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宋君澜从中得知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秘密,打破了他原来的计划,让他不得不放弃很多东西,开始另辟蹊径。
眼前这个自己从未在意过的女人,便是其中之一。
宋君澜因为从前种种失神片刻,听到谢衡不冷不淡的嘲讽,他很快回神。
目光平静收回,神色淡定自若。一身儒雅的蓝色长袍令他看上去像个人畜无害的君子,那张矜贵优雅的面庞从容不迫地转向谢衡,眼眸微眯,似笑非笑:
“在想事情,没看什么。”
面对谢衡,他骨子里的疏离淡漠一览无余,甚至还有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微妙敌意。
柏萱察觉到了,但她并不因此觉得宋君澜对她有意思。
可能只是单纯的对比,让他失去了在他们面前的优越感。也可能,他对她别有所图。而她身边的谢衡,于宋君澜而言,显然是一个很大的阻碍。
她瞄一眼谢衡,男人眼中的讽刺满满,他双手抱臂,姿态闲适却又有点儿放浪不羁的肆意嚣张。清俊侧脸在这样清冷朦胧的阴天,更显白净秀气,可那犀利冷锐的目光,像濛濛细雨汇聚而成的一柄刀,毫无顾忌地释放逼人的冷意。
就在她被冷得瑟缩了下时,谢衡嗤笑地问:
“是吗?想这么久,就想了这么个理由?”
说完,他不笑了,偏头朝着身侧的柏萱:
“你很冷?”
是有点,这里是山区,又下过很久的雨,温度低。加上山里风大,吹得指尖都凉了。
可一眼扫过去,那么多不停忙碌的人身上只穿着单薄破旧的布衣。她穿得如此厚实,还在这些人面前说冷?这怎么说得出口。
她没说,谢衡欲再开口,对面宋君澜已经抢先一步:
“这里比不得京都,白天冷,夜里更冷。我也很想为柏姑娘安排一间暖和无风的好房间,可很遗憾,唯一一间单独的屋子,已经给太子住下。”
宋君澜指着不远处正在修建房屋的一群人,他们满身是泥,面庞模糊得辨不清五官:
“我是五天前带领他们从汴州赶到此处,当时一共才百来人。短短五天,这小小的村庄人数已经翻了两番。房屋早就不够用,大家日夜不眠地建造新房,却是收效甚微。”
没有那么多砖瓦,短时间内又无法从别处运输,他们只能建造粗糙的木屋。
“为了最大程度让百姓都能住上房子,我将他们以男女老幼划分,都分开住。你们也看到了,这里没有多余的屋子,就连我,今晚也得跟他们一起凑合。你俩虽是夫妻,但若想留在这,也只得分开。”
所以,太子住的那间屋子,之前其实是宋君澜住。
他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又随口解释了句:
“思雨是我妹妹,白天会进去帮忙收拾打扫。她住的那间屋子里人比较少,柏姑娘若是愿意,也可以住在那。”
“既然没有多余的地方,我们便不占他们的地。”
谢衡说完,微微低头,看见柏萱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挑眉笑了下才道:
“我们就住马车里,你觉得怎么样?夫人。”
一声夫人,喊得旁边两人同时一怔。
他很少用这个称呼喊她,柏萱懵了会才反应过来。
想了想,住屋里不一定有床睡,那住马车起码不会因为占了别人的地方心有不安。
柏萱没意见,跟着谢衡走了。
马车虽小,但该有的都有。柏萱检查了东西,吃食所剩不多,她问:
“我们要在这里待很久吗?”
久的话,就要想办法去找食物。
汴州是闹洪灾,并非饥荒。想来,应当能找到。
谢衡就坐在一旁,他轻合上眼,回想上一世。汴州的洪水并没有严重到要上告朝廷,太子和五皇子也没这么早来此处。
他被流放充军,直接去的江州。
两年后,太子和五皇子才开始交战。
如今,一切都提早了两年。
现在发生的一切,他并不知情。
但他有预感,既然事情全部提前,那么太子与五皇子之间的对决,很大概率也会提前。
刚思考到这,谢衡便听到柏萱的声音,他睁眼看她。
车帘放下来了,窗外天光清幽,只有少许透过缝隙,在车里晕出淡淡朦胧,落在近在咫尺的面庞。
她真的是,一日比一日漂亮精致。
五皇子态度突然转变,很难说一定就是想要利用她,看上她的可能性更大。
目光从她脸上过一遍,谢衡才开口:
“你有什么想法?”
“吃的东西不多了,要不要去打山鸡吃?”
柏萱心想,他连百姓的房子都不住,应当也不会吃他们的食物。
谢衡没有这种想法,他不确定柏萱是不是因为饿了才说这个,便道:
“可以,但是你现在饿了的话,可以去那边拿吃的。”
“可以吃吗?”
打你脸了怎么办?
“为什么不可以?”
以为她不知情,谢衡撩起车帘,指了指存放物资的地方。那里有官兵看守,还有空置的板车。
“那里是赈灾的物资,我们是因为洪水受阻,才滞留此处。同样算灾情波及者,当然可以用赈灾物资。”
柏萱点点头,然后问:
“那你干嘛不住他们的房子?”
谢衡看她一眼,没说话。
他以为,她想跟他单独住一起。
倘若条件不允许,那他自己创造条件。
可她好像并不明白他的用心。
其实他发现了,这姑娘在感情方面很迟钝。
她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不会轻易让人窥探,更不会随便交付真心。
想想挺好,要是太容易被感动,那就很容易被人拐走。
比如,外面那个底牌不足的五皇子。
想通这点,谢衡靠着马车,长腿伸直,放松情绪,慢悠悠地回她:
“人太多了,不方便。”
柏萱:“……”你变骚了,说真的。
……
走进那间所谓最好的屋子,宋君昌下意识拧眉不悦。
这屋又破又小,若是没发生洪水,没有灾民迁移,只怕是村里最穷破落户住的地方。
狭小逼仄的空间,只有一张很小的矮床。
被子很薄,上面打了很多个颜色不一的补丁。
屋里还有缺了腿的桌子,破了口子的盆,潮湿的地面,挥之不去的霉味,宋君昌本就不愉的心情因此跌入谷底。
一方面,是他不仅要待在这样一个环境恶劣的地方,且装出一副善良大度的样子。
另一方面,是他想到了宋君澜。
分明有更好的选择,比如隔壁那间屋子,宋君澜非要选这个么简陋的。
不就是为了在灾民面前装好人,博民心?
好的声誉传回京都,父皇定会嘉奖一番,赏赐一二。
宋君昌冷笑,这都多少回了。
他的好弟弟,今天这里搅和一下,明天那里搅和一下,再来几次,恐怕就要把他的储君之位搅和走了。
“来人。”
几名随从应声进来,宋君昌没什么情绪地吩咐:
“把五皇子的东西收一收,还给他。”
他不是喜欢装么?那就继续装下去,他成全他。
宋君澜进来,准备收拾东西时,一个包裹迎面砸来。
他接住东西,望了眼屋里。
潮湿的床,已经铺上了上好的金黄细软,地上垫了厚厚的垫子。
太子大马金刀坐着焕然一新的床铺,阴冷不屑的眼睛如刺一般刺向自己,鄙夷地说:
“不愧是你住的地方,和你一样令人恶心。”
宋君澜似并不生气,好脾气地说:
“你不习惯,我再给你换一间。”
“在我面前,收起你惺惺作态的嘴脸。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都是你算计好的。”
他要去淮安,宋君澜就来了汴州,还正好比他提前几天到。又遇上道路被阻,他们一起受困于此。
若说是巧合,可宋君澜却像这里的主人,事事听他安排,看似是为你好,实际呢?就是为了炫耀,他掌控了此处。
这里的人,都听他的。这个地方,他说了算。
宋君澜将手中包裹往后一扔,随侍接住,他拍拍手,眸光温淡:
“太子说对了,我算好了一切,也算准了你。这地方,臭吧,为了恶心你,我忍了五天,也该让你尝尝我经历过的滋味。”
他话中有话。
宋君昌的眼睛瞬间变得狠厉嗜血,他向来阴晴不定,最近接连受挫,脾性更加暴戾。当即抄起新换的枕头砸过去,声音阴森可怕:
“你做得这么明显,你以为父皇会不知道你的狼子野心?宋君澜,你不会比我得意,我们走着瞧。”
是啊,走着瞧,看看谁能走到最后,谁又走到那个位置。
宋君澜轻笑一声,出门时向不远处望了眼。
那辆马车已经不在那了,也对,他们是夫妻,确实不适合扎在太招摇的地方。
他走了没一会,宋君昌派出去的探子回来禀告:
“属下前去看了,村外三里处的交叉口,确实有山体滑坡,堵住了路。属下回来时找人打听了,他们应该是要先建房屋,之后再去清路。”
“呵,他想把我困在这里?”
宋君昌玩味地说着,起了身。
……
太子要清路。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纷纷去看五皇子。
见此情景,宋君昌假笑的面具掉落,隐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可为了调动人马,他只得好声好气地解释:
“本宫方才命人特意去查看过,前方堵塞严重,是个大隐患。众位想想,这雨还在下,哪天要是下大了,水灾蔓延过来,而前方却堵住形成了盲道。届时水流不通,我们都会被淹死。本宫思虑过后,觉得还是应该先解决隐患。毕竟,新房子盖不成,一时半会不会死。但是道路堵住,随时都可能死。”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抬头看天,阴雨连绵了半个月,天气一直不放晴。他们好不容易活下来,自然要谨慎些。
房子不够,挤一挤便是。
命可只有一条。
而且五皇子没反对,应该也赞成这样。
大家都去清土开路,柏萱没想到,谢衡也得去。
不止如此,所有男人和一些看上去比较有力气的女人,以及太子和五皇子全去了,只留下老幼妇孺。
柏萱看上去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当然也留下了。
马车挪到了存放物资的仓库后面,这里是村尾,除了两名留守的官兵,附近没有别人。
她窝在马车里,一直等到天黑。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她掀开车帘看了眼,就立马又把车帘放下了。
受了伤流了血赶回来的宋君澜:“……”
这女人真的喜欢过他?
第32章
宋君澜简直给她这动作气笑了,胳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咬着牙,突然就歇了虚与委蛇的心思。站在马车外,隔着车帘道:
“时间不多,我就长话短说。”
“哦。”
“……”
暮色四合,周围山群笼罩在阴影之中,黑漆漆一片,唯有头顶昏暗的乌云泛出不起眼的光泽。这座被掩藏于山群和森林里的村落,像一口幽深古井,安静阴冷。
宋君澜浑身冰冷,温淡疏离的眼盯着面前的马车。
他本无意与里面的人再生纠葛,利用别人的感情这种事,他从前亦不屑做。
可这次的事情关乎成败,他不能输。
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必须做一些不愿意却不得不做的事情。
跟那个位置相比,其他一切都变得不重要。
做好心里建设,宋君澜再次开口:
“你不用怕我,我觉得,我们不该是敌对关系。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完全可以一起合作。”
“共同的敌人?谁啊?”
总算有了反应,宋君澜并不介意她装傻充愣,直白地说:
“太子。”
里面的人安静下来,他吹着幽冷夜风,手臂上的疼意似乎更清晰了些,声音也愈发凛冽:
“你很聪明,我也不跟你绕弯子。太子将你从京都带到这穷乡僻壤,安的什么心,我不知道,但我们都知道,肯定不是好心。你若想摆脱他,最好的办法,便是同我一起对付他。放心,我让你做的事情很简单。你们夫妻一直跟在太子身边,我只要你能如实告诉我他的行踪。”
“这有什么用?”
“对我来说很有用。”
跟她卖关子?
柏萱拿出两颗夜明珠摆在桌面,盯着淡淡莹白色的光:
“太子离开后,我也要离开,要怎么给你递消息?”
她这么快松口,比预想的要容易。宋君澜缓缓掀起唇角,停顿了会没有回答,像是在思考,过了会才说:
“我看你身边并未带婢女,这样吧,我送你一个称手的人,既可以照顾你,又会使用暗号。如此一来,也不怕消息被人探去。”
“身边凭空多出一个人,你觉得太子不会起疑?”
他不是来谈合作,是想害死她。
宋君澜摇摇头,自信地说:
“只要你觉得可以,我自有办法把人送到你身边。”
找人演一场苦情剧,刚好让她看见,然后她大发善心,把人买下,合情也合理。
宋君澜给她考虑的时间,嘴上却没闲着:
“我跟你之间,并没有化不开的结。上一次生气,是因为你破坏了我的计划,让太子从我的网中溜走。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是太子。解决掉他,我们之间,便再无恩怨。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不利。反而是太子,一日不除,后患无穷。你刚刚也看到了,我这手,就是拜他所赐。下一次,不知道遭殃的会是谁。”
说着说着,宋君澜不说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提到受伤的地方,她分明一句也没问,显然是不关心,他又何必自作多情。说出来,她也不见得……
“你这手,是如何被太子弄伤的?”?
他没听错吧?
没听错,她好像又关心他了。
宋君澜心里生出些奇怪的情绪,也没隐瞒。
这手上的伤,得从一个时辰前说起。
天色渐晚,他提出让百姓早点回去休息,明日再来。
太子讽刺,干活的时间还不如赶路的时间多,还不如不来。
他无语,山里的温度到了夜里下降很快,他们这些人自小便是含着金汤勺出生,虽心里与百姓同甘共苦,可何时真正的吃过百姓的苦?
即便是宋君澜,拿起锄头挥一炷香,也撑不住。
太子殿下作为指挥者,压根不用干活,只需动动一张嘴,当然轻松自在。
他心里不服,可太子终究是太子,他比不过,只能咬牙忍气吞声。干体力活不行,他便去查看山脉地势。
这一看,便看出了隐患。
山体滑坡从高处滑向低洼,而他们开路,是从底部开始。如今地面潮湿,泥土松动。底部挖空越多,地势愈不稳定。
意识到事态严重,他当即让所有人停手,建议等天晴后再挖。
太子又嘲笑:“等?等到什么时候?”
他不知道,但他不想因为太子的愚蠢和冥顽不灵,让自己掩埋于此。
顾不得太多,他当面顶撞:
“总之不是现在,这里地势不稳,不能再挖下去了。”
太子那暴脾气,向来一点就着,这次也不例外。
“哈?早不说晚不说,非要等到动手后喊停,你故意的?是不是因为不服我,所以连着这些愿意听我话的百姓,你也看不过眼,非要一起折腾?”
太子把所有的责任和过错推到他头上,骂完还不解气,抄起旁边人手里的铁锹往他身上砸。锋利的边缘直接把他胳膊开了道口子,等到鲜血浸湿衣袖,太子才轻飘飘地让他回来包扎。
宋君澜没办法,只得独自回来。
他真心觉得好笑,宋君昌这样一个自私自利,不顾民生的人,就是他们东阳的储君。
倘若真让这种储君登基,东阳还能撑几年?
他揉了揉指腹,简短地说完这些,就听到里面的人道:
“也就是说,只有你一个人受伤了。”
很平淡的一句话,但他听出了潜藏的意思是还好只有你一个人,那么她正在等的人应当没受伤。
夜色如此安静,衬得女子清脆嗓音更加空灵婉转。
宋君澜听出她似乎还松了口气,心里莫名涌上一阵晦涩难忍的情绪。
他没来由地计较,再加上周边没有外人,让他更加无所忌惮,想也没想地说:
“谢衡哪点比我好,你曾经喜欢过我,如何还会喜欢上他?”
这该死的攀比心,宋君澜说完就后悔了。
计较说明在意,他一开口,就落了下风。
可他对她态度软化,只是为了合作,并非想同她有点别的什么。
他想解释,里面的人却没心情听,很没所谓地吱声:
“这只能说明,我曾经也不是真的喜欢你。年少无知罢了,别当真。”
“……”
她果然没有真的喜欢过他!
他就知道!
真心喜欢一个人,怎会短短时间内移情别恋,再见面毫无波澜,连他受伤也无动于衷!
宋君澜眼里的波动渐渐平息,可是心里却越来越愤怒焦躁,他不想去追究其中理由。整个人忽然冷静下来,凉薄又冷漠,淡淡说:
“我也不是计较,就是有些疑惑,现在弄清楚了,那么我们之间,不必再谈感情,就说这次合作,你考虑得如何?”
“不怎么样,我觉得,这不是合作,这是单方面利用。你说得好听,是一起对付太子。可冒险的人是我,万一有个风吹草动,第一个出事的也一定是我。”
柏萱将男人心里的算计拿到明面上讲,丝毫不留情面:
“你还想派人在我身边,谁知道你派的是人是鬼。反正我看像鬼,一旦事情败露,肯定第一时间把我吃了。五殿下,谈合作,你不够诚意。你应该回去想想,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好的合作伙伴。”
柏萱不傻,宋君澜要她做的事情看上去很简单,可往往表象越简单,里面藏的东西越危险。他说是谈合作,却处处都在打感情牌。不伦不类,就是想占便宜。
她没答应。
宋君澜眼里难掩失望,找太子的秘密,他并不是非要柏萱帮忙。只不过,她这条路最便捷最稳妥,当然优先考虑。
可这女人远比他预料的狡猾,也更无情。
他确实应该回去想想,该用什么办法才能拿捏住她。
终于走了,柏萱叹了口气。
这些人,没一个好人,应付起来并不容易。
她没直接答应,却也不敢拒绝得太决然,谁让人家是皇子。
宋君澜也挺奇怪,是因为没有跟慕容雅发展感情,所以这么早就开始和太子对着干了吗?
原著里,两人明面交战,可是安排在大结局呢。现在,好像是剧情才开始的时候。
这一切来得太快,最没想到的是,自己这条养老咸鱼也会卷入其中。
还有谢衡,为什么还没回来?
太子如今对谢衡的敌意可不比宋君澜少,宋君澜手臂流血了,那谢衡呢?
他留把匕首给她,有什么用?
还说自己靠得住,他这哪里像是靠得住的样子?
头疼!
柏萱撩开了车帘,外面黑漆漆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这么晚了,还让老百姓挖路?夜里看不清地势,危险程度不可预估。
太子又不蠢,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却仍旧没有丝毫收敛。
这不正常,他为何如此着急去淮安?
倘若真是查淮安王叛变,就他带的这两队人马,如何抵得过一个属地王爷的军队?
关键是,再怎么着急,大晚上的总得给人休息的时间,不然哪来的力气干活。
真的是,处处透着诡异,每个人都不正常。
宋君澜有点没说错,太子这人过于激进,其实并不适合当君主。她也觉得太子不行,可谋反这种事,她做不到啊。
柏萱一边想心事,一边慢慢下了马,她其实不太敢走夜路。
可宋君澜的靠近让她明白,一直待在马车里也不是事。
真要出事,马车也不顶用。
茂密树林在静谧漆黑的夜里更显阴森,柏萱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枯叶碎裂的声音。还好都是她一个人弄出来的声音……嗯?好像有什么东西揪住了她的衣领。
脖子灌进一阵凉意,柏萱握紧一直攥在手中的匕首,以最快的速度往后刺……然后,手也被抓住,耳边响起男人的声音:
“干嘛呢?”
“你干嘛呢?走路没声,你是人吗你?”
谢衡:“……”他就悄悄抓了只山鸡,怎么就不是人了?
第33章
“还有,你不是开路去了吗?怎么会在这?”
“这个说来话长,先跟我过来。”
“做什么?”
“吃鸡。”
“你还真抓了山鸡?”
“嗯,我还烤了。”
山鸡放在了林外一条小溪边,谢衡空手来的,接过柏萱手中匕首放回刀鞘中,他自然地攥住这只被他抓住的小手。
夜路不好走,她又穿的裙子,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牵了,柏萱稍微弯起指尖,扣得更紧些。
她的手很凉,也不知是怕的还是冷的。
谢衡想起来时看到的画面,黑漆漆的森林里,她一个人,小心翼翼又十分警惕,原本丰腴圆润的身体也因此显得单薄羸弱。
他不自觉也攥紧了些,感受着掌心的温凉柔软,问她:
“这么晚了,你出来做什么?”
“找你啊。”
柏萱迈着步子跟在他身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松,嗓音轻快许多:
“你还不知道吧,刚才五皇子来了。他想找我合作,一起对付太子。五皇子心机深沉,善于伪装,变脸跟变戏法似的,跟他合作,风险太大,我没答应。”
谢衡其实知道,树林里没光,可马车旁边的仓库两边挂了灯笼,余光正好能笼罩在周围。他在丛林深处,远远便望见五皇子靠近马车的一幕。
五皇子的打算,很容易猜。
他在太子身边安插的人,早在他为太子效力时便被拔干净。
短时间内,只能从与太子有过节的他俩中选择可用之人。他肯定是不行的,男人对男人天生的敌意,宋君澜肯定不会考虑他。那么最有可能看上去也最容易被说动的人,只有柏萱。
五皇子如此着急,咬太子咬得这么紧,想来上辈子那一战,要在淮安提前了。
谢衡淡淡道:“皇子夺嫡,一旦掺和其中,便无法脱身。你不答应,是对的。”
上辈子,谢家就是因此遭难。
他们上面的人,斗赢了,执掌天下。斗输了,也能明哲保身。死的,永远是底下的人。
前面不远处便是他选的烤鸡的地方,小溪流水,哗啦啦的声音在这幽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谢衡停下来,去看身边人。
他仍然不记得上一世的她,可从这一世来看,她并未做不利谢家之事,也未帮助过五皇子。还会主动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他,毫无隐瞒。
他想,书房里那张纸上记录的,应该真的只是她与五皇子过去相识。她曾是五皇子的爱慕者,所以他才会以那样的方式提醒自己,她不能爱,不能碰。
可如今,她是他的妻。
他偏要爱,偏要碰。
柏萱刚点完头,表示认同他的话,就看到了前面的小土堆,以及土堆里冒出来的烟。
烟随风飘来,柏萱闻到了肉香味。
其实这一路上,前半个月生活还挺好的。毕竟离京都近,各大州地发展得比较好,吃穿用度都能享受到最好的。
可越往西南越穷,上两站就开始住漏风的房子,吃窝窝头。
到了此处,虽说有朝廷救济的物资,可到底是赈灾用的,她哪里好意思用。
想想,上一次吃肉,已经是上一次的事情了。
“好香!你很早就来烤鸡了吗?那边清路的事怎么办?”
谢衡带她到土堆旁,也不讲究,直接坐下说:
“地势不稳,少挖点保平安。我找了个借口回来,让大虎和小虎盯着。”
他和宋君澜说的一样,地势不好,挖的越少,才越安全。太子一意孤行,谁也没办法。只能等明天白天,大家看到了山洼中的裂缝,自然知道停手。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能不能撑到明早……
谢衡暼她一眼,又道:
“我不是掌权者,很多事情,我做不了主。我和普通百姓其实一样,遇到一个不好的主子,身家性命同样难保。五皇子说话尚且不作数,而我,压根就没有说话的资格。”
这么一说,他好像确实不如五皇子。
谢衡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方才他离得远,并未听到五皇子和她谈合作的事情。但有一句话,他听到了。
当时五皇子情绪激动,声音拔高,厉声质问‘谢衡哪点比得上我’。
他没听到她的回答,却也能从五皇子气冲冲离去的背影猜得出,她的回答肯定没令五皇子满意。
那现在呢?她会怎么想?
谢衡从来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人,会生出这么多不稳定的情绪。
前世他见惯了生死,看尽世间百态。
重来一次,所有的一切同样如昨日依旧,寡淡无味。
直到这样一个总是出其不意的女子出现在生命里,生活才慢慢变得有意思。
他很在意她的想法。
柏萱盯着白色烟雾,轻声说:
“世道不公,本就如此。普通人仅是活着就用尽了大半的力气,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
谢衡比柏萱高很多,并排坐在一起,只需要稍微侧身,便可用余光看到她。
很多时候,他觉得这个女孩比活了两世的他还要通透明理。她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有时像雨后春笋,拥有破开一切的勇气和顽强。有时像风里的蒲公英,随遇而安,放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
“我很好看吗?”他最近老是看她,目光灼灼,丝毫不收敛。
话也越来越直白,她随口一问,他几乎是立马接话:
“很好看。”
他觉得,她最好看。
美人在骨在皮,更在气质。
谢衡说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有感觉,就觉得,和她待在一起很舒服,整个人的状态会变得很平和,有岁月静好的安宁,生活也开始变得有趣。
“算你有眼光,不过,你也不错啊。不仅会抓山鸡,还会烤鸡,其实那天,我要抓山鸡是开玩笑的……”
“不,你是认真的,你想吃,我看出来了。”
“……”
这直男……
柏萱脸颊有些发烫,还好现在是晚上,谢衡肯定看不见。而她,也没看见男人在偷笑。
鸡肉香味越来越浓,柏萱没心思跟他斗嘴,专注盯着埋在土里的肉。
现在才三月中旬,没有荷叶,谢衡便找了蕉叶裹住山鸡,埋在土堆里用火闷着。到现在,约莫大半个时辰。
算算也差不多,他从前常跑夜路,野外生存能力自是不用说,手艺也早就练出来了。
山鸡不像家养的鸡那么肥,闷熟着吃非但不油腻,反而会让肉质更加软糯细腻。
都是自家人,不必见外。
柏萱接过谢衡递来的鸡腿,咬上一口,立马竖起大拇指。
他轻笑一声,被她这憨憨的动作逗乐。
她吃东西很小口,速度却不慢。
谢衡撕下另外一只鸡腿,再度递过去。
“你不吃吗?”
“我不饿。”
“我是说,你也很久没吃肉了,你不想吗?”
“没什么想法,我食欲不重。”
说着,谢衡忽然沉默下来。幽深的眼,从鼓起腮帮的女孩脸上划过。
她吃得专注,对于他的眼神一无所知。
柏萱确实不知道他动了什么心思,听他说完,便心安理得接下鸡腿。
就在一个多月前,她在谢府,天天要什么有什么,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如今被强制拖到这种荒郊野外,每日跟在太子身边提心吊胆,像吃肉喝酒这种放在从前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此刻也变得珍贵起来。
果然,由奢入俭难。
她今天坐了一整天马车,之前精神紧张不曾发觉,眼下吃饱喝足,腰部的酸痛感忽然变得无比清晰,且开始向全身蔓延。
谢衡正在收拾残局,一颗小脑袋毫无预兆靠上了他肩膀。
他心脏重重一跳,微微别过脸,下巴不经意蹭到圆圆的发顶。
尚未开口,倚着他的人就说:
“怎么了?你说让我靠着你的。”
谢衡喉结滚了滚。
他不是这个意思,但她此刻这般,是什么意思?
男人在纠结,柏萱却已经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你说,太子为何非要挖山开路?从后面绕过去不行吗?”
走弯路的时间,不见得比开路的时间多。
若是单纯着急,完全可以绕路,还能减少风险。
谢衡稍稍垂眸,便能看见女孩蹙起的眉梢,光洁的鼻梁,饱满的唇。
他耳根有些热,云里雾里听她说完,不怎么走心地回:
“隔壁是仓州,仓州太守是从京都调来的。五皇子于他有恩,他算得上是五皇子的人。太子对五皇子讳莫如深,不会轻易涉足五皇子的地盘。”
万一只进不出,死在里面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原来如此。
所以还是上位者的斗争,牺牲的依然是下面的人。
柏萱不满地嘟起嘴,她感觉谢衡的手搭上了自己的腰,与此同时,上方落下阴影,伴随而来的是男人越来越近的呼吸声。
沉重,炙热。
这是要干嘛?
她没敢抬头看,睫毛闪烁不停。
最后,眼睛一闭。
就在这时,有人来了,老远就开始大喊:
“公子,不好了,出事了。”
是小虎的声音,他头发凌乱,灰头土脸,浑身狼狈。
不用说,也能想到出了什么事。
很不幸,挖路的人没能等到天明,便发生了山体滑坡。
事态严峻,又加上是夜里,救援困难重重。
更棘手的是,宋君澜带来的赈灾物资里,药物有限,大夫更少。
发生这样的事情,留守的妇人老人哪里还坐得住。没人再听太子的指挥,就连宋君澜,也被排斥在外。
村里的人一窝蜂往山那边涌去,一个又一个浑身是伤的人被抬回来。
柏萱也无瑕去看宋君昌那狰狞的面孔,走进临时用来接收伤员的仓房,里面只有两个老大夫。
屋里充满血腥味,妇女老人的哭喊声,满目狼藉。
每个人都在求救,只一会,大夫便满头大汗:
“拜托你们别哭了,我们俩老头子,双手双脚都用上了,你们还想怎么样?安静点吧,我知道你们着急,我们也着急,可吵没用啊,只会降低救治速度。”
理是这么个理,可是生命面前,谁会跟你讲道理?
柏萱看着没有床,只能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手指不自觉动了动。
他受的是外伤,腿骨断裂,伤到了血管。现在缺血严重,开始休克。
“公子,我们也去救人,你就留在这照顾少夫人……”
死人会引起骚乱,控制不好会很危险。
大虎说着,忽地一愣。
少夫人为何会拿酒洗手?
柏萱:“手痒。”
反反复复用洗手法把手洗了个遍,柏萱顺手拿了纱布,开始处理地上这人的伤。
只要及时止住血,再好好消毒,他能活。
大虎和小虎完全傻眼,只有谢衡早已习惯她的出其不意,接受良好。
还在她给伤员包扎时递上剪刀,在她开口解惑之前,便从容地说:
“我明白,你在这方面,天赋异禀。”
第34章
柏萱剪完纱布,又给伤者把脉。西医专业也会学一些中医课程,她一直觉得,中医博大精深,其实并不比西医差。只是,时代变迁,她生活的世界,纯正的中药所剩不多,大大削弱了中医的力量。来到这里,闲暇之余,对早已流失的草药典籍十分感兴趣。
再加上从前出于兴趣,专门学过几个月的把脉,大致能判断出患者生命体征。
确定这位伤者虽稍有虚弱,却并无大碍,她松了口气,然后听到谢衡说她‘天赋异禀’。
这话,好像是她自己说的。
柏萱露出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点头:
“你记性真好,是这样没错。”
不然怎么解释她无师自通?
看到源源不断有村民送进来,柏萱蹙了蹙眉。今晚去开路的人少说也有百来个,可这里加上她一共才三名懂行的,人手根本不够。
旁边响起哗啦啦的水流声,柏萱微微诧异,回头就见谢衡也在用酒洗手,和她方才的洗法如出一撤。
“你……”
“我也试试,不行就算了。”
谢衡的记忆力很好,他虽自小练武,可文学天赋更甚,书法绘画不比大师差,只是变懒了很少再动手。但只要他愿意,看一遍就能记住九成。
他低头专注洗手,烈酒浇在皮肤上凉凉的,而后开始灼烧发热。
这感觉并不好受,可她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方才皮肤都洗红了,依旧面不改色。
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感觉。
洗完手,谢衡低头去瞧有些呆萌的女孩,清俊的面容隐在橘黄色的灯光里,目光锁住她,不紧不慢地说:
“你不仅天赋异禀,还很喜欢治病救人。”
她完全不嫌弃伤员身上脏污瘆人,也不怕血和狰狞的伤口。救治完,看着那人青紫的脸慢慢恢复血色,还露出喜悦满足的神情。
这说明,她喜欢救人这件事。
他不懂该如何去喜欢一个人,想法很简单。
既然是你喜欢的事情,那我陪你一起。
柏萱一心救人,哪里知道自己竟然表现出了很喜欢当医生的样子,她疑惑:
“有吗?”
“有。”而且很明显。
他说有,那也许真的有吧。谁让她当初花了大把青春,吃了那么多苦才小有所成。能用到实处,内心自然是喜悦的。
谢衡肯帮忙,柏萱当然不会拒绝。
她清楚自己有种病,职业病。
即便再怎么克制,也终究会败给眼前的患者。
谢衡从前也受过很多伤,对外伤的处理并不陌生,能很好的配合,还会抽出时间去看柏萱。
女孩认真救人的样子,跟平时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模样差别很大。
她眼神专注,动作干脆精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还会给骨折伤员复位接骨,会自然去拿另外两位大夫调好的草药,敷在伤口之上。还会在伤员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时,轻声温柔地安慰他们。
隔壁两位老大夫歇下来喘口气,看到陌生的女子在一旁比他们还利索,本就惊讶。再看她敏捷的动作和从容的状态,不由眼前一亮,惊叹道:
“这位姑娘看上去很年轻,接骨手法却熟练到位,当真是令人钦佩。”
“不敢当不敢当,两位前辈才真的十分令人敬仰。”
柏萱客气地说,手上动作不停。很久没干活,这感觉居然还不赖。
但她很清楚,越到后面,伤者会越来越少,生存几率也会大大降低。
所以这个时候,必须要快。
可简陋的仓库条件有限,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谢衡看着忙碌不停的女孩,她的表现,再次超出他的预料。
就像老大夫说的,她这么年轻,才十七岁,可行医的老练程度丝毫不逊于他们两位四十多的老大夫。
就算是天赋异禀,这天赋也未免太高了。
他不动声色敛下眉,在柏萱伸手过来时,将纱布递过去。
柏萱不知不觉,就忙到了后半夜。
如她所料,伤员送来的速度骤然慢下来。她刚休息片刻,就听到仓房外面响起激烈的争吵声。
“都怪你这个乌鸦嘴,今日开路,本来顺利得很,就你在那嘴了句山体坍塌,结果就真塌了。从小到大,本宫遇见你,就没好事。”宋君昌自始至终都在指挥,山体坍塌时,他靠在山下的树林里休息。跑得快,毫发无伤。
但出了事,还有许多村民被埋在土里,这么多条性命,责任重大,谁也承担不起。
开路是他提出来的,现在出事了,就想甩锅到他头上。宋君澜简直要笑死,他手臂包扎好后就去睡了。结果,刚睡着没一会,就听到山体滑坡的事情。
那一刻,他一边为村民的性命担忧。
一边又觉得,太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事一出,太子肯定少不了责罚。
哪里想到,他组织完救人的事,就被赶回来的宋君昌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周围还有那么多村民看着,前几日对他敬仰称赞的百姓们,此时满脸冷漠。眼里充斥着怨恨和悲痛,把失去亲人的痛苦全部迁怒到他身上。
这件事情,若是不说清楚,那他这次汴州之行,不仅白跑一趟,恐怕还会引火烧身。
他当然不能就此如了太子的意。
宋君澜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嗓音凛冽,字句清晰地说:
“事实摆在面前,分明是你一意孤行,不听劝阻,酿成大祸。太子害死我辛苦救来的百姓,现在还想反咬一口,把事情推到我头上,一手算盘打得好。可是,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敢问大家,开路一事,是不是太子提出来的?方才在山下,我是不是提醒过,山势不稳,必须停手?是不是太子拒绝了我的提议,非要继续挖路?”
在场的有一些是只受了轻伤,并无大碍的男子。他们参与挖路,也见到了两位皇子的争吵。
山体坍塌的那一刻,仿佛死神降临,恐惧和后怕仍萦绕心头。
死里逃生,他们不像之前那么畏惧太子,此时同仇敌忾,纷纷附和:
“是,是,五皇子说得对,都是太子做的。”
“说什么不开路,就会被水淹死。可是大水没来,我们这么多人已经被土活-埋了。”
“造孽哦,我们那么艰难地活到现在,眨眼间都没了,都没了。”
宋君昌没想到这些人就跟墙头草一样,毫无立场,随时会反水。
他向来高高在上,何时体会过普通老百姓的心情,完全不知道这些人所求不过是平安活着。也不明白,与之对应的,倘若活不成,他们便什么都不怕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威严被践踏,权利被藐视。
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怒不可遏地指着宋君澜:
“这事怪不到本宫头上,都是这张乌鸦嘴……”
民愤已经被挑起,宋君澜怎会再给宋君昌狡辩的机会,他冷声打断:
“若要说这些,太子比我更像个不祥之人。你出生没多久,便克死了先皇后。当了太子,东阳国力日渐衰落,近年来天灾不断。我一直觉得,这是上天的预兆,说明你并不是天选之子。”
人们正处于悲伤的时刻,如何经得起宋君澜的挑唆。想到这辈子吃过的苦头,再看视人命如草芥,从出事到现在,除了发火,啥也没干的太子,心里同样激起滔天的怒意:
“五皇子说得对,这都多少年了,我们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都是你害得我没了丈夫,你害惨了我们村子。”
宋君昌一句也听不下去,这些人反了,他们反了!他双目猩红,气到后退一步,命令从京都带来的御林军,指着宋君澜:
“本宫要杀了他。”
“来人!五皇子公然诅咒本宫,意图不轨,给我杀了他!”
他有两队人马,宋君澜也有两队人马,如何会怕?
而且,根本用不着他动手,底下的百姓一个个的都坐不住,开始蠢蠢欲动。
柏萱听得无语,两位皇子这种时候,还要打架?
然而这架没能打起来。
因为不远处来了一支军队,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阻止了喧闹,让一切回归平静。
柏萱和谢衡走出仓房,就看到齐刷刷的人马将村子围住。
为首的那个士兵翻身下马跪在宋君昌面前,颇有气势地抱拳:
“末将接驾来迟,还请太子恕罪。”
有军队撑腰,局势立刻扭转。
宋君昌又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模样,笑着把人扶起:
“秦副将一路辛苦,来得刚刚好,何罪之有?快起来。”
宋君澜眯了眯眼,秦副将,他认得。
淮安王最得力的部下之一。
军队过境,要么有朝廷批文,要么得当地太守同意。秦副将未得君令,也没打招呼,居然就这样带着兵马从淮安抵达了汴州和仓州交界处,是太不把他放在眼里,还是想反?
宋君昌得意地暼了眼宋君澜,一步步走上前,嚣张地说:
“好弟弟,你想怎么个死法?我都成全你。”
宋君澜眼里毫无惧意,淡淡反问:
“我就不信,你敢杀我。”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宋君昌疯癫似的大笑起来:
“本宫乃储君,手握天下,执掌生死。你们的命,都是我的。我想取,随时能取,杀你易如反掌。”
柏萱听懵了,太子是个疯子,他说杀,那是真会杀。
可宋君澜是原著男主啊,就这么……凉了?
第35章
“太子要杀他,你紧张什么?”
谢衡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不解地问。
她不是不喜欢五皇子了么?
这解释不清楚,柏萱只好道:
“你没听说过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们要是在这打起来,你觉得我们,还有这儿的村民会没事?”
“他们不知道,你不会有事。”
谢衡语气淡淡,像是简单地阐述事实,哪怕这事实很残忍,可就是这样。他不是掌权者,保不住所有人。
后半句,好肯定的语气啊。
柏萱抬头望天,一边看天上飘的乌云,一边问他:
“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谢衡跟着她一起暼了眼阴云密布的天空,目光再落回到她脸上:
“希望老天开眼?”
噗!
“对,就是这个意思。”
“……”
明白了,并不是这个意思。
柏萱揶揄地眯起眼睛笑了下,话里并无嘲讽,她偏头与男人对视:
“刚才谢谢你。”
他耐心地打下手,帮了她那么久。那一刻,柏萱有了开医馆的想法。谢衡不是说以后会卸甲归隐吗?可他还这么年轻,大概不知道,人若闲太久,会无聊不开心的。要是她开了医馆,他就能来做助理,起码不会太无聊。
谢衡不知她心中打的什么主意,耳根微微发热,有些不自在,却是不客气地应下:
“嗯。”
他朝柏萱侧身,轻声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不要怕。”
柏萱眼眸睁大,这一路,她一直跟谢衡待在一起。当然知道,这人在每一个停留的地方都会留下一些东西。
她想,他们身后,应该还跟了一批人。
但这是谢衡第一次主动提到他留有后手。
具体的他没细讲,战火一触即发的情况下也不适合讲。
没一会,她听到了兵戎相向,刀剑激烈碰撞的声音。
一眼望去,两位皇子已经打起来了。
两人积怨已久,最近又诸事不顺,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
眼下找到了宣泄口,彼此打得不可开交。
宋君昌性格摆在那里,使出来的全是杀招。
比较意外的是宋君澜,他平日里瞧着温良冷淡,端得谦谦君子,举手投足贵气凛然。没想到,打起架来,招招狠厉,好几下都直冲太子门面。
作为原著男主,宋君澜的武力值自然数一数二,太子不是他的对手,很快落了下风。
打不过,他也不逞强,在秦副将上场时退到一旁。然后,一记凌厉的眼风扫向谢衡这边,他冷冷道:
“本宫在这拼命,你搁那看戏?”
谢衡举起被烈酒泡得发白的手:“方才为了救人,使用太过,需要时间恢复,这会手没法用。”
他为什么要救人?当然是因为太子害了人。
无声的嘲讽比刀更锋利,宋君昌面色铁青,死死捏着手里的剑,很想就这么砍了他。
可是他也就想想而已,谢衡三番五次以下犯上,就这么杀了,也太便宜他了。
他看谢衡的眼神,犹如看一个死人,没有半点温度:
“你就这点能耐了?实在令人失望。”
谢衡面色如常,只是隐匿在黑暗中的唇角轻轻挑了一下,似嘲似讽,嘴上并不反驳。
因为他明白,光嘴硬,是没用的。
两人目光交汇一瞬,眼中温度各自降低一度,随即挪开看向别处。
秦副将也打不过宋君澜,但是他有后面的军队。
手一挥,两排弓箭手齐齐指着宋君澜。
柏萱不禁紧张起来,宋君澜真要这么死了,那这剧情崩得也太快了些,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刚这么想着,一道清冷又不失温柔的声音突然出现:
“五殿下?”
三个字,令宋君澜抬了一半的手猛地一滞。
他悄悄做了个停止的动作,然后才回头。
看清来人,他眼神发亮,缓缓一笑:
“慕容姑娘,好久不见。”
自上次汴州一别,至今已两月余。
宋君澜刚回京都那会,时常想念相识不久,却处处吸引着他的清冷女子。
也曾想过去找她,却因为七皇子的事情耽搁了,之后再命人去寻,却不知慕容雅所踪。
实在没料到,她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柏萱也很意外,慕容雅不是要跟宋承洲去办事吗?
为何兜兜转转,又与宋君澜遇上了?
难不成真是冥冥之中自由安排?哪怕剧情崩得稀碎,原来的轨迹早已拐了九曲十八弯,也阻止不了男女主这条感情线?
宋承洲依然在慕容雅身边,他们身后,还有一整排的车马。人手虽比不上秦副将带来的军队,可周边还有睚眦欲裂,蠢蠢欲动的村民。
若是加起来,根本不需要动用自己的铁骑,也能免力与太子一战。
宋君澜粗粗扫一眼,心下很快做出判断,只等慕容雅开口询问。
然而慕容雅看向了柏萱,还友好地点了点头。
“想不到,你们也会经过此地。”
柏萱也颔首,笑了笑:
“真巧,姑娘这是要去哪?前方道路被阻,过不去了。你若着急办事,恐怕得换条路。”
“不用,我本就是来汴州赈灾。只不过,一路上并未遇到多少百姓。这个村庄看上去有不少人,正好可以用此处当据点。”
慕容家是做生意的,生意做得很大,财力堪称富可敌国。
拥有这么多钱,若在太平盛世,当然可以纵情享乐。可一旦遇到问题,那必须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慕容雅也算活了两辈子,清楚钱斗不过权。太有钱了,很容易成为被宰的对象,比如沈万三。
圣上近几年一直在削弱世家权利与财力,慕容家又偏偏在这个时候成为东阳首富。她担心慕容家会步世家后尘,此前多次行善积德,制造口碑威望。又趁着这次汴州灾情,主动请缨,来此散财消灾。
碰上五殿下实属意外。
她居然打算留在这里?
宋君澜不动声色笑了下,这大概就叫老天有眼吧,他没那么容易死。太子还未暴露底牌,他能不动用自己的势力最好不动。心情好了不好,宋君澜面上却不显山露水,温润嗓音听起来很舒服:
“慕容姑娘侠义心肠,在下佩服。正好我这次也是奉旨前来治理灾情,可与姑娘一起。”
“多谢五殿下美意,殿下有皇命在身,责任重大。我们只是送点物资,略尽绵薄之力。大家要做的事情并不一样,虽同在此处,但还是各司其职为好。”
宋君澜这才注意到,慕容雅身后还有个荣安王世子宋承洲。
他眯了眯眼,这两人,怎么会……
谢衡静静望着不远处的人,这几个人,好巧不巧,在这儿凑到了一起。
柏萱看着这对峙的场面,不由得看了眼谢衡。
原著里的几个主角都凑齐了,那属于他的结局还会远吗?
第36章
谢衡抱臂懒洋洋看戏,旁边一道有如实质的目光盯了他许久。
他低头,视线交汇,他忽地微微一怔。
女子清澈见底的瞳仁,藏着无法言说的担忧。
她在看他,也就是说,她在担心他。
起冲突的人分明在另一边,城门的火也还没烧起来,她无端担心他做什么?
一根手指轻轻抵在柏萱脑门,谢衡轻笑一声:
“你可真有意思,我永远猜不到你在想什么。”
柏萱不满他的手摁着自己额头,气鼓鼓地道:
“哦,我在想,当助手太费手了。以后我若是开医馆,就让你来当账房先生。”
你也不至于失业成无业游民。
谢衡微微低着头,飘逸长发散落一些。顺着风轻轻拂过柏萱的脸庞,痒痒的。她眨了眨眼,又道:
“前提是,你得活着回去。所以待会,他们若是打起来,咱们先跑为上。”
她神色很认真,也正因为如此,谢衡才愈发觉得,他的夫人,好像也有一点点在意他了。
弯起的唇角无意识加大弧度,清冽嗓音紧跟着揉碎在夜风里:
“账房先生,打算让我管你的钱?”
揶揄的语气令柏萱想到出门采购那次,她给自己买的东西堆成山,给他买了很小的一只,还不是花自己的钱。至于后来那次送金子,是因为他救了她一命。命肯定比较值钱,出手当然不能太小气。
他的手指还贴着她的额头,明明没有任何缱绻的气氛,却偏偏有了几分旖旎清媚。
男人白净秀气的精致眉眼,也在旖旎之中显出撩人不自知的魅惑。
柏萱一把拉下他的手,没得商量:
“可以管,不能花。”
这样显得她好小气,她又不缺钱。于是,改口说:
“不能乱花。”
谢衡没说话,顺手捏着她的手指,将人往身后一带。
他眉宇微拧,表情忽然变得凌厉。
柏萱这才注意到,前边又打起来了。这次不止两位皇子,还有秦副将身后的士兵和宋君澜那边护送物资的守卫。
大家都很意外他俩会再次打起来,而且,是五皇子先动手。
宋君澜提剑紧逼,猛地行至宋君昌面前,儒雅的面庞和他如出一撤的阴冷。
“你疯了,我不会让一个疯子杀死自己。”宋君澜主动发起攻击,他要让这位太子殿下知道,他不会永远退让,没有人会永远受了欺负还不还手。
“我疯那也是被你们逼的,你不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要和我争,要和我抢,我就让你知道,抢我东西的人,是什么下场。”
宋君昌并不恋战,大喊道:
“秦副将,你来对付他。”
村民和慕容雅的人都没插手,两方人马不算太多,可杀意猛烈,没人敢随便冲上去。
柏萱悄悄去看慕容雅,她已经不在看宋君澜和宋君昌的厮杀了,而是让自己的车队和村民一起退到安全的地方,守好物资。
她没有帮宋君澜。
身后的小脑袋收了回来,安分乖巧。谢衡这才去看黑夜里的刀光剑影。
上辈子,太子和五皇子交战时,他是被流放的最下等兵。
这些人纵马疆场,意气风发。
他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与同样卑微如蝼蚁的下等兵厮杀,最后死在了自己人手上。
这辈子,他本无意卷入这场斗争。
现在卷进来了,但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
冷漠的目光望着前方,只一会,他忽地表情微变,太子不见了。
“是在找我吗?”
很近的声音,在仓房旁边。
谢衡转身,就见宋君昌手里拿着袖箭,那箭对着他身后的女子。
“你真是变得越来越不听话了,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宋君昌刚才混进慌张后退远离战场的村民,趁着混乱绕到这里。他挑衅地说:
“我知道你躲得开,但是她……”
袖箭嚣张地往上移,瞄准柏萱的心口:
“你觉得,她跑得了?”
“要不……我试试?”
柏萱是真的想试试,她非常讨厌现在这种感觉。
以前无论是刷剧还是看书,她就最讨厌这种情节。
哪怕她一开始就猜到,宋君昌带上她,大致就是为了现在这种时候。可真到了这会,依旧控制不了愤怒。
可不等她有动作,耳边响起男人清冷的声音,沉稳中带着安抚的力量:
“夫人,这种事情,咱就不试了。”
谢衡站在柏萱身后,眼皮轻抬,视线从那只袖箭挪到宋君昌脸上。冷白的皮肤在幽暗的夜色里,仿佛会自动冒出寒气,然后结出一层白霜,萧瑟凛冽。
他今日穿的黑色锦袍,颀长的身段更显精瘦高挑,整个人莫名透着股不好惹的气场。
与宋君昌目光相对,他一字一句有条不紊地说:
“殿下,她若死了,我们就都别活了。”
说完,也不等宋君昌回答,他冷着脸接过大虎递来的剑。
他知道太子的意思,秦副将打不过宋君澜,太子要他去打。最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尤其,他必须受伤。
大虎和小虎方才都在门口,然而因为对面又喧闹混乱,他们没能察觉到太子会来这边。此刻,都不敢轻举妄动。
两人跟在谢衡身边多年,一个动作,就知道什么意思。
递出剑,大虎听到谢衡转身离去时,对柏萱说:
“你不要试,等我回来。”
清冽嗓音里带着少见的强势逼迫意味,走出两步,他又回头叮嘱:
“我会回来的,你不要乱动。”
柏萱从他那双比宋君澜更加寡淡冷漠的眼中,看到了情绪涌动。她一动不动,呐呐回他:
“好,听你的。”
谢衡加入了战场,宋君昌倚着柱子,手还稳稳拖着袖箭,得意地笑:
“把你带出来,果然没错,省事多了。”
柏萱这会不想讲话,只想骂他,干脆懒得开口,视线追随那抹离去的身影。
谢衡很少动手,上一次对付几个混混,他看着很轻松。这一次,面对的却是原著男主,她有点担心。
快要支撑不下去的秦副将见到有人过来,抽出佩剑就往五皇子身上招呼。再一看,是跟在太子身边的谢衡,他当即捂着伤口退下。
据说谢衡乃太子的第一战将,他确实想看看这人是否如传言那般厉害。
甚至因此,暗暗挥退了想要上前帮忙的两名属下。
宋君澜打了这么久,忽然遇到强手,稍一不慎,被剑气击退半步。
他心头很失望,因为用余光注意了很久,都没看到慕容雅来帮他。
那个女子,上次分明跟他相处得很愉快。分别前,还对他说,下次再见。
如今再见,她身边却已有了别的男子,对他的生死置之不理。
他原以为,慕容雅一定会出手帮他,事实却令人失望。
谢衡的身手他见过,与他不遑多让。
关键是,没有慕容雅帮忙,他若想胜,就必须召出自己的暗卫。
这么早暴露他自己的人,会给太子可趁之机。
现在还不到时候。
宋君澜去看谢衡,说:
“你不该这样针对我,太子要你死,可我并不想置你于死地,你最应该除掉的是他。”
“殿下在开什么玩笑,我杀太子?”被打傻了吗?
“不是让你在这些人眼皮底下杀,你明白我的意思。况且,就算是奉太子之命,可你若就这么杀了我,你觉得,你能全身而退?”
“所以你觉得,太子让我来,是为了杀你?”
不然呢?
宋君澜不懂了。
谢衡却没跟他多做解释,这周边的风向里,暗藏杀机。
太子最初可能没看出来,但是杀五皇子的时候,连仓房处的他都能察觉到,太子必然也能察觉暗处有人。
太子是疯了,又不是傻了。
所以,第二次交手,他没动,是五皇子先动。
这种时候,太子以极端的方式逼他过来,为的不是让他杀宋君澜,而是要他被宋君澜所伤。反正只要不死,怎么重伤都行。
如此,他才能安心去淮安。
又过了半炷香,谢衡似乎不敌宋君澜,落了下风后,肩膀被刺中一剑。
宋君澜愣住,这一剑,与其说是他刺中的,不如说是谢衡主动迎上来的。
也正是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太子要谢衡与他交手的原因。
太子真正的目标,是谢衡。
身手如此了得的属下,倘若不够忠心,他有多厉害,就有多危险。想要安全,就要削弱他的力量。不让他死,应该是还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太子借用他的手,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殷红的血流出来,宋君澜果然听到宋君昌的声音:
“五皇子忤逆犯上,弑杀储君,意图谋反,实在该死。但今日兵力不足,不可恋战。所有人听令,先行撤退,改日再来擒拿叛贼。”
说完,宋君昌就那么看着谢衡的血顺着剑往下滴,银色的剑被全部染红时,他满意地走了,心里总算畅快了些。
心下轻哼,你知道我居心不良又怎样?还不是任我宰割?
太子要收手,宋君澜没有继续。
他们都很清楚,今天并不是真正交战的时候。再加上,宋君澜不想被继续利用,转而收兵。
谢衡也回到了简朴的马车上,他受伤习惯了,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坐下来便开始解衣服。防止时间久了,血液凝固与衣服粘在一起。
然手刚抬起来,便被拽下。
他愣了愣,似乎才意识到有人替他疗伤。
柏萱蹲在他身边,目光从男人更加苍白的脸上划过,没迟疑,用从仓房里带来的草药给他处理伤口。
她一言不发,谢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之前她给那些村民救治时,还会软声软语安慰。怎么到他这,一个字都没有。
自小到大,他就没羡慕过谁。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般斤斤计较。
犹豫一会,他到底没忍住,还是问出口:
“你不哄我一下?”
“你刚刚哄了那么多伤员。”
“他们都不用说,你就……”
话还没说完,柔软的唇裹着淡淡气息就轻轻贴了过来。酥麻的温凉印在他的嘴角,让人如坠云端,摇曳晃荡。他心身都在战栗,完全忽视了疼痛。
其实他们相处并不久,可他仿佛等这一刻等了漫长时光,清冷面容顷刻染上世俗情-欲。
谢衡轻轻闭上眼睛,侧脸轻转,衔住想要一触即离的唇瓣。
第37章
像是天光云影晃荡,人置身其中,头晕目眩。
狭小安静的马车里,气氛迅速升温。
谢衡修长的脖子往后仰,抬起下巴加深这个吻。
与往日清冷寡淡的模样不同,此刻的他,炙热滚烫,凶猛又强势。动作偏偏青涩又笨拙,没什么技巧,全凭本能和潜藏心底的探究欲,让唇畔贴合辗转,在她细腻温软的肌肤上不断游离。
小巧的耳垂被轻轻咬了下,柏萱大惊,想要后退,背后却遇到一股阻力。
他的手不知何时绕到了她的后背,非但不让她退,还使了力气将她往他怀里推。
柏萱没想到平日里看上去无欲无求的男人,稍微碰一下,会这么大反应。这种强烈的反差感,让她手足无措,又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
她手里还捏着伤口的纱布,耳垂被咬的瞬间,掀起一阵酥麻的电流,在她全身乱窜。手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她心中一惊,忙道:
“你……”
嘴巴微微张开,她猛地瞪大眼睛,声音被男人浓烈的气息吞没。
谢衡忍了很久,这次她先开的头,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想要长久地持续下去。
这一刻,他有点后悔上次柏萱给他看小册子的时候,他没认真看。
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简单的触碰足够彼此身心激荡。他听到了她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紧张又不安。
于是,他伸手抚上她的后背,安抚般地顺着她的后颈一路往下。察觉出她的退意,他才稍稍加重力气,把人往怀中带。
没想到,她会开口说话。
他向来懂得抓住机会,当即追寻过来,在这一瞬间无师自通,闯入其中,掠夺她的全部气息和声音。唇齿碰撞,男人突兀的喉结更加明显。
细细密密的纠缠无孔不入,柏萱慢慢蜷缩手指,无意识扯到纱布。
谢衡似感受不到痛苦,一声不吭,她的指尖却触碰一抹黏腻的湿意。
血已经浸湿纱布,他还这样?
柏萱头疼,这人平日里装模作样的,她还以为他对男女之事没兴趣。
他头脑发热不要命,她可不行,当即重重咬他一口。
柏萱没经历过这种事,完全不知轻重。一口下去,直接将人给咬出血了。
“这……我不是故意的。”
谢衡不在意,低笑一声抬头,一双黑眸目光灼灼,牢牢盯着她。
指骨分明的手随意从唇上擦了下,抹去那颗小小的血珠。然后,本就发红的唇好似涂上一层胭脂,更加瑰丽妖媚。配上这张干净清隽的面容和幽深晦暗的眼神,在这光线黯淡的车厢里,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柏萱忽然有股想亲他一口的冲动,但现在不是时候啊!
她咬着唇,道:
“你别动!”
谢衡很好说话,随口应下:
“好啊。”
他往后一靠,眉眼餍足,面容松怔,喘着气平复呼吸,这副姿态像极了那些浪荡的公子哥。柏萱看得咂舌,他自己浑然不觉。
马车没有走官道,而是沿着一条山里的小路经过仓州。
大半夜的看不清路,完全是瞎猫碰耗子,走哪是哪。
大虎和小虎在前面,一个小心翼翼驾驶马车,一个睁着眼睛看路,走这么久,都不敢眨太久。可即便如此,马车仍是颠簸得厉害。
柏萱动作放得很轻,却仍避免不了车晃牵扯到伤口。她去看谢衡,男人这会脾气很好,整个包扎过程,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仿佛对他而言,受伤和家常便饭一样,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几次三番看他,谢衡以为是自己吓着她了,便说:
“这点伤死不了。”他做事有分寸,怎么可能把她一个人丢给太子。若是这样,死了也不会安心。就算真死了,他想,他还会从地底下再爬出来。
柏萱抿着唇,心底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她裹好最后一圈纱布,轻声说:
“不是这个意思,我刚刚……伤口疼不疼?”
谢衡微愣,女孩却已经低下头,他看着她因为侧着脸蛋而显露出来的白皙脖颈:
“也没有很疼。”
柏萱哦一声,缓缓打好结,给他把衣服披上。清亮眼神盯着男人风轻云淡的面容,低声说:
“太子已经对你下手,接下来,是不是就到我了?”她也看得出来,太子是故意要伤他。快要到淮安了,太子应该有大动作,所以才要重伤谢衡,不让谢衡有力气搞事情。
她今晚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萧索,也因此才糊里糊涂用堵住嘴的方式哄他。
谢衡目光灼灼,他没说话,伸手托住她绵软肉肉的脸蛋。
柏萱不明所以,却还是继续方才没说完的话,道:
“你不要因为救我而死掉,你得活着。这样即便我出事了,多一个人帮我报仇,就多一分胜算。倘若你死了,就算剩我一个人活着,也活不了多久。孤零零落到太子手里,还那不如死了。”
谢衡看她一会,说了句完全不搭边的话:
“这马车太颠了,你靠着我。”
“不用了,你受了伤……”
不等她说完,谢衡抓住了她的胳膊,不由分说轻轻一拽,就将她拽到身侧。
他伤的是左边肩膀,长剑刺中的地方控制得刚刚好,在心脏上面一点点。
柏萱被拽到他的右手边,男人侧头看向她,朝自己肩膀低头瞄了眼,说:
“还剩一边,你靠着试试,看看靠不靠得住。”
“……”
今天好累,先休息吧。
有什么事情,睡一觉再说。
太子总算走了,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压在头顶的乌云仿佛也跟着散去了些,得以喘口气。
他们聚集在临时议事堂,太子的人走了,只有宋君澜留在这里。
舆论自然一边倒,责任全在太子那边。
慕容雅落脚后才知道,这些村民不仅受了水灾,还在今晚遇到了山体滑坡。她安静听村民诉苦,并不嫌弃他们提泪横流痛哭不停,清雅高洁如大慈大悲的仙女一般。
宋君澜前前后后忙活一晚上,形神狼狈,可看向慕容雅的眼神却熠亮生辉。
他想,虽然她方才没有出手帮他,但这是因为他们相处时间太短,仅仅一面之缘,确实不足以让人倾囊相助。
此刻,他俩能再次相遇,定是缘分使然。
至于跟在慕容雅身边寸步不离的宋承洲,他不太放在心上。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慕容姑娘有人追不要紧,就看谁能追得到。
等村民们倾诉完离开,宋君澜正想上前,作为主人安置新来的客人。一道身影却在这时走进来,轻声唤他:
“表哥。”
慕容雅和宋承洲同时看过去,端着托盘进来的荀思雨如弱柳扶风,托盘落在她手上,好像很重似的,令她走路步伐很缓慢。
荀思雨自小和宋君澜一起长大,一直叫他表哥,并不觉得这称呼有何不妥。良好的教养让她也冲对面两人轻轻点头,然后才将一碗热腾腾的药端起来。袅袅雾气像朦胧面纱挡住她的面容,也让她感知得到药的温度并不烫。
她开心地冲宋君澜笑了下,将药碗端至他面前:
“这是我刚熬好的药,你得趁热把药喝了。”
微微命令式的语气,给人听着像是撒娇。
这表兄表妹的互相喂药,作为外人,慕容雅和宋承洲自是待不下去,两人默契地起身溜了。
宋君澜:“……”
荀思雨是偷偷跟来的,藏在运输物资的马车里,等到离开京都他才发现她。他带来的人马不多,没有多余的人能送她回去。这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表妹,母妃对她又很是宠爱在意,他也不好让她独自回去,就这么把她顺道带在身边,一路带到这里。
然而现在,宋君澜后悔了。
……
淮安离汴州并不远,马不停蹄赶了一夜的路,在天蒙蒙亮时,便赶到了淮安边界处。
昨夜发生了太多事情,宋君昌也是一身狼狈。行至一家客栈前,他命令暂做休整,晌午再赶去王府。
到了淮安地界,宋君昌开始变本加厉,给谢衡和柏萱安排最差的地字号房间,还是最靠街道的那间,再过一会,就开始吵。
柏萱无语吐槽:“太恶毒了,他真是太恶毒了。”
谢衡看了一眼破旧的房间,他不是没住过破房间,路途中连草庙也住过,树下也蹲过。但是这间房子,他不住。楼上有更好的,他为何要住这?
可门口有守卫,宋君昌一直都派人盯着他们,现在也不例外。
两名守卫一左一右,见有人开门,立刻伸手拦住。
“太子有令,你俩不得擅自离开这个房间。”
谢衡将他俩打晕了。
用一只胳膊,两边一边一下,人就倒了。
柏萱有点意外,谢衡之前不这么直接的。
淮安真是个奇怪的地方,他和太子突然之间都变了。
但是她没多问,和他一起向店家要了两间天字号房间。
他俩一间,大虎和小虎一间。
至于太子,既然闹翻了,那就这样吧。
几次游走在生死边缘,柏萱看开了。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世上一切皆是虚幻,只有盖在身上的被子温暖又舒服。
她喟叹一声,惬意地眯起眼睛。
谢衡因为左边手受伤,睡在了里面。
但是,他有点睡不着。
柏萱用手蒙住他一直盯着她的眼睛,没好气道:
“你嘴巴都肿了,别想了。”
他似乎笑了,长长的睫毛擦过柏萱柔软的掌心,清冽嗓音缓缓说:
“其实,我不怕疼。”
“……”
第38章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放飞自我?
掌心的睫毛还在一下一下擦过柔软的皮肤,细细密密的触感令手心痒痒的。
柏萱侧身朝着里面的人,明亮的眼睛望着他破了一角的唇。伤口已经凝固,鲜红的血被拭去,只剩下暗色的结痂。
他的唇角微微翘起,向来不喜形于色的男人,今晚分明受了那么重的伤,他却一直都这么开心。
就亲了一下,开心成这样。
柏萱心弦微动,好像某个地方塌了一块,变成了棉花糖。甜丝丝的糖,分他一点点也不是不行。
眼睛被蒙上,其他感官无限放大。
谢衡听到一声无奈轻叹,然后,轻柔馨香的气息缓缓靠近。之前被咬破的地方,落下一片柔软。
如蜻蜓点水,这次她没给自己一丁点趁机而入的机会,干脆果断一触即离。
她收回手,素净漂亮的脸蛋仿佛也有情愫流转。清透瞳仁微湿,细腻白嫩的肌肤泛着淡粉。小嘴嫣红,与他视线撞上,立刻翻身背过去,似嗔似恼地说:
“现在可以睡了?”
“嗯。”
怎么可能,他更睡不着了。
除了身体原因,心里装的事也变多了。
上一世,太子与五皇子交战时,宫里的圣上不知何故,突然恶疾缠身,正值壮年却一病不起。
圣上时日无多,所以,两位皇子谁打赢了,谁就会是下一任君主。
圣上如今才三十有七,两年后也不到四十岁,总不可能是老死。
既然不是老死,那就很可能跟两位皇子有关。
太子在这个节骨眼,突然把所有事情提前两年。
其实于太子自己而言,本身影响不大。
前世谢家遭难,户部尚书一家又被盯上。后面两年里太子非但没有增加多少势力,反而自身力量不断被削弱。
相比之下,本来只是一个较为优秀的五皇子,却得了首富慕容家的巨大财力支持,两年时间里偷偷招兵买马,势力迅速壮大。后来又有荣安王的兵力加持,想要取胜很容易。
而那个时候的太子,最大的兵力都在淮安和江州这边。
最终,两位皇子在西南这边交战,宫里的圣上生命垂危。
除了皇子们各自拉拢的势力,其他有权有势者多以观望为主。而且西南地界与其他地方相隔太远,谁也不敢贸然出兵。
也就是说,以自己活着的最后那段时间算,太子不是五皇子的对手。
大概正是因为这样,太子才要在战败前杀了他。
既然毫无胜算,聪明的做法,就是安排好后路。
杀了他,太子的秘密就再也没人知道,所谓通敌叛国的罪名,也将定死在谢家,没人会翻案揪出真相。太子将只是个单纯夺嫡失败的储君,并无其他罪责,可以清清白白退场。
如今一切提前两年,但是圣上的死却不可以因此提前,否则,谁替他收拾太子?
所以他才会联系京都的那个人小心堤防,不管怎么样,起码要先解决了五皇子和太子。
旁边的呼吸渐渐平缓规律,谢衡睁开眼,午夜的燥意从身体里悄然褪去,他冷静下来了,便伸手将离他远远的姑娘捞过来,抱在怀里。下巴蹭着圆滚滚的脑袋,觉得好笑,他又不会吃了她,跑那么远做什么。
柏萱睡得沉,大有种不知今夕何年何月,睡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奈何,门外有人吵架。
她醒了,一旁的谢衡已经在穿衣服,她也赶紧跟上节奏。
外面吵架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声音震天吼,可见火气有多大。
大虎和小虎在门口拦人,可宋君昌直接踢门。
怎么能如此无礼!
小虎一声吼:“太子殿下!”
大虎也跟着他一起快速转身,背对里面,一左一右堵住门。
天字号房间比较大,桌子后面还有一道屏风挡住床。
不过没什么关系,谢衡跟柏萱都穿戴完毕,从屏风处绕出来。
两名侍卫推开大虎和小虎,宋君昌怒气冲冲进来: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宫的人动手?”
谢衡今日依旧穿的黑色外衣,纱布和伤口都罩在衣服之下,窥不见一丝虚弱。
笔直挺拔的身形倚着木桌,这会儿他倒是没有硬刚,慢悠悠解释:
“因为不想惊扰殿下,只能出此下策。”
他承认了,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
宋君昌心中杀意乍现:“你敢违背本宫命令?”
“微臣也不想,但是微臣身受重伤,想要寻个好点的地方养伤,便退了那间房。”
谢衡也不想和他多做纠缠,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闪闪发亮的金黄色牌子:
“微臣并未抗旨,只不过臣还不想死,便用圣恩为自己博一线生机。微臣知道,太子的命令确实该听,但圣上的命令,更得听。”
看到他手中的金牌,宋君昌浑身僵住。
这是御赐金牌!
宋君昌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父皇是老糊涂了吗?
“你……你为何会有父皇的御赐金牌?”
谢衡不骄不躁,淡淡道:
“实不相瞒,这金牌,是我爹的。因为这次平乱淮安王,兹事体大,危险重重。殿下您也清楚,谢家只剩我这么一个孩子。我爹甚至担心,便向圣上请求,将他那枚金牌转赐给我。这本是用来应付淮安王,不过,我爹的本意是用来保我,现在我用来保命也未尝不可,相信圣上和父亲并不会怪罪于我。”
说清楚金牌来处,谢衡又道:
“昨夜微臣亮出金牌,见金牌如见圣上,两名侍卫却视而不见,执意拦我。微臣不得已才动手,免得有人无视天子威严,冲撞了圣上。”
刚醒来躲在墙角的那两名侍卫脚底一滑,差点跌倒,连忙澄清:
“你、你乱说,昨晚我们根本连金牌的光都没瞧见,就被你打晕了。”
然而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
宋君昌狠狠剜谢衡一眼,等着吧,等他从淮安王府回来,金牌也救不了他。
幽冷的视线划过,冷冷盯住后面安静的柏萱,他吩咐身后的侍卫:
“从今日起,不必再管谢衡,给我看好她。”
宋君昌走了,柏萱立刻上前关门,接过谢衡手中金牌,骂他不讲义气:
“有这么金贵的东西,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说不定,就不用受伤了。”
谢衡摸了摸鼻梁,心道,真那样,昨晚伤的可就是你了。
这东西确实是临行前谢尚书塞给他的,他说向圣上请示过,圣上同意了,他不知道真假,但东西是真的,那便可以收下。
他知道这次到淮安意味着什么,他们夫妻和太子,必须有一方要折在淮安。生命面前,其他的都没那么重要。他身边带着自己妻子,当然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活下来。
谢衡看着柏萱仔细观察金牌,金色的光映着粉嫩的脸蛋,还挺好看。他倒了杯水递过去,才慢慢道:
“底牌要一点点亮出来,打他个措手不及。否则,威力大减。”
柏萱狐疑地望着男人平静无波的面庞,哼一声:
“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
“没有瞒你,只是很多事情,是这一路上才慢慢确定。”
柏萱知道,他应该跟谁合作了。每到一个地方,留下的线索应当就是留给那人的。
合作对象,她有点猜得到是谁。
“你还有什么好东西,快点拿出来。算了,你还是藏好吧。你有功夫,这金牌在你手上,还算有几分用处。搁我这,拿出来也只有会被抢走的命。”
其实就像太子说的,见过淮安王,谈妥好一切事宜,这块金牌的用处就不大了。
但是看着女孩子熠亮的眼神,谢衡把这话咽了回去。
正好这时有人敲门,谢衡瞥一眼门口的两道阴影,让人进来。
大虎和小虎蹑手蹑脚走进屋,怀里鼓鼓的。
“公子,方才有人送来的,说是给你。”
小虎摸着脑袋,一头雾水:
“那人轻功了得,东西放下就消失了,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但是这东西我和大哥检查清楚了,公子……”
小虎眼里兴奋,放低声音神秘地说:
“这个,好东西啊。”
谢衡轻嗤一声,然打开之后,看清是什么,他也罕见地怔住了。
然后,眉眼拧起,不悦道:
“有这好东西,他不知道早点送来?”
自然是因为——舍不得。
金丝软猬甲,据说天底下一共不超过三件。因为材料和制作工艺的困难,真正的金丝软猬甲据说只剩下唯一一件,别的都只是仿冒品。
而这件金甲里面,包着一张纸条,上面内容很简单——真货,别弄坏了,回京还我。
小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是谁啊?”
好大的手笔啊。
‘他’是谁,在场的除了小虎,基本都猜到了。
大虎气得闭上了眼睛,拍他一巴掌,沉默着把人拖走了。
谢衡简单地介绍了下金丝软猬甲的来历和作用,还当着柏萱的面用锋利的匕首试了试。
一刀扎下去,他面无表情,柏萱可心痛坏了:
“物以稀为贵,这么珍贵的东西,你下得去手?”
谢衡:“它要连把匕首都防不住,那也没什么珍贵的。”
还行,虽不知真假,但匕首连道痕迹都划不开。
检验完毕,谢衡把东西推到柏萱面前:
“试试看合不合身。”
这应该本来就是女生穿的,完全合身。
柏萱摸着凉丝丝的心口,眨着眼看谢衡:
“这个时候穿上,是不是因为,我今晚要凉?”
谢衡:“……穿了这个,就不会了。”
第39章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柏萱也就说说而已,并未放在心上。
谢衡却有些惊讶她的敏锐,他的夫人,看上去没心没肺,实则心思细腻,一个很小的细节便能猜到将会发生什么。
那她是不是也已经猜到,送这金丝软猬甲来的人就是柳无殇?
看这软甲款式和大小,应当是柳无殇给欧阳蓉准备的。柳无殇这人,向来冷血,有什么好东西,只进不出,不可能主动送他们。
那人除了圣上,就只听欧阳蓉的话。
谢衡猜,这软甲,当是欧阳蓉要他送给柏萱的。
她当初种的善因,如今结了善果。
这一切,都是她该得的。
谢衡接受得心安理得,倒是柳无殇,一件衣服藏那么久。磨磨唧唧到现在才肯送过来,估计和昨晚他受伤的事情有关。
再不送过来,万一他们夫妻死了,柳无殇回去没法交代。
心下轻啧一声,趁着屋里没有旁人,谢衡低声说:
“太子去见淮安王,接下来会发生很多事。我大概能猜到,就这两天,太子可能会派我去江州……”他想把自己预估的情况同她知会一声,让她好歹有个心里准备。
说到一半,柏萱打断他:
“你现在就要去江州?”
虽然她有预感,但是真到了这时候,还是免不了担心。这可比原著提前了两年,怎么会是这个时候?
“他来平叛淮安王,为何要你去江州?”
谢衡身上有种沉稳的气场,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能接受良好,一点儿也不慌。声音不急不缓,慢慢道:
“那里藏着太子的秘密,他要我去,是因为我在那地方有点用处。”
柏萱脑子里有些乱,谢衡在原著里就一炮灰,各方面都是一笔略过,除了会画点图,就是打打杀杀,说白了,和跟在宋君澜身边的卫舟差不多。她还真不知道太子非要谢衡去江州有什么用,更重要的是:
“你去江州,他肯定会把我留在这里,你不能不去吗?”
男女主从九曲十八弯回到了原来的轨迹,谢衡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死在那里?
女孩白嫩的脸蛋布满担忧,眼里的焦灼更是藏不住。
谢衡没想到,她这般在意自己,他有点飘:
“怎么不去?”
柏萱不太确定:“靠金牌?”
谢衡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柏萱呐呐地说:
“靠不住?太子不认金牌,就是不认圣上。他们这是想……反?”
可是原著里并没用造反形容过两位皇子啊,这个罪名早就落在了谢家。
原著的描述是,太子和五皇子因夺位而战,圣上因病而死,他俩并未有大逆不道之举。
然而,这一路,太子奇怪的行为跟原著里的描述截然不同。
所以她才一直心绪不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现在听谢衡这么一说才明白,太子来淮安,不是平反,而是要造反。
难怪呢,他带那么点兵马就敢直奔这里,敢情他和淮安王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来淮安带她,纯粹是顺带的。
也对,她一个弱女子,真要惩罚,哪里都行,费不着大动干戈特地到淮安来惩罚她。
她还有一点不明白,皱眉看着谢衡:
“可是圣上健在,他这个时候举兵,名不正言不顺,风险太大。而且淮安王是圣上胞弟,他怎么会同太子合谋?”
老皇帝还在,储君造反在名声上,就落了大大的下风。除非兵力强盛,有十足把握,不然很容易成为被群起而攻之的对象。
就算太子真疯了,那淮安王呢?也这么没脑子?
谢衡说:“他恨圣上。”
早年间,淮安王也和荣安王一样,安居京都,逍遥富贵。
后来他跟荣安王争兵权争势力范围,圣上在他们两人之中,选择了荣安王。把东阳中部三分之一的兵权给了荣安王,让他来遥远的淮安当个属地王爷。
这其中原因,其实并不复杂。
淮安王乃圣上一母胞弟,自小更盛气凌人,亦更加贪心。仗着这层身份,要的太多,犯了帝王大忌。
就算是亲弟弟,多年来他从未停止搞事,圣上再多耐心也早被他消耗殆尽。
这一次,让太子来查的意思很明显了,圣上要削藩王。
“可是他不知道,他的好大儿跟好弟弟都想反他。”
柏萱捧着脸,肉乎乎的脸蛋挤变形,眼睛眯成一条缝,没注意到谢衡微妙的表情,继续道:
“太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听你的话,这个淮安王跟太子有得一拼。他俩都是皇上亲人,你和柳无殇,能搞得定吗?”
谢衡轻笑,她果然猜到了是柳无殇。对于她的问题,他回答得很坦然:
“搞不定,所以,我让他去找能搞定的人来。”
什么意思?
谢衡却没多说,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先吃饭,你记得多吃点,吃饱了,才有跑路的力气。”
柏萱懂了,所以,江州他还是得去。
谢衡逃不掉,这条路,他必须走。
不走,何以得生?
……
淮安王府,亲信将宋君昌接到府中便退下去。
屋里泡好了茶,远远就闻到了浓郁的茶香味。
宋君昌上前,随意地坐在淮安王对面的位置,接过男子递来的茶杯,嫌弃地闻了闻:
“这就是皇叔最好的茶?”
淮安王比当今圣上小两岁,个子中等,近年发福严重,满脸横肉。常年流连于风月场所,那双眼睛早已浑浊不堪。他重重哼一声,下巴的赘肉跟着一颤:
“呵,太子殿下吃惯了宫里的好东西,看不上我这儿也正常。”
若是柏萱在这里,就会发现,往日到处发疯的太子殿下,在这位淮安王面前,谦逊有礼,客气有加,简直跟换了个人一样。
他抿了口茶,随即又怜悯般叹气道:
“皇叔误会了,我只是觉得,皇叔受委屈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连一壶像样的茶都煮不出来,皇叔却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实在不该。皇叔是时候回去享受你该有的荣华富贵。”
他说得直接,但是淮安王却并不觉得不妥。
这么多年,只有宋君昌来看过他几次。他的皇帝哥哥,早把他忘了,对他不闻不问。
当年也是,他要点兵权,他也是百般刁难。在圣上心底,他这个胞弟,还没那个荣安王重要。
他心里何止是委屈,更想念曾经的富贵。
淮安王也尝了口茶,入口苦涩,却远不及他这半生的苦楚。
“太子说到了我心坎里,咱们叔侄一场,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你要做的事,我可以配合。但这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敢问殿下,圣上尚在,你有几分胜算?”
这是宋君昌早就预料到的问题,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京都那边,我都安排好了。这是太傅传来的消息,父皇近日龙体有恙,上朝到一半咳血而退。他亲自入宫看过,父皇如今药不离口,正在忙着和阎王做斗争。但是我猜,他斗不过,大限最多还有两个月。”
从现在准备,一个月内开始,回京路程一个月,时间刚刚好。
宋君昌的主力军其实在江州,但是从江州往回打,只有淮安和仓州两条路。仓州是老五的,他只能从淮安这边,所以早早同淮安王有了预谋。
“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
淮安王眯了眯浑浊的眼:“你已经是太子,为何还会走到这一步?”
宋君昌撑着茶几,掀起阴冷眼皮,眼底敛着疯狂:
“太子当够了,想当别的了。皇叔不也是因为在这待够了,想换个地方待,才同我合作么?事已至此,其实理由已经不重要了。他们人人都说我是疯子,那么,我就疯给他们看。我还挺想知道,父皇看到我这样,会是什么反应?皇叔难道,不想一起看看?”
当然想,淮安王心底发狂。他的皇帝哥哥生来就比他尊贵,只因为比他大两岁,就得到了所有他想得到的东西。这辈子,顺风顺水,成了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君主。
他应该怎么也想不到,会栽在自己最看重的儿子身上。
淮安王搓了搓手,恨不得现在就打回去,看帝王垂落。
正好这时,有人进来。
这人估摸不知道他今天会见太子,刚走到门口,连门都没敢敲,就生了退意。
宋君昌眼尖地发现了人,大手一挥,豪爽地道:
“跑什么,我跟皇叔之间没有秘密,你有什么事,当着我的面说。”
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小厮哪敢啊。他白着脸去看淮安王脸色,后者看到这人,就猜到是何事。
太子殿下比他玩得还花,没什么不能说的。
小厮这才开口:“启禀王爷,赵家娘子撞柱子了。”
淮安王心知,这是死了。
他无所谓地摆摆手,厌恶地道:
“晦气,把她陈塘。”
赵家娘子,死在了王府。
宋君昌和淮安王却是同款平静脸,他没主动说话,等淮安王自己圆场:
“唉,抓来玩玩的,哪想性子这么烈,让你看笑话了。”
宋君昌此刻十分接地气,道:
“俗话说,妻不如妾,妻不如偷。自己家的,哪有别人家的香。都是男人,我理解。”
淮安王这次是真笑了,他这侄子,在女人方面,不像他的皇帝哥哥,反而更像他。
他笑着笑着,突然又不笑了。想到女人,便想到了自己的隐痛。
拜圣上所赐,他当年与荣安王争权失败,两人交战,他身体受伤,留下暗疾。虽然女人成堆,每天不重样,可膝下至今没有子嗣。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如何不恨?
投其所好,事半功倍。
宋君昌等的就是这一刻,端详了会淮安王的脸色,道:
“皇叔莫要觉得扫兴,这个没了,我给你准备了个更好的。”
第40章
傍晚时分,谢衡果真被太子叫走了。
宋君昌今日心情似乎十分不错,在对面酒楼叫了满桌的菜,又亲自给谢衡倒了杯酒。
要是将这雅间改成牢房,这顿饭,可真是像极了断头饭。
“怎么?担心我下毒?”
酒杯倒满,宋君昌率先举起酒杯。可他对面的人却在发呆,心思都摆在脸上。
谢衡确实走神了,很久没跟柏萱分开,哪怕只隔着一条街,人就在街道那边,谢衡也有些不适应。他虽然做了安排,但人生的意外,谁也无法预料。人不在身边,总归不放心。
这会确实没什么心思跟宋君昌周旋,心不在焉地否认:
“不是。”
“呵,是啊,有什么好担心的,你那么厉害,下毒对你没用。”
宋君昌知道谢衡厉害,曾想着要是以后登基,定会封他做个一品大臣。
哪里料得到,他尚未登基,谢衡就不再效忠于他。
男人成了婚,就变了。
他气跟谢衡成婚的柏萱,更气谢衡本身,居然会因为一个女人叛变。
没错,宋君昌想了很久,唯一能想到的谢衡叛变的理由,只有柏萱。
除了那个女人,他想不出别的原因。
不然哪有那么巧,偏偏是谢衡的夫人与老五有纠葛,偏偏一成婚,他就生了二心。这次来淮安,也是好巧不巧,又遇上老五。老五借着灾情名义,还比他提前到了三大洲交界处。
谁晓得,这其中藏了多少埋伏。
要不是他动作快,能不能走出汴州都未可知。
谢衡表现得与老五关系不和,互相看不惯的样子,可他越想,越觉得这些表象是两人为了迷糊他,演出来的假象。
没准谢衡早就背着他,和老五一起算计他。
所以,这次,他故意要两人交手,故意要老五伤他。只有这样,才能稍微解他心头恨意。
宋君昌脸色阴沉,捏着酒杯冷笑。
同一壶酒,倒了两杯,他将自己这杯一饮而尽。酒杯扔在桌上,发出一声响:
“看到了?喝吧,没毒。”
储君给他试毒,这杯酒,不喝也得喝。
谢衡喝了,姿态优雅,动作潇洒。双手交叠,长袖合拢,修长白净的手比淡青色琉璃盏更加养眼。
宋君昌挑眉看了眼,忽然道:
“你自小爱捣腾军工兵械,脑子又灵活,总能画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新玩意。我一直觉得,你在兵械图这方面的天赋,比任何人都高,整个东阳,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般有想法的。结果,你丢了兵部,去了大理寺,你自己不觉得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该画的上辈子画完了。
最后,并没有用到自己想用的地方。
他想用最新的兵器斩杀外敌,结果,全用来杀自己国家的将士。
这辈子,就该早点收手不画。
包厢安静异常,谢衡淡淡开口,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画手的灵感有限,可能是前些年画得太多,年纪大了反而没什么思绪。趁此去大理寺,就像殿下说的,可以自己的案子自己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十八岁,年纪大?确定不是讽刺他老?
宋君昌当然半个字都不信,他脸宽,骨架突出。最近用脑过度,额前有点突,露出瘪平宽大的额头。一张普通的宽脸令本就小的眼睛更显小,看着锋利又危险。到了这会,他也没心思听谢衡继续瞎扯:
“是吗?但本宫觉得你挺可惜的,所以,这次安排了你去江州。前面荒废了不少时间,这次得抓紧点。明天一早,你就出发。我知道,你这些年,画了不少好东西,却一直藏拙没展现出来。江州人少安静,你有大把的时间创作,每画一幅画,你夫人就有一顿饭吃。若是画不出来,她也就不用活了。”
当初邹高远临摹的都是次品,做出的东西不是这有问题,就是那出故障。所以,他才需要谢衡的手,画出最精准的原图,去调整做出来的成品,以及制造一些新的兵器。
谢衡似乎有点不舒服,听得昏昏欲睡,眼皮耷拉着,宋君昌最后一个字说完,砰的一声,他倒下桌。
外面天色暗下,三月春风摇曳,狭小的屋里,火烛的味道散发更快,微微刺鼻的味道令宋君昌皱眉。
他看了眼面前的鸳鸯酒壶,这种酒壶里面有两个酒槽,里面装得自然是两种酒。把手处有个开关,倒酒时按下去,就会换上另一个酒槽里的酒。
所以,即便是同一壶,他与谢衡喝的却是两种不同的酒。
只是点迷药而已,最少让他睡上两天两夜,等他醒来,就会看到他在江州为他早就准备好的囚笼。
宋君昌拍了拍手,立刻有四个人推门进来,他挨个扫了一遍,没错,都是他的人。淮安王的人,他一个没用。
拿出太子令牌扔给其中一个人,他冷声吩咐:
“现在就送他出城,拿着我的令牌去找江州太守,他知道带谢衡去哪里。你们小心点,他身手好,我准备了些东西,到江州那边,记得每天按时给他灌下。记着,一天三顿,一顿一包,绝不可少。”
他还要留在淮安几日,跟淮安王一起点兵守城,排兵布阵,做好备战准备。
“最多五日,我会去江州跟你们汇合。再提醒一次,把他看仔细点,切不可有一丝差池。否则,不止是你们,你们全家都得遭殃。”
“是。”
……
谢衡被叫走,客栈里,柏萱一个人吃着晚饭,没什么胃口。
屋里有点闷,她推开窗户,在薄薄的暮色之中发呆。对面的酒楼比这边的客栈热闹,也比这边高一层。房梁上,挂着大大的红灯笼。
屋顶是很传统的建筑,但是在昏暗之中,看不清上面精美的雕像,全都变成了一条黑黑的直线……不对,直线中间有一块凸起。
柏萱下意识伸长脖子,那个凸起一动不动,像极了静止画面。偏偏形状,圆圆的弧度,像人的背弓起的样子。
她看了很久,久到眼睛都快看花了,那静止的画面才终于转为动态画面。
确实是一个人影,似乎察觉她这边窗户敞开,对方冒头,快速暼了眼,然后快速消失。
柏萱……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模模糊糊的影子有点印象。
像是卫舟?
宋君澜身边的人很多,她记住了卫舟,谁让卫舟那么特殊,代笔写情书糊弄她,这可不得记住。
可是影子很模糊,她不太确定,只是心里突然不安起来。
太子和谢衡去了对面酒楼,宋君澜身边的亲卫扒在楼顶偷窥。要是她没猜错,那片瓦盖之下,就是谢衡所在的地方。
这一路来,谢衡那么自信。
他说会有人来帮忙,且是个能治得住太子的人,她想到了那人是谁。
太子想搞事,圣上来平事,两方较量,说来说去,都是皇家事。
即便赢了又怎样?
太子输了,最后赢的人不是五皇子,也会是别的皇子。
就目前来看,只有宋君澜在附近。那么这次交战,应该也还是他和太子。若太子输了,赢的人依然是宋君澜。
这样的结局,其实和原著差别不大。
那是否意味着,谢衡最终也逃不过当炮灰的命,还是会死在江州?
柏萱关上窗,进屋没一会,又开始觉得闷。
这才三月份,为何这么闷?
更离奇的是,她刚刚关上的窗户居然自己打开了。
外面的风声没有很大,不可能吹得开窗户。
柏萱犹疑着起身,还未踏出一步,从屏风后面绕来一个人。
她一愣,疑惑道:
“你怎么爬窗进来?”
出什么事了?
谢衡一身黑衣黑靴,袖子湿了一截,但是被衣服的颜色掩藏,基本看不出来。
屋里有种奇怪的味道,桌上的饭菜和酒水都没动,这味道不像是食物发出来的。
谢衡微微皱眉,绕过屏风就看到一张红扑扑的脸蛋。
他直接愣住。
女孩的脸像颗熟透的苹果,晶莹饱满的唇更是如盛开的艳丽花朵。那双清澈的眼亦是水雾迷蒙,小巧光洁的鼻尖泛起一层淡淡水光。
她很热,肉眼可见的热,领口的衣襟微微敞开,眼神透着一股迷茫,反应也变得迟缓许多。但是她自己似乎并未意识到这些异常,一双眼直愣愣盯着他,焦灼又不安地说:
“你可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所以虽然不想打击你的自信心,但该说的我还是得说。江州很危险,你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你能不能不去?我已经为你想好了办法,这杯茶里我放了一点点软骨散,它名字听着有点吓人,其实作用没那么吓人,只会让你看上去没那么精神。你喝了之后,再装病装晕,就不那么容易露出破绽。”
说白了,也就是辅助作用,帮他蒙混过关的。
谢衡苦笑不得,一晚上这么多人要他喝药。但是现在没工夫管这些,他伸手摸了摸柏萱的脸,温度很烫。讲这么久的话,她似乎渴了。他的手摸上去,她迷茫地舔了舔唇。
他轻声问:“茶壶里放药了吗?”
这人好笨,药放茶壶里,那她就连水都没得喝了。
她有点嫌弃谢衡的智商,想叉着腰为自己正名,却没什么力气,干脆算了,摇摇头:
“当然没有。”
“行,要喝口水吗?”她很明显出了点问题,谢衡想让她喝点水冷静一下,然后才好告诉她今晚该怎么脱身。
什么?
柏萱眼睛一晃,视线也跟着模糊了一下。
谢衡好像说了什么,但是她听到的不是喝口水吗,而是……和我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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