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离别才是常态
随着太子入主东宫, 武德七年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武德八年春天,沉寂许久的燕王府迎来了一桩天大的喜事,在王府小心翼翼养了八个月后, 燕王侍妾玢柔成功生下了一个男婴。
这个孩子是武德帝的长孙, 即便他不喜玢柔,也到底顾忌了长孙的颜面,酌情免了玢柔宫奴的身份,而孩子没几日后, 燕王又亲自入宫为爱妾求个名分, 彼时武德帝对这个儿子算是彻底失望透顶, 在这种失望下, 玢柔成功占据了燕王一个侧妃的位份。
借着这股喜气, 在皇长孙满月宴这日, 云贵妃也解了禁足, 重新恢复到贵妃位份。
皇长孙满月宴办的热闹, 玢柔抱着儿子盛装出席,狠狠扬眉吐气了一回。
夫妻二人站在一处,就容貌而言, 倒也般配。
可和她同席而坐的夫人们的脸色便不是那么好看了,世人都讲究个出身高低,即便玢柔是王府侧妃又如何,在座的哪位不是出身不凡,夫君尊贵, 再不济, 祖上也曾辉煌过。
且不说身份, 玢柔能从一届宫奴成为燕王侧妃,便无人觉得她是个纯真良善之辈。
有好事之人提起了燕王和姜绾曾经的婚约, “听说贵妃娘娘极喜欢靖国公的爱女,即便婚事作废了,也时不时赐下东西来。”
一位夫人以扇掩唇笑道:“谁让人家亲爹是靖国公呢,别说是燕王……”她指了指头顶,“说起来太子还是长兄呢,也到该娶妻的年岁了,说不定到时候啊……”
周围几人明白她的意思,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倒是有知道些内幕的人插嘴道:“也不见得,听说靖国公府的小姐要去书院求学,这一去好几年,等回来可就什么晚了。”
“是吗?”
“也不知是真是假。”
……
上京城郊外长亭中。
一辆马车停在亭子外,胡绮楠望着远处送别的场景哭笑不得。
当初姜绾推李清婉入水时那般干脆利落,平日里做起事来也丝毫不拖泥带水,谁知竟也有这般小女儿作态的时候。
从靖国公府门口送到郊外,犹在拽着父亲依依不舍。
秋禾在一旁偷偷抹眼泪。
姜绾扑在姜静行怀中啜泣:“爹爹,说好了的三日一书信,届时信送到了,可不能觉得女儿烦人。”
“怎么会呢。”姜静行拍着女儿后背,柔声承诺道:“绝对不会。”
“你若实在想家了,便骑快马回来,总归也要不了几日光阴,若是不习惯书院的吃食,便来信家里,我让人给你送个厨子过去,还有银钱上,若是不够用,只管来信告诉你姑姑。”
姜璇点头,十分不舍道:“要不还是在惠州买栋宅子吧,就买在书院旁,以后绾儿想家了,我们也能过去住些日子。”
姜绾闻言摇摇头,总算舍得从父亲怀里出来了,“那样太麻烦姑姑了,一年也住不了几次,还累的姑姑和父亲来回奔波。”
“这有什么。”姜璇抱着小姑娘,霎时红了眼圈,“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姜绾重重点头,和姜璇相处了这些日子,她知道姜璇待她比亲女儿也不差了,她生而丧母,可却从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身上感受到了母爱。
老天待她终究不薄。
朴玲登上马车,回首抿唇一笑,眉眼弯弯,脸颊旁垂着的珊瑚珠子都不如她来的轻快明媚。
“爹爹,姑姑,我走了。”
姜璇捏着手中帕子忍不住上前走了一小步,姜静行站在原地不动,只颔首轻笑:“走吧。”
在众人的依依不舍中,马车载着两个小姑娘驶离了繁华如梦的上京城。
姜静行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彻底看不见马车了,才带着心情低落的姜璇回家。
与此同时,泰安楼也有一场饯别的宴席。
都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随着陆执徐入主东宫,作为他表弟的章云彻,还有曾做过他伴读的霍鉴琦,皆随势受到了重用,如今章云彻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博安侯府世子,而霍鉴琦也升任太子左卫率,负责宿卫东宫。
今日这场宴席上,在东宫深居简出的陆执徐端坐主位,二人陪侍左右,至于对面坐着的,便是已经成为太子心腹的年鸣英了。
年鸣英满斟一杯酒敬三人:“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饮过这杯酒,我也该上路了。”
章云彻翻了个白眼,不满道:“你这话说的太不吉利了。”
霍鉴琦闻言皱眉道:“陛下将你调任惠州通判,管的也不过是粮运琐事,跟你原本刑部侍郎的官位一点都不相关,陛下接连贬斥亲近东宫的人,这明显是在针对殿下,你以后想回来可难了。”
年鸣英笑笑没说话,他看向上首的男人,比起在王府时的闲云野鹤,已做了半年太子的陆执徐成熟许多,身上的威势也一日盛过一日,如今再看,已然是年富力强的储君模样,也就怪不得当今越来越忌惮这个儿子。
作为陆执徐的心腹,年鸣英早做好了仕途坎坷的准备。
他吐出一口气,安慰众人道:“好歹是五品官,且惠州是我老家,陛下也不算赶尽杀绝。”
“我敬殿下一杯。”
陆执徐回敬,搁下酒杯后淡声道:“惠州离幽州和嘉峪关不远,这一阵子边关不安分,你日后执政一方,切记警醒自身,万事小心为上。”
年鸣英拱手,正色道:“微臣定不负殿下所托。”
“保重。”
陆执徐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头,门外有内侍等着,他不能出宫太久,只好在此时离开,年鸣英也知晓轻重,起身将他送到楼下,等回到楼上吃完酒席,也到了该上路的时辰。
章云彻和霍鉴琦将他送到郊外,年鸣英回望了一眼上京城,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而在他离开一月之后,皇帝和太子的矛盾也从幕后放到了明面上。
自古以来,皇帝和太子便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何况武德帝今年不过四十多岁,尚且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去年被逼立太子只是无奈之举,他如何甘心就此放权,可陆执徐作为太子,也急需权力帮他坐稳储君之位。
父子二人利益相悖,在朝政上的磕碰越来越多。
而为打压太子,武德帝越发倚重绣衣卫,当初为搜捕寒衣教而成立的绣衣卫,终于成了帝王手中的鹰犬,朝中保皇党和太子党泾渭分明,少有朝臣能保持自身。
武德九年六月,原本的礼部老尚书年老致仕,礼部右侍郎刘洪接替了礼部尚书一职,随后沉寂许久的安王在大朝会上公然请旨赐婚他与刘洪之女,武德帝欣然应允,随之又有大臣提出为太子选妃,谁知却被武德帝以天象不合拒绝。
皇帝对太子的打压昭然若揭。
大臣们或明或暗的视线投向最前面的太子,谁知太子不怒反笑,端的是一位神情和煦的翩翩君子作态,霎时看的不少人心中惊疑不定。
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里,边关也不太平。
端王勾结异族的案子早已了结一年多,可拓跋宏如何处置却始终没个定论,一是大雍不愿如此轻易放人,二则是拓跋宏作为突厥亲王,也不能轻易杀了,两厢纠结下,便只能继续把人关着。
到了七月末,正值酷暑难耐。
早已野心勃勃的突厥再也按捺不住,以大雍扣押可汗胞弟之名,接连派兵骚扰来往商队百姓,威胁大雍释放拓拔宏,并要求大雍以黄金万两,并嫁给新可汗一位公主作为补偿。
此事一出,武德帝大怒,拓拔宏私通端王在前,突厥不臣之心在后,若将人放了,大雍的脸面也就丢尽了。
边关战事一触即发,武德帝接连召见几位重臣入宫,朝中战意昂扬,可直到八月,边关也没有传来突厥进犯的消息,反而没过一月便鸣鼓收兵,随后突厥吉力可汗来信武德帝,言明要派出使者前来上京城谈判。
武德帝应了,释放拓跋宏一事便就此不了了之,只留给礼部和突厥使者来回扯皮。
突厥使者入京那日,正好是八月十五前一日。
下月便是九月,九月为授衣之时,学院援衣假,姜绾得了一月假期,当即快马加鞭赶路,总算赶在中秋佳节前几日回了家。
姜璇许久没见侄女,一腔母爱顿时迸发出来,她抬头看了看天气,些许云彩将月亮遮了大半,毫无赏月的气氛,随后低头想了想,当即拍板要带着侄女去山上庄子里避暑赏月。
彼时靖国公府三位主子刚用完晚膳,正坐在院子里乘凉。
姜绾一听这话,也起了兴趣,便赞同道:“山中地势高,的确是个赏月的好去处。”说完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转头便和姜璇商量起要去哪处山头赏月才好。
翌日便是中秋节了,今日姜静行早早下值在家,此时见她们两个想一出是一出,不禁好笑地摇了摇头,面上却是一副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都道女大十八变,姜绾比去年长高许多,已经比姜璇还要高那么一点了,五官也长开了些,人却比以往更爱向姜静行撒娇了。她抱住姜静行手臂摇了摇,笑着哀求道:“姑姑是打定主意要去山上赏月了,中秋团圆夜,爹爹有五日假期呢,便随我们去吧。”
姜静行笑而不语。
姜璇打着扇子,笑话她道:“你爹没这福气,宫里有中秋宴会,她可离不开。”
姜绾也想到了这一回事,顿时耷拉下眉眼,一副泄气失落的模样。
见女儿如此失望,姜静行躺在摇椅上晃了晃,沉吟片刻道:“也不是不能去,只是要我亲自去宫里告假才行。”
中秋宫宴不是什么重要场合,往年也有大臣告假不去,只是她这没病没灾的,突然就告病不去,少不得惹人关注,若是再有多事之人查她踪迹,知道她为了上山游玩而翘了宫中宴会,少不得要参她一本。
姜静行不愿为了这点小事,让好不容易沉寂下来的靖国公府再次高调,所以摊开在明面上最好。
这一年她和陆执徐甚少私下见面,而在太子和皇帝的交手中,她也始终保持着中立,在朝政上的一切选择只以大雍利益为准则。而对于姜她这种行事作风,武德帝虽不满她没有坚定地做保皇党,却也不曾再疑心她暗中投靠太子。
至于对武德帝本人,她则是能避则避,实在避不开也大多顺着武德帝的意思来,尽量让两人的关系保持和谐。
三管齐下,才终于造就了靖国公府不偏不倚的假象。
第162章 狐狸与老虎才是绝配哦
姜绾面露祈求, 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姜静行,一切渴望不在言中。
姜静行敲了敲她的头,安抚道:“放心吧, 明日你们只管去。但有一点, 苍山野兽蚊虫多,不安全,也不适合赏月,还是去泰安山吧, 正好顺道去庙里拜拜佛。”
正好她也去看看小情郎。
姜绾点头应是, “那父亲去吗?”
姜静行颔首, “你们先去, 我明早入宫一趟。”
姜绾开心地走了, 她要回屋准备明日上山穿的衣裳。
姜璇目送姜绾远走的背影, 转身眼神古怪地看了姜静行一眼。侄女刚归家还不知上京城发生的事很正常, 可她在京都住着, 自然不会不知此时泰安寺里住着谁,五日前,太子为母祈福亲上泰安寺, 直至今日也没回宫的消息,眼下她们去泰安寺,那岂不是撞了个正着。
即便是个深闺妇人,她也知朝中太子和陛下斗得厉害。
姜静行神色自若地避开姜璇探寻的目光,低头把玩腰间玉佩, 眼中闪过深思。
一夜无话, 次日宫门换守, 姜静行入宫见了武德帝一面,直言自己想陪许久未见的女儿上山赏月, 晚间的宫宴便不来了,武德帝自然应允,甚至为她主动和太子撇开关系的举动而心满意足。
毕竟姜静行可以直接告假去,完全不必知会他。
“你女儿今年也十七了吧。”
想起昨晚撒娇卖痴的姑娘,姜静行嘴角含笑:“是啊,转眼都这么大了。”
武德帝眼中若有所思,望着东宫的方向说道:“太子今年二十有四,也到取妻生子的年岁了,当初想和你做儿女亲家,可惜燕王太不争气,朕只好退了这门亲,如今你女儿也十六了,可有看好哪家儿郎做女婿?”
听了这话,姜静行好悬没站起来打人,她自然知道武德帝不会让陆执徐娶姜绾,可不管是给陆执徐纳妃,还是给姜绾赐婚,都他妈是她的底线上蹦跶!
她垂眉叹气,顺便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等再抬头,嘴角便挂着苦笑道:“陛下应该也知道臣那女儿的脾性,如今她一心扑在求学上,哪会愿意嫁人。”
说着苦笑连连,又低低叹了口气,好似真在为女儿将来忧心。
武德帝见她如此为难,也想起了上回姜绾入宫殴打皇子的事,便意有所指地说道:“那孩子性子随你。”
姜静行再次笑而不语,武德帝也只好让人出宫了。
出宫后,姜静行直奔泰安山。
今日是中秋节,山上香客众多,本应是最嘈杂的一日,却因着太子銮驾至此,皇宫侍卫封了大半的山路,上回有这场面,还是陆筠来烧香的那回。
故景重游,姜静行心情颇佳,念着陆执徐身边可能混有武德帝的眼线,她特意没去太子住的禅房拜见,而是先陪着姜绾和姜璇好好在泰安山游玩了一日,直到夜幕降临,姑侄二人赏完月回屋睡觉时,她才让人往后山一栋独立的院落里递了个消息。
姜静行坐在院中举目望月,想着几百米外的小皇子,突然体会到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深意。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她喃喃自语。
“我竟不知你有如此诗才。”
姜静行循声望去,霎时惊艳。
陆执徐站在游廊转角处,为了更好的赏月,院子里的灯笼都是灭着的,只余天上一轮皎洁明亮的圆月,此刻月光打在男人俊秀的面容上,竟有那么几分月下仙人的味道。
陆执徐缓缓从暗中走出来,带着山中寒气站到她身边。
夜色中投来浅淡的一瞥,“你怎么来了?”
姜静行故作愕然,“太子殿下怎么在臣院子里。”
陆执徐挑眉,眼中含笑,很快接话道:“山寺岔路繁多,本宫出来赏月一时迷了路,还望国公给本宫指个回禅房的路。”
“好啊。”姜静行痛快应下,却抱胸而立,悠悠然问道:“不过殿下打算如何回报臣呢。”
陆执徐眉目有些朦胧,听到回报二字,好半晌没出声,姜静行耐心等着,直到许久过去,陆执徐终于克服了心里那点羞耻,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无奈轻笑道:“这个回报如何,国公满意吗?”
姜静行扬眉唔了一声,“还算凑合。”
陆执徐只好又亲了她一下,这一回比刚才那浅浅一吻要深入许多。
姜静行抱着他摔进在身后竹榻上。
皓月当空,两个成年人没羞没臊,院中气氛渐入佳境。
而只顾着调情的二人,自然也就没留意到隔壁禅房开了一道窗缝。
姜绾看着院中身影重叠的二人,简直一脸懵然,她只是赏月时喝多了酒,身上发热,又不想叫醒外间侍女,所以想起身打开窗透口气而已。
姜绾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
有点痛,但眼前的景象还是没有改变。
她又揉了揉眼睛,再睁眼向窗外看去,那一幕还在眼前,甚至两个人楼的更紧了,父亲的手已经解开那人的腰带,摸进前襟里了。
姜绾:“……”
原来书里写的,人在过于震惊时头脑会发昏不是假话,她现在就觉得头脑昏沉,恨不得回屋一头栽倒在床上,可偏偏脚底下跟生了根似的,一点都不敢动,生怕被外头耳力惊人的父亲听见,再扰了二人的雅兴。
可两个男人在院子是不是太过分了,万一被别人看到,父亲的名声怎么办。
姜绾呆呆地站在窗后,一时之间,竟不晓得到底是该动还是不该动。
索性外头两人还知道身处何地,很快便回了屋里。
姜绾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也没管打开的窗户,木着一张脸躺回了屋里。
姜静行叫人过来也不是只为解一解相思之苦,主要还是想问问陆执徐为何在泰安寺住了小半月都不回宫。
屋里低哑的喘息重归平静,姜静行抚摸着掌下柔韧匀称的脊背,突然想起了武德帝说要给陆执徐娶妃的事,她眯了眯眼,带着几分惩罚的意味,手掌扣住了他腰后的脊柱。
陆执徐半阖的眼睑瞬间睁开,喉结猛地上下滚动,命门被人拿捏的感觉并不好受,却也带来过于激烈的快感,延长了身体里令人颤栗的余韵。
他弓起上半身不敢随意乱动,以姜静行的武功,能轻易废了他。
“怎么了?”
陆执徐看着神情慵懒的姜静行,俯身用唇舌描绘她的眉眼,最后抵着她的额头,有些迟疑地问道。
“没有。”
就是一时想差了。
只给她做小情郎就挺好,她给不了陆执徐想要的,自然也不该干涉他的人生。
姜静行慢慢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笑意,她松开手,捏了捏陆执徐的后颈,帮他把垂在胸前的发丝拨到脑后,叹息道:“我还没问你怎么突然来泰安寺了,有什么打算?”
陆执徐抿唇看她,眼中有些晦涩,可惜姜静行掩饰情绪的功夫炉火纯青,他只能看到她眼中纯粹的疑惑。
忍住询问的念头,陆执徐平静低头,用修长的手指拢了拢衣襟,只道:“安王打算放手一搏。”
姜静行皱眉看他,安王?
说起来,她好久都没听到安王的风声了,这两年在朝堂行走的多是燕王,直到前不久安王请旨赐婚才算出了回风头。
不过她对陆执徐很放心,端看这一年,陆执徐都能和武德帝斗个来回,更别说是几个年幼的兄弟。
至于安王,倒是人如其名般安静。
自从冷宫失火,宫女在大雁塔自焚后,寒衣教算是彻底浮出了水面,大约武德帝也终于意识到了韩妃身份不简单,便渐渐冷落了安王府,再后来绣衣卫抓了不少人寒衣教教众进诏狱,事态也就渐渐平息了。
到如今,已经很少有百姓谈论寒衣教的事了。
不过听陆执徐这么说,难道寒衣教又卷土重来?
姜静行心里猜疑便问了出来,陆执徐也并未瞒她,只淡声道:“有人在泰安寺见过韩妃,当时我不知真假,只能命人留意泰安寺香客往来,上月长公主生辰,安王陪长公主来泰安寺庙进香祈福,在禅房与人私会,虽不是知私会的何人,可韩妃并未远离上京城是事实,她此次冒险露面,怕是要生事 。”
姜静行静静听着,她早知道寒衣教在韩妃手里不会息事宁人,因而并未有多惊讶。
只在听到长公主时挑了下眉,却到底没说什么。
看他敞着胸腹一本正经地分析别人,眉眼还笼着淡淡的缱绻,便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耳朵,笑道:“你只是太子,这些事还是丢给你父皇担心吧,总归他现在才是皇帝。”
不然太闲了,又要乱点鸳鸯谱了。
陆执徐心中一动,觉得这话不像是她会说出口的,不由沉默下来,微微蹙眉看着她。
今晚的姜静行有点奇怪。
姜静行看出他眼底的探寻,却不给他深思的机会,倚在床头问道:“你计划如何做?”
陆执徐侧躺在她身旁,安静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我下月会着礼部的人上书秋猎,皇宫守备森严,燕山行宫依山傍水,山下林木葱郁,会是个狩猎的好地方。”
嗯,也是个藏人造反的好地方,姜静行暗道,这么好的机会,想来韩妃是不会错过的。
姜静行深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因而不仅没有阻止,反而还歪头吻了吻小情郎的发顶,赞道:“扶摇果真聪慧过人。”
陆执徐抬眸看她隐在发丝间的眉眼,发现她是发自心底的冷静从容,好似两人嘴里商谈的不过是桩小事,而不是一着不慎,便会改朝换代的造反。
即便要造反的不是他。
陆执徐拉住她把玩自己发梢的手指,贴在自己微凉的唇角上,顺着喉结往下,露出一片肌理分明的胸膛。
窗外长阶清晖遍撒,身处此景下,落在他那张如仙似画的面容上,竟有种山野鬼魅才有的诱惑在。
姜静行觉得自己受到了考验,默默移开了视线,眼角瞥到禅房角落里放着的经书,突然想起了自己身处何地,不禁念了声阿弥陀佛。
陆执徐身体一僵,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狠狠咬了口她伸进自己嘴里的手指。
又是一场缠绵。
*
姜静行觉得宝贝女儿这两天怪怪的,好像总是在偷偷看她,可每次等她抬头望过去的时候,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一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她都怀疑女儿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了。
比如叛逆期来了,比如在学院和同窗起了争执,再比如……早恋?
姜静行是头一回养女儿,而山上除了和尚便是来往的香客,她一时竟也不能向有经验的父母讨教讨教,郁闷了两天后,终于看向了身边唯一可以分享心事的人。
今日是在山上的最后一日,泰安山不大,景色虽好,却是一成不变,这两日又是赏月又是赏景,姑侄两个把山里好玩的地方走了遍,起初还觉得有趣,之后姜绾便觉得无聊了,她到底不是寻常人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何况心里还压着一桩事。
她这几日把靖国公府跟来的侍卫看了个遍,也没看出父亲对谁特别来。
姜静行见她接连几日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走神,想了想,便承诺带她去山里狩猎,姜绾也知自己的异样太明显,又见父亲担忧地看着自己,当即便应了。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凌晨后半夜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直到现在也没放晴。
无奈,不能出门,姜璇只好带着姜绾去前殿诵经上香,把从不信佛的姜静行一人留在后院禅房里。
山中景色清幽,最寻常的雨也有着三分意境。
姜静行陪陆执徐坐在敞轩里赏雨看书。
她望着窗外的雨幕,语气难得迟疑:“扶摇,你说,绾儿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桌案后,陆执徐持着经书的手指微僵,其实那夜他隐隐约约意识到窗户有人,只是怕点破后,姜静行不好收场,所以他才假装不知道,拉着人去了屋里。
至于窗后的人是谁……他后来着人打探过,知道那是姜绾的屋子。
所以姜绾的变化……不言而喻。
姜静行没听到回应,转身唤了犹在出神的人一声,“扶摇?”
“嗯。”陆执徐目光重新回到手中经书上,状似随意道:“既然担忧,不如直言问问她。”
姜静行踱步过去,将他手中的佛经抽走,摇头叹气道:“一看你就是没养过孩子的,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脾气最敏感,绾儿又心思重,不见得会告诉我。”
他的确没养过孩子,不过……陆执徐视线忍不住下移到姜静行腰腹上。
泰安上是世外之地,没有京都里的诸多顾忌,二人眼下正是情浓时,几乎是夜夜厮混,可他从来没见过姜静行忧心子嗣,陆执徐想到些不好的事,又想到姜静行曾经要他承诺择宗室子为嗣,两厢一联系,他心底便止不住地下沉。
姜静行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腰间,又见他唇线绷直,瞬间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便似笑非笑道:“扶摇,你在想什么?”
孩子是个太过危险的话题,姜静行心想陆执徐应该不会说出口。
谁知陆执徐抬眼看她,直直望进她眼底,“如果我娶妻生子,你会生气吗。”
他问的是会不会生气,而不是会不会同意。
姜静行闻言脸色有一瞬阴沉,不会很快她便恢复到往日的温和。
在陆执徐神色平静地注视下,她抬手抚上他的脖颈,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笑道:“与我无关,我自然没权利阻止你。”
陆执徐眼底的冷静瞬间破碎,浮上极深的戾气来。
一个人对感情到底能有多洒脱呢,真佛尚有不负如来不负卿的痴望,又何况是活在人世间的凡人。与其说洒脱,倒不如说不在意。
此刻陆执徐看着面色如常的姜静行,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色衰则爱驰,这世上从来不缺追逐荣华富贵的人,以姜静行的权势,若日后想有人陪伴左右不是难事,可他一想到姜静行可能以前喜欢过别人,日后也可能移情别恋,便恨不得把两人碎尸万断,可推己及人,他却只得到了一句与我无关!
陆执徐气的脸色发青,把手中经书一扔,甩袖走了。
姜静行看着他远走的背影弯了弯唇角,眼中溢满笑意。
泰安山本就是深山,晴日时还好,不冷不热,正是乘凉避暑的好地方,可下了一场雨后,天边便有几分凉意,山路也湿滑,所以第二日一早,姜静行便带着姜绾姑侄打道回府,等到家后,她才知晓前几日中秋宫宴上出了桩不大不小的意外。
时隔近一年,本来在府中养病的长公主陆筠突然出现在宫宴上,宴席过后,武德帝召见了长公主,也不知兄妹二人都说了什么,只知道隔日长公主带着不少赏赐回府,直到翌日御书房议事,才有朝臣从御前探到一二消息,原来长公主引荐了位道士给武德帝,说是此人精通医术,对暗伤旧疾极有经验。
这么一听,朝臣们恍然大悟,对长公主重获圣宠的手段也有了了解,过去武德帝旧疾偶有发作,每次皆是头痛越裂,太医院众多太医束手无策,至今也只能缓解无法根治,如若这道士治的了,长公主这份礼算是送到了皇帝心坎上。
而眼下武德帝隔了一日后赏赐长公主,可见这道士也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
宫宴过后没几日,沉寂许久的昭阳长公主府便恢复到了曾经的门庭若市。
与此同时,大雍和突厥的谈判也到了尾声。
两国派出的使者都是千年人精,扯皮扯到中秋结束,才总算达成个协议。协议上,拓跋宏可以释放,但从今年开始,突厥要每年进贡千匹大芫良马并百车皮革,这条件有些苛刻,可他们王爷人扣在手里,礼部谈判起来游刃有余,根本容不得突厥拒绝,而在思量许久后,突厥使者沉着脸交换了文书,将他们王爷带离了上京城。
知晓结果后,武德帝重赏了礼部和太常寺几位郎官,趁着这股东风,礼部便在大朝会上提出了燕山秋猎一事。
虽说此事是陆执徐在背后推波助澜,可四时田猎是古礼,既能彰显天子威势,又能拔擢人才,武德帝自然不会不应。
彼时姜静行看着御阶下的陆执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刚才提出去燕山行猎之人是新任礼部右侍郎,众所周知的保皇党,若不是她提前知道这是陆执徐安排的,还真看不出此人的真面目。
不过也好,陆执徐势力越大,靖国公府越能长久。
第163章 燕山是个好地方
燕王位于上京城五十里外的东北侧, 坐西朝东,重峦叠嶂,巍峨险峻, 一条溪流穿山而过, 在燕山脚下圈出一块世外之地。
燕王行宫依山势而建,掩映在山林野木中,亭台楼阁齐备,再以九曲长廊合抱连接, 从最高的主殿往下望, 行宫面有北一处极辽阔的草场, 而东面则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山林, 两处合在一起, 便是大名鼎鼎的燕山围场。
各朝天子素来钟爱在此秋猎, 武德帝登基之初也来过, 不过当初天下动荡, 秋猎形式重于实际,祭拜天地后不久便打道回宫,随行官员也不过是礼部几位官员。
可这次不同, 武德帝动身那日定在九月初九,而在九月初七这日,宫里内监带着口谕来了靖国公府。
为首内监笑眯眯躬身,客气道:“陛下有旨,命国公秋猎那日携家眷同往, 也好君臣同乐。”
姜静行眉头一皱, 燕山秋猎此行注定要见血, 她根本没打算带姜绾和姜璇去,可武德帝特意让她带着家眷,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
她问内监:“别的大臣府上呢?”
内监恭敬道:“也是如此,陛下说出宫一趟不容易了,当君臣同乐才好,便下旨五品以上的朝臣皆可携家眷同往,只是二品以下官眷不让住在行宫里头。”
说着谄媚笑笑,又道:“可陛下看重国公,特许您带人住在燕山行宫内苑呢。”
姜静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陛下有心。”
不过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若拒绝,便有些不合常理,难免会让人多想,姜静行转念一想,便让人去叫姜绾和姜璇出来谢恩,等内监走后,姜璇忙不迭地拉着姜静行询问怎么回事。
姜静行见一向沉稳的人面露兴奋,便知她是真心想去,笑了笑道:“此次燕王秋猎,陛下准许朝臣携家眷同往,算是君臣同乐。”
姜璇一听便笑了,准头对身边的姜绾道:“上回去泰安山,你爹说要带绾儿去打猎,结果下雨没去成,这回去了燕山,咱们可以痛痛快快地玩儿一玩儿了,听说那燕上平时都围着,根本不许百姓进,山里时常有黑熊出没,还有人在山脚见过白鹿和黑狐的。”
姜绾听得也有几分意动,不过一提到泰安山,她便想到那晚的事,心里那点儿开心也就散了大半,只面上笑容不变:“燕山的确是个好地方。”
姜静行见二人兴致勃勃,也不好泼冷水,只嘱咐道:“虽说有羽林卫守卫,可山林多野兽,保不准有饿极的冲进围场里,就像你说的黑熊,那可是吃人的,到时候一定不能乱跑,知道吗?”
姜璇闻言嗔了她一眼,“你当我三岁孩童不成。”
姜静行笑笑不说话,只在姜璇走后,带着姜绾去了书房。
圣驾出城定在九月九这日的辰时,宫里消息一传出,各处随行大臣的府邸便紧锣密鼓准备起来,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靖国公府住在燕山行宫里,若不想夜里睡帐篷,那便只能在山脚下置办别院。
万幸都不是寻常人家,花些金银便能安置妥善。
武德帝动身前一夜,姜静行亲自去了一趟直卫亲军大营,将一封密令交给自己的心腹。
而这心腹不是别人,正是上回被姜静行打了几十军棍的容通。
容通此人虽有些不讲理,但骨子里还是个讲义气的军汉,上回被姜静行打了一顿,脑子也清醒了几分,事后年鸣英查明真相,确实是没冤枉他侄子,得知此事后,容通暗恨一面侄子不争气,同时吓出一身冷汗,若是当初姜静行没阻止他,眼下他怕是早已罢官被贬,之后运作一番,他将侄子由死刑改判流放,算是尽了叔父恩情,随后又找到姜静行,只道万事听她吩咐。
此时容通看着手中的密信吸了口凉气,召来副将商议一番后,连夜整顿军械,以备燕山不时之需。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九月九天亮,辰时已至。
羽林左军留守京都,五千羽林右军护卫銮驾从太和门出城,浩浩荡荡往燕山行进。
陆执徐独坐在太子銮驾里,手持一卷古籍打发行路的时光,章云彻坐在角落里昏昏欲睡,自然也就没发现他手中的书卷迟迟未翻动。
护卫在车架右侧的霍鉴琦靠近车身,小声道:“殿下,前头陛下召见了靖国公。”
陆执徐嗯了一声,合上书卷闭目养神,只道:“时刻警戒。”
霍鉴琦也知这几日可能会有大事发生,因而格外警觉,时刻不敢懈怠,当即应道:“殿下安心,燕山北侧是密林,东西是守卫森严的羽林卫,若寒衣教真计划在燕山造反,那便只能藏身在北侧密林,届时派人在密林口埋伏,便能将所有贼人一网打尽。”
陆执徐想的没他那么乐观,韩妃在宫里隐藏多年,秘密发展寒衣教到今天的地步,岂非泛泛之辈,换错他,若想一举取胜,必将动用手里所有底牌。
而这些底牌都有什么,没人知道。
不过下棋的规则不正在此处,你一子我一子,总要有人先动手才好。
除了某个输了便掀棋盘的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陆执徐突然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武德帝的车架极为宽敞,四周挂了帷帐,一角摆着桌案香炉,角落里还跪着手捧茶盏糕点的宫女太监。
姜静行进来按规矩行了个礼,还没弯腰便听头顶说了声坐,她也就顺势坐下了。
谁知一抬头看见武德帝,她竟然晃了下神。
今日武德帝作为君王要开猎,礼部给他准备的是一身玄红甲衣,只在衣角袖口上用金线绣了飞龙祥云,比寻常铠甲华丽许多,可看着还是个将军模样,如果忽视鬓角染上的霜色,仿佛眼前人还是姜静行记忆里的陆奕炳。
姜静行一瞬的愣神被武德帝看在眼里,他看着桌上一把黑木长箭,笑道:“许久没和你比试过箭术,一会儿祭告过天地后,你和朕比一场。”
姜静行掩下眼中怅然,垂首道:“臣遵旨。”
武德帝见她神色恭谨,突觉物是人非,也不知从时候开始,姜静行便很少在他面前笑了。
仔细想想,好像也不过是两三年的时光。
他还记得武德八年春日,姜静行大胜归京时的那次召见,也就是那次见面,他按捺不住心思,打破了两人心知肚明的默契,将他那些欲望摆在了人前,只可惜包括第一次在内,他每次得到的都是拒绝。
姜静行不知武德帝为何望着自己出神,不由轻声道:“陛下。”
武德帝回神,望着桌上长弓突然道:“你还是那么年轻,朕却慢慢老了,前几日,礼部尚书来问朕生辰如何安排,朕这才想起,今年竟然是朕四十六岁生辰,今早望着镜中的人影,朕都险些认不出来自己,让人不禁感慨时光飞逝。”
他的目光在姜静行一如往昔的年轻面容上停留片刻,虽是笑着,眼底却藏着些不甘,“可你呢,十年如一日的青春正健,哪里像个快四十的人,仿佛是吃了什么仙丹一样。”
说完,大约也是觉得自己异想天开,武德帝竟自顾自笑起来。
“臣竟不知陛下也会开玩笑。”
她实际年龄才三十出头,当然年轻。
姜静行勾了勾唇角,心脏却忍不知往下沉,虽然武德帝只说了几句话,听起来也像开玩笑,可她却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自古以来,多少君王沉迷丹药,又有多少明君因丹药晚年昏聩,最终害人害己。
她顺着武德帝的话说道:“臣长得年轻,不过是因为万事不盈心,而陛下这些年专于国事,几乎是日夜操劳,长久以往,身上累,心里也累,自然面容衰老的快,只需找块好山好水的地方住上一阵,保准还是三十多岁。”
武德帝听得失笑,可刚笑了两声,脸上的笑容很快便转淡了。
姜静行笑着沉默,也没有说什么。
因为二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轻易放权给太子。
树树秋声,山山寒色。
未时末,羽林卫终于护送一众皇亲贵胄来到燕山。下了马车,宫人女眷先行前往行宫安置,武德帝稍作停歇,便带着皇子和朝臣们径直来到礼部早安排好的祭台前。
秋风习习,不远处的燕江水奔流而去。
祭台前,文武百官分列两队,陆执徐作为太子立于人前,冷眼瞧着武德帝驾马而来,只在看到他身后的姜静行时,眼底多了些晦涩。
时刻跟随左右,是多怕人驾崩了。
姜静行哪能想到,自己就是随意一站,竟还惹出来小情郎这般多思。
她看着眼前银甲裹身的太子殿下轻啧了声,见到这副模样的陆执徐她也是第一次,一身玄色的精干骑装,显出人肩宽腰细的身材,下摆也是绣着暗纹的纯黑,云纹金边的皂靴勾勒出线条流畅的小腿,雅致和威势完美结合,往那一站,便让人眼前一亮。
看完大美人,姜静行连带着又扫了两眼他身后的皇子们,都是十九岁的少年郎,个个英姿勃发,玉冠骑服,都想着一会儿在百官和皇帝面前露露脸。
谁知人群里安王突然抬头,撞上她的视线。
姜静行神色不变,揣袖颔首笑了笑,见此,安王也只好露出个温润的笑容来,随后握紧手中弓箭,不留痕迹地退到一群宗室子弟里。
姜静行错开视线,站到百官的位置里。
第164章 虎母无犬女
看了看天色, 礼部尚书高喊:“吉时已到——”
武德帝下马走到台上,台下陆执徐敛容躬身行礼,父子二人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只按着礼制一跪一拜, 等走完一应繁文缛节,礼部尚书将祭文扔进铜鼎,礼乐长鸣,霎时响彻燕山。
此时燕山行宫上, 随行的宫妃皇亲早已安置妥当, 靖国公众人也走进了半山腰一处院落里, 姜绾刚解下发髻, 便听到山脚下传来的号角声, 厚重悠远, 惊起停留在燕山里的一片飞鹰, 姜绾推窗望去, 辽阔山河尽收眼中,让人从心底生出一阵畅快来。
秋禾看她神色轻快,便抱着一身骑装激动道:“小姐, 咱们快换衣裳吧,等会儿开猎了,咱们也去围场跑跑。”
姜绾笑了,“傻丫头,今日咱们可去不了。”
秋禾不解, “为什么?”
姜绾托腮望着窗外, “你以为秋猎就是打猎吗?”
“难道不是吗?”秋禾小声道。
姜绾给她解释, “今日是第一日,围场还是围着的, 普通人是不能进去的,等陛下祭祀完天地后,羽林卫们和皇室宗亲要先在围场里跑一回,回来献上猎物,在由陛下祭祀四方神灵,犒赏有功者,所以说晚上是有晚宴的,等明日咱们才能进猎场呢。”
“啊?”
一旁的姜璇看乐了,主仆二人一看似活泼实则沉稳,一看似沉稳实则天真,还真是一对活宝。
笑完后,姜璇便嘱咐秋禾把骑装抱走,等明日再拿出来,话刚落,便见荷叶从门外急匆匆进来,开口道:“大小姐,院子外头来了位女官。”
姜璇闻言一愣,刚要张口将人请进来,便听见门口几声吵闹。
“唉,你们怎么直接进呢。”
“让开。”
“你们不能……”
姜璇赶紧起身要去外头看看,姜绾也从窗边站起身。
正巧一行人被靖国公府的侍卫拦在院子里,为首者是位面容沉肃的女官,身后还带着几位女侍卫,女官见姜璇出来了,脸上挤出来个笑脸道:“姜大小姐,卑职是长公主府的护卫,公主在流云殿宴请百官女眷,特命卑职来请靖国公府两位小姐过去,如今差不多人来齐了,两位小姐也赶紧过去吧。”
一听是陆筠,姜璇不由得面露踌躇。
自上回姜静行告诉她陆筠野心不小后,她便再未参加过陆筠举办的宴会,可眼下所有人都去,若只她和姜绾不去,怕是会给姜静行带来麻烦,让别人觉得她们靖国公府目中无人,可来之前姜静行也嘱咐过她,在她回来之前,先不要走出院子。
姜绾从屋里徐徐走出来,冷声道:“既是公主传召,你为何要硬闯!”
那女官也冷了脸,将右手剑鞘换到左手,摆出请人的姿势来,“既然姜小姐也在,便随卑职前往流云殿吧。”
这时众人总算反应过来不对,姜璇白着脸拽着荷叶后退几步,侍卫立即上前和几人对峙。
女官见状冷哼一声,“怎么,公主传召竟敢不应,难不成你们靖国公府之人都不将皇家看在眼里吗,靖国公是想违逆公主,大逆不道吗!”
听她一味攀扯姜静行,姜绾俏脸一沉,扫视过院里的人,在脑海里迅速分析起来利弊,这里是皇家行宫,根本不许人携带刀剑武器进入,眼下几个侍卫皆是赤手空拳,身边又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若冒然动手,怕是要吃亏。
心念至此,姜绾也冷静下来,她走到院子里,握住女官手中的剑鞘道:“既是公主宴请,臣女岂敢推辞,这便随女官走就是了,不过我姑姑性子柔善,见不得利刃,还望女官收剑。”
女官垂眸和姜绾对视,被眼中的凛然一惊,忍不住在心底暗道了一声“虎父无犬女”,也收剑摆手道:“请吧。”
姜绾转身回到姜璇身边,面色沉静,扶住她安抚道:“姑姑,既是公主宴请,咱们便去吧。”
姜璇还未从刚才的冲突中回过神来,可她到底跟在姜静行身边多年,也学了她几分临危不乱的气势,定了定心神后,便率先迈出步子向院外走去,那女官面露满意,留了两个人守在院子门口,便带着一群人簇拥着二人前往流云殿。
而在无人留意的角落里,秋禾从靠近后山的窗边翻过,几下跳跃,便跟着姜绾来到了流云殿外。
而此时的燕山围场里,狩猎也才刚刚开始。
武德帝和姜静行定的那场箭术比试到底也没比成。
祭完天地,武德帝翻身上马,一身戎装面容威严,朗声道:“拿出你们的本事来,让朕看看我大雍儿郎是何等英武!”
说罢,他接过长弓,满弓箭出,正中眼眶,一箭射穿礼部早已备好的麋鹿。
既已开猎,伴随着声响如雷的一声万岁,等候许久的羽林卫和权贵宗室子弟便争先恐后地策马而出,可谁知刚到山林入口,便有一群做百姓打扮的人从山里扑来,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见那群人亮出了刀剑,而本该戍卫围场的羽林卫也遭到一轮羽箭射杀。
幸存的羽林卫大喊:“快跑!”
守卫在武德帝身边的禁军首领侧耳听去,顿时大惊失色:“山里有埋伏,护驾!”
犹在祭台前未散去的百官也瞬间变了脸色,一片哗然中纷纷朝武德帝身边簇拥而去。
今日秋猎,除了护卫天子的两千羽林卫,还有绣衣卫八百人,这些人武艺高强,当即驾马挡在武德帝和几位皇子前。
彼时远处的厮杀声越来越近,不消片刻,便和外围的羽林军交上了手,眼见战事焦灼,霍鉴琦得到指令,立即带着东宫的士卒们上前迎敌,而陆执徐本人则驾马来到脸色阴沉的武德帝跟前,状似担忧道:“父皇,如今有多少贼人尚不明朗,不如先退守至山上行宫,那里尚有三千羽林卫守护。”
听着远处高喊寒衣教的口号,武德帝哪能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看了看身边,果然不见安王的踪迹。
武德帝心底怒火翻腾,冷厉道:“退守行宫!”
说完又看向身边的姜静行。
姜静行明白他的意思,挥剑拦下一只射过来的流矢,当即说道:“此地离直卫亲军大营不远,臣立即传令出兵。”说着便架马离去。
百官心里一松。
谁知陆执徐看着她远走的身影,也拱手道:“父皇先走,儿臣留下断后。”说着也架马离去。
百官心里又一紧。
万幸百官只是个虚数,实际上也就几十人,能骑马的自己骑马,不能骑的被人带着,八百绣衣卫护卫在众人左右,剩余的羽林卫持着盾牌长剑护在外围,杀开一条路后向行宫方向移动。
眼下最要紧的事赶回行宫里,让留守的三千羽林卫支援。
彼时落日余晖,夕阳如血,酉时很快要到了。
山脚下的喊叫声也惊动了流云殿的女眷们,众人议论纷纷,有人抬头看向上首坐着的两个女人,一位胆子小的宫妃目露恐惧道:“娘娘,殿下,外头这是怎么了?”
无人应答。
一旁的陆筠一身大红宫装,也不管何人说话,只自斟自饮着桌上酒水,清丽的面容带上了几分醉意。
盛装艳服的云贵妃抱着孙儿轻轻拍打,随意点了个身边的宫女,“你出去看看。”
锦绣和鹿鸣侍立一旁,冷眼瞧着底下坐着的女眷们,只宗室女眷那边里坐着的玢柔面如金纸,浑身冷汗。
姜绾坐在人群里闭目养神,她知道不管陆筠和云贵妃作何打算,在事情没个结局之前,殿里所有人都是安全的。
武德帝带着百官在酉时三刻赶回了燕山行宫。
而此时的行宫外,一向面容柔和的安王宛如修罗在世,满脸鲜血直流,随着他长臂一挥,身后士兵便如潮水般向山上攻去,箭矢如雨,纷纷朝武德帝而出,却均被外围的羽林卫用盾牌挡了回去,绣衣卫护着武德帝沿宫道上山,留下满地尸首,终于在酉时末和留守在行宫的三千羽林卫接洽。
形势瞬间逆转。
燕山行宫宫墙高悬,墙外汇聚了成千上外的士兵,双方在此悍战,一时胜负难分。
霍辛上山时半路遇到霍鉴琦,父子两人且占且退,慢慢收拢战线,和其他将军困守在燕山宫墙后。
殿外广阔的丹墀上三千羽林卫严阵以待。
正殿宽阔,容纳了不少人,浮动的人心也渐渐落到了实处。
武德帝叫来霍辛,问道:“如何了?”
霍辛进殿回禀外头的形式,“回陛下,叛贼一时攻破不了行宫高墙,后边是悬崖峭壁,人力难登,羽林卫只需防守在行宫前便可,等靖国公调大军到来,外头那群叛贼不成气候!”
百官一听这话,霎时吃了一颗定心丸。兵部尚书闻言上前一步,急问道:“靖国公何时来?”
霍辛答他:“最慢也不过两个时辰。”
不一会儿,霍鉴琦和几位将军也进殿来,吏部尚书看着几人追问道:“到底是何人谋逆?”
几位将军脸色发黑,支支吾吾不敢多言,霍鉴琦环视一周不见安王,登时跪下怒道:“陛下,安王勾结寒衣教,意图谋反。”
百官顿时哗然,纷纷看向宝座上的武德帝。
时隔两年,继端王勾结异族意图谋反后,安王居然也勾结寒衣教谋反篡位。
武德帝没在意朝臣们的议论,问霍鉴琦:“太子呢?”
霍鉴琦神色如常,答道:“殿下被寒衣教逆贼围攻,半路被靖国公救走,眼下正在前往直卫亲军大营。”
一听太子和姜静行在一起,武德帝脸色沉了沉,不过事急从权,他也就没说什么。
第165章 高端玩家混战
戌时已至, 天色渐渐黑了。
姜静行站在一处山坳里,身后大军整装待发,丝毫不见急行军会有的狼狈之态, 而事实上, 这些人也的确早已赶来。
容通顶着一头冷汗上前,小心瞅了一眼姜静行身旁的面具男子,别人不知道这人是谁,他还能看不出来这是太子殿下。
姜静行听着远处兵戈声渐渐停歇, 问他怎么了。
容通拱手道:“大将军, 刚刚斥候来报, 叛军攻不下燕山行宫, 这时候在修整呢, 可不正是咱们出兵的好机会。”
姜静行看了看身旁的陆执徐, 扭头笑道:“还不是时候。”
最重要的人还没登场。
今日这场局不是设给安王的, 而是设给韩妃的。
派人查了这么久, 从魏国公给的那点线索,再到不为人知的前朝秘事,历时两年, 她总算知道了韩妃的真名。
张嫣,和历史上某个倒霉透顶的皇后同名同姓。
不过同叫张嫣,他们这位韩妃娘娘可就可怜多了,毕竟谁能想到呢,一位皇后嫡出的公主, 一出生便被人掉包扔到了皇宫外头自生自灭, 若不是奶娘还算忠心, 怕早就饿死街头了。
四十多年前,当时大魏虽已显颓势, 却也还未落得个诸侯相争的地步。
彼时雁门关张家军名震大西北,张家家主和弟弟一门两公侯,嫡女入宫为后,其他女儿也相继嫁去了世家大族,一时之间,张家权倾朝野,就连新登基的皇帝也要看皇后脸色做事。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张皇后再生个儿子出来,天下是否要改朝换姓都未可知。
再忠心的臣子也挡不住皇帝心中蔓延的猜忌,何况还是魏末帝这等昏君,一场针对张皇后的谋划便就此展开,而为了斩草除根,还不等腹中孩子生下来看看男女,作为丈夫的魏末帝亲自着手策划了一场围剿。
前魏天照三年,张皇后第一次有孕,皇帝特许妻子回娘家省亲,先是着人在她安胎药中下毒,在趁着张家人团圆之际,以谋逆之名围剿全府,最后只有十九岁的张皇后,在自己娘家闺房中拼死生下一个女婴,她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活,但为了让女儿活下去,还是冒险将孩子托付给了婢女,让其从后门带出府,并将自己手中一支精锐暗卫交付给还在襁褓中的女儿。
做完一切,张府便声称孩子难产而亡,皇帝自然不信,前后花费半年在城中搜寻,不知惨死了多少无辜婴孩,与此同时,婢女带着孩子也乘船而逃,最终在一个岸边的小镇上岸,为了让小公主活下去,嫁给了对其一见钟情的胡季。
而刚生下孩子不过三天的张皇后,就这样拖着病体进了冷宫,也许是还念着女儿,冷宫这一呆便是二十年,然后再就是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张皇后守城而死,魏末帝南渡逃亡,最后改朝换代,大雍立国,流落民间的公主再次回到上京城。
不得不说,世事竟如此奇妙。
前朝辛密不为人知,只说眼下,听了姜静行一句不是时候,容通那满头的冷汗霎时就下来了。
什么叫还不是时候?
难不成等皇帝死了才是好时候?
容通也不敢问,见两人没注意自己,只好默默转身走了。
等人走远后,姜静行看着远处的火光问陆执徐:“你有没有想过,等你父皇死了,你再带兵出现。”
陆执徐看她一眼,反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
姜静行低头看了看马背上挂着的箭篓,想起了要和武德帝比箭术的事。
当年武德帝的箭术十分出众,每每都胜她一筹。
姜静行无声笑了笑,第一次和陆执徐说起她和武德帝的事,“我和你父皇认识十多年了,也曾有过交付后背,生死相托的时候,可时光是件很残酷的事情,你父皇和过去所有皇帝一样,在皇位上坐的越久,就越发的多疑猜忌,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也会死在他作为帝王的谋算猜忌下,就像李伯同和胡季,也如同大多数开国武将一样,落得个布衣归乡或潦草死去。”
陆执徐瞥了她一眼,眼中莫名的嘲讽,“他可舍不得你。”
姜静行低头摸了摸□□的马儿,嘴角的笑容更大了,自嘲道:“你说的对,如果不是遇见你,我也许在无可奈何的时候,真会学学韩子高之流。”
闻言,陆执徐在面具下扯了扯唇角,从嗓子里挤出来一句话。
“除非我死了,不然你做梦。”
他可以不过问姜静行的过往,但现在姜静行已经有了他,要是还想和其他男人拉扯不清,除非他死了。
这回姜静行笑出了声,“怎么,吃醋了?”
陆执徐不搭理,只凝神望着夜色中飞奔而来的身影,轻声道:“来了。”
远处那道人影直奔姜静行而来,不是别人,正是趁乱跑出来的秋禾。
其实早在内监来靖国公府传旨的时候,姜静行便觉得有些不对劲,首先是那传旨的小公公,事后她回忆了一下,确定从未在御前见过,而武德帝给她传口谕,一向是派御前的人来。
其次便是旨意内容。
让命妇们同来燕山不稀奇,可靖国公府唯一的命妇是朴月璇,人早没了。
不是她看轻她作为靖国公的脸面,只是她觉得吧,在这种关头,特意来个人嘱咐她带上姜绾和姜璇,简直怎么想怎么有问题。
所以她特意做了两手准备,一是将燕山可能发生的事告知姜绾,二则是对姜绾忠心耿耿的小丫头秋禾了。
作为姜绾的贴身婢女,秋禾小姑娘是姜静行挑细选出来的,人虽然不太聪明,但武功绝对好,不然寻常人哪能在乱军中跑出来。
而秋禾不仅跑出来了,还顺利找到了她们国公爷。
绑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从马上跳下来,噔噔噔跑到姜静行马跟前,仰头道:“国公爷,小姐她被人带去流云殿了,你快去救小姐吧!”
姜静行含笑点头:“好。”
容通收到指令,当即整顿军备,带着大军一刻都不停歇地向燕山行进。
夜色渐浓,燕山行宫如同躲藏在黑暗中的鸟雀,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群猛兽扑食自己。
眼看着时间慢慢流逝,寒衣教久攻不下行宫,安王不禁渐渐沉不住气了,他身旁站着礼部尚书,岳婿二人一同站在高处张望行宫的方向,只需攻克燕山行宫,再以流云殿里的女眷说服百官臣服,天下便入手了。
眼见天下将到手,安王心弦越发蹦紧 ,他看了半晌也没见传令兵找来,不由冲身边的黑衣女人怒低吼道:“母妃为何还不动手!再等下去,姜静行就要带着大军来了,到时候本王只有死路一条。”
黑衣女子不为所动,木声道:“殿下冷静,有大臣们的家眷在手,即便姜静行来了,她也不敢冒然出兵。”
安王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沉着脸看向流云殿方向。
姜绾已经在流云殿坐了一个时辰。
大殿里静的可怕。
半个时辰前,安王造反的消息传来,主殿来人让女眷们先去避难,谁知陆筠突然命人关闭了殿门。而就在众人惊讶时,长陆筠身边的一个女侍卫突然爆起将来传话的内监一刀砍死,随后命后殿藏着的寒衣教教众守死出路,不许任何人走出流云殿一步。
这时众人才知,原来除了安王,长公主也参与了造反。
如今望着殿中鲜血淋漓的尸首,满殿女眷个个面露惊慌,不敢多言一句,生怕触怒了喜怒不明的长公主。
姜绾不留痕迹地打量了一遍殿中布局,正垂眉思索时,突然听见身旁有人和自己搭话。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怕。”
姜绾寻声望去,说话的是自己斜后方坐着的一位妇人,一身黑色窄背紧袖长裙,面容英气,仪态从容高雅,虽不见华服珠宝,端看气质,便知这不是常人。
夜风带来山下的血腥气,更有透骨的凉意。
亥时到了,休整片刻后的叛军一鼓作气,再次攻打燕山行宫。
借着祭祀被运来燕山的火药一车一车搬上山,炮火声响彻山谷,惊的山里原本安息的动物们四散奔逃,火球接二连三在空中炸开,原本守卫在正殿前的羽林卫誓死前扑,就在安王要高喊开宫门时,山下突然响起兵戈之声,安王猛然转身,却见数丈之外立着个银甲男子,满身戾气血腥也挡不住的优雅清俊。
“不好!”
认出来来人是谁后,安王身边的黑衣女子大惊,正欲转身逃离,却被陆执徐一剑穿胸而过。
见向自己走来的陆执徐,安王顿时面露惊恐,脸色一瞬扭曲。
三波杀手,居然都没能杀了陆执徐!
户部尚书刘洪也惊呼一声,“太子!”
怎么会是太子!
姜静行呢!
……
姜绾从脑中回忆过京都命妇和宗室王妃的面容 ,好似从未见过此人。
那妇人看着姜绾微笑,又问道:“我看殿中人无不畏惧害怕,忧心自己姓名或家族前程,可唯独你,姜绾,明明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却比所有人冷静,你不怕吗?”
姜绾按下心中惊疑,只道:“自然是怕的,只是家父说过,若是怕了,便先弱了三分,所以即便害怕,也要装的比对方淡定。”
“这话说的有趣。”
“不过还是说这话的人更有趣些。”
妇人打量姜绾,似笑非笑道:“你长得并不像姜静行,可性子却像极了她。”
姜绾冷了脸,悄悄握紧袖中匕首。
谁知那妇人像是看穿了她,在看了她袖口一眼后仍在继续说话,且说的越来越古怪,“我活了这么多年,姜静行是我见过最有趣的人,她身上有很多秘密,就像我一样,都是背负着秘密活下来的人。”
姜绾闻言冷笑:“暗地里见不得光的蛇鼠虫蚁,自然秘密多。”
虽然被骂了,但曾经的韩妃,今日的张嫣依旧面带微笑,甚至还夸赞道:“你说的对。”
“不过今晚过后,我的秘密便不在是秘密,我可以正大光明活着。”
可话是这么说,她却从腥甜的夜风中嗅到一丝不好的预感。
张嫣看向姜绾身后禁闭的殿门,语气森然道:“来了。”
就在有人撞开殿门的那一刻,张嫣赫然起身抽出腰间软剑,打掉姜绾手中匕首,捏着她肩头向后退走两步。
姜璇一声惊呼,可她被陆筠身边的女官盯着,刚站起身便被按了下去。
与此同时,殿中隐藏的寒衣教众也纷纷撕破脸皮挟持身边人。
“张夫人,你做什么!”
与御史张夫人交好的几位贵妇人瞪大了眼,眼睁睁看着张夫人把刀架在吏部尚书夫人脖子上。
而宫妃这一边,一位公主连忙往后退,怒斥道:“你疯了吗,高侧妃,你一个侧妃竟然敢打本宫。”
身边人的反水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张嫣带着姜绾退到陆筠身边。
陆筠也扔了手中酒杯,望着走进来的人,慢慢扶着女官的手站了起来。
云贵妃将孙儿交给玢柔,带着锦绣躲在趁乱躲在人群里,至于她身边的鹿鸣,却在无人察觉时偷偷从角落溜了出去。
几人一同向殿外看去,只见阶下布满尸首,只余大雍兵将站立着,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殿中女眷被突然打开的殿门吓了一跳,纷纷顺着光亮看去,只见火光摇曳中,一位俊美非凡的玄甲将军不急不缓拾阶而上,手持长剑,势若万钧,左手提着个人,带着一身锐不可当的锋芒站到众人眼前。
正是与陆执徐分道而行的姜静行。
看着她,云贵妃紧紧咬住下唇,眼中的情意一览无余,陆筠则目带忧伤地看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纵容大势已去,张嫣依旧从容,几名暗卫护卫在她左右,纷纷将手中软剑对准了姜静行。
张嫣轻笑一声,“姜静行,许久未见了。”
姜绾目光在身边三个女人的脸上打了个转,然后看了看架在自己颈间的长剑,默默闭紧了嘴。
不知为何,她总觉眼前的局面莫名诡异。
“韩妃娘娘,的确许久未见了。”
姜静行将手中半死不活的人扔到脚下踩着,两手交握拄剑而立,根本没看云贵妃和陆筠,也不在意对准自己的那些兵器,而是先打量一遍殿里这些人。
明面上的寒衣教,暗中躲藏的绣衣卫,云贵妃,陆筠,还有不知多少的重臣妻女。
还真是够热闹的。
分析完局势,姜静行啧了一声,对挟持自己女儿的张嫣眯了眯眼,嗓音放缓道:“不如咱们做个交易,你把我女儿放了,我把你儿子放了。”
说着踢了踢脚下的血人,给人翻个身露出脸来。
不是别人,正是今夜造反的主角安王。
殿中顿时响起一阵惊呼,云贵妃面色极为难看,她怎么也没想到,安王和陆筠策划了这么久的事情,居然这么快就败了。
张嫣却看都不看地上半死不活的儿子,只对着姜静行冷声道:“放我和我儿子走,不然我杀了所有人。”
姜静行面带浅笑,缓缓摇摇头道:“不行。”
她目光从张嫣身上移到脚底下的安王身上,问了一个她一直都挺好奇的问题。
那就是:“韩妃娘娘,安王是你和谁生的?”
“自然不是武德帝!”张嫣脸上蓦地露出一个笑容来,不过转瞬又收敛的干干净净,唯有冷厉道:“你是不要你女儿的命了吗!”
满殿女眷顿时哗然。
陆筠也吃了一惊,若安王不是陆氏血脉,那她岂不是帮着外人夺自家江山!
姜静行冷了脸,只是不再看张嫣,而是完全无视她看向陆筠,张嫣也意识到姜静行对自己的轻视,脸色霎时青黑,可势不如人,她也只能僵持着。
众人视线随着姜静行放到陆筠身上,陆筠从惊愣中回神,索□□情已经到了这一地步,安王是否是陆氏血脉也不重要了。
一切都要结束了。
她抹掉眼睑上一滴血迹,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上前,摇曳着一身大红宫装,最后站到姜静行跟前。
姜静行目光复杂,有些不解道:“你身为大雍长公主,将来不管哪个皇子登基,你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为何还要谋反?”
陆筠看着她凄凉一笑,“荣华富贵?在你看来,我想要的就是荣华富贵吗?”
姜静行冷眼看她。
陆筠被她眼中的冷芒刺痛,忍不住踉跄着后退两步,她左右看了看,却发现一个接住自己的人都没有,真是太可笑了,她活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一个人真心爱她,真是太可笑了!陆筠捂着脸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她仰头哈哈大笑,笑的眼泪直流:“我不要荣华富贵,我要什么荣华富贵!”
众人被陆筠状若疯癫的模样吓了一跳,长公主府的嬷嬷女官们纷纷上前搀扶她。
“都滚!”陆筠推开来扶自己的李嬷嬷,上前攥住姜静行的衣领,眼中满是恨意:“我一心念着你,希望你能真心对我,希望你能娶我,可你为何对我如此冷心薄情!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的确做错了。”
无视众人看热闹的视线,姜静行面无表情地掰开她的手,把她推到女官怀里,“你错就错在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别人身上,而我并不是你的良人。”
她知道陆筠是个缺爱的人,也许是因为生母早逝,也许是因为一辈子都活在武德帝控制下,可说到底,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爱人不如爱己,要想别人爱你,你最起码要自爱。
陆筠泪流满面,李嬷嬷连忙上前将陆筠拦在怀里,也心疼地落泪,“公主……”
就在这时,借着老嬷嬷的身影遮掩,暗中的秋禾姜绾对视一眼。
秋禾射出一枚袖箭,打弯了挟制姜绾的软剑,姜绾转身弯腰,拿头顶簪子直接抵在了张嫣脖颈上。
张嫣大惊,下意识挥剑划向姜绾臂弯,谁知却只划破衣衫,露出里面的锁子甲来。
姜绾一边抓着张嫣前进,一边威胁寒衣教教众,“都别动,不然我杀了她。”
形式顷刻逆转,寒衣教中人顿时有些慌神。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就连姜静行心里都咯噔了一下,她也没想到自己女儿如此大胆!
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对暗中几名暗卫做了个手势,下一刻,房梁上便扑出来几名黑衣人,迅疾将寒衣教埋藏在女眷中的细作扑倒在地。
张嫣看到这一幕,无奈闭上了眼睛。
姜静行赶紧从女儿手里接过张嫣,殿外的士兵一拥而上,将还活着的寒衣教教众扣押下去,而饱受心灵折磨的一干女眷也被救了出去,至于陆筠和安王母子,也被赶来的羽林卫带走了。
姜璇提着裙摆跑过来,紧紧抱住姜绾大哭,“你吓死我了,你这孩子胆子怎么这么大啊,那刀可就抵在你脖子上呢。”
姜璇说个不停,姜静行拍拍她的肩头,安抚道:“荷叶她们就在殿外头,你们快出去。”
姜绾问她:“那父亲呢?”
姜静行看向被几个绣衣卫护在中央的云贵妃,脸色极为冷厉,“我还要护送贵妃娘娘去见陛下。”
在她带着安王来流云殿之前,陆执徐便让人偷偷递话给她。
主殿那边出了事,在和安王叛军混战时,本来应该护卫天子的绣衣卫突然反水,绣衣卫提督鹿鸣刺杀武德帝,武德帝中了一刀,伤势尚且不明朗,但刀口有毒,太医说燕山行宫药材不全,只能回宫医治,眼下武德帝和百官已经动身回宫了。
姜静行回想这一天的遭遇,发现还真是应了那句古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云贵妃见姜静行看着自己不说话,不由拂了拂鬓角,笑吟吟道:“看来还不是都失败了,鹿鸣得手了对吗。”
姜静行回答她:“鹿鸣被乱刀砍死了。”
云贵妃身后的锦绣白了脸,眼底的担忧终究变为木然。
姜静行懒得和云贵妃说话,直接挥手让羽林卫上,不过几个回合,绣衣卫便全数伏尸殿中,锦绣双手背缚,云贵妃和瘫倒在她脚边的玢柔,则被羽林卫带走连夜押往诏狱。
临出殿,云贵妃回头嫣然一笑,对姜静行说道:“我得不到,他也别想得到。”
姜静行脸都黑了。
飞云画栋的流云殿终于安静下来,迎着殿外凛冽的山风,姜静行时隔两年,再一次主动把系统叫了出来,她问系统:“武德帝会死吗?”
系统沉默半晌,回答道:“武德帝不是男女主,他的生死不是人能改的。”
姜静行并不相信,“那我身边人的命运呢,因为我的出现,她们的命运早变了,比如姜璇,比如云贵妃,再比如陆筠。”
系统像是看穿了她心底的真实想法,第一次嘲讽她道:“你怎么知道她们的命运变了,你怎么知道没有你,姜璇还会不会被人救走,云贵妃还会不会弑君,陆筠又还会不会参与造反。”
姜静行被问住了。
系统叹了口气,作为一个系统,它见过的人其实很多,很多任务者为完成任务不择手段,也很少有人像姜静行这样投入的生活。
仿佛这不是一场任务,而是一次新的人生。
这样其实挺好,它其实一直都很庆幸能绑定姜静行,虽然总是被嘲笑,被她气的说不出话来,但其实它很开心和姜静行做朋友。
所以系统安慰姜静行道:“你就不要想那么多了,武德帝死了不正好,等男主登基了,咱们的任务就完成一半了,至于剩下的那一半我也想好了,到时候你就做个假身份,一边做皇后一边做大将军,怎么样,是不是很好。”
说起这件事来,系统不禁洋洋得意,连连感叹自己怎么这么聪明,这可是它想了好久的办法!
好你妈。
姜静行爆了个粗口,不是人还想的这么美,陆执徐都不敢想的这么美。
第166章 我们来日方长
一月后。
秋风萧瑟, 明光殿外面几颗花树只余夏蝉哀弱的残声。
武德帝重伤垂危,几乎太医院所有太医都住在了偏殿。几位太医日夜不休研制解药,终于将命悬一线的武德帝救了回来, 可余毒未清, 人还是昏迷着。
这几日朝局动荡,陆执徐作为太子诸务缠身,每日都有数不尽的朝政处理,不仅要安抚伤亡军士, 着三法司围剿寒衣教残余教众, 同时还要批阅奏章, 批阅大雍各地奏报。
姜静行夜里见他消瘦了几分, 便问了一嘴乾一, 谁知竟得知他每日只睡两个时辰, 几乎是日夜连轴转。
姜静行看不下去了。
这日陆执徐坐在东宫和百官议事, 直到御膳司第三次来问是否传膳, 大臣们才领着职责散去。
姜静行随着众人走出东宫,放慢步子落到最后,等没人了, 又原路折回东宫。
陆执徐见她回来了,停下手里朱批,抬头问道:“怎么了,你有事找我?”
姜静行上前抽出他手里的笔杆,指了指外头等着摆膳的太监, 嘱咐道:“先吃饭。”
陆执徐唇角弯出极小的弧度, 起身做到膳桌前, 姜静行跟着吃了两筷子,用完膳, 她又强摁着陆执徐躺在榻上。
趁着这回武德帝昏迷,陆执徐将东宫中人换成了自己的心腹,眼下也不怕有人看见两人躺在一起,他侧身搂住姜静行,感到难得的安心,原本紧绷的神志慢慢松懈,陷入一片黑甜中。
姜静行并无睡意,她曲臂枕在脑后,侧耳听屋外落叶的细响,突然听屋外长廊上匆匆的脚步声,于是小心从陆执徐怀中抽身,走到外间,赶在宫人通报前将其拦下。
“怎么了?”
小太监面露急色道:“陛下,陛下醒了!”
……
戌时正三刻,明光殿灯火通明,陆执徐还是没能睡个好觉,姜静行看着他远走的身影,缓缓叹息一声,她站在东宫正殿门前,望着廊外一株木兰树出神。
武德九年八月,安王一派勾结江湖教派余孽发动政变,围困燕山行宫,太子镇压乱党,诛杀附逆之臣。
一夜政变,在史书上不过寥寥几笔,但在武德十年的京城,却是久久不曾散去的血腥气。
张嫣最后还是带着一身秘密身首异处,安王则在得知自己并非今朝血脉,而是前朝余嗣后疯癫不已,在狱中自缢身亡。
云贵妃至死不愿再见武德帝,反而一再要求见姜静行一面,姜静行满足了她,并在最后告诉了云贵妃自己的真实身份,在怔愣许久后,云贵妃还是选择服毒死在姜静行怀里。
也许她爱的始终都只是当年那个少年将军,而不是具现的姜静行。事后,由她而兴盛的云家一朝跌落谷底,云贵妃带给他们的尊荣最后也随云贵妃而散。至于全程被蒙在鼓里的燕王,玢柔受到牵连被赐自尽,他只能抱着唯一的儿子痛哭流涕,从此一改脾性,开始四处花天酒地,成了别人口中的风流王爷。
政变之后,皇帝与太子的争斗也陷入沉寂。
拜云贵妃所赐,武德帝卧床昏迷一月,而借着这场重病,他身体里早年间的暗疾一下子迸发出来,使得原本还算康健的人,刮风下雨都要小病一场,早朝也由原本的每日一朝改为三日一朝。
或许是想通了,或是迫不得已,天子权柄逐渐过渡到太子手中。
日子就这么不平不淡的过着。
一晃,就是三年。
这三年里,不知不觉间就发生了很多事,让人不得不感慨时光如水,物是人非。
武德十一年秋天,年满二十岁的姜绾从惠州学成归来,姜静行还是由着她自己选择人生,可姜璇再也忍不了了,已经高出姜璇一头的姜绾被自己姑姑催婚催的焦头烂额,只好整日躲在府外不着家。
姜璇见她对自己寻来的画像不敢兴趣,也是气的不行,后来不知被谁提醒了一句,她想起了当年姜绾和燕王的婚事,于是觉得普通权贵人家的确配不上自己侄女,找来找去,不知就怎么把主意打到了还未成亲的太子身上。
太子宽仁治下,性情温文尔雅,又长着一副天人般的好相貌,而且等将来太子登基了,姜绾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样一看,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姜璇心满意足,便在当晚饭桌上把这事说了,催着姜静行为女儿上上心。
谁知她话刚落,姜静行就被噎到了,而姜绾则是一声冷笑。
姜璇对二人这番表现感到迷惑,她刚想问问姜静行哪里不妥,却见姜绾吃完碗里的菜,搁下筷子便扬长而去,只给屋里两人留下一道背影。
姜璇看的着急,侄女的婚事是真的不能太拖了,她手里碗都来不及放下,便扯着嗓子问姜绾怎么了,谁知远远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句话。
“我才不要嫁给那个狐狸精!”
姜静行又被噎了一下,姜璇满眼茫然,直到姜静行委婉地说了一下她和陆执徐的事,姜璇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也扔下碗扬长而去。
这晚在靖国公府的书房里,姜静行找姜绾进行了一场郑重的谈话。
没人知道里面说了什么,只知道,在第二日一早,两匹快马驶离了长明街。
这位上京城颇为传奇的靖国公独女,在短暂的停留后再次离开,一人一剑,还有一个小侍女,开始了她们游历天下的历程。
姜璇在送走侄女后问姜静行,那晚她们母女二人到底说了什么,姜静行说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周围下人听到,无不赞叹小姐志向高远,只有背过身后的姜静行笑的意味深长。
其实她当年也有个仗剑天涯的梦想,不过没关系,她没做到的事,她女儿做到了。
之后很多年,除了逢年过节,姜绾也只有在朴玲嫁人时回了一次靖国公府。
姜绾有了自己的人生,而靖国公府也迎来了第二次来下聘的霍辛。
早在从燕山行宫回来,霍鉴琦便成了长兴侯府名正言顺的世子,因着太子心腹的身份,这两年霍鉴琦在上京城可谓是风头无两,平日里走在街上,楼上都有贵女扔个帕子香囊什么的,不过不管是谁,霍鉴琦还是那副被章云彻嘲笑的木头模样,一眼不看,一句不说,只管六年如一日地往靖国公府送东西,就连姜静行下朝回家都撞见过几回。
这次姜静行没有拒绝霍辛,而是让霍鉴琦和姜璇先见了一面。
做了几年靖国公府的大小姐,如今的姜璇依旧不喜男人近身,但她再也不会感到害怕,她对霍鉴琦讲述了她早年间的事,最后还是拒绝了霍鉴琦。
姜静行站在院子里和霍辛聊天,霍鉴琦找到姜静行,说道:“姜叔父,还望日后您见到小子不要气恼。”
姜静行听得一愣,脑子里冒出来个念头,霍辛没多想,见儿子出来了,刚想拉住人问两句,谁知这逆子一言不发地走了。
见儿子这副模样,霍辛哪能不明白这是被拒绝了,他对姜静行叹气道:“罢了,终究是咱们两家无缘。”霍辛无奈之余也松了口气,神王有意,襄女无情,这回他儿子总该放弃了吧。
姜静行看着转角处愣神的姜璇,眼中思索转为同情,她拍着霍辛肩头道:“兄弟,儿女都是债啊。”
“谁说不是啊。”霍辛叹口气,负手摇头走了。
霍辛当日没听出姜静行话中深意,没过几日,他就张罗着给儿子娶亲,谁知媒婆还没上门,霍鉴琦先从东宫回来了,俊朗的青年往自己亲爹跟前一站,张嘴还是那句非卿不娶,好悬没将霍辛气出来个好歹。
姜静行知道这事后问姜璇,那天霍鉴琦到底说了什么,谁知姜璇什么都不说,只默默红了脸。
而和陆执徐在一起好几年的姜静行,哪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等到武德十二年秋天,天下政令已然半出东宫。
这年,姜静行一直在思考系统说的话,她想知道,陆执徐会不会在武德十三年登基,如果会的话,难道人的命运真的早已注定?
一天冬日的晚上,姜静行问陆执徐信不信佛教里那句“万事皆随缘,半点不由人。”
陆执徐听完,反问道:“你信吗?”
姜静行下意识摇摇头,于是终于结束了自己对哲学的探讨。
武德十三年春日,礼部再次上书为太子纳妃,不久后武德帝点头了,可谁知却被太子本人拒绝,此事一经传出,这回不止是太子党,整个朝堂都上谏此事不妥。
眼瞅着太子将会是下一任的贤明天子,可这一直不娶亲算怎么回事。
难不成……朝中顿时流言蜚语不断。
没过几日,武德帝令原本在大本堂读书的几个皇子入朝听政,此举意在敲打太子,可陆执徐丝毫不在意,如今他名正言顺,大权在握,牵制几个年幼的弟弟轻而易举,真正让他上心的人,永远都只有姜静行。
从他和在泰安楼遇见姜静行那日算起,如今已经过去六年了,现在两人的关系很奇妙,陆执徐决口不提朝堂对自己不娶亲的猜疑,一如既往地和姜静行相拥而眠,偶尔空闲时还会弹琴给她听,这把琴浸过水,可琴声依旧清越动人。
今年上京城郊外桃花开的比以往早,连夜风都带着暖意,带着点点嫩芽的花枝横斜进走廊,窗外阳光明媚,莺啼悦耳,姜静行躺在窗下软榻上午睡,陆执徐合上最后一本奏折,从案后起身坐到她身边。
如今的陆执徐已然是成年男子的模样,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姜静行再也不会在心底叫他小皇子或小太子,永远都是陆执徐或一声调笑般的扶摇。
他用指腹轻轻描摹着榻上人的眉眼,慢慢俯身落下轻鸿一吻,然后用一种再平淡不过的语气问道:“你愿意嫁给我吗?”
榻上的人还在睡,这句话好像只是自言自语。
午后的书房静谧安详,陆执徐静静等了片刻,却只听到自己胸膛里跃动的心跳。
于是陆执徐又道:“你永远都只能有我一个人。”
姜静行呼吸平缓,还在酣睡。
陆执徐注视她半晌,随后躺倒将脸贴在她脖颈间,一手搂在她腰间,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抑住快要冲破脏腑的不甘和欲求。
窗外花香浮动,蓝天下玉兰树浓翠茂盛,在微风中摇曳轻摆,远远望去挺拔优雅,宛然君子之姿,屋里时光缓缓流淌,两道身影在窗下交叠依偎,过了许久,陆执徐的声音才又响起,他道:“那我只有你,在我没放手之前,你只有我。”
姜静行翻了个身,把他抱在怀里,依旧没说话。
陆执徐便当她是默认了。
他也不再说话,总归来日方长。
第167章 摄政王
午后的院落静悄悄的, 乾一被靖国公府的暗卫拦在外院,他没在东宫找见他们殿下,便知人在靖国公府。
东宫急奏, 陆执徐被叫走了。
榻上姜静行听着远走的脚步声, 慢慢睁开了眼,人心都是肉长的,她纵然对别人心狠,可对痴情自己的陆执徐也软了三分心肠, 索性并没有拒绝, 勾了下唇, 便又把眼睛闭上。
来日方长。
武德十三年四月, 嘉峪关传来急报, 突厥突然将大雍过境的商队扣留, 以商队偷盗马匹, 要入关搜寻为由, 出兵奇袭嘉峪关,嘉峪郡郡守被细作拿全族姓名要挟,最后叛国通敌, 开城门引敌军入境后吞金自尽。
突厥骑兵一路打到幽州雁门关,最后被幽州军士击退,可西北嘉峪和武威两郡被夺,沿途百姓皆遭劫掠,一时狼烟四起, 民不聊生。
军报一传到上京城, 朝臣激怒, 好几名年迈的大臣险些气的背过气去,户部老尚书当庭大骂嘉峪郡守无耻之贼, 死不足惜!
武德当即下旨临近州郡调兵支援,可突厥此次有备而来,为了这一战,他们足足准备了两年,又过了一月,武德十三年五月,胡骑再次叩关,雁门关守将不敌,战死边关,西北防线向南溃败,不足两个月便丢了三城,最终被驻守在幽州上党郡的军队拦截,两军就此在上党僵持住。
而就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原本便有恙在身的武德帝突然病重。
军报传来的翌日清晨,东宫瀚澜殿上下一片沉闷。
朝中大臣多是主战派,但也有朝臣提出和谈,自是被陆执徐一言否决。
他看着殿中提议和谈的大臣,冷声道:“突厥狼子野心,岂是何谈能解决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过是个笑话!再让孤听到尔等言论,一律杖毙!”
这些年民生在勤,大雍国库不似往年空虚,此次突厥南下,一是掌权者私心,二是西北草原连月大雪,连马都饿的脱了相,迫于生存,才不得不出兵劫掠,此次若是退了,只会助长突厥嚣张的气焰。
新任刑部尚书年鸣英越众而出,提议道:“殿下,眼下最要紧的是由何人领兵出战。”
兵部侍郎冷笑道:“此言真是可笑,我大雍人才济济,难道还找不出个带兵的将军?”
“那不知是何人?”年鸣英平声问道。
兵部侍郎一时还真被问住了,眼下军中武将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也不是说没人,而是没个合适的人选,年轻武将正是熬资历的位置上,带兵出征便是越权,而宿将年老,能够带兵,却少有与突厥交手的经验。
其实大臣们心中都明白,最合适领兵之人的便是靖国公姜静行,此次将突厥拦在上党的也是姜静行曾经麾下的将士。
可姜静行几年前才被封为一等国公,若是再次携功归来,还要如何加封,若日后再有战功,难不成真要封王?
东宫小朝会过后,陆执徐换了身青色直缀,径直来了靖国公府。
彼时春光正好,廊下莺飞燕舞,满院草木葳蕤,书房花窗外那颗玉兰树下摆着张软塌并桌几,远远望去,便见上面悠闲躺着个人。
这人不是姜静行还能是谁。
前不久姜绾回了趟上京城,可见识过天下大好河山后,她再也看不上繁华靡艳的上京城,四月末便启程去了上党,说是要以武报国。
她和姜静行母女二人还是三日一封书信不断,姜静行前些日子忙,积了好几封没看,今日空暇,便连着没看的,还有以往收在匣子里的一同翻了出来,看着看着,她面上便笑开了,笑吟吟的直到陆执徐走进才抬头。
从这些书信里,便可以窥见一个小姑娘的成长,越到后面,信纸越随意,言语也越简练,可不管哪封信,都是长长的好几页,可见即便在外面飘着,与家人的亲情也是斩不断的。
“谈妥了?”
陆执徐颔首,脱去鞋袜在她身边坐下,姜静行往里移了移,给他留出个盘膝坐好的位置来。
“在看什么,我进来你都没发现。”
说着陆执徐抽走她手里的书信,垂眸扫了一眼,见是姜绾的家书,便不甚感兴趣地搁在一旁匣子里。
自从那次泰安寺撞见自己父亲的情事后,那姑娘每次见到他都没个好脸色,他自然也不会硬凑上去,只上回常嘉的事,都够姜静行笑话他许久了。
事后他知道那不是姜静行亲生儿子后,便将人也送去了书院,姜绾的变化他也是看在眼中的,可见书院的确是个修身养性的地方,周围静了,心也就静了,便不会再有那么多欲望。
不过陆执徐也没把人送的太远,到底是姜绾的亲弟弟,若是长成了,还可以帮自己姐姐做事。
陆执徐换了个地方坐,姜静行看他一眼,无奈地扬起上半身,顺着头上的力道枕在他膝上,虽说二人现在和寻常的夫妻没什么区别,可陆执徐却比过去还要粘人,就连时不时的肌肤相亲,也过于频繁了些。
这开了荤的男人果然不一样,不错不错。
由她领兵出战是二人早就说好的事,所以姜静行也不觉的意外,不管如何,战场始终都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她将榻上散落的信纸随手搁到匣子里,眯眼看着从树叶间隙中投下来的光线,问道:“如果我打了胜仗回来,你打算怎么封我?”
陆执徐垂眸看着她,略带几分突兀道:“太医说最多还有一年。”
大约是阳光太晃眼了,姜静行闭上眼,只道:“我知道了。”
武德帝还有一年的时光,可从去年开始,他却再未召见过姜静行,也许是因为终于接受了姜静行背叛自己的事实,也许是不想让自己衰弱的面容显露在心爱的臣子面前,总之,除了早朝,二人再未私下见过面。
少年相识相知,也能托付后背相交,可时光荏苒,终不似少年游,武德帝最后能退回到君臣身份上,维持住两人最后那点情义,姜静行觉得这个结局挺好。
陆执徐走后,宫里的圣旨也到了靖国公府,知道姜静行要出征的消息后,姜璇忍不住哭了一场,最后红着眼为她准备出征要用的东西。
她拿出库房里那身盔甲,亲手将每一片甲叶子擦拭干净。
姜静行进屋来便看到她暗自落泪,于是扬起笑脸凑过去摸了摸她的肚子,玩笑道:“你都是要做娘的人了,怎么还哭个不停,也不怕生出来个丑孩子。”
姜璇拍开她的手,故作凶狠地瞪她:“你若是死了,我就说这孩子是你的,再把绾儿赶出府,到时候靖国公府就是我们娘俩的了。”
姜静行笑着坐到她身边,意有所指道:“哪需你这么算计,就算没了靖国公府,不是还有长兴侯府吗,只要你愿意生,迟早都是你和孩子的。”
姜璇早就习惯被她玩笑了,当下也不害羞,只捂着小腹嗔了她一眼。
这孩子来的意外,她还没有拿定主意,不过听她这么一说,姜璇也觉得该和孩子亲爹说一声。
明早大军就要开拔,按惯例,姜静行作为一军主将,是可以亲自点名副将和偏将,霍辛作为她的老搭档,自然义不容辞,至于另一名偏将,则是刚和朴玲成婚一年的胡重光。
对于此事,胡重光欣然应允。
自从从学院结业之后,胡绮楠便留在书院担任山长之责,如今已是惠州华林书院最年轻的院长,也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位女子院长。胡绮楠才女之名遍传天下,并在有人求娶时立碑于书院前,立誓此生不嫁人,只为治学传道而活,此话传出去后,不知多少女子闻其声名而来,纷纷投效书院,不过几年,华林书院便声名大噪。
在知道侄子要出征后,胡绮楠托人送给他一封信,信上只有四个字:不负初心。
在经历过波云诡谲的朝堂斗争后,胡绮楠只希望胡重光能不负初心。
武德十三年五月廿六,靖国公姜静行再次率十万大军出征,前线吃紧,朝廷决定分两线作战,在临近的扬州和兖州再调八万兵力援助。
皇帝病重,太子代君在太和门外为诸将士送行。
银甲泛着冷锐的光芒,陆执徐的目光从银甲移到姜静行面容上,想起昨日床榻间的缠绵,他知道这副铠甲下也不过是具血肉之躯,世上没有永远都打胜仗的将军,很有可能,这一走便是绝路。
陆执徐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眼底不由充血,姜静行看出他的不舍,便从一旁内监捧着的银盘里端起一杯酒,从容笑道:“臣敬殿下,愿我大雍长安无虞。”
陆执徐看着她义无反顾的神情,脑中蓦地浮现出一句话。
只是个皇后的位子根本配不上眼前人。
姜静行不只是单纯的一个人,她是社稷之臣,国之栋梁,海晏河清的大雍离不开她姜静行,也许大雍可以没有皇帝,但绝对不能没有她姜伯屿。
陆执徐拿过另一杯酒水,喉结微微滚动,最后只喑声道:“愿将军平安归来。”
借着敬酒的动作遮掩,陆执徐凑近她耳边,好像是生怕她听不清一样,近乎一字一句道:“等你回来,我们共享天下。”
姜静行眼神一凝,直直看进他眼中,不见往日的执念晦涩,只有一派的清明柔和。
姜静行笑了,扬起酒杯一饮而尽,朗声道:“臣定不负太子所愿。”
身后将士们齐声高喊,在直冲云霄的号声中,姜静行转身走下城墙,翻身上马,领兵而去。
时隔多年,姜静行再次成为阵前叫骂的核心人物。
待到西北的战事告一段落,已然是武德十三年的冬天了。幽州是苦寒之地,短暂的春夏过去,便是漫长的秋冬。
但这几日的幽州,却是一片欣喜之气,这半年多来,大雍胜多败少,逐渐收回了丢失的城郡,奔逃的百姓也有了生路,时隔多年,姜静行再次名扬西北。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等大雪过后,明年春日到来,突厥便会粮草困乏,届时便是大雍反攻之时。
西北天黑时刻要比上京城晚一个时辰,夜里的军帐很安静,除了伤病士兵痛苦的呻吟声,便只有巡逻士卒走动间盔甲和武器的金戈声。
主帐中,姜静行打开最新一份奏报,迟迟没有说话。
一旁霍辛正在和胡重光推演沙盘,策划来年春日里的反攻,在得到其他几个将军点头后,霍辛锤了锤腰背,看向姜静行道:“大将军,你听听小胡的计策,突厥内力也不是铁板一块,等到了明年春天,塔卡木一族必然迁徙,到时候突厥换防,趁着这个空档,咱们……”
“来不及了。”姜静行将手中秘报攥成一团,慢慢转过身道:“陛下驾崩。”
“什么!”霍辛大惊失色,其他几个将军也变了脸色。
军帐中陷入片刻的沉默,姜静行压下心头的隐痛走到沙盘前,帐中昏黄的灯火照出她坚毅的眼神,
她审视沙盘上各色的旗帜,最终决定道:“五天后就进攻。”
胡重光道:“大将军,五日后是不是太急了。”
姜静行指着沙盘上一片灰棋道:“后续粮草供应可能会受影响,受咱们和突厥的战事影响,天琅山周围几个部族本就摇摆不定,等陛下驾崩的消息传到西北,这几个部族很可能转换阵营投靠突厥。”
霍辛看了看地图,顿时明白过来,天琅山是粮草运输和援军必经之地,若是这几个部族联合起来阻断粮草和援军,那深入草原的大军便成了瓮中之鳖,可若是改道而行,就要多耗费一月,虽说只有一月,可兵贵神速,别说一个月,一天都可能扭转战局。
安排好五日出兵计划后,众将领领命散去,而军帐中为迎接新年挂上的红布也撤了下来。
天子大行,一切从简。
姜静行看着案上烛火,想到了很多事,又只是胡思乱想,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就这样从天色灰蒙坐到天色混黑,最后她想起正在登基的陆执徐,想起了陆执徐那句要和她共享天下,当时觉得好笑,如今居然只有一步之遥了。
想到这里,姜静行慢慢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笑说这话的陆执徐天真,还是再笑真把这话记住的自己天真。
姜静行起身掀帐而出,望着天上的圆月清空思绪,西北唯一比上京城好的地方就是这里的月亮格外明亮。
同一时间,陆执徐也在望着圆月出神。
今日是他在东宫住的最后一夜,等天亮了,一切都将是新的开始。
他和姜静行也将迎来新的开始。
而他身后桌案上,赫然平铺着一道封姜静行为摄政王的圣旨。
这道圣旨,将会成为新帝登基后颁布的第一道圣旨。
天凤元年,新帝登基第五日,靖国公姜静行出兵夜袭突厥大营。同一时间,五万大军也从幽州出发,直插正西北天琅山,截断了突厥一万骑兵和其他部族三万援军进入天琅山脉的路。
一次又一次的冲锋,姜静行浑身浴血,有突厥人的,也有她自己的,三日的时间,突厥主力只剩三成,她望着底下还在拼杀的将士,知道这是一场必胜的战局,这里已经是草原深处,突厥已经有换了三个将军,第一个被她斩于马下,仓皇逃离,第二个被夜袭活捉,削首祭旗,而第三个则是当年被突厥可汗赎回去的拓跋宏,看着底下面熟的人,姜静行知道等今日这场战役结束,突厥便会在往草原更远的地方迁移。
往后十年,大雍再无边患之忧。
第168章 绝对是在埋汰她!
三月后, 京郊,郊劳台。
还是同样的春日,同样的郊迎, 就连流程都没变, 甚至是同样的静默无声。
郊劳台东西两边各安下马红柱,祭祀香案前各部三品以上,六部尚书,鸿胪寺大小官员在两侧列队等候, 静默无声。
造成这般局面的原因一半是因为礼乐大事不得懈怠, 另一方面就要得益于前面的人了。
仪仗前方正是威严深重的陆执徐, 一席衮冕俊美无俦, 是他登基那天那身衣裳, 不顾礼部尚书发黑的脸色, 新帝一点都不合规矩地立在众人前头。
姜静行骑在马上, 远远便见前头立着个大美人。
姜静行翻身下马, 鸿胪寺礼官引着诸将,从征大臣还有文武官员行至高台香案处,两侧设歌乐, 姜静行等人位列西南,其余人等位列东北,皇帝正中,先行三跪九叩之礼,其后敬天, 祭祀战死的士卒。
一切结束后, 随行的内监便颁读圣旨, 册封有功之臣,犒赏军士, 可唯独少了姜静行那份封赏。
陆执徐不动,没人敢动,姜静行上前行礼,试探着叫了一声:“陛下。”
陆执徐拿着那份封王的圣旨走下台,直接递给了姜静行,这份圣旨已经过了百官的眼,即便不宣读,也早昭告天下。
陆执徐绷着一张脸,不顾百官惊恐的目光,直接上前把姜静行抱在怀里,“伯屿,你终于回来了。”
姜静行感受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下意识安抚地拍了拍,然后抬头便对上了一群大臣青黑不已的脸色。
姜静行不由面露沉默。
和姜静行斗了十多年嘴的户部老尚书,老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周围的文武大臣连忙凑过来将人接住。
“张老,您醒醒啊。”
“张老没事吧。”
“来人去叫个太医。”
……
姜静行稍稍松开陆执徐,对着假装昏倒的老尚书无奈扯了扯唇角。
当年宫宴刺杀,她故意往老尚书身边丢了个刺客,当时都没把人吓死,甚至还有力气骂她,怎么可能为了这点事晕过去。
绝对是故意埋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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