闪电抑或眩晕带来的眼花,也听不清落下来的雷声究竟有多大。
她唯一能够清晰听到的就是阮笙慌张的声音:“你先闭上眼睛休息,我给你找点吃的。”
说着,阮笙用力抽出夹在两人身体之间的双手,手忙脚乱地在帆布包里翻找。
最先摸到的是巧克力棒,又想起在上缆车之前,沈知竹就已经拒绝过它。
于是换成了一盒趣多多饼干。
阮笙将饼干拿了出来。
然而,沈知竹只是瞥了一眼,便语气虚弱却又生硬道:“我不要。”
没想到到了这时候,她竟然还这么挑剔,阮笙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那你想吃什么”她顺着沈知竹道,“我的包里还有蛋白棒,牛肉干,坚果……”
沈知竹没有回答她,只将头抵在阮笙肩头,发出一声难受的闷吟。
压抑得极低的喘息声,却还是叫阮笙清晰无误捕捉到。
心头失控地颤了一瞬,阮笙将声音放到柔得不能再柔:“那我就给你拆一包坚果吧,你应该没有什么过敏……”
“不,要。”短得不能再短的两个字,直截了当的表达出抗拒。
阮笙莫名觉得,眼下的沈知竹就像在闹脾气的小孩。
而自己是读不懂孩子的心思,只能好声好气哄着她家长。
黑白分明的瞳中,流露出不自知的浅淡悦意:“可是不吃东西,你会很难受的……”
靠在她身上的沈知竹,费力地抬起头来。
额前凌乱的发丝被冷汗打湿,贴在她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
那一双漆黑的眼瞳,仿若在井水中浸过般渗出凉意,视线却又水藻般似有若无地缠了过来。
冷意与柔软相交织,沈知竹唇瓣动了动,似说了句什么。
“嗯”阮笙尚未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沈知竹冰凉的唇贴了过来。
许是体力不济的缘故,她的舌尖有些笨拙地舔着阮笙的唇,动作中却又难掩急躁。
仿佛阮笙才是真正能让她好起来的解药。
舌尖撬开她的齿关,本能地去汲取她齿间的唾液,与她的软舌相纠缠。
轰隆……
雷声再度响起。
阮笙却难得没有因为贯耳的雷声生出不安。
她只是后背抵着缆车的玻璃门,在任由沈知竹攫夺自己津液和气息的同时,思绪中盘旋着她吻过来前那句话——
“为什么……要把我的蛋糕给别人”
自己把沈知竹的蛋糕给了别人
阮笙忽然想了起来,在大巴上的时候,因为她对自己的无视,阮笙以为那盒亲手做的巧克力可露丽,沈知竹肯定也是不会要的。
便心灰意冷地将它送给了邻座的何意。
所以那时候,沈知竹也是在暗中关注自己,并且很在意这件事吗
阮笙来不及去细想。
——似察觉到她的走神,沈知竹吻得更加卖力。
所有的思绪,化作唇齿纠缠不清之际的吮噬和吞咽声。
雨丝拍打着缆车车窗,阮笙后背是被雨水浸得发凉的玻璃,身前是同样散发着寒气的沈知竹。
两相夹击之下,她没有挣扎或反抗,只是顺从地仰起头,承受着沈知竹这个吻。
沈知竹的吻势起初暗藏着发泄的意味。
似生长在井中的水藻,不甘于被困在这方寸之间,缠上井边无辜的路人,将她狠狠拖拽其中。
但很快,她开始沉迷于对方的温度和香气,怨恨不甘化作旁的情愫。
狭窄的缆车成为将她们困住的那口井。
磅礴大雨是漫过她们头顶的井水。
两人不约而同,沉溺于这一刻。
记不清吻了有多久,直至缆车再度缓缓向前动了起来。
沈知竹如梦初醒。
身体里低血糖发作时带来的虚弱感正在退减,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她看到阮笙带着迷离的神情,双眸半阖,眼睫轻轻颤抖。
沈知竹身体里血液瞬间停止流动。
她身体僵住,缓缓直起了上半身,唇瓣与阮笙相分离。
就像随着雷声的停止,所有的清醒和理智都回来了。
沈知竹揽在阮笙后背的双手收回来,手掌下意识握紧之际,忽然感受到右手掌心被什么硌住。
垂眼看去,是一粒海盐柠檬味的硬糖。
好像是她方才意识模糊不清的时候,阮笙塞到她手中的。
只不过还不等阮笙劝她吃下,局面就已经被沈知竹的吻打乱。
沈知竹一言不发,撕开了糖纸的包装,将柠檬糖送进口中。
酸涩的甜意刹那间充斥着口腔,将所有属于阮笙的气息驱散。
沈知竹蹙了下眉。
在失去了沈知竹的桎梏后,阮笙也坐直了腰身:“你好些了吗”
“暂时死不了,应该还能活着看到你和林嘉明的婚礼。”
沈知竹没有看她,而是目视前方。
缆车越过一座山头,向着下方驶去。
雷声虽然停了下来,雨势却不见转小,寒气透过玻璃窗渗进来。
沉默之中,阮笙低声道:“抱歉,我不知道你会想要那盒蛋糕的,才会将它送出去,等下一次见面我再……”
“阮笙——”沈知竹打断了她的话,“你当我还是多年前的那个高中生,任你欺哄摆布”
阮笙错愕地瞪大眼:“不是的,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够和平相处……”
“哪种方式的和平相处”
沈知竹平静下来的情绪,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击破,“只要你勾一勾手指,我就会像狗一样舔上来的和平是不是”
阮笙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这样看待你。”
“你怎么看待我,都不重要。”沈知竹道,“你还是操心自己的婚礼比较重要。”
“那……”阮笙道,“我结婚的时候,你会来吗”
沈知竹转过头,脸色难看得像死人一样。
那一刻,她终于可以确信:“阮笙,你就是故意的。”
故意激怒自己,故意要看她的情绪变化,故意将她的自尊心放在地上碾磨。
阮笙神情间是一如既往的无辜和茫然。
因为方才吻得太久,她的眼尾还挂着绯意,唇瓣有些红肿。
弄哭她——
沈知竹脑中只剩下这样的念头。
像她这样的人,就该被狠狠惩罚。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身体的动作比大脑的判断更快一步,沈知竹抬手捏住阮笙的脸,朝着她压过去。
——距离她们上一次亲吻,才刚过出去半分钟不到。
可沈知竹又想要吻她,并且照着自己的心意行动了。
这一次没有喝醉酒,也并非阮笙主动,甚至不能用因为低血糖而理智不清来辩解。
在清醒的状态下,沈知竹主动吻了阮笙。
她清楚明白的意识到,是自己的身体被薄弱不堪的意志所操纵……
但那又怎么样
又怎么样
沈知竹闭上眼,放纵自己沉溺其中。
阮笙先是一愣,随后也跟着闭上了双眼。
柠檬糖在两人舌尖彻底化开,彼此共享甜意和酸涩。
直至缆车快要抵达终点。
两人皆是一言不发地下了缆车。
下车点站满了避雨的游客,四周是惊魂不定的讨论声——
“真是太吓人了,雷雨天就这样在半空停了快半个小时,我连手机都不敢玩,生怕被雷劈到。”
“幸好大家都没事,以后再也不敢雨天坐缆车了。”
大多数人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神色,唯独沈知竹和阮笙两人并肩而立,神情难得相似的恍惚。
“你好——”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对方看上去是一名大学生。
她举着手机,将相册里一张拍得影影绰绰的照片呈现在两人眼前:
“我刚才坐在你们的缆车后面,看到你们……就忍不住拍下来了,真的很有唯美的氛围感,需要我传送给你们吗”
沈知竹视线落到那张照片上——
隔着雨幕和玻璃窗,自己将阮笙牢牢拥在怀中亲吻,她们就像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
她神色淡淡,看上去对照片的兴趣并不大:“不用了,谢谢。”
大约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女生愣了下。
阮笙正要拿起手机,却被沈知竹抓住了手腕:“该去集合了。”
说着,阮笙被她强行带着离开。
留下大学生站在原地,喃喃自语道:“这么好看的照片都不要吗真是可惜。”
“她们吵架了,小情侣赌气的把戏而已。”这时,有人朝她走过来。
卫游风掏出手机:“我是她们的朋友,能麻烦你将这张照片传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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