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说他……咕噜……很喜欢这个房间……咕噜……”
浴室里,“沈丁”仍然站在花洒边,一遍遍机械性地往身上涂抹沐浴露,但从他的脚下延伸出了影子般的触手怪物,贴着瓷砖扩散,避开光照,爬满整个地面,用密密麻麻的瞳孔堵住浴室门下的缝隙。
几十只瞳孔透过缝隙热切地偷窥房间里的心上人,攀附在角落处的声带嗡嗡震动,一边有模有样哼唱轻快的小调,一边用更低沉的、更隐秘的声音自言自语。
“真可爱……我的宝贝……爱……”
“他喜欢四号……果然……机会……画画……!”
“要耐心……忍住……”
“我的宝贝……咕噜咕噜……”
触手因为快乐而不停蠕动,与潮湿的地面摩擦出毛骨悚然的响动。
而门外的沈暮云对此一无所知。
或许因为害怕的原因,他觉得时间被拉得很长,好像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可沈丁迟迟没有洗完澡出来。
他终于耐心耗尽,忍不住站起身去桌边看时间,又发现才刚刚过去五分钟。
居然只有五分钟……
沈暮云泄了气,缓慢地挪到窗户边,让外面的阳光照着自己,鼓起勇气悄悄往挂画们投去一瞥——
“他们”还在看他。
他脑袋里嗡的一声,身体瞬间麻了半边,手脚不协调地大步走到浴室门口,什么礼仪都顾不上,只是急促地敲门,声音紧绷着问:“沈丁,沈丁,你洗完了吗?”
歌声立刻停了下来。
紧接着,水声也停了。
没有了这两样声音,房间里刹那间静得让人发毛。沈暮云喉结滚动,几乎克制不住地想要直接把门推开。
好在这回,沈丁没有让他等太久。
很快,里面的人拉开了浴室门,热腾腾的雾气迎面而来。沈暮云下意识往前半步,用冰凉的手心抓住沈丁湿漉漉的手腕,情不自禁大松一口气:“你洗完了。”
沈丁没有犹豫,马上反扣住他的手,用体温去暖他冰凉的皮肤,关切道:“怎么了,前辈?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沈暮云:“没什么,我……”
话忽然顿在这里。
他甚至还没能想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大脑已经陷入了空白。
沈丁全身上下只系了一条毛巾。
近乎完美的年轻身体就这样撞进他的视野里,没有了磨砂门的阻挡,每一寸皮肤的细节都清晰无比。沈丁拥有极为结实流畅的臂膀、精瘦的腰身、形状清晰的腹肌、修长有力的双腿,完美到宛若课上作为示范的古希腊风雕像。
沈暮云从未跟人如此坦诚相见过。
他愣了足足半分钟,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猛地把手抽出来,往后连退两步,欲盖弥彰般用力扭过头,盯住双人沙发。
“不好意思,我……我刚才……你先穿上衣服。”
沈丁的声音懊恼地响起:“啊!抱歉抱歉,刚才太着急了,我马上换衣服。前辈你再等我一分钟……不,三十秒!”
浴室那边窸窸窣窣的响,沈暮云脸上发热,悄悄做了一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三十秒,沈丁准时穿好衣服出现在他面前。
因为太着急,他的脸和头发都还是湿的,t恤也被弄湿了一片,紧紧贴在腹部,勾勒出腹肌的形状。
“你还好吗?”沈丁微微弯腰,盯着他的脸,“前辈,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是不是有些胆小,不太敢一个人待在陌生的空间里?上次在画展上我也看到你频频往人多的地方走……对不起,刚才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我应该在你来之前早点洗的,让你等了这么久。”
他喋喋不休的话语让沈暮云感觉好多了。
“不用不好意思的,前辈,我绝不会对你有看法,也不会随便跟别人说你的隐私。你有任何需求都可以直接跟我说,比如想让我洗更快一点,或者想让我哪里都不去,我会像潘多拉魔盒一样无条件满足你的心愿!真的!”
沈暮云又偷偷看了一眼挂画。
奇怪。
沈丁一回到他身边,紊乱的精神似乎一下就镇定起来了,他现在可以百分百确定,画只是画,没有眼睛,没有视线,更没有无形的蜘蛛网。
刚才到底在害怕什么啊……他迷茫地想。
“前辈?云哥?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沈丁在他眼前晃晃手。
沈暮云很快回过神,对上像小狗一样纯粹又热情的眼睛,心中越发内疚和尴尬,低声道:“抱歉,是的,我……是有一点胆小。”
“你应该直接告诉我,”沈丁很认真地跟他说,“接下来的时间,我会每时每刻待在你身边。”
沈暮云感到很羞耻,他竟然在比自己小好几岁的人面前像小孩子一样情绪失控。
他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谢谢。先吹干头发吧,小心着凉。”
沈丁点点头,没有去浴室里吹,而是把吹风拿到房间里,就坐在沈暮云不远处吹。
他丝毫不觉得沈暮云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依旧毫无阴霾地看着他笑,在吹风的嗡嗡声中大声道:“等会我给你看我最近的最喜欢的一幅画!看完差不多也到饭点了,我们去吃馄饨,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馄饨店。”
他们今天相约,就是为了聊画。
沈暮云点头:“好。”
沈丁的笑容更加灿烂。沈暮云看着他,紧绷的肩膀慢慢松懈下来,也跟着露出一点笑意,大约是被他蓬勃的生命力所感染。
沈丁吹干头发,又去了一趟画廊,很快抱上来一幅还没有干透的油画。
他的耳朵莫名又红了,有些紧张地把画展示给沈暮云看:“看看我这幅,怎么样?”
两人都站在窗户边,几乎凑在一起,齐齐打量沈丁的新作。
这一幅也是人像。
画中的年轻男人靠在椅子里,手中拿着还在往下滴颜料的画笔,头微微歪着,似乎睡着了。
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摆动,阳光以俊秀的鼻梁做分界线,在他的脸上留下冷暖两种色调。
沈暮云的瞳孔微微收缩,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呼吸,连画中主角是他本人这件事都彻底忽略,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画,甚至忍不住伸出手,绕到画的背后,摸了一下画布。
熟悉的粗糙质感……
但沈丁的用色已经细腻到让他误以为画布是温热的人类皮肤。
沈暮云发出惊叹,凑得更近,一寸寸仔细地打量,试图从过分细腻的画作里辨认出笔触,可无论怎么看,这幅画都像是直接从画布浮出来的,既没有颜料的厚度,也找不出作画的痕迹,颜色融得浑然一体。
哪怕是最顶尖的超写实主义流派大师,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也多多少少能看出笔触痕迹,毕竟颜料最终会干涸。
沈暮云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你是怎么画的?”他反反复复打量,难以置信地喃喃问,“非常漂亮的色彩……我能确定它属于油画,又无法确定它是不是真的油画。”
沈丁完全忽略了这个问句,只是腼腆又迫不及待地分享画背后的故事:“我大二的时候在学校里遇到过你,你坐在椅子里睡着了,旁边还放着画到一半的作品,阳光在你脸上投出两种不同的光影,让你看起来比一旁的画还要美……”
沈暮云:“为什么一点笔触痕迹都没有?是用了特制的什么画笔吗?”
沈丁:“这样的场景一直深深刻在我脑中,每次在我进入瓶颈的时候都会浮现出来,成为我继续创作的灵感源泉。所以,上个月我下定决心,要把这一幕画成我最好的作品。很神奇的是,三年过去了,落笔的时候我发现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刻在我脑中。”
沈暮云:“色彩调得很好,柔美得简直让人惊叹,我甚至能从色彩里看出作画者的情绪。”
沈丁:“是的。所以几个月前,我在画展上看到你站在我的画前,简直像在看一个虚幻的美梦……我不敢相信你喜欢我的作品,高兴得心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甚至连走路都同手同脚,鼓了很大的勇气才敢开口跟你说话。”
沈暮云:“……”
沈丁:“我把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在颜料里,前辈,你喜欢吗?”
“……”
“前辈?”
漫长的沉默。
许久,沈暮云终于从画里抬起头,如梦初醒般看向沈丁,像是才意识到他们驴头不对马嘴地交谈,愣了片刻,眼睛里浮现出惊讶,后知后觉问:“啊,这个画的是我?”
沈丁:“……………”
有那么一瞬,沈暮云好像在他脸上看到了和沈冰一样的表情。
面具凝固,表情冻结,似乎在瞬间失去了对生活的全部希望。
但沈丁已经不再是沈冰,他早就在失败的经验里成长得更强大,很快就调节好情绪,露出略显勉强的笑:“是的,云哥,我画的是你……不像吗?”
沈暮云重新看向画布,这才越过那些艺术细节,注意到画内容本身。
沈丁画的确实是他。
他睁大眼,再次认真打量许久,道:“不,画得非常像。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完全不记得了。”
沈丁:“………”
宝贝完全没有听进去。
在充分学习人类的文学课程、并汲取了沈冰的教训之后,他花了一整夜时间,斟酌每一个标点符号,终于写出了更含蓄的告白之语——
而他的宝贝看样子一个字也没有听。
沈丁脸色苍白,人皮几乎要出现裂缝,又故作坚强地勾起嘴角,维持住最后的伪装。
“大二那年……我看到你画到一半坐在椅子里睡着了……”他顽强地重复,“这个画面一直刻在我脑中……无法忘记……”
沈暮云望着他,眼睛越睁越大。
“你能够凭借几年前的记忆画出细节这么丰富作品?”沈暮云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钦佩,“我需要向你请教。我很少画写实类的油画,但有一幅重要的作品不得不完成。”
“……”
沈丁的眼睛在短短十几秒内闪过许多沈暮云看不懂的情绪,最后变成一潭起不了波澜的死水。
片刻,他用悲伤的语气开口:“……好的,我很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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