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姜静行:今晚月色不错
上京城分为宫城、皇城、京城和外郭城四重城垣, 出了皇宫,再往东方走走便是皇城,皇亲国戚的宅邸大都集中于此。
今日没有宵禁, 但人声鼎沸的喧闹独属于京城, 辰王府四周静谧无声。
姜静行揣手拐进一条小巷,然后在一处围墙下站定,自语道:“应该是这。”
听到这话,系统的白眼都快翻上了天:“你还是换个地方喝酒吧, 不就是钱吗, 大不了你先赊账, 等回去再让人把钱送过来。”
姜静行否决:“这可不是钱的事。”
“不是钱还能是什么?都是喝酒。”
闻言姜静行叹气:“所以我是人, 你不是。”
她给系统解释:“你要知道, 真正的美酒可比宝剑还要难得。好喝的酒能消愁, 不好喝的酒只能是愁上加愁。”
而她今晚是来消愁的, 哪能委屈自己, 自然是喝最好的酒才行。
除了皇宫御酒,上京城最好的酒楼是泰安楼,但泰安楼是声色犬马之地, 不适合借酒消愁,也不见得能让她一人喝个痛快。
“听说泰安楼新出了杨梅酒,每日只卖十盏,滋味甚妙,我想尝尝。”
“这和你大半夜翻男主的墙有什么关系?!”系统不解。
“不是说了吗, 父债子偿, 陆奕柄承诺的美酒没给我, 我自然要找他儿子拿。”
系统十分心累姜静行想一出是一出的行事作风,它眼睁睁看着她后退几步, 纵身一跃,脚尖一点,手都没从袖子里拿过来,人就已经落地了。
站在辰王府后院,姜静行淡定地拍拍衣角的灰尘:“小皇子是泰安楼背后的主子,酒窖里肯定存有不少好酒。”
说完她四处看了看,寻了条路就走。
她本就是夜里探路的行家,守备森严的敌军大帐都能来去自如,何况是一座小小的王府。
姜静行从容地避过几队巡逻的侍卫,又跟着两个侍女来到后厨。
深沉的夜色隐匿了她的身形,如今走在辰王府里,简直和在自己家一样闲适。
“殿下今日弹琴的样子真好看。”侍女们不知身后还跟着一位不速之客,小声地聊天,“琴声也好听,就是不知是何曲子,听着怪让人伤情的。”
另一位侍女放下盘中一口未动的糕点,摇摇头:“我也不知。”
等二人走了,姜静行也从角落里走出来,环顾四周,直接走向一间上着锁的库房。
比起外面巡逻的人,库房值宿的侍卫已经昏昏欲睡,毕竟没人会想到,费尽心思潜入王府的人里,竟有人只为一口酒!
看着被自己敲晕的侍卫,姜静行啧了一声:“也算你倒霉,希望明日你主子看在你晕过去的份儿上,能手下留情吧。”
目睹这一切的系统:也算我倒霉,希望我的宿主做个人吧!
想它当年也是讲三美五德的好统,如今却沦落到陪着宿主半夜翻男主的墙,回忆与姜静行相识以来的日子,系统不禁为自己抹了一把辛酸泪!
可等它抹完泪,那种偷偷摸摸做坏事的刺激感又占据了上风。
第一次做坏事的系统悄咪咪睁开眼,催促道:“快进去看看,一会儿有人来了!”
姜静行推开门,等看清里面的东西时,不禁吹了一声口哨:“果然。”
系统也震惊了:“你怎么知道这是酒窖!”
“你当我是乱跑不成。”按照王府常规的布局,后厨和酒窖不会离得太远,今夜是西南风,她可是一踏进院子就闻到一股酒香。
“我的宿主真是太厉害了!第一次翻墙就找对了地方!”系统疯狂鼓掌。
姜静行才不管系统的彩虹屁,满屋的酒水勾出了她肚子里的馋虫,让她按捺不住地伸手,直接从最外面的架子上拎起一壶酒。
然后拔出塞子,仰头倒进嘴里。
大约真是美酒消愁,随着清冽甘醇的酒液滑过喉咙,姜静行暂时忘却了和武德帝那些糟心事。
她擦擦嘴角,笑道:“不错!值了!”
只可惜酒壶不过小小一方,喝上几口便没了。
姜静行解下头上布条,熟练地在架子里挑挑拣拣,最后绑好一坛烈酒拎在手里。
她翻身站上屋顶,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走,找个高点的屋顶,这里看不到月亮。”
说完纵身而起,衣角翻飞间,直奔地势稍高的西院。
西侧主院。
陆执徐眉眼凝霜,端坐在书案前,正在执笔练字。
桌上是一张洁白宣纸,纸上誊抄的尽是些佛经。
角落的灯烛只留了两盏,那张清绝的面容隐在烛影下,只有主人下笔的力道露出微许端倪来。
皇子的身份使然,纵情声色是绝不可能的,每当他心绪不宁时,也只能靠着弹琴练字来排解一二内心的忧愁。
陆执徐知道姜静行从未在宫中留宿过,可如今宫门已下钥,却还没有她出宫的消息,那就只能说明她今夜留宿宫中。
他不知姜静行因何缘由留宿宫中,也不愿深想,只能胡乱猜测一番,可猜来猜去,也不过是武德帝让她留下。
毕竟天子之威,谁敢不从。
屋里窗开半扇,一道黑影闪过。
吹进来的夜风让陆执徐突然停笔,笔尖墨汁滴下,纸上的姜字晕成一团墨迹。
他念出自己不经意间写下的名字:“姜静行。”
沉默片刻,又道出另外三个字:“姜伯屿。”
刚刚翻窗进来的人脚步微顿,轻笑道:“嗯,我在。”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陆执徐猛然抬头,待看清窗边站着的人时,他瞳孔紧缩,脸上满是愕然。
本应在皇宫中的人,竟然披头散发地站在他面前!
眼前一幕太过荒谬,陆执徐一时失语,甚至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得了癔症,每日梦见他还不行,竟然还臆想出来一道身影。
与此同时,屋外响起侍卫们的叫喊声:“快来人,刚才屋顶有人影过去!”
“有刺客进西院了!”
外面的嘈杂声传进屋里,陆执徐回神。
这时屋外的暗卫也反应过来,乾一最快赶过来,在门外跪下:“殿下,府中有刺客闯入!”
“本王知晓,你退下。”
姜静行从暗中走出来,悄无声息地行至桌前。
陆执徐怔怔地看着她,一双眼睛潋滟生辉,清晰地映出不速之客的身影。
姜静行将酒坛放在桌案上,发出沉闷的“嘭”声:“看来你府上的侍卫也不全是废物。”
屋外的人被这一句话惊得满心骇然,屋里出现了其他人,他们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若不是来人主动说话,恐怕他们就要转身离去了!
乾一急道:“殿下,您可是无恙?”
陆执徐绕过桌案,直接走到门口推开门,让自己暴露在所有暗卫眼中:“本王无碍,你们都退下吧。”
透过开合的门缝,乾一瞥到熟悉的人影,吓得赶紧低头。
屋里。
陆执徐背对姜静行站在门后,等杂乱的心绪平静好,这才又转身面对屋里的人。
可谁知姜静行毫无身为客人的自觉,她坐在陆执徐刚才的位置上,手里还拿着写着她名字的宣纸。
姜静行倒是没太惊讶,只是叹道:“你喜欢我?”
说着抬头看向陆执徐,二人隔着桌案对视。
陆执徐心乱如麻,选择避而不谈:“靖国公此时应当在宫中留宿才是,为何会出现在宫外?”
“我为何不能出现在宫外。”姜静行也没逼人承认的意思,她敲了敲酒坛,笑道:“喝酒吗?你酒窖里最贵的。”
陆执徐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人,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走近她,主动拿起茶杯给她斟酒。
第91章 姜静行:今晚月色真美
姜静行倒扣过手中宣纸,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呼出心中那点郁气,豪爽道:“不愧是泰安楼的招牌,再来一杯。”
灯下美如画的青年顿住。
他嫡子出身, 即便年少不受武德帝重视, 自幼也是呼奴唤婢,长到今日,还从未亲手给人斟过酒,毕竟这是下人侍从的活计。
但姜静行不是常人, 古有千金买骨, 如今眼前人可是万金也不见得能见一面的人。
所以陆执徐安慰自己, 斟酒便斟酒吧, 总归是不能比眼下的情况更差了。
他倒满一杯递过, 幽幽道:“国公好雅兴, 深夜孤身潜入小王府邸, 不为别的, 只为喝酒。”
其实他更想问,宫中美酒无数,以你和陆奕炳的关系, 怎么不喝好了再出来。
时到今日,陆执徐对他们父子思慕同一人,这人还是个男人的事情,内心接受良好,他不怨恨姜静行, 但也不再像以前那般想拉拢她, 只是心中对皇位的渴望更迫切了些。
姜静行看陆执徐一眼, 接过酒杯没有解释。
又是一饮而尽,酒水入喉, 延缓了她身上零散的痛感,也让她摒弃掉心中无用的伤感,开始思考日后的退路。
姜静行熟知武德帝自傲的本性,一旦下定决心,轻易不会更改。
虽不知宫女下药的事,但这不妨碍她察觉到武德帝的变化,尤其是在言谈举止间,一改往日的克制,更是不掩饰眼中对她的柔情和欲望!
想到这,姜静行冷笑一声,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永远没有填满的时候,何况还是大权在握,坐拥天下的皇帝。
只看今日武德帝的所作所为,便知将来如何。
一旦她态度温和下来,征服欲上头的男人只会变本加厉。今日是有昔日的情分在,可来日呢,她总不能每次都将人打一顿吧。
我可赌不起,姜静行冷静地想。
将来是做弹压天子的权臣,还是媚君枉上的佞臣,是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她能靠着军功走到今天,也能靠着从龙之功再上一层楼。
只不过。
姜静行扫了一眼桌上写着自己名字的宣纸,随即略带苦恼地看向陆执徐,好好一男主,怎么就不喜欢女主呢。
可别等她将人送上皇位了,转头又和他爹一个德行。
屋内酒香四溢,灯下美人清绝。
姜静行暗道可惜,她倒是不介意和小皇子做情人,只怕将来利益掺上私情,让人当断不断,不能好聚好散。
此时姜静行心里百转千回,可现实中也不过两杯酒的功夫。
陆执徐被她看的心中微妙,再次启唇问道:“不知国公深夜而来,所为何事。”
姜静行靠着太师椅一侧扶手,支着头,含笑懒散道:“美酒难得,殿下不尝尝?”
她一边等人回答,一边把玩手中酒杯,说是酒杯,其实不过是房间主人随手拿的茶杯。
陆执徐闻言不语,他虽是泰安楼的主人,但并不喜欢饮酒。
见此,姜静行也放下手中酒杯,接连两杯烈酒,再算上酒窖里那一壶,即便是她,此时都有些醉意。
趁着醉的不彻底,还是先说正事吧。
“本公有一桩买卖和殿下谈谈,也顺道感谢殿下帮本公作证。”姜静行坐直身体,“话说年鸣英不是你的幕僚吗,怎么还需要编个在泰安楼谈话的理由,难道你吩咐,他不听?”
听人似笑非笑地说起年鸣英,陆执徐面不改色:“国公怕是喝醉了,竟也胡言乱语了。”
说着将酒坛拎到桌下,“烈酒伤身,国公还是少饮为妙。”
陆执徐虽不知姜静行身上发生了何事,但能察觉她心情不好。
看着眼前嘴硬心软的人,姜静行只觉醉意上头,心里也是久违的畅快。
想来也是可笑,那些口口声声说爱恋她的人,又有谁在意过她心里的真实想法,不过是将他们自身的意愿强加于她罢了。
仔细想想,武德帝如此,陆筠也是如此。
想到这,姜静行仔细端详陆执徐的相貌,真是处处都长在她的心坎儿上,“就这么喜欢我?”
“你喜欢我什么,不介意我和你父皇的事了?”
猝不及防被人逼问心意,陆执徐抿紧嘴唇,他本能地想否决,想说这是违逆人伦,礼道不容,可看着姜静行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他怎么也张不开嘴。
有些时候,沉默便等同默认。
见人默认,姜静行心情更好,忽然觉得遵从本心也不错。
毕竟人生短暂,当及时行乐。
为了不知是否会发生的事畏手畏脚,实在不是她的行事作风。
当然,最重要的是小皇子喜欢她,而她也喜欢小皇子,世上还有比这更妙的事吗?
想通这一切,姜静行当即便做了个决定。
她屏蔽系统,伸手将身侧的男人拉进怀里,笑道:“既然殿下不愿接受我的谢意,便谈谈那桩买卖吧。”
陆执徐懵了一瞬,然后悚然一惊,随即便是剧烈的挣扎。
只可惜从过去到今日,他从未挣开过身后人的钳制。
他攥紧腰间的手臂,明明算的上纤细,却让他毫无还手之力,一向从容淡定的人失了冷静,嘴唇颤抖道:“姜静行!放开我!”
姜静行拒绝,反而双手搂紧怀中人。
现在两人的姿势,不可谓不暧昧。
可姜静行要的便是这个效果。
不然,等着自尊自傲的小皇子亲口告白,她岂不是要等到猴年马月。
看着眼前泛起红晕的耳垂,姜静行凑近轻声道:“殿下可还记得在天牢说的话——国公能祝小王一臂之力,小王是什么都愿意给的。”
话音落下,陆执徐挣脱的动作骤停。
姜静行本就身量高挑,陆执徐虽已及冠,但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眼下被她抱在怀里,倒也相得益彰。
姜静行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失笑道:“既然殿下还记得,那我们便趁着月色聊聊,看我能帮你什么,你又能给我什么。”
陆执徐回首,怔然与人对视,却险些被身后人带着酒香的吐息灼伤。
“殿下可要好好想一想。”姜静行勾唇,和他拉开一段距离,转而曲起指节,端起怀中人的下颔,“我可不做赔本买卖。”
陆执徐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心里却思考着姜静行的目的。
见人沉默不语,姜静行扯下他腰间膈手的玉佩扔到桌上,眼中还带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嘴里却轻声蛊惑道:“怎么,后悔了?”
“那就想想你父皇的无情,宫人的冷眼无视,还有你母后的郁郁而终,想想这些,你甘心吗?想想那些对你步步紧逼的兄弟。你可是嫡子,若是做不成皇帝,将来新君岂能容下你。”
陆执徐继续保持沉默,姜静行也不恼。
只是继续道:“你一个人,即便笼络了诸多朝臣,你也斗不过门生遍布的李相。还有韩妃,她可没死呢,若是将来是你其他兄弟登基,你还能杀她吗,还有同是太后帮凶的李家人,你得罪的那些朝臣,这么多仇人,你斗得过吗?”
“一朝不慎,可就是万丈深渊。”
姜静行抛开君子的皮囊,露出野心家的本性。
她抵住怀中人的额头,唇畔嘴角加深道:“好好想想。只要有我在,这些都不成问题。”
“你现在有的东西可不多,是拼死一搏,还是找个靠山。”
“我能帮你在三法司站稳脚跟,自然也能帮你坐稳龙椅。”
体会着与人肌肤相贴的触感,陆执徐心如擂鼓。
他缓缓闭上眼睛:“就像你当年帮陆奕炳坐稳皇位?”
此刻他脑中百转千回,今晚发生的事无疑带给他太多的震惊和不解,但不可否认的是,姜静行说的都是实话。
很快,冷静下来的陆执徐拉开二人的距离,睁眼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他坐在姜静行腿上,冷漠道:“你明明能置身事外,安心做你的靖国公,为何还要私下助我。”
即便眼前的一切都太过荒谬,陆执徐也很冷静:“就像你说的,我什么都没有,我能给你什么。”
闻言,姜静行松手,给怀中人转了个身,而陆执徐也不做无谓的挣扎。
她俊美的脸上露出疼惜,摸了摸他冰凉的脸颊,收回手,又抱住他的腰身,“现在没有不重要,以后你什么都会有的,只要有我在。”
此话不可谓不嚣张,不过陆执徐并不怀疑这话的真假,毕竟给出承诺的人有这份实力。
大雍开国将军无数,可不论是能力年龄,还是在朝中权利和在军中的威望,姜静行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最重要的是,如今军中年轻一代的将领,几乎都是由她亲手提拔,即便是在地方领兵的总兵,也有不少她的旧部。
要不是武德帝为情所困,再加上她膝下只有一女,武德帝绝对容不下她。
在姜静行的注视下,陆执徐翻过桌上宣纸。
看着自己亲手写下的名字,他终于问出那个被他避而不谈的问题:“你今夜应当留宿宫中,为何会出宫?”
对此,姜静行实话实说:“我把你父皇打了一顿,他大约是觉得丢脸吧,就让我出来了。”
太过出人意料的答案,陆执徐闻言,不禁失语片刻。
“他做了什么,你竟舍得打他。”
这次换成姜静行沉默了,不解道:“为何不舍得?”
问完反应过来,又好笑道:“每次我说实话你都不信,明明我与你父皇清清白白,可你就是不信。”
姜静行抬手摩挲他的鬓角,眼中温柔变为冷漠:“若说有什么私情的话,那也是他单相思。”
听到这话,陆执徐猛地攥住脸上的手掌,突然笑了,笑的色如春花,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好一个单相思!
他也不去想是真是假,他现在心里只有最后一个疑问。
“那我呢,我是单相思吗。”
第92章 姜静行:实话
姜静行轻笑出声:“你觉得呢?”
陆执徐嘴角勾起清浅的微笑, 烛光一晃,眼中泛起微澜,他也不露怯, 只等待她的回答。
作为回答, 姜静行按住怀中人的头,在他不解的目光中,直接低头吻了上去。
唇齿相触,浅浅一吻, 陆执徐脑中满是空白。
姜静行看出他眼中的茫然, 先一步退开, 调笑道:“都是及冠的人了。怎么, 宫中女官没教导过你何为人事敦伦。”
“我”陆执徐故作镇定地扭过头, 躲开她的视线, 在听到自己微颤的嗓音后, 又紧紧闭上嘴, 不愿在女儿都要及笄的人面前露怯。
仔细看去,只余袖中紧握的掌心彰显一二主人的心绪起伏。
他被人了,这人还是姜静行, 这个认知让陆执徐有些喘不过气来,唇瓣不自觉地颤动。
姜静行垂眸观察他的反应,见人只是震惊,未曾抗拒抵触,不禁心情愉悦。
小皇子能接受最好, 不然也是个麻烦。而各种争权夺利已经够让人心累了, 她没心思和人在情爱上你来我往, 所以还是直接点好。
姜静行安抚地轻拍怀中人的脊背,给人留足接受反应的时间。
屋内随之安静片刻, 两人气息交缠在一起,暧昧至极。
陆执徐将一切情绪敛在心中,只略带嘲讽地问道:“只知国公钟情发妻,到不知竟也有断袖之癖,小王虽是势单力薄,却也不会为了权柄以色侍人。”
说完他静待姜静行的反应,谁知只见她皱眉。
姜静行听明白他的意思,心情不由得急转而下,淡声道:“胡说八道。”
她少见的用上了嘲讽的语气:“你倒是自信自己的容色,以色侍人讲究个温从婉顺,你符合哪个字。”
闻言,陆执徐一顿,眉眼也冷了:“既是如此,国公何不去找温顺可人的美人,来招惹本王作甚。”
姜静行气笑了,只觉狼心狗肺四个字就是为眼前人量身定做的!
她压下心里的火气,肃声道:“我不喜欢其他人,只喜欢你,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说完这句话,姜静行因为这个决定心中隐隐的迟疑,终于消散了。
虽然小皇子野心勃勃,还忘恩负义,但喜欢就是喜欢,哪怕是为色所迷。
她用眼神描绘怀中人的眉眼,好笑道:“你做事一向不择手段,如今我主动送上门,你到迟疑了。”
陆执徐轻呵,似笑非笑道:“做事最忌莽撞,小心使得万年船,我为何不能迟疑?”
姜静行教他:“有些事可迟疑不得,你听好,为君者,最忌优柔寡断。不然,日后可有你后悔的。”
听到这话,陆执徐低了低眼眸,乌发朱唇,一字一顿道:“你最好别骗我。”
“不骗你。”姜静行看着怀中人张合的红唇,一时情动不已,又俯身去亲他。
她向来不委屈自己,且就眼下的情况而言,他们已经名正言顺的情人。
这次陆执徐依旧僵着身体,眼露挣扎,但情之所至,也逐渐投入进去。
甚至心中略有不甘,他恨恨道,都是男人,凭什么是他处于下位。
不过,男人追逐快感的本性让陆执徐自发回应起来,他将手指插进姜静行披散的头发里,掌心用力,微微拽紧,甚至还在姜静行想要离开时,主动去咬她的唇瓣。
姜静行掀开眼皮,用含笑的眼眸瞧他,“你若不愿意,可以拒绝。”
陆执徐喉结滚动,慢慢闭上眼,无论是为了这个人,还是她手中的权利,他都不会拒绝。
他今晚不愿去思量日后的退路和世俗的眼光,就像这人教他的,为君者,最忌优柔寡断。
察觉到他的青涩,姜静行启唇任他侵入,同时站起身,将人放在宽大的桌案上,慢慢引导者他。
随着动作的变化,她本就披散的发丝垂落,遮住二人的面容。
被周身清冷的木香笼罩,陆执徐喘息渐重,唇齿间的争夺也从轻嗫的啃咬逐渐变为狠厉。
小狼崽子,姜静行心里评价了一句,然后抽身出来毕竟再做下去,某些事情可就瞒不住了。
陆执徐睁开眼,眼神微微涣散,唤道:“伯屿……”
“嗯。”姜静行随口应了一声,拿下他搂在自己腰间的手,替他抹去额角的汗珠。
陆执徐也在她平静的眼神中冷静下来,理智慢慢回笼,等意识到他们都做了些什么时,不禁沉默下来。
亵渎圣贤,枉顾人伦,也不过如此了。
看人眉目低垂,眼睫轻颤的样子,姜静行心中更是怜爱,不由得在他脸上轻吻,陆执徐呼吸有些紊乱,突然睁眼将人搂住,近乎自暴自弃地去寻她的唇齿。
又是一吻终了,二人分开。
不过到底是心性坚韧的人,陆执徐很快便收拾好心情,想要继续这场谈话。
只是与之前相比,他此时的心境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既有愕然激动,又有羞恼,甚至是些许的难堪和恐慌。
难堪他以后怕是真要和一个男人攀扯不清,又恐慌眼前不知真假的情意。
心中杂念万千,却只得尽力摒除。
陆执徐思忖片刻,皱眉道:“既是桩买卖,你要什么。”
不怪他心中迟疑,姜静行如今已是一等国公,五军都督左都督兼领京卫指挥使,几乎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如果再进一步,只能封王。
想到那日意识朦胧间听到的话,他不由得试探道:“摄政王?”
姜静行不语,她抬手抚摸他的发梢,反问道:“这么大方?”
相比她的披头散发,即便是在室内,陆执徐也是衣冠端正,鸦青色的薄袍合体又雅致,站在朦胧的烛光下,堪称风华绝代。
姜静行在斟酌,摄政王的确是块诱人的肥肉,虽说有点大逆不道。不过,她还有个更大逆不道的想法,就是不知小皇子能不能答应了。
想到自己的打算,姜静行道:“你也不怕引狼入室,摄政王就算了,你答应我一件事便好。”
陆执徐将下颌放在她肩上,呵气如兰道:“何事。”
“我只有一个女儿。”姜静行点出一个事实。
“我知道。”陆执徐歪头看向她的侧脸,说道:“姜绾。”
姜静行点点头,她抚摸过怀中人略显单薄的脊背,道:“世上女子多不易,我不求她美名如何,只愿她能荣华富贵一辈子,无人敢欺。”
听到这熟悉的话,陆执徐突然推开身前人,眼神清冷冷的:“姜伯屿,你不要告诉我,你想让你女儿做皇后。”
姜静行赶紧否决:“怎么可能。”
陆执徐看她,凉凉道:“她身为一等国公嫡女,已是显贵至极,有你在,何人敢欺。”
姜静行不置可否:“若是我不在了呢?,毕竟世事无常。”
陆执徐闻言皱眉,暗道此话太过不吉利:“那便为她择一良婿,日后自可夫妻美满,儿孙满堂。”
“不行。”姜静行摇头,“我不愿爱女受苦。”
陆执徐眉头紧锁:“为何?”
他不明白,平民女子的苦难多因家中穷苦,不得不为奴为婢,或是因生计出门劳苦一生,可姜绾是贵族女子,自幼穿金戴银,无忧无虑,日后所求也不过是与丈夫琴瑟和鸣,夫妻恩爱,若是所求其他,以她的身份,也是轻而易举,怎会受苦?
姜静行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世家贵女皆是如此。
可,姜绾不一样。若无这些意外,她会是一个能辅佐君王,有手段,有魄力,也不缺乏狠心的皇后。
这样的姑娘会甘心困于后宅吗,即便她现在只是个小姑娘。
所以姜静行看出了女儿眼中的野心,而作为父亲,她自然要为孩子铺路。
陆执徐不是迂腐之人,见人接连否决,又想到姜绾是独女,心里不禁冒出来一个堪称荒谬的想法。
他迟疑道:“你莫不是,想让嫡女承爵?”
“知我者,唯有你。”姜静行笑道。
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陆执徐眼眸沉沉,犹豫道:“以你的年岁大可续娶,或是纳妾,到时,自然子嗣昌隆。”
姜静行挑眉,俯身亲亲他的眉眼:“你愿意?”
陆执徐不语,他自然不愿意。今晚二人之间百般试探,来回拉扯,可是心意相通不过半个时辰,他要是愿意就见鬼了。
姜静行也不愿意。虽说她是个女人,可以自己生。
但考虑到如今的局势和所处环境,她一不想生育,二不想在二人感情不稳时递个把柄过去,再平白生出更多波澜来。
所以眼下,她只好安抚道:“那便日后再说吧,总归绾儿年岁还小,再教养两年。”
这件事看似就要揭过,谁知陆执徐反倒依依不饶了。
他又问道:“我日后若是娶亲,你当如何?”
姜静行眉头一皱,看着他不说话。说实话,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她选择和小皇子在一起,完全是抱着享受一天是一天的想法。
陆执徐不知姜静行的想法,见人沉默不语,心中唯有叹息。推己及人,他不愿意,姜静行自然也不愿意。
可这又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且他年岁已到,赐婚也不过是这两年。
二人面对面沉默,陆执徐思索良久,忽而勾起姜静行一缕发与自己的手指交缠在一起,道:“待百年过后,你我不过枯骨,后人之事自有缘法。想我身为嫡子,不也是孤苦无依,可见父母之情与血脉无关,是否是亲生子又有何干系。”
在姜静行蹙眉注视下,他对人缓缓说道:“若今日筹谋可成,待我登上大位,我择宗室子为嗣,你也不成亲可好。”
姜静行闻言,怔怔看他几眼,发现人竟然说的是实话。
第93章 陆执徐:登徒子!
窗外弦月如钩, 更显夜色幽静。
姜静行的目光向来是温和含笑的,此刻却极具穿透力,近乎是在审视, 可见陆执徐一番言论带给她的震撼。
陆执徐将她的神情收在眼底, 嘴角的笑容越发温柔:“怎么,你不是说只喜欢我吗。”
说完低眉轻笑,却莫名让人心中发冷。他为了这人辗转反思,已经退让到这种地步, 若是还不能把人绑在身边, 那他可真要不择手段了。
今日之前, 他自明了自己心意的那一日起, 从未想过要真和姜静行厮守终生, 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 连他父皇都控制不住的人, 他也不见能做到, 到不如不动不想。
可是今夜发生的一切让他看到了希望,也引出了他的野望,不论是皇位, 还是眼前人,他都不想放手。
陆执徐松开手中缠绕的发丝,仰起头,眉梢含着柔情媚意,一个翩若惊鸿的吻在姜静行嘴角。
姜静行抬手摸摸被吻过的地方, 忽而笑道:“好, 只要你日后不后悔就行。”
陆执徐心中大石落地, 也笑了:“不后悔。”
看着他因这话勾起的唇角,姜静行眼神复杂, 心中很不是滋味,此时她是既满足又愧疚,因为小皇子对她的感情,远比她预料的要深,可这里面,也不乏她今晚言语上的引诱。
虽不知日后二人是否能守诺,但此时许下承诺的人无疑是真心的,而真心最为难得。
所以看在这份真心上,她决定给人一个机会。
姜静行又将人抱在怀里,玩笑般说道:“我本就没有续娶的打算,不然也不会至今空置着偌大的后院,可你连温香软玉是何滋味都没试过,倒也狠得下心,难道不觉得可惜?”
陆执徐埋首在她侧颈,叹道:“温香软玉又如何,不过皮囊。”
若论美色,他父皇后宫的女人哪个不柔不媚,可皆是蛇蝎心肠,就连她母后那般吃斋念佛的人,都会漠视冷宫失宠的嫔妃受人欺辱。
对于他这番言论,姜静行不置可否,只淡声道:“美色惑人,何况阴阳交合才是天道,即便你哪日改了主意,想成婚生子也无碍,我不会怪你。”
陆执徐将人搂紧,闷声道:“阴阳交合只是世俗,与真情无碍,只要是你便好。”
姜静行下颌蹭蹭他的脸颊,微笑没有说话,心里却很满意。
如今正事谈完,接下来就是谈情说爱的时间了。
姜静行拎起桌下的酒坛,说道:“陪我喝完这一坛吧。”
说完也不等人说好,直接向屏风后面走去。
陆执徐看着她的背影点头,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不抗拒姜静行的亲近,甚至是喜爱,但他还没做好与人交欢的准备,尤其是在他约莫要处于下位的时候。
想到让人寻来的图册,又想到姜静行在战场上的武勇,陆执徐不禁心惊肉跳,缓慢抬步跟了上去。
书房很大,一色的檀木桌椅,迈过书架和一面四扇的缠枝屏风,内里便是供主人休憩的寝间。
姜静行盘腿坐在屋里唯一的软塌上,陆执徐则枕在她大腿上,徐徐说着最近朝中的局势,姜静行偶尔说几句,又提点他哪里欠些思量。
长夜漫漫,月色温柔。
随着酒坛见底,醉意上涌,姜静行逐渐感到困倦,干脆脱掉外袍在塌上躺平,她今日入宫穿的繁琐,此时脱掉一层也看不出什么。
想明这一点后,她搂着房间主人开始酝酿睡意。
五感太过敏锐也有不好的地方,例如不熟悉的环境入睡,于她而言就比较困难。
陆执徐被她灌了几杯酒,如今也是意识朦胧。
入睡前,姜静行想起来一件小事,闭眼慵懒问道:“你及冠的时候我不在京都,还不知道你的字呢。”
陆执徐睁开眼,解释道:“没有字。有位大师说我命中有一生死劫难,若是遇到贵人,便会迎刃而解,还说在遇到贵人之前,最好不要取字。”
“那若是遇不到呢。”姜静行清醒了几分。
她不信神佛批言这种事,但也不会把自己的观念强加给他人。
温热气息在耳边弥漫,陆执徐微微侧头。他二十二岁的生辰已过,生辰前一天,他在桃林九死一生,至于他命中贵人是谁,不言而喻。
“已经遇到了。”陆执徐说完又贴近身边人几分,任由二人发丝交缠在一起。
姜静行嗯了一声,心中明悟过来,睁眼道:“既然已经遇到,就能取字了。”
据她所知,几位已经及冠皇子的字都是礼部拟定,武德帝不愿在这种事上费心,直接准了。
既然如此,那小皇子的字便由她取吧。
想到这里,姜静行支起身体,握住身边人交叠在腰间的手指,说道:“扶摇二字如何。”
陆执徐翻身,枕在她怀中:“有何深意?”
姜静行把玩怀中人修长的手指,低头笑道:“万里腾飞仍有路,扶摇直上九万里!”
次日,天蒙蒙亮。
陆执徐按时睁眼,第一反应便是向身边摸去,只可惜姜静行早已趁着夜色离开,只余塌上冰凉的锦被。
他躺在榻上,回忆昨晚一切,只觉好似梦境一般,让他如今有种大梦初醒的失落。
呆愣片刻后,榻上的人忽然闭眼笑起来,叹道:“姜伯屿,你可千万不要骗我。”
陆执徐回想过往种种,从幼年初见,雪中大氅,再到泰安楼的试探,桃林的舍命相救。
最后在心中恨恨道,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总归是这人先招惹他的。他绝对不允许他深陷进去的时候,有人安然抽身。
辰时已至,门外的侍女扣门。
陆执徐回神起身,吩咐门外侍从备水更衣,等换好一身新衣后,这才坐回到书房。
可还未等他坐稳,便见桌案上用镇纸压了一道留言。
他拿起看过,是笔锋凌厉的行书。
扶摇启:回想昨夜,月色甚美,今晨念念不忘,挥毫有感而发,愿君指点一二。
底下是一首诗词。
蜀锦地衣丝步障。屈曲回廊,静夜闲寻访。玉砌雕阑新月上,玉案半掩人相望。
旋暖熏炉温斗帐。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陆执徐逐字逐句地看下去,上阙还好,等看到最后一句,顿时面红耳赤,露出的瓷白的肌肤布满红晕,他咻的一下便把纸张倒扣过去。
谁知纸张背面还有一句:六月二十,泰安楼。
陆执徐看着眼前短短七字,站在桌前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忍不住低声骂道:“淫词艳诗!浪子作态!真是枉居尊位!”
同一时刻,姜静行走在靖国公后院的石阶上,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身后的管家跟着她,见此,不禁关心道:“大人可是着凉了,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姜静行闻言摆手:“不用。”估计是有人在念叨她呢。
她又想到自己留下的话,不由得心情颇好,笑着对管家嘱咐道:“再过一阵子是本公生辰,今年的宴席就不办了,朝中事物太多,恐怕抽不出来身。到时候在院子里摆一桌,一家人吃上一顿就好。”
管家闻言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回到主院,姜静行也是吩咐人沐浴更衣,待洗干净身上酒气,二话不说,直接回屋躺下补觉。
昨天她可累了一天,先陪人下棋打架,又是翻墙喝酒,晚上睡得还晚,为了掩人耳目,天不亮就从小情郎榻上起身,如今回到熟悉的地方,可谓是沾床就睡。
等一觉醒来,就赶上姜璇遣人来请她去用午膳。
姜静行陪家里两个女人用完午膳,又叫人去打听宫里的消息,等知道武德帝因龙体抱恙而罢朝时,她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而随着她回归到前几日闭门养伤的安静,看似安稳的京都又再度泛起波澜,露出这汪深潭本来狰狞的面目。
桃林刺客的身份还没有眉目,机茗的身亡却已经有了个说法。
也不知从何时起,京都开始有了武安侯抢占军功,虐待士卒,最后被下属虐杀的传言,传言越演越烈,三法司的视线也跟着转移。
谁知查了几天,而真让他们坐实了几桩谣言。
可继续往下查,却是不了了之。过了几天,发现尸体的江边也渐渐恢复到往日的热闹。
时间来到六月中旬。
沧澜渡是上京城最大的渡口,晨光微熹,岸边碧柳成行,来往船只如梭。
京都离清河郡有千里之遥,相比马车行路一月,水路却要快上很多。
今日是个阴天,江面笼罩着淡淡薄雾,冷风一吹,梁管事缩了缩粗短的脖颈。
他抄着手,对着岸边的锦衣公子劝道:“少爷,清晨江边寒气大,您去茶铺里歇一歇,让下人在这等着就好。”
朴律霖皱眉看他:“不必。”
紧接着拢了拢身上薄氅,又道:“今年雨水不断,清河郡水道上涨,途径的郡县也受灾不少,如今河道上水匪横行,夫人何故走了水路。”
闻言,梁管事嘿了一声,胖脸上满是笑意:“少爷多虑了,夫人前半程乘的官船,水匪再横行,量他也没打劫官船的胆子,何况这时候官家剿匪剿的厉害,这做水匪可是要人命的买卖。”
朴律霖眉头皱的更紧,道:“官船?家中无人有官身,如何登得上官船!”
按大雍律,官船除运输赋税粮食之外,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员能乘船远行。
梁管事也知律法,讪笑道:“这夫人是这样说的。”
“为何我不知道!”朴律霖怒道,随即稍加思索后明白过来,他娘只能是借了靖国公府的威名,且知道不合规,所以才瞒着他。
第94章 泰安楼:我是正经的酒楼
梁管事见人脸色不好, 暗骂自己多嘴,又腹议朴律霖何时如此畏手畏脚,官船私用是常小事, 多少权贵都是这么做的, 何至于火气这样大!
朴律霖当然知道这是小事,他不满的是他今日才知道。
他娘连他都瞒着,可见类似的事做了不少。而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只怕将来各种小事汇在一起, 迟早成为大事。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 他也摸到几分姜静行的脾性, 他这位姑父可是该狠的时候比谁都狠, 若是心中不满朴家, 怕会不留情面, 直接斩断两家的联系!
岸上主仆各有所愁, 不再言语。
江面薄雾朦胧, 一艘大船慢慢驶出,庞大的甲板引来不少行人驻足观望。
清晨江上来往船只不少,可这般庞大的商船却是独有。
大船靠岸, 船上船下,朴家的下人各自动起来,靖国公府的侍卫也跟着搭把手。
随着流水的箱匣被搬下船,两个娇俏的侍女扶着一位贵妇人下了船舱。
这妇人穿金戴玉,贵气逼人, 身后侍女怀中还抱有一袭纯白的狐裘, 着实引人注目。
朴律霖走过人群迎上去, 当即半跪下行礼道:“儿子不孝,让娘您跟着担心受怕了。”
朴夫人急忙扶住他, 先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人无碍,这才松口气道:“我儿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说着便红了眼圈,后怕道:“你可真是要吓死娘了,娘让你们兄妹入京拜访姑父,你可倒好,竟去了天牢,若不是梁管事来信,我都不知我儿遭了这么大罪!”
朴律霖闻言面露愧疚,自他记事起,朴家便是自己母亲当家,他还从未见过行事精明的母亲落泪。
能生出相貌不俗的朴家兄妹,朴夫人的容貌自是不凡。
她是标致的江南女子长相,肌肤白皙,眉目清秀,哪怕是生有一儿一女,也是身材娇小,不见寻常妇人的臃肿暮气。
岸边美妇人垂泪,惹来不少行人瞩目,等瞥到周围挎着刀剑的侍卫时,又畏惧地移开眼,嘀咕两声这是哪家的女眷,穿着如此富贵。
朴律霖扶着朴夫人,温声道:“娘,外头人杂,儿子扶您去轿子里歇歇。”
“好。”朴夫人止住眼泪,又恢复到贵妇人的姿态,随后便被人簇拥着登上靖国公府的马车。
等一行人离去,渡口的热闹才渐渐散去。
马车里,朴夫人拉着儿子细细询问。
“你们姑父待你们兄妹如何?”
“姑父待我们很好,儿子和玲儿的吃穿皆是比照着表妹来的。”
朴夫人微微颔首,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叹了口气:“人和人的命数,真是说不清。”
朴律霖不解,问道:“娘何出此言?”
“娘是怜你姑姑早逝。”
当着自己儿子的面,朴夫人不愿多说,只是神色淡淡地说道:“我和你姑母幼年便相识,后来又成了一家人,如今你姑父成了大将军,她却难产而亡。”
说到这,她叹道:“现在想来,都是命。”
听出这话中的感叹,朴律霖心有感触却不深,实在他这位姑姑去世的太早了。
因此,他也只好说道:“姑父钟情姑母,至今没有续娶,又疼爱表妹,想来姑母九泉之下也可安心。”
朴夫人指尖摸过耳边珠串,意味不明道:“人走都走了,还能安什么心。”
况且朴月璇那样的人,死了才是罪有应得,所以她才要说人和人的命数,真是说不清。
想她嫁给了从未想过要嫁的人,虽是遗憾,如今日子却也圆满,而朴月璇呢,费尽心思也没能嫁给心上人,如今更是孤魂一缕,无福享受这官夫人的体面。
其实说起朴夫人和月娘的恩怨,简单又复杂,不过是两女争一夫,最后谁都没成。
易县是个小地方,朴夫人娘家和朴家有旧,两家本就相识,可以说她和月娘是幼时一同长大的好姐妹。
可亲姐妹都有反目成仇的时候,何况是邻家姐妹。
当年,二人都是婚嫁之年,正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向朴夫人求亲的媒婆不少,她父母挑来挑去,最后看上了一位少年秀才。
少年俊美又有才气,朴夫人也很心动,于是少男少女私下便有了来往,且两家本就在议亲,因此家里人也默认了。
一日,正值春光烂漫,少年秀才约未婚妻去河边赏景,少女应下了,事后却是害羞不已,思来想去,便请上自己的好姐妹一同去。
等赏景归来,还是少女的朴夫人心满意足,却没留意到好姐妹的失魂落魄,所以当月娘邀她去朴家玩的时候,她欢欢喜喜地去了,还带上了要送给小姐妹的绣样。
而之后发生的事,让她至今想来都是心头恨恨。
她的好姐妹哄她在闺房入睡,又支开其他人,叫来未婚娶的兄弟。等她醒来,一切已成定局,她也只能退了秀才的婚事,嫁进了朴家。
然而等她退婚不过一月,便知秀才家转头又和朴家议亲。
到了这时候,朴夫人就算再傻,也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算计了。
世人皆道日久见人心,姜静行和朴月璇相处不过几月,不敢说能认清一个人,可朴夫人和她相处多年,又做了几年姑嫂,早已认清这位外人眼中的朴大小姐,做事是如何不择手段。
不过死者为大。陈年往事回想起来多是苦闷,朴夫人不愿多想,便又拉着儿子问起他们在靖国公的日子。
朴律霖也一一应答。
街道上人来人往,一派盛世祥和,几辆华贵马车不紧不慢地滚过青石板。
靖国公府的下人腿脚伶俐,已经先一步将朴夫人到来的消息传到了后院。
后院外厅,姜璇慢条斯理地饮茶,手上翻着一本账册。
朴玲坐她对面,低头绞着手中锦帕,朴夫人的到来让她面上并无多少喜色。
这时侍女走进来行礼道:“回小姐,表少爷和夫人已经到外院了。”
“呀,这么快就到了。”姜璇合上手中账册,有些惊讶道。
她看向对面的姑娘,笑着催道:“玲儿,你们兄妹离家多日,想来也是思念亲人,快随我出去迎迎。”
朴玲抬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好,玲儿正有许多话要说与娘亲听。”
二人携手走出去,外院的母子也向后院走来。
一路走来,朴夫人置身靖国公府的雕梁画栋中,心里更是庆幸。
庆幸时过境迁,庆幸那已记不清相貌的秀才早早病逝,庆幸朴月璇心灰意冷下也远嫁他方难产早逝,若是人还活着,让她目睹仇人享尽荣华,那她岂不是真要恨死!
母子二人刚踏进外厅的院子,便听到拐角处传来一阵笑声,侧身一看,正是姜璇和朴玲。
看女儿跟在一位穿着精巧的妇人身后,朴夫人也是未语先笑,抢先道:“这位便是姜家妹子吧。”
姜璇走过来,笑道:“嫂嫂好眼力。”
说着吩咐门边侍女打起门帘,将人请去屋里坐下。
等几人落座,姜璇忙招呼着上茶。
她坐在夫人对面,笑道:“我道玲儿如何出落的这般水灵,今日远远见了嫂嫂才明白过来,原是女儿肖母。”
朴夫人也笑着恭维她几句,都是会说话的女人,不到一炷香时间,屋里气氛便热闹起来。
等喝过一轮茶水,聊了半刻钟,姜璇歉意道:“按理来说,嫂嫂今日来,哥哥要出来迎一迎才是,只是最近公事繁忙,哥哥实在是脱不开身,绾儿也早早收了请帖,今日未在府中,嫂嫂可莫要怪罪。”
“岂敢怪罪。”朴夫人知道这不过是客气话,连忙道:“妹婿受封国公,身份贵重,如何能为了我一介妇人耽搁差事,当以大事为重才好。”
虽然怨恨朴月璇,但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朴家得罪不起姜家,如今朴家的生意可是全仰仗着靖国公府的庇佑。
至于姜绾,不说也罢。
她一向对这位侄女敬而远之,倒不是因为她是朴月璇的女儿,而是因为姜绾的性格实在是太像她娘了。
见人言行谦虚得体,姜璇心中满意,脸上的笑也真诚了几分。
毕竟她这话还真就是客气,因为这家的主人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了!
姜璇起身道:“嫂嫂劳累多日,不如先去梳洗歇息一番。哥哥离府前特意嘱咐过,今晚可要好好为嫂嫂接风洗尘。”
话音落下,她身后走出来一位侍女,上前为朴夫人引路。
朴夫人应下,同时给身边的女儿使个眼色。
本来沉默的朴玲心中一紧,不得不起身跟上,出门前又拉上旁边的朴律霖。
等一家人都走了,屋里姜璇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不由得小声抱怨道:“一大早就不见人影,出门好歹给家里人留句口信。”
侍女没听清她说什么,上前一步问道:“小姐,您说什么?”
“没什么。”
姜璇不满意姜静行的不着调,再次问道:“兄长真没说去哪,何时回来吗。”
侍女摇头:“大人只是说今夜要很晚才能归来。”
“那今夜主院就别开火了,就让她在外面狐狸精家里吃吧,正好省了柴火钱!”姜璇赌气道,面露不满,却不知自己是一语中的。
彼时泰安楼三楼,
被骂狐狸精的陆执徐脊背一阵发凉,下意识眉头微蹙。
见他走神,对面的姜静行曲起手指敲敲棋盘:“专心点。”
陆执徐随手落下一子,面上风轻云淡:“你今日找我来就为了下棋?”
看人一副青衣湛湛,清冷高雅的模样,姜静行脑中却闪过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比如上次在这间屋子里,眼前人的穿着和神态。
当时她只顾着生气了,如今想来,真是觉得可惜。
第95章 生辰礼物
想着想着, 姜静行就微微心痒,棋也不想下了。
夏日多雨,楼外又开始下雨。
他们现在身处三楼暗室, 推开窗便能将楼下景象一览无遗, 却无人能察觉到楼上有人,可谓是安静隐秘到极致。
姜静行看着对面的小情郎,故作期待道:“明日是我生辰,扶摇可有为我备礼?”
陆执徐撇了她一眼, 面无表情道:“今日六月二十, 你的生辰明明在七月。”
一听这话, 姜静行就笑了。
她的生辰的确是六月不假, 不过那是上辈子。
至于这辈子吗, 女主他爹的生辰是七月, 这具身体实际的生辰不知, 但她一向习惯在六月二十一庆生。
因此, 就连武德帝都以为她是六月生人,如今小皇子却说是七月,可见是早早就关注她了, 不然不会连这点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管是六月还是七月,总归是快到了。”
姜静行不在意是哪一天,只是个由头罢了,她今日只是想拿这事和人调调情。
于是叹口气,故作失落道:“看来是没有了, 扶摇此举真是让我心寒, 枉我来时满怀期待。”
听她这么说, 陆执徐勾勾嘴角,丹唇翕合, 矜贵之态露出昳丽之色。
“伯屿想要什么?只要王府有的,扶摇都不会吝啬。”
他是个不爱笑的人,即便人前总是摆出一副清雅君子的模样,但私下里却是面容冷淡,不苟言笑。
换句话说,他本质上依旧是个争权夺位的野心家,拥有一切上位者的特质。
所以当这样人露出柔情蜜意的笑容时,便格外的诱人,最起码姜静行被他这副仙人下凡的样子勾的不行。
“伯屿怎么不说话了。”见人看着自己不说话,陆执徐收回脸上的笑意,“也是,你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靖国公府所用器物皆是御赐,想来库房也是堆满奇珍异宝,怎会看得上他人送的俗物。”
姜静行闻言失笑,将手中白子扔进棋篓,暗道今日这盘棋算是下不了了,小皇子可是将擒贼先擒王这招用的炉火纯青。
她明白陆执徐想说什么,不就是每年她生辰那日,也就是明日,武德帝都会送礼。
罢了。
姜静行也没逗人的心思了,毕竟逗过头了,还要她去哄。
她起身坐到陆执徐身后,将人搂在怀里。
自那晚分开后,今日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她不是什么不沾情欲的圣人,自然想着和自己的小情郎亲近亲近,虽说做不了什么实际的事,但摸摸亲亲也是好的,也算聊胜于无。
陆执徐垂眸把玩手中棋子,跪坐在绒毯上,任由她抱住自己。
见此,姜静行勾唇,轻声哄道:“你明知我和你父皇没什么,怎么醋性还这么大。”
陆执徐不愿承认,幽幽道:“我没有。”
他只是很难不去在意。
那夜过后,他派人去查宫中发生了何事,谁知宫人口风极紧,一看便知是被人下了封口令的,能让宫人封口的,自然只有那位九五之尊。
最后查来查去,他也只知道玉堂殿的宫人全被杖毙了。
想到这,陆执徐心中嗤笑,玉堂殿什么地方?
都是男人,即便他没有成婚,也知温池洗浴意味着什么。
所以即便已经相信姜静行对自己有情意,陆执徐依旧觉得武德帝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隐患。
姜静行不知这些,她亲亲他如玉的耳垂,道:“没有就没有吧。”
说着便要从他身边离开,谁知刚动便被人拽住衣袖。
姜静行只好停下,可还不等她说话,陆执徐先张嘴问道:“你还未说想要何物做礼呢。”
听到这话,姜静行笑了下,又坐回去重新将人抱在怀里。
因为是背对,此时她看不到陆执徐的表情,情话那是随口就来:“我没什么想要的,要说有什么心爱之物,那可只有你了,难不成,扶摇要把自己送给我。”
说完,她等着陆执徐反应,谁知等了一会儿,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姜静行也不生气,她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司机,而小皇子长到现在还是雏,连女人手都没摸过,所以不会说情话,表现害羞一点很正常。
想明白了,姜静行与怀中人十指相扣,给自己递了个台阶,“我平日里会搜集一些难得的兵器,不如你”
“好。”
一道清越的嗓音打断姜静行接下来的话,让她失声,愣了一下后才确认道:“你说什么?”
陆执徐没有解释,而是直接扭头去寻身后人的唇齿,轻轻一触,肯定道:“我说好。”
虽然有些意外,但陆执徐心里早有准备。他早已意识到,以二人如今的关系,欢好云雨只是时间问题,既是情之所至,他也不需扭捏躲避。
所以眼下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真要雌伏在男人身下吗。
陆执徐心里隐隐抗拒,但事到临头,他也不是会临阵退缩的人。
不过……陆执徐想起府中医者所言,下意识攥紧手中棋子。
他转过身,与姜静行面对面,轻声试探道:“要在这里吗?”
姜静行:“!”
他有些迟疑:“我不常来泰安楼,这里没有……”
说到这,陆执徐感到难以启齿:“不如等到你明日生辰。”
姜静行一时失语,看着怀中人微颤的眼睫,她有点震惊,但不得不说,她被故作镇定的小皇子给撩到了,现在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她不知道小皇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她的小皇子是个十分自尊自傲的人,此时此刻能说出这些话,无疑要下很大决心,更是为她无视世俗,暂时抛弃了皇子的身份。
一时之间,姜静行真是又怜又爱,甚至都有点想把自己女人的身份说出来了,但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用理智压了回去。
她倒是没想过瞒人一辈子,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姜静行长时间没有说话,屋内气氛渐渐沉默。
见她眼中暗昧不明,迟迟没有回应,陆执徐脸色也逐渐转冷,然后自嘲一笑,轻声道:“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伯屿既是喜爱神兵利器,我自无不可,明日便遣人送到你府上。”
说完,转身背对姜静行。
陆执徐不愿在她面前露怯,可心中的难堪和恼怒不断蚕食他的心脏,让他直接拂袖起身,却不慎扫落棋盘上的棋子。
玉石磨成的棋子落到地上,泠泠作响。
姜静行回神,顿时察觉到自己刚才反应不妥,心中的占有欲催她抱住怀中人,直接将人压在地上。
万幸二人身下铺满了羊毯貂绒,这才免了陆执徐脊背受灾。
“怎么还恼了呢。”姜静行打量着身下的人,真是越看越喜欢,聪明绝色,最重要的是对她满腔真情,现在她要是错过了,日后怕不是后悔死。
姜静行被激起了占有欲,头一次这么渴望得到一个人。
“唔”陆执徐想要推开她,却不想被人堵住了嘴,只能被动承受。
这个吻如同今日的人一样,姜静行今日穿了一件纯黑袖袍,领口绣有暗纹,看着简单却更能凸显主人的威势,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充满上位者的掌控欲。
两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岁,一吻终了,皆有些意乱情迷。
陆执徐阖眼微微喘息,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他修长如玉的手指便紧紧抓住身下绒毯,心神也跟着乱了。
姜静行抵住他的额头,唇畔微笑加深:"我是体恤你年纪尚浅,你可倒好,可要想清楚了。"
说着探进柔滑的衣料中,叹道:“扶摇可要好好学,也省的将来再麻烦宫中女官。”
陆执徐睁大眼,下意识想要蜷缩身体,却又被动打开,最后只能偏过头盯着身边散落的棋子。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响。
到了最后,清越的嗓音已然压抑到了极致:“姜伯屿”
“还记得你上次在这,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吗?”
“”倍感羞耻的陆执徐抬臂遮住自己绯红的眼角,极力忍住喉中的呻吟声。
看着眼前活色生香的人,姜静行心里冒出来点恶意。
她回忆往事:“说起来,当年太原张氏嫁女,为了保住你嫡子的身份,我可是费尽心思。”
“有一事,扶摇怕是不知吧。”
“当年你外祖父可是想认我为子,给你认个舅舅。如今想想真是后怕,我当年要是答应了,扶摇可要如何是好?”
陆执徐浑身颤了颤,哪怕已经被逼到了云端,依旧一句话都不肯说。
姜静行无声笑笑,也不着急,只是手下力道又缓了几分。
同时柔声诱哄道:“好扶摇,叫声好听的。”
“……”
屋外雨声渐响,屋内姜静行无奈叹气,找个年岁小的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要哄着来。
她只得停手哄道:“扶摇是有慧根的人了,定是明了该叫什么的,所以叫一叫好不好,叫出来,扶摇的贺礼才算是送出去。”
听到这话,陆执徐只觉整个人都要烧着了,却又逃不开,只好小声警告道:“姜静行!”
姜静行没有回应,只是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鬓发上,然后揉掐的力道稍稍加重,逼出一声低若蚊蝇的呜咽。
“”
“舅舅”
姜静行将散落的棋子捡回棋篓里,静待着里间的人换好衣服出来。
她想了想,把系统放了出来,问道:“剧情里是不是写了今年荆州会发场大水?”
系统木然不语,任谁看了一个时辰的马赛克都会木然。
它转动自己手指,调出了相关的剧情:“你自己看吧。”
第96章 满意的生辰礼物
姜静行坐在窗边一把圈椅上, 听着窗外雨声潺潺,闭目思索剧情里哪些消息可以利用。
她手上还把玩着一块青燕玉佩,刚才两人在地上胡闹了一通, 她嫌陆执徐腰间挂饰碍手, 便扯了下来。
抛去和武德帝的矛盾不谈,最近日子太过安逸,险些让她忘了一件事。
她不久前上了一道奏疏,主张清查河道, 疏浚通流, 为免淮河决堤。
如今五日已过, 这道与她职责毫不相关的奏疏最终还是被武德帝留中不发。
连绵的阴日, 让她想起了剧情里一个转折点。
武德帝虽然不是个好爹, 但是明君无疑, 最直观的便是他对几个儿子的培养, 够狠也够绝, 任由儿子们争权夺利,让皇子们互为磨刀石。
大雍九州十三郡,其中荆州是南方最大的州郡, 也最为重要。
荆州和扬州位于淮河和运河的交汇处,不仅水肥良田,缴税最多,更是南来北往,有着大雍最多的盐池。
盐税和粮税是现今国库获利最多的两项, 一直都比较稳定。可谁都没有想到, 一向安居乐业的荆扬两州竟然会先后发洪水, 导致荆州不仅今秋税收无望,更是连续三年减收, 还掏空了小一半的国库赈灾。
想到此事的前因后果,姜静行掐了掐眉心,脸色沉了下来。
洪水是天灾不假,却也像是老天爷的警示,撕破了荆州表面的繁华,露出了内里一团污糟。
此事除了天灾,更多的还是人祸。
荆州自古富庶,人杰地灵,才子辈出,夸张一点,甚至能在科举上占得半壁江山,这便导致朝中近乎五分之一的大臣是荆州人士,或曾在荆州求学。
而荆州本地世家豪强也是同气连枝,以康,严,于三姓为首,自前朝就隐隐把持着当地官吏的任用,即便有人不愿同流合污,也是难以撼动背后利益错综复杂的三大世家。
剧情里,端王有意拉拢这三大世家和荆州出身的朝臣,因此百般筹谋,可最后前往赈灾却的是安王。
对这个出人意料的人选,姜静行有个猜测。
武德帝之所以没有选择端王,估计是有心借天灾铲除荆州这些人祸,他深知端王这个儿子的本性,这才选了一向置身事外的安王。
表面看来,安王这趟差事办的不错,也收获了不少民心。
可实际上,安王自己也是野心勃勃,查到了一些线索,却不敢把朝臣们得罪狠了。虽说杀了一批贪官污吏,但根本没能撼动幕后世家的根基,这就导致等今年灾情过去,百姓手中无钱无粮,当地买卖私盐的情况便更加严重,几乎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
官盐私卖是各朝各代都有的顽疾,再加上荆州势力复杂,若想肃清贪官污吏,日后只能是徐徐图之了。
“唉——”姜静行目光幽深,望着窗外朦胧的雨景微微叹气。
大雍建国不过七年便已生有隐患,这个她亲手搭建的王朝日后如何,是绵延千年还是几世而斩,谁都说不清。
如果剧情正常发展,现在男主还没踏进朝堂争权的漩涡里,小皇子依旧处于幕后潜藏的阶段,围观者端王和安王争权,但在她的推动下,如今局面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燕王出局,安王蛰伏,男主直接和自己几个兄弟对上了,因此大部分剧情也失去了参考价值。
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可不敢小看朝中那些老狐狸。
听到这声叹息,从屏风后走出来的陆执徐脚步一顿,然后忍不住蜷了蜷背在身后的手掌,刚才发生的一切,于他而言,无疑都太过了。
那种被人掌控的战栗,让他至今想来都是脊背发麻。
姜静行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睁开眼,就看到已经换好新衣的小皇子移步过来。
换了一身黑衣的陆执徐走到她身边,推来花窗:“为何叹气?”
姜静行想说什么,但心中有着微许的迟疑,最后只好感慨道:“又下雨了。”
其实她有个想法,可眼下说出来未免太煞风景。
“你有话要说。”陆执徐一直留意着她的神情,于是主动道:“是与我有关吗?”
姜静行没有否认,她看着眼前已经长大的青年,眼神颇为复杂。
荆州赈灾无疑是个肃清荆州官场的好机会,估计武德帝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不会让自己儿子去做钦差大臣,只可惜安王不顶用,白白浪费了这么个好机会。
若是下月洪水未到也就罢了,可若是不随人愿,朝中依旧要选人去赈灾,那她希望是眼前人亲自去。
姜静行站起来,从身后将窗边的人圈进怀里,一同观赏雨幕中朦胧的上京城。
“扶摇,有件事你要早做准备。”
“何事?”陆执徐看姜静行脸色凝重,不由得也正色起来。
姜静行看着窗外空无一人的街道,沉声道:“今年雨水多,江浙一带郡县受灾严重,户部昨日就在筹谋赈灾了。”
陆执徐颔首,表示自己知晓此事。
然而姜静行凝重的神色,让他感到不解:“天灾人祸不可预料,且每年都有郡县受灾,虽说今年水灾频繁,可国库钱粮充沛,各地官吏也是处置得当,并未酿成疫病和民变,你在担心什么?”
在他印象中,姜静行一向沉着冷静,有着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改的气度,他还从未见过她表露如此明显的忧虑神色。
系统的存在不好解释,姜静行只好将此事模糊过去,将说话重点放在这场还未爆发的洪水上:“我得到一些消息,荆州的水灾远远要比上报的严重,怕是下月就要瞒不住了。”
说到荆州,她双目宛若静水深潭,语气也更冷:“荆州富硕不假,但自前朝就存在官盐私卖的事,当地豪强大族之间联系紧密,与就任的官员也是藕断丝连,所以一直未能肃清,长久以来,已成顽疾大恶!”
陆执徐也皱起眉头,他入朝听事不过一年多,对地方上的民生所知不多,但对于朝政的敏锐,让他本能地想了很多。
姜静行看他明白几分,觉得不妨把事情说的再透彻些。
于是继续道:“若是事情瞒不住了,你父皇定要指派钦差彻查此事。荆州与京中朝臣牵扯颇多,定会人心浮动,到那时,他定会从你们兄弟几个当中选。”
姜静行眼中带上探寻,试探道:“扶摇有什么想法?”
“你想我去。”陆执徐肯定道。
随即皱眉又道:“为何想要我去?我若去了,无论如何做,都是进退两难。若是赈灾,那便是三月来返一趟就好,若是想将顽疾铲除,此去便是无归期。”
姜静行叹息一声,夸道:“扶摇一向聪慧,无需我言,便知我意。”
窗外飘进来雨丝,打在陆执徐那张瓷白的面容上,给人眉眼笼上一层寒意:“你希望我去做他手里那柄刀,你就不怕我出事吗!”
至于他是谁,两个人心知肚明。
武德帝想要铲除荆州世家豪强,收拢盐税,荆州的豪强世家和与之有利益往来的朝臣却不会善罢甘休,一但他扯进去,就是站在风口浪尖上,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且荆州天高皇帝远,谁也不能将所有情况预料到,他若是处置不当,都可能有去无回!
姜静行抬手摸摸他的脸颊,感觉有些湿凉,便搂着人换个位置,用自己的后背挡住窗外飘来的雨丝。
“生气了?”
陆执徐不语,他知道姜静行不会害他,但他不喜欢她有事瞒着他,这会让他感觉这人就像是飘在天端的云,时刻都有可能从眼中飘走。
姜静行亲亲他低垂的眉眼,满眼都是柔情笑意,低头帮他把玉佩系好。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过分,但小皇子没有拒绝,就说明心里已经在斟酌此事。
虽然去荆州很危险,但好处也是实实在在的,若是能功德圆满地归来,辰王府在朝中的声望定会再次拔高,况且民心这种东西,在关键时候可是有大用的东西。
而且她还有一点自己的私心。
小皇子什么都挺好,文韬武略,深谙人心,该狠的时候也够狠,但是她希望他能再好一点,最起码知道何为执政为民,何为体察民隐。
京都宏伟繁华,四海之物应有尽有,可和外面的天地比起来,也不过弹丸之地。
既然注定要被这地方困一辈子,那自然就要趁着年少多出去走走。
姜静行给出保证:“你尽管放心去做,我与你荣誉与共,还会害了你不成,荆州紧挨扬州,扬州总兵是我心腹,我会去信给他,让他暗中帮你。若是有人伤你,我定让他后悔生在这世上。”
她近乎是哄着人说话,生怕让本就没安全感的人多想,可说到最后一句,眼中却是杀意凛凛。
陆执徐定定看她两眼,最后缓缓埋头在她的肩头,清越的嗓音有些发闷:“我今年二十有一,不是懵懂稚童,别把我当小孩哄。”
可只有小孩才会说自己长大了啊,姜静行但笑不语,只是心里嘲笑道。
还是那句话,小皇子真是哪哪都软,就嘴最硬。
手掌按住柔韧有力的腰身,姜静行将人抱紧,嗓音含笑道:“那扶摇可是下了决心,要去探一探这龙潭虎穴?”
不等人回答,又说道:“你父皇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可是能在战场上砍杀敌军了。”
陆执徐倏然抬头,眯眼道:“姜静行,你别拿陆奕炳激将我,你们那些往事我一清二楚。”
姜静行不动如山,拍了拍手下的腰臀,淡定颔首:“既是如此,那我在京都拭目以待扶摇做出一番功绩来。”
陆执徐被她拍的浑身一僵,本不想说话,他不屑与人在言语上争个高低,但年轻气盛的身体那里经得住年长者的撩拨。
陆执徐耳垂红了红,心中羞耻不已,他又想起刚才被人钳制着喊出的那声舅舅,顿时面红耳赤。
可等无措的情绪消退后,那种食髓知味的快感又让他的眼神暗了暗,催他启唇咬住嘴边修长的脖颈,甚至还报复般用牙尖捻了捻。
“嘶——”姜静行痛呼一声,命门被咬住的战栗感袭上心脏,让她下意识仰起头躲闪,无奈给出警告:“扶摇!”
陆执徐不听,只在心里冷嗤一声,他都要去给陆奕炳做刀了,还指望他乖乖被人欺负不成,凭什么每次都是他被人牵着鼻子走。
陆执徐放开嘴里那点皮肉,修长手指放在姜静行的腰带上,学着她之前的动作,慢慢向下滑动。
姜静行按住他不安分的手,她侧首看向自己的小情郎,果然没有错过他眼底的挑衅。
看出他心里有气,姜静行闷笑出声:“好扶摇,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陆执徐转撇她一眼,清俊的面庞上似笑非笑:“礼尚往来,你我皆是男子,伯屿为何拒绝。”
这回换成姜静行沉默了,不过也仅仅是几息的时间,转瞬便笑的从容淡然。
“好吧。”
她的小情郎刚开荤,正是充满探知欲的时候,她怎么能不鼓励呢。
陆执徐看着她嘴角熟悉的笑容,眉心跳了跳。
果然,姜静行下一句便是:“不过纵欲伤身,我可比不上扶摇青春正健,我们玩点别的。”
还不等陆执徐拒绝,姜静行直接拉着人回到铺满软绒的地台上,顺手从架子拿了一套骰子。
“时光正好,我们玩双陆。”
陆执徐闻言转身便走。
识时务者为俊杰,双陆以掷骰子决定行棋,以姜静行五感的敏锐,他能赢的几率只有三成。
姜静行将人按住,笑道:“我让扶摇两马先行三步。”
陆执徐被拽了回来,姜静行凑近他,悠悠道:“怎么,扶摇怕了?”
陆执徐冷笑一声,淡声道:“有什么可怕的,赌什么?”
要是平常,他绝对不会被旁人三言两语激起好胜心,而是好好思索这背后的用意,可姜静行不是旁人,所以结局便注定了。
顶着陆执徐的冷脸,姜静行差点笑出声,殊不知她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做出思考的样子:“暂时想不出来,一会儿再说吧。”
陆执徐被迫开局,半刻钟后,一局开场,满盘皆输。
“脱吧。”
“什么?”陆执徐不可置信道。
“输了的人脱衣服。”
“姜静行!”
暮色渐浓,泰安楼花灯初上。
今年的生辰,是姜静行过的最心满意足的一次,待她踩着月色回到靖国公府,脸上的笑意都没有消退。
第97章 姜绾:很忙,勿扣
夜色融融, 白日间的大雨转小,天空飘着蒙蒙雨丝。
姜静行收起陆执徐塞给她的竹伞,无遮无拦走在雨幕中, 管家早已在主院廊下等候多时, 角落里的绿阁见她归来,急忙撑开手中油纸伞去接人。
姜静行摆摆手,示意二人不必出来。
她行至廊下,震了震袖摆上的水珠, 同时对着二人疑惑道:“怎么在这站着?”
问完顺着走廊向书房走去, 廊下躲雨的几个侍女纷纷上前见礼。
管家和绿阁紧随在她身后, 将今日府上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第一件事便是今日朴夫人乘船而至的事。
“大嫂来了?何时到的, 怎么没人通知我。”姜静行惊讶道。
管家看着她笑而不语, 似是意有所指, 姜静行反应过来, 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手中竹伞。
怪不得她总觉得忘了什么,原来是早上出门忘了交代一声去向,而小皇子是个大可爱, 今天把她迷得五迷三道的,她天黑才回家,那里还记得派人回来报个信。
不过和陆执徐的私情是说出口能把人吓死的隐秘,姜静行不愿费心编个借口,干脆避而不谈。
“时间不早了, 我就不过去了, 都是自家亲戚, 好生安置便好。”
老管家也不多问,面色如常道:“大人放心, 夫人已安置好。但有件事,属下不敢不报。”
“说。”
绿阁推开书房的门,侧身请二人进去,随后知情识趣地将门合上,独留她一人在门外候着。
没了外人,管家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恭敬递到姜静行手中。
姜静行接过展开,一目十行,还未看完便笑了。
当看到右下角署名时,又敛容冷笑道:“好一个仰慕已久,好一个荆州郡守,好一个康氏康白乾!”
想她白天才说起荆州官员和当地豪强世家联手贪污,晚上便收到了人家辗转送来的信,她和荆州的缘分,还真是不浅啊。
不过就事论事,能将这书信送到她面前,不管用了什么计策,送信之人都算好本事。
管家不意外她脸上的怒容,他将朴家入京路上发生的事详细说来,这是他拿到信后,赶紧催人去查的。
不管对内如何,对外而言,朴家是靖国公府的岳家,两家天然便是一家人。
朴家出了事,也会牵连到靖国公府。
朴夫人此次入京,打着朴月璇大祭的名号,实则是来看望一双儿女,而除此之外,顺道也做些生意,因此随行的还有不少药材皮草。
清河郡本属扬州,到京都需途径荆州,并州和徐州三州。
此次朴家人入京,除了最后徐州到京都是朴家的商船,前面的路程皆是官船护送。
但这并不是朴家人的本意,而是清河郡郡守主动相送,朴家推脱过,然而朴家的生意还需仰仗本地官吏通融,也不好和人划清界限,便只好坐上官船,想着过了扬州下船再说其他。
可到了荆州,朴家人是下了官船不假,却又被荆州官员威逼利诱地送上了新船,同时还在朴家的货物中夹带了不少东西。
如信上所言,专门孝敬她的。
朴家人一听与靖国公府有关,不敢替她拒了,就带着上京了。
“早就听闻这三大世家以康家为首,没想到这康家手够长的,连本公的主意都敢打了。”
姜静行挑开灯罩,将信放在火烛上,等烧的差不多了,又扔到脚下,徒留一堆灰烬。
“我这位大嫂怎么说的,她可知道这封信吗?”
管家摇头,解释道:“朴夫人今日在院中一直未出,是朴家一位管事找上了我。管事给了两份礼单,一份是朴老爷备的礼,另一份则说是受大人的旧友所托。属下不放心,便看了看礼单。”
“这礼单上第一份礼是个枣木匣,枣木价贱,岂有拿这匣子送人的道理,属下心中忧虑,便命人打开,里面便是这封信。”
“够谨慎,也聪明。”姜静行评价了一句,心里却更厌了这康白乾几分。
她最讨厌的便是那些在她面前眩聪明的人。
若是真聪明也就罢了,偏偏做事蝇营狗苟,为的也是一己私利。
“大人,这送信之人有何目的?”管家问道。
“求份庇佑罢了。”
姜静行脸上喜怒不明,迈步坐到桌案后:“都送了些什么东西?”
管家脸色微妙一瞬,佝偻的脊背也挺起几分:“其他的倒是寻常,珍贵不假,也不过是些水乡特产,可”
见管家吞吞吐吐,姜静行神色更淡,能让见多识广的管家感到为难,怕不是寻常俗物,想来颇为棘手。
“说吧,我倒要听听这康大人不辞辛劳,辗转万里,都给本公送了些什么。”
管家躬身,低目直言道:“却是出人意料,乃是一对能歌善舞的兄妹。”
姜静行诧异挑眉:“活人?”
管家点头,眼中是历经世事的淡定:“扬州瘦马艳名远播,属下看过,确实绝色,大人可要见一见。”
姜静行被这话问的心口一窒,无语问道:“我见他们做什么?”
谁知听到这话,老人家倏然收起严肃的神情,露出促狭的笑容,呵呵笑道:“荆州离京都可是相隔万里,这礼肯定是送不回去的,大人又不会将人杀了,与其养在府中吃闲饭,大人何不受用了。”
姜静行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要是让小心眼的小皇子知道她收了一对兄妹,怕不是要气死。
“您老可真是壮心不移人在哪?”
被主家打趣一句,老管家笑的更和蔼:“搁外院养着呢,大人不喜歌舞,府上养的舞娘也不多,眼下正好,也省了买人的钱。”
这话说完,姜静行忍不住笑了,书房的气氛也轻快起来。
她抬手扶额,伸手点点为老不尊的老管家:“那就先养着吧。”
管家应好,说到底,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往大里说,是受贿,收了人家送的礼,往小里说,一位国公的亲眷途径一地,当地的官员给了孝敬,是人之常情,也是官场的潜规则。
是武德帝本人都不在意的事。
管家知道此事说完了,便说起另一桩事。
“大人,明日是您生辰,府上按您的吩咐备好了酒宴,您看看可要安排些歌舞杂技,也好热闹热闹。”
“你们看着来就好。”
管家点头:“属下告退,大人早些歇息。”
姜静行颔首,她并不在意明日的生辰,眼下最紧迫的还是荆州,这封信来的突然,她还要好好思索一番这背后的深意。
因为康白乾这个名字让她想起一个人,那便是今科状元——康白礼。
她若是没记错的话,这养猫的新状元也是康家人。
想到这,姜静行啧了一声,她想到了姜绾,真是难为她闺女了。
她以前没在意过这个男配,那日见过一面后便被她抛之脑后了,如今看来,剧情里出现的人物,真是没一个省油的灯。
翌日。
今日靖国公府的下人个个面上都是喜气洋洋的,无他,只因今晨一早,姜静行大手一挥,直接赏了全府上下三个月的月钱。
因着府主人的吩咐,靖国公府只在院子摆了小宴会,入宴之人,除了三个姓姜的,便只有朴家这门亲戚了。
姜璇一早便起身筹备晌午的宴会,席间的菜色酒水是前几日便备好了的,倒也不用费心,等她转过一圈,闲来无事,便遣人去叫姜绾过来。
她本意是叫姜绾一起去见见舅母,昨日没见到,今日去见一见,也不算失礼。
谁知丫鬟回来后,却说小姐早早出门了,再问人去哪里,却只得了个垂首摇头。
见丫鬟也说不出个一二来,姜璇放下手中茶盏,叹气后又吸口气,然后压着这口气径直走向主院,等见到院子的人,这才一吐为快。
“姜大国公!”
主院里,正在陶冶情操的姜静行掏了掏耳朵。
她扭头看向身后,就见自己一向温婉的妹妹气冲冲地迈进月亮门。
姜璇身后的侍女也是有眼色的,远远便在门外停下,只余姜璇肃着脸,边走边道:“好哇,真是好哇,你们父女两个倒是会躲着享清福。”
姜静行抱着剪刀,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谁把咱们大小姐气成这样!”
姜璇被她笑的脚步一顿,但还是强撑着轻哼一声,选择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你们父女可倒好,大的不着家,小的也不着家。你说你,桃林里受了伤,不好好养着也就罢了,还每日不着家,我不问你在做什么,可绾儿你不能不管。”
说着说着,姜璇心里涌上担忧,眼圈也红了。
她的女儿还没学会叫娘就走了,和姜绾待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她可是将人当亲女儿养的。
姜静行见人要哭,赶紧上前哄道:“怎么还哭了,快别哭了,今个可是我生辰,小心妆花了,一会儿可给人看笑话了。”
姜璇顿时止住泪水,姜静行坐她旁边,安抚地拍拍她的背,问道:“我怎么就不管绾儿了,难不成她惹祸了?”
听到这话,姜璇不开心了:“绾儿才不会惹祸,明明是你这个当爹的不上心。”
姜璇细数最近发生的事:“自从从泰安寺回来后,绾儿是五日有三日都不在府中,每日是天黑才回,也就和你这当爹的前后脚。”
“绾儿以前是多乖的姑娘,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现在可好,也学着你这当爹的到处乱跑了。你知道吗,她前几日说去魏国公府赴宴,我问了胡家娘子才知,她根本就没去!”
“额”
实话说,姜静行也有点惊讶。
但一个好爹是会为女儿找补的,所以她装傻道:“也许她觉得宴会无趣,去找其他人听戏去了?或是郊外踏青?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整天拘着她。”
第98章 朴夫人:女儿太天真了
“兄长这话说得轻巧。”
姜璇少见地对着姜静行摆脸色, 可见真是心中不满。
“我倒是想拘着她,可我哪里拘的住。”
姜璇瞪了姜静行一眼:“你怕是还不知道你女儿前些日子去踏青,将人一脚踹进了河里吧, 再这样下去, 她还嫁的出去吗!”
说起这件事,姜璇就头疼,她发自内心地担忧姜绾日后会吃亏。
明明是个聪慧过人的姑娘,也懂得低调示人的道理, 可偏偏行事作风却得了当爹的真传。
与人无事还好, 做事说话知礼懂礼, 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端的是名门贵女的作态, 可若违了她的心意, 竟是懒得和人耍心思, 直来直往的很。
比如, 一言不合,直接撕破脸皮将人踹进河里!
“踹进河里!为何!”姜静行高声问道,眼中单纯的好奇, 毫无羞愧之色。
姜璇目光凉凉地看她,明白过来,这才是罪魁祸首。
大约是她眼中谴责的意味太明显,姜静行心虚地以拳掩唇咳了两声,面色讪讪道:“我怎么不知道, 绾儿不是不讲理的人, 怕是有什么误会在。”
姜璇白了她一眼:“你当然不知道, 她特意嘱咐知晓此事的人瞒着你,被踹进河里的姑娘嫌丢人, 也不愿声张,这才将你瞒到了现在。”
姜静行不在意这些,她只想知道:“绾儿为何打人?”
一想起这件事,姜璇就想叹气:“那姑娘年轻气盛,和绾儿斗诗输了,走的时候有心撞了绾儿肩头。绾儿在你面前温婉,可在他人面前,那是一点亏都不吃,直接拉住人家要致歉,两人吵了几句,也不知那姑娘说了什么,绾儿竟然直接把人踹进了河里。”
“也亏的周围都是女郎,若是有男人在,那姑娘岂不是毁了名声。”
还有你女儿本就不太好的名声。
知道了个大概,姜静行点点头,当即便对面露担忧的姜璇保证道:“这样吧,等她回来,我说说她,再找个女夫子教教她,绝对好好管教她。”
说这话时,姜静行满脸的郑重,就差指天发誓。
姜璇瞅她一眼,又叹气道:“我只是担忧绾儿的婚事,她这性子,日后可如何与夫君相处。”
这回姜静行没应和,只是笑笑没说话。
不然还能如何,她能说她根本没想让姜绾嫁人吗。
此时的姜绾尚不知家中风波,她这几日的确很忙。
经过泰安寺一事,她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求人不如求己,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件很痛苦的事。
而她一旦离了父亲,就什么都不是,只能坐以待毙。
所以她要有自己的人手,这些人要绝对听她的话,能甘心为她驱使,做她手中的刀剑。
姜绾为自己心中的想法感到震惊,因为这绝对不会是闺阁小姐该有的心思,但震惊过后,她便开始规划该如何做,又该从哪里入手。
她要学的要做的,太多了,只能是自己摸索,即便姜静行察觉到一些端倪,但在女儿没有求助她之前,她不会擅自插手。
不过,哪怕忙的不着家,姜绾也不会忘记自己父亲的生辰。
姜璇刚从主院离开,姜绾便带着秋禾回了靖国公府。
靖国公府后门。
秋禾提着裙摆跳下马车,紧接着,车里又跳下来个雄雌莫辩的美少年,仔细看看眉眼,不是别人,正是做男子打扮的姜绾。
门口侍卫见到二人,因着管家的吩咐,个个都是目不斜视,全当自己是个睁眼瞎。
主仆二人一路穿行,进了后院后,又择了回清晖阁最远的一条路走,因为只有这条路能绕开主院。
她们知道今日姜静行在府上,姜绾不想这幅样子出现在父亲面前,也不想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到父亲耳中,所以不仅选了小路,还特意避着府中侍女小厮走。
也幸亏今日是姜静行生辰,府中下人忙的很,根本来不及留意身边的动静。
秋禾关紧身后屋门,拍着胸脯松了口气:“太好了,没人发现我们。”
姜绾没有指出秋禾这话的天真,她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秋禾走到自家小姐身边,喜滋滋地说道:“小姐真厉害,三言两语便将那进士说的哑口无言,亏他还是个进士呢。”
“不过是个自命不凡的凡夫俗子。”姜绾双手抱着茶杯,秀美微蹙,“只可惜没见到泰安楼背后的东家,买卖没谈成。”
这几日她想了许多事,最后决定先从银钱入手,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便去看看了她名下几间铺子。
铺子生意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于是她转道去了泰安楼,毕竟做什么生意不重要,重要的是客人,上京城能聚集达官显贵之流的地方,只有泰安楼。
而泰安楼除了酒水,其余的菜式,歌舞一类的杂事,他们一概不负责,只要有人给够银两,不论是谁,都能把生意做到楼里。
这些人每年一换,姜绾打算将所有事都包揽下来。
可谁知她还没见到东家,便听见隔壁包厢有人大言不惭,借着褒扬文官的清贵,批驳武将的粗莽,言语间,还隐晦地批驳靖国公府的煊赫,更是引来一群人应和。
可想而知姜绾当时的心情,在她看来,这人就是在明晃晃辱骂自己父亲,她岂能忍受。
等将人驳斥回去,生意也黄了。
姜绾放下茶杯,将屋外侍女唤进来给自己梳妆,又对着秋禾道:“去更衣吧,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开宴了,我们去找父亲。”
秋禾点头转身,可没走几步又停下了,她想起一件事。
于是又折返回来,皱着一张小脸道:“小姐,昨日朴夫人就到了,咱们不去见见吗?”
虽然她不喜欢朴夫人,因为自家小姐不喜欢,但该有的礼数她还是知道了。
姜绾解下头上冠巾,脸上神色淡淡的:“不用,一会儿开宴就能见到了。”
人和人相处也是讲究缘分的,她和朴玲是表姐妹,即便幼时不亲近,今时今日倒也称得上是姐妹情深。
至于舅母,还是算了吧。
自小便是如此,这位舅母不喜见她,她也不愿刻意讨好。
*
此时秋霞院里,朴玲也在梳妆,却比姜绾屋里热闹不少。
屋里挤了不少人,三个小丫鬟捧着各色的布料,还有两个上了年岁的娘子在为朴玲整理衣裙。
朴夫人带着下人走进院中,门外的侍女矮身行礼,将人迎进外厅:“还请夫人稍等,今日是裁制新衣的日子,绣娘正在屋里为玲儿小姐量身。”
“不碍事。”朴夫人坐下,言语间满是平易近人。
侍女行礼退下,又吩咐人上茶。
夫人人笑着接过,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屋里的摆件,其他倒是寻常,唯独墙上的长琴吸引了她的目光。
古朴大气,琴弦凌凌,一见便知不是凡品。
她这女儿自幼学琴,可这琴却不是家里送来的,如此,便只能是姜家寻来的。
一把好琴朴家也能寻来,可这背后的意义却不一样,虽说可能只是她那位妹夫随口吩咐一声的事,但总归是将她女儿看在了眼里。
想到这里,朴夫人心中满意,暗道她这女儿还不算傻的彻底。
侍女走进里屋,将朴夫人到来的事告知朴玲,一听自己娘在外面等着,朴玲也没了裁制春衣的心思。
昨日刚见面,她娘就已经训了她几句,话里话外都在催她定下婚事,今日再见,她也不见得能得到她娘的好脸色。
想到自己下个月就要及笄,朴玲本来还算轻快的心情逐渐沉重。
周围的婆子丫鬟见她脸色不好,说笑的声音也小了,最后还是朴玲的贴身侍女推了推她。
朴玲回过神,随手指了几块颜色清淡的料子,吩咐道:“就这些吧,其余你们看着来就好。”
绣娘应好,随后躬身带着人退下。
等人走了,朴玲压好衣摆,这才缓步走出去,笑意盈盈走到自己娘亲跟前。
“娘,你怎么来了?”
朴夫人收回目光,她看着眼前出落的越发娇俏的女儿,眼神渐渐变得慈爱,心中期望也更高,儿子是她的骄傲不假,可焉知女儿将来会不会更让她骄傲呢。
她起身替朴玲理理发鬓,柔声道:“玲儿,昨日娘说那些话也是为你好。”
朴玲脸上的笑意淡了:“娘,你不必说了,女儿还不想嫁人。想来哥哥也和您说了,女儿已经有了意中人。”
“胡说八道!”朴夫人沉下脸来,“娘这次来,就是想着为你定下一门婚事,这样娘回到家中才能安心。你就听娘一句劝,找一个家世不错的嫁了,就不要再想着你那意中人了!”
说起自己女儿那不知姓名家世的意中人,朴夫人就按捺不住心中怒火。
“你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这算什么意中人!”
朴玲垂眸,她自是知道自己意中人是谁的,但她更知道,她娘绝不会同意的。
朴夫人坐回椅子上,她也怕吓到女儿,这到底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
于是尽量柔声说道:“娘是怎么教你的,你说这话对得起娘吗,娘为你让你嫁得好,费了多少心思才将你送来上京。你可倒好,为了一个不知家世如何的男人,三番五次地忤逆我。”
“娘,女儿只是想嫁给心仪的男子。”朴玲鼓起勇气,打断朴夫人的说教。
朴夫人被她说的愣了愣,可很快嘴角边浮起冷笑,她想到了当年的朴月璇,又想到那个早逝的秀才。
朴月璇害了她不假,可她那位未婚夫也不见得是个好东西。
朴夫人被女儿的天真气的不轻,接下来说教的话也重了几分。
朴玲怔怔地看着她,而朴夫人还在说个不停,明明她曾经也觉得这些话很有道理,可今日却让她感觉如洪水猛兽一般可怕,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会有人和姜绾说这些吗?
朴玲不知道有没有,她侧首看向墙上的古琴,一想到这是姜静行知道她爱琴后特意寻来送她的,她心底竟生出一种不管不顾的狠意来。
她爱慕的男子与她不过隔着几道院墙,她娘不是想让她嫁的好吗,她今日就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又如何,她不想嫁,她娘还能逼死她不成。
朴玲攥紧拳头,指尖嵌进柔软的掌心,她启唇:“娘,我”
“娘!”一道声音打断了母女二人的争锋。
朴律霖走进来,他身后的侍女让朴夫人噤声,即便是训斥女儿,她也不会当着靖国公府侍女的面,平白丢了她女儿的脸。
朴律霖拽住自己妹妹的手臂,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第99章 姜静行:好听!
朴律霖挡在妹妹身前, 神情平和,好似一点都没有听见母女二人的争执,就连说话的语调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润。
“娘果然在玲儿的院子里, 儿子进门前遇到了姑姑身边的侍女, 说是来请娘去主院的,我猜娘是来妹妹这儿,便将人带来了。”
说着微微侧身,露出身后绿裙侍女。
朴玲也跟着他动, 冲动总是一时的, 那点不管不顾的气性被朴律霖打断了, 她也不敢再说什么。
但事过留痕, 少女心思冒了头, 岂是轻易能在按捺下去的。
朴玲低着头,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也许朴律霖能从她的神情上察觉一二, 可惜此时朴玲躲在他身后,他看不见自己妹妹的表情,自然也猜不出自己妹妹心里的打算。
绿裙侍女上前行礼, 垂眸恭敬道:“夫人好。”
朴夫人认出她,知道她是姜璇身边的一等侍女,名叫荷叶。
虽是只住了一日,但昨日正是荷叶帮着朴家人安置妥当,看似柔弱的人做事却是雷厉风行, 不消半个时辰, 便将一干杂事安排的井井有条。
所以今日再见, 朴夫人自然而然地亲近几分,她温柔微笑道:“劳烦荷叶姑娘走一趟, 不知前院出了何事?”
她这样问也是有缘由的。
主院不止一间院子,且只住了姜静行一位主子。
朴夫人现在住的院子紧挨朴玲的秋霞院,虽然精巧华丽,却是离主院最远的院子。
姜璇如此安排也是费了心思的,一是为了让他们一家人住在一起,二是长嫂和妹夫,住得近了,难免惹人闲话。
荷叶听出朴夫人话中的意思,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清楚。
今日是姜静行生辰,屋里人也都知道,毕竟前院的宴席已经摆出来了。
若是以往,即便靖国公府不发请柬,也多的是闻声而至的客人,可今年不一样,姜静行这位做寿的直言不请客,那自然就是不请客。
然而说是有个宴席,其实也就府上这几人,尤其朴玲他们还是小辈。
大雍忌讳小辈给长辈送礼,只有尊长赐下或平辈相送的说法,所以就算聚在一起坐着,也凑不出多少热闹来。
于是姜璇和管家商量着,从外面请了个戏班子入府,也算是席上有个谈天说地的由头。
荷叶转述姜璇的意思:“主院戏台子搭好了,大小姐说夫人是长辈,便先请夫人去点出戏,也好让戏子们扮好了备下,若是表小姐和表少爷想听什么曲子,也说与奴婢听就好。”
“璇妹妹客气了。”
朴夫人不好推拒这番好意,她看向朴玲,眼中暗含警告:“玲儿,你随娘去吧。”
“娘,我·····”朴玲本想说自已等一等再去,却被朴律霖打断。
他示意身后的朴玲上前两步,提醒道:“虽是家宴,也不好衣钗随意,玲儿可要去梳妆。”
朴玲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微微点头应道:“好,玲儿马上去,娘先去主院吧,可不要让姑姑久等了。”
看到他们兄妹间的小动作,朴夫人嘴角笑容微淡:“你哥哥说的不错,去吧。”
朴玲顿时如蒙大赦,提声叫来门外的侍女,带人躲进了里屋。
收回放在女儿背影上的目光,朴夫人又看向自己儿子。
朴律霖微笑,意有所指道:“我一会儿随妹妹去吧,正好许久未见妹妹了,也好和妹妹说会儿话,儿子知道娘在担心什么,娘放心,我去劝劝妹妹。”
听到这话,朴夫人心中的不快瞬间转为慰藉,就连被女儿忤逆的怒气也散了不少,她起身道:“你好好劝一劝你妹妹,让她不要任性。”
“娘放心。”朴律霖颔首,目送一行人走出院子。
可等人走了,朴律霖却没有按自己说的去找朴玲,而是敛笑坐在外面沉思,因为他心里清楚,去劝朴玲听话嫁人是做无用功,与其费尽口舌,倒不如让她自己死心。
朴律霖在屋外静坐片刻,朴玲很快梳妆出来,妆容倒是未变,只是将身上的常服退下,换成一袭橘红纱裙。
她长相本就娇俏,再穿上这红裙,便显得格外娇艳动人。
屋里的侍女围着朴玲夸赞,朴律霖目光从她扬起的裙角滑过,也跟着夸了几句,然后挥退屋中侍女。
朴玲脸上的笑容消失:“哥,你别说了,我是不会听娘的话,随意找人嫁了的。”
“我从未说过让你随意嫁人,但你也要知道娘为何要来上京,你若是一直拖着,难保娘不会直接给你定个人家。”
朴邻沉默,朴律霖凝视她,继续道:“玲儿,明媒正娶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不会同意将你嫁给姑父做续弦,没姑父发话,媒人也不敢登门靖国公府。”
说到这里,朴律霖眸光微闪,迟疑片刻后,还是选择将话说完:“有些事不是你想就可以做成的,还需要你自己去把握。”
听完自己哥哥的话,朴玲面露恍然之色。
朴律霖给她反应的时间,朴玲沉默良久,最终不喜不悲地点点头:“我知晓哥哥的意思了。”
听她这样说,朴律霖紧了紧掌心,微微叹气,只在心中安慰自己,与其让自己妹妹这样耗着,倒不如赌一把。
若是成了,之后朴家和姜家便是密不可分的一家人,即便不成,也可打消自己妹妹的异想天开,让她死心嫁人。
朴律霖懂得事在人为,但在此事上,他却时常感到茫然踌躇,明明想了无数的法子帮自己妹妹,却始终不能下定决心,事情拖到今日,他也只能言至于此。
屋里兄妹二人各有各的心思,一路沉默着向主院走去。
路上,朴玲一言不发,朴律霖也没有询问她的打算,既然已经决定不去插手,他便不愿多问,总归会有一个结局。
兄妹来到主院的时候,姜璇和朴夫人已经入席,二人正在夸台上戏子唱的好。
宴席安排在一处半敞的水榭里,池中荷花半开,含苞待放,水中露台延伸至岸边,台上名角唱腔悠扬,身段袅袅,也当得起赏心悦目。
朴律霖带着妹妹上前行礼,姜璇见他们兄妹来了,忙道:“快坐下,快坐下。”
“这戏班子选的好,唱的也极好,真是让人饱了耳福。”
朴夫人也笑着应和两句,温温柔柔地说起台上戏目来。
席间气氛逐渐热闹起来,直到姜静行带着姜绾走过来。
姜静行是第二次见到这位名义上的大嫂,上一次是在姜绾幼年。她行军途径清河郡,便去看了看自己女儿,但因为军情紧急,不过几个时辰就走了,至于朴夫人,也只是匆匆见了一面。
众人站起身,朴家兄妹上前行礼,姜绾也对着这位许久不见的舅母问好。
“许久不见绾儿了,绾儿出落的越发温婉了。”朴夫人打量姜绾,不漏声色夸赞道。
许久未见,突然见到姜绾,她竟有再次见到朴月璇的心惊之感。这让朴夫人不得不在心中暗叹,母女二人越发的像了
姜静行顺着朴夫人的视线看去,也打量了一下身边的女儿,然后就发现女儿一贯带笑的嘴角压下去不少。
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姜静行眼神幽深一瞬,但很快又垂眸掩饰过去。
她拍拍女儿的肩头,出言将众人的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嫂嫂快坐下,今日是家宴,可莫要拘束。”
“妹婿客气。”朴夫人笑笑,也不在看向姜绾,顺势坐了下来。
“你们也坐下吧。”姜静行示意姜璇他们也坐,然后坐上了主位,姜绾也在姜璇身边落座。
今日的寿星来了,廊上候着的侍女得到吩咐,进退有礼地进来上菜。
趁着上菜的功夫,姜静行又对着朴夫人关心道:“嫂嫂在府中可还住的惯,上京水土和清河郡相差太多,若是哪里不称心,嫂嫂可一定要说出来。”
朴夫人扬起笑脸,身上水乡女子的风情尽显:“妹婿哪里的话,璇妹妹处处妥帖,还要多谢妹婿费心照顾我这一双儿女。”
听到这话,姜静行看了朴律霖一眼,似笑非笑道:“都是好孩子。”
朴律霖被她看的浑身一僵,险些挂不住脸上君子如玉的微笑,万幸姜静行只是随意看他一眼,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侍女们先后退去,桌上菜肴颜色鲜艳,色相俱全,除了姜静行桌上放了酒水,其他人桌上都是果子饮。
姜璇左右看看,见无人动筷,便介绍起了桌上的菜肴,说完又笑着说了几句福如东海的贺词,姜绾也站起来说了些祝福话,小姑娘满脸的真诚,直说的姜静行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哭笑不得。
最后只得示意台上人继续唱,这才将话题掀过去,席间的气氛也随之热闹起来。
姜璇和朴夫人聊着天,姜绾和朴玲姐妹也说起了最近新兴的衣裙,朴律霖则认真听着台上的唱曲。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众人在姜静行面前,皆是和和乐乐的笑脸。
姜静行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耍着花枪的戏台上,她对看戏没什么兴趣,但看着看着,慢慢也沉浸进去。
到底是她生辰,女儿不说,她暂时也不想去深究女儿和舅舅家的关系到底如何。
台上唱腔婉转:“这苦衷,对谁讲,倒叫我又悲又恨”
此时靖国公府外,一队羽林军悄然而至,三列内监捧着漆匣宝器,打头的清秀小太监上前扣门。
朱红正门打开,一见门外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门房不敢怠慢,急匆匆地跑去传话。
第100章 武德帝的脑回路
管家得到门房传话, 一边命人将门外人请进来,一边赶去主院通知主家。
宫中圣旨来的突然,管家也顾不得宴席进行到一半, 直接走了进来:“大人, 府外来了羽林军,说是陛下赐了东西下来,同行的还有宫中传旨的内监。”
闻言,众人噤声, 下意识看向首位上的人, 只有戏台上的人不受影响, 还在咿咿呀呀唱个不停。
在众人目光注视下, 姜静行放下酒杯, 神色淡淡道:“请进来吧。”
她还以为今年武德帝不会送贺礼过来, 谁知不仅来了, 还带了一道圣旨。
姜静行很难不多想。
这贺礼到还是其次, 不管是金银珠宝还是奇珍异物,最贵重的还是上面罩着的名头,帝王为臣子庆生, 哪怕只送块石头,都是昭示着君王恩宠。
而这份恩宠,从武德帝登基之后,姜静行已经受了七年,都快给她养成习惯了。
不过要是让她说, 她倒是宁愿武德帝对她不闻不问, 哪怕今日什么都不送, 也好过被人当做无事发生一般遮掩过去。
所以说,最重要的还是圣旨。
她猜不出上面写的什么, 但她不喜欢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而此时她又不得不去接旨,且接完圣旨,她还不得不照着上面的旨意去做。
相比和武德帝站在对立面,还是这种被人挟制的感觉更让她如鲠在喉。
仔细想想,还不如两个人彻底闹掰呢,这样武德帝不用在忍了,她也不用忍了,什么都摆出来,结局如何,端看两个人的本事。
可此时说再多也是无用,毕竟人都已经到门外了。
管家得令后退下,回到前院开始招呼人摆上接旨的香案。
姜静行放下酒杯后就没有其他动作了,只默声思索武德帝这道圣旨背后的意思,是惩戒,还是存了低头示好的意思。
至于因为面对人是皇帝,所以自己先低头姜静行想都没想过这个可能。
做错事的又不是她!
姜静行心中冷笑,她要是能低头,她也不会背着武德帝帮小皇子夺皇位!
倒不是气性问题,主要是至今为止,能让她主动去哄的男人,在她心里只有一个人选,那就是刚和她好上没几天的小皇子。
因着姜静行的沉默,席间坐着的人也不敢随意言语,在座的都是人精,多多少少都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朴夫人也安静坐着,脸上笑容不变,主要也是怕冒然说话触了什么忌讳。
相比其他人,姜绾还是更了解自己父亲一些,她心底微沉,父亲这是似有不愿?
半刻钟后,前院管家又派人过来,说是一干事务都安排好了,请姜静行过去。
姜静行随即起身,先对着朴夫人叹道:“今日也是不巧,嫂嫂先行用膳,我听这戏子唱的极好,嫂嫂不妨再点上两曲听听。”
朴夫人哪敢耽搁,赶紧应好:“不碍事,圣旨可怠慢不得,妹婿快些去吧。”
姜静行对着众人点头笑笑,离席回屋换了一身官袍,然后走出了主院。
主院离前院也就两道门的距离,宣旨的内监见她过来,赶紧迎了上来,躬身问好:“国公可还记得奴婢?”
姜静行看他,认出他是谁,小鹿子,张公公的干儿子,一个长相挺清秀的小太监。
“以往都是你干爹来,这次怎么换成你了?”姜静行看向他身后三列内监,人人手里都捧着东西,首位的太监还捧着圣旨。
小鹿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容满面地解释道:“干爹这几日身子不爽利,这才换了奴婢来,也是陛下看重奴婢,不然哪能让奴婢来您府上。”
听了这话,姜静行认真看他两眼,小太监脸上虽是谄笑,却不让人生厌。
也是本事了,只是这话中有几分真假,实在难说。
不过对她而言,是真是假不重要,不管是谁来,都不影响圣旨的内容。
姜静行也不废话,直言道:“劳烦公公宣旨吧。”
“不急,不急。”小鹿子又将腰弯下去几分,他转身摆了一下手中拂尘,示意身后一位内监上前。
内监手捧狭长木匣,恭敬站到姜静行面前。
看着他手中熟悉的东西,姜静行面色微妙一下,瞬间猜出木匣中是何物。
果然,内监在小鹿子的吩咐下打开木匣,露出里面青光湛湛的宝剑,正是上次陪人下棋,武德帝输给她的夜阑剑。
小鹿子凑近她低声道:“还请国公吩咐府中人退下。”
姜静行深深看他一眼,摆手示意周围人退出院子。
小鹿子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将武德帝的话说来:“国公上次出宫匆忙,竟把宝剑丢下了,陛下一直记在心里,时不时就要擦拭一番,这次来您府上,也是特意吩咐奴婢将宝剑给您送来。”
见姜静行站着不动,也不谢恩,小鹿子也不惊讶,继续转述道:“陛下说宝剑难得,只有时时擦拭才能不使之蒙尘,嘱咐国公莫要将其丢在库中,让宝剑蒙尘,不见天日,若是不然,宝剑有灵,怕将来用时,恐要噬主。”
听完这些话,姜静行从匣中拿出夜阑剑,她看着剑身上映出的人影,噗嗤一声笑出来。
武德帝这是在提醒她啊,提醒她别忘了曾经许下的誓言!
姜静行心中悲叹,何其可笑!
昔日能托付后背的人,今日却要靠着一把死物来敲打她!
姜静行将夜阑剑扔回匣中,捧着木匣的内监被吓了一跳,控制不住后退一步。
“你回去告诉陛下,本公与挚友交,言而有信,不屑做背信弃义的小人。”姜静行将双手背后,一贯温和的面容变得冷硬,平淡的语气中没有任何情绪。
话说到这份上,她也不介意说的再透彻些,也好让背后的人安心。
“回去告诉他,我既说过做他手中刀剑,许诺绝不噬主,这辈子便不会对他刀剑相向,他大可安心!”
小鹿子被她身上骤然放开的气势压制,一时也忘了自己来的目的,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道:“国公能这样说再好不过了。”
他招手将捧着圣旨的内监叫上前,恭敬道:“陛下吩咐,若是只国公收下宝剑,未曾言语,这道旨意便作废,若是国公将宝剑抛回匣中,那便将这道圣旨交到国公手上。”
又躬身拿起圣旨,举到头顶道:“国公不必摆案接旨,您拿走便是,陛下说您可以斟酌斟酌,这圣旨只要打开,便表示着您……”
不等他说完,姜静行毫不犹疑,直接拿起圣旨展开。
小鹿子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刹那间脸上表情变了又变,十分精彩。
“看来公公还是要和你干爹好好学学啊。”
姜静行不再看小鹿子,只面无表情扫视手中摊开的圣旨,她的视线在尾端停留几息,突然冷笑一声。
然后合上喊道:“来人,送客!”
之前退出去的管家带人从院落外走进来,小鹿子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他命身后内监放下东西,然后便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回了皇宫。
姜静行回到主院,继续刚才的宴席。
拜武德帝所赐,今年的生辰,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入夜,热闹了一天的靖国公府重回寂静。
姜静行坐在书房宽大的桌案后,微皱的眉头昭示着主人轻微的烦恼。
她凝视桌上铺平的圣旨,脸上神色复杂难明。
“陆奕炳他怎么想的?”
我也想知道!此刻系统心中的泪水都快把自己给淹死了。
我的宿主可太棒了!
十五年做到了一品大将军和一等国公不说,竟然又用了半年时间坐上了超一品太傅的位置!
怪不得那么多人做佞臣,无他,升的快!
第101章 今日的女主像大尾巴狼
“升得快, 死的也快。”
面对系统的吐槽,姜静行幽幽道。
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选择做佞臣的, 不过她也不想做忠臣, 佞臣和忠臣太累,行事说话总要斟酌着龙椅上的人,为人太不顺心。
所以说,还是做权臣好啊, 权臣是佞是忠, 全看臣子自个儿怎么选。
系统没多少复杂的心思, 哼哼两声:“说不定因为今天是你生辰, 他给你升升官, 想讨你开心呢。”
这话是它的心里话, 虽然有点荒谬, 但某种意义上也是实话。
姜静行懒得搭理不着调的系统, 越看太傅二字,她眉头蹙的越紧。
到了最后,如玉的额头紧紧皱在一起, 透着一股令人敬畏的严峻之色。
不管是打一棒给个甜枣也好,还是因着白日里那番敲打愧疚,或是知道那日在玉堂殿踩了她的底线,想要补偿也罢,总归是武德帝先低了头, 虽然这头低的可能不是很情愿。
姜静行此刻想了很多, 第一件事便是, 大雍的太傅可不是虚职。
大雍的官制沿袭前朝,据她所知, 前魏国祚两百年也只出过三位太傅,还是在先帝驾崩之前,因种种原因,新帝年幼不能掌权,或外戚权大,才会封重臣为太傅辅佐新帝。
因此,太傅还有一个称谓——往往会被新帝称呼为亚父。
故而武德帝另一层意思也很明显,彼时加封她为太傅,也算给她一个保证,保证不管来日新帝是谁,都不影响她的权势。
也算是回应今日她让小鹿子带的话,她让他安心,他也让她安心。
书房里静的出奇,思索片刻,姜静行大致揣摩出了武德帝的意思。
不得不说,她足够了解武德帝,武德帝本人也足够了解她,知道她会怎么选,这才备了这道圣旨。
桌案后的姜静行为此心烦意乱,她此时既感慨武德帝对她八成是真情,又想笑他对别人一贯虚情假意,处处冷血无情。
烦到最后,只得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
即便武德帝有意修补二人之间的关系又如何,回不去了就是回不去了,何况她已经和他儿子有了一腿,事到如今,她可没退路了。
姜静行想到陆执徐执拗的性子,忍不住笑两声,笑着笑着,又觉得这对父子可悲。
此时她若是退了,重新坐回保皇党,可要她怎么对小皇子说。
难道说,你爹虽然对你这当儿子的无情,但对我这做臣子的还算有良心。
若真实话实说,那她的小情郎怕不是要一刀捅死她!
而武德帝要是知道她差点睡了他儿子,她死不死不一定,但小皇子肯定要死的,即便当下不死,可小皇子要是做不成皇帝,那也是要死的。
姜静行叩心自问,她能漠视小皇子去死吗。
肯定不能。
压下心里对武德帝的那点愧疚,姜静行闭目向后靠去,窝在太师椅里笑的肆意:“陆奕炳可别是被我打坏了脑子”
尾音落下,书房静默半晌,又响起几声嘀咕:“封我点什么不好,偏偏封了个太傅。”
等过几天武德帝明昭封她的时候,还不知道小皇子怎么想呢。
姜静行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费神的事,而是在脑海里构思陆执徐那张俊脸,既然心情不好,只能想点开心的宽慰自己了。
房门被敲响,绿阁的声音响起:“大人,可要添茶。”
构思被打断,姜静行下意识看向手边茶杯,杯中茶水凉透,早已失了醇香的滋味。
“进来吧。”
绿阁托着茶水推门进来,琉璃灯烛下的男人恍若神人,让她微微失神,顿时垂下头不敢再看。
她稳住心神后走到桌前,微微屈膝行礼道:“大人,大小姐得知您在书房,特意嘱咐奴婢为您煮上一壶参茶。”
有人走近,姜静行卷起桌上圣旨,不过桌上绣着龙纹的绢布太过瞩目,绿阁下意识看了一眼,可她眼神刚触到上面的字迹,便像被烫到似的移开,人也移步到一侧,开始低头斟茶。
白皙双手捧着茶盏,侍女面色如常道:“大人请用茶。”
“你识字?”姜静行接过茶水看她,眼底浮起探究,她没错过侍女刚刚惊愕的眼神。
绿阁垂首,眼睫微微颤抖,语气略显伤感:“奴婢幼年读过一些书,不过习得几个字罢了,只是读得懂寻常账册,再高深些的书卷,奴婢便读不懂了。”
听着她自谦,姜静行没有说话,只喝了一口手中参茶,不凉不烫,温度正好。
放下茶盏,她抬头端详眼前身量纤细的女子,虽说这是她身边的一等侍女,但日常不近她身,只负责一些杂事,而她秉持着对姜璇的信任,也未派人查过身边四个侍女,想着总归她们接触不到什么机密。
但现在想来,怕是自己想的简单了。
联想到上次与人独处,还是年鸣英来的那次,再仔细想想,送来主院的四个侍女,每次都是眼前人来书房侍候。
想起自己提议放人出去做管事娘子,却被直接拒绝的事,姜静行心里有了想法。
她温声问道:“上次听你说起你母亲,颇懂药理,你又识字,想来幼年也是富家小姐,如今卖身为奴,倒也可怜。”
说着脸上露出些疼惜,将人拉到自己身边,柔声问道:“本公记得你原先是阿璇身边的侍女,入府几年了?”
手上的温度让绿阁惊呼一声:“大人!”然后咬唇低下头,慢慢羞红了脸颊,却不敢挣脱。
姜静行替羞怯的少女理了理鬓角,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小侍女笑的温柔。
见一向威严的大人满目疼惜地望着自己,绿阁咬住唇角,似是明白了什么,顿时满眼的惶然和难以置信。
姜静行只好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几年了?怎么入府的?”
“三……三年了。”绿阁不敢看她,强作镇定地答道,但微颤的声线还是泄露了她此时的心情,“奴婢本在城外一家富户庄子上做事,因摔碎了东西,本来要被管事打死的,小姐路过怜我,便将我买了过来。”
听完,姜静行脸上笑容微收,三年就能做到她身边一等侍女的位置,这样有头脑的女人,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推拒体面的管事身份,而一心一意只做个丫鬟吗。
姜静行心底警惕,眼底的怜惜却更深了:“本公之间见过你几次,只以为你是府外采买的,做事也稳重,到没想到在本公见不到的地方,你还吃了这么多苦。”
绿阁不敢直视她,但还是壮起胆子,微微抬头握住了覆在自己手背的手:“奴婢不苦,大人待身边人极好,能侍候大人,奴婢一点也不觉得苦。”
感受着手上微弱的力道,姜静行嘴角笑容加深,语气更加轻柔:“傻姑娘,你不觉得苦,那是吃太多的苦了,如今你来了我身边,我岂能再让你吃苦。”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顺水推舟道:“你心思灵巧,做事也稳重,明日你去找阿璇,就说我放你奴籍,让你出去做个管事娘子。”
绿阁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猛然跪下摇头,泪眼婆娑道:“大人,绿阁不想离开大人,求您不要赶走绿阁。”
“我这是为你好,怎么是赶你走呢?”姜静行嗓音温柔,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楚楚可怜的侍女。
绿阁没说话,只是摇头,小声地抽噎着。
姜静行也没说话,她松开手中柔荑,打开桌角放着的木匣,将桌上圣旨拿起放进去。
绿阁依旧低着头,不敢多看。
等将匣子上锁,姜静行这才扶起她,摆出一副已经知晓她情意的模样,轻声安慰道:“本公明白你的心意,日后那些端茶递水的活计,你只管嘱咐其他人去做,别累到自己了。”
说着,拉起她一只手,解下腰上玉佩放进去。
手中温润的宝玉让绿阁咬紧下唇,抬眸颤声道:“大人……”
“你拿好,有些事……现在还不方便,不过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姜静行似是而非地说了几句,看似给出了承诺,可实际什么都没说。
不过和聪明人说话不用说的太透彻,起码绿阁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就连看向姜静行的目光都柔情似水起来。
她羞怯地低头:“绿阁明白,大人不必为绿阁费心。”
姜静行很满意她的贴心,又细致地关心了几句她在侍女院的近况,那副温柔深情的样子,别说眼前还不知是不是细作的人,就连心狠手辣的陆执徐都受不住。
等姜静行将人送出门的时候,一向行事稳重端庄的大丫鬟,连走路的步伐都快了几分,透出主人发自内心的喜悦。
“来人。”
姜静行站在书房门前,收敛脸上的笑容,对着空旷的院落叫道。
暗中角落里闪出一道人影,在离她三丈远的花廊中跪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姜静行看他,命令的语气冷到人心里:“去查查,两位小姐身边亲近的侍女也都查查。”
“是。”暗卫隐回暗中。
夜色渐深,主院重回寂静,长明街日夜都有更夫巡逻,空中遥遥传来男人拉长的喊声,不知惊了多少未眠人的心。
皇宫。
小鹿子站在明光殿外,靠着朱红梁柱,取代了曾经老太监的位置。
殿中,武德帝斜靠在那日与姜静行下棋的软榻上,他看着矮桌上未动的棋盘,神色恍然,似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良久才笑了一声:“伯屿,但愿你我皆能守诺……”
无人应答,只有君王低沉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寝殿中。
殿门外,夜色中走出来几位宫女,灯笼照在人脸上,小鹿子认出来人身份,是后宫负责记录彤史的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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