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不经意的随意一瞥,如风过无痕,转瞬即逝。
红袖屏住呼吸,不理解向来对小姐避之不及的男人为何会主动看过来,又想着小姐要是凑过去说些不该说要怎么办。
想不到办法,她没办法……心中的忐忑在余光发现男人靠近的身影时放到最大,她无措到下意识喊:
“小姐……”
“嗯?愣着做什么,过来啊。”
红袖头一抬,却发现柏萱不知何时,已经走进门里,而那个让她惶惶不安的身影也已离去。她有点想哭,直到这一刻,才确定小姐不会再为五皇子失去理智。
柏萱好笑,红袖难道没听说过,路边的野男人不要理?
她神色自若越过宋君澜,权当没看见。
宋君澜同样像是没发现她,偶然从她身上掠过的目光也无片刻停留,好似压根不认识这个人。
只是走到半途,他微微顿了下。
宋君澜并未回头,他穿着一身月牙丝质锦袍,柔滑质感的衣料贴着颀长的身体。身为男主,他的容貌身材自然无可挑剔。三千青丝束于蓝色发带,玉面星眸,高挑身形端得风度翩翩。
乍一看去,他和闭嘴不说话的谢衡有几分相似的温和。
不一样的是,谢衡更加清俊秀气。宋君澜儒雅,举手投足自有贵气,瞧着温润如玉,像个风光霁月的贵公子。实则疏离淡漠,那张脸,对谁都会笑,也鲜少生气,但谁也不放在眼里。
刚回来就遇到曾经爱慕自己甚至死缠烂打的女人,他有些意外。其实,他和柏萱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不太理解一个不熟的女子为何会那般执拗地喜欢自己。愿意在他的王府门前从天黑等到天明,只为告诉他,她永远只喜欢他,愿为他做任何事。
那时候他恍若未闻,他想要的东西,不需要靠女人得到。
时隔月余再见,两人形同陌路,她与从前大相径庭。
宋君澜除了稍稍意外,并无太多感触,只不太在意地随口一提:
“看来,老七的话不假。”她变心了,亦不再为他所用。
跟在他身边的卫舟还是觉得不太可能,那女子有多痴情,他可是看在眼里。
“兴许,是为了避嫌。”
“是么?走吧。”
卫舟应下,走几步忍不住回头。
此次汴州之行,并不顺利。
虽然查清牢房坍塌是由于当初建造时偷工减料,又遇上天气恶劣,一夜轰然倒塌。殿下也处理了当年相关之人,确实存在严重贪污的情况。但牢房里的囚犯绝大多数消失不见,还在的也都成了尸体被埋在废墟之下。更糟糕的是,没有查到与太子有关的证据。
画坊门口已经看不到柏萱的身影,他眼神幽深,咬紧腮帮,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
柏萱不懂画,也没什么艺术审美。让掌柜挑幅寓意好,受年长之人喜爱的名家之作。
“姑娘这么一说,老朽确实想到一幅画。大师徐公璘的《松鹤图》,寓意福寿延绵,松柏之茂。徐大师的画作每一幅都是极品,可遇不可求。就连我清轩居也只近来才得了两幅,说来也巧,另一幅刚刚才被人买走。这松鹤图,算是仅存的孤品。”
刚刚……不就是宋君澜手下拿的那幅。
这也太巧了。
柏萱有些犹豫,并非因为宋君澜,而是她感觉掌柜拿来的这幅画,笔锋过于锋利了些,松鹤图,仙鹤在云雾之中,像是要飞天一般,充斥一股隐隐的天高之志和野心。
贺寿礼隐喻飞天?不行不行。
她逛了一圈,最后按照自己的心意选了幅松树绶带白鹤图。与之前那幅不同,这里只有简单的青松和白鹤,配色也十分清爽,很平和的感觉。目光在画上停留许久,脑中不自觉浮现‘平安康宁,万古长青’这样的词。
“就要这幅。”
“好,我给您装起来。”
掌柜带着画去楼下,柏萱难得亲眼见到古代的画,忍不住想留在这多看会。
画坊很大,二楼有好几间展览室。每一间房门都开着,她随便走走,没一会听到楼下有动静,似乎来了很多人。
柏萱承认自己有点创伤后遗症,下意识去看大虎。
大虎比谢衡更健壮,身材更魁梧些,看着比他厉害,靠谱。
这直白又单纯的眼神,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大虎额头冒出一滴汗,他还没搞清楚公子与少夫人之间的问题与纠葛,少夫人这般信任他,真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柏萱压根没给他纠结的时间,因为她发现屋里多了个陌生女子。
看到缩在墙角的女子,柏萱脑子轰然炸开,仿佛一瞬间烟花绽放,昙花盛开,有些晕。
被发现了,美人仓惶仰起脸。如画般精致完美的面庞,盈盈剪水桃花眸,晶莹剔透的唇,仿佛被上天亲吻过的绝美容颜,惊艳到令人头晕目眩。柏萱以前也喜欢看美女,却从没觉得哪一个真的如那些词形容的天上有地上无。直到此刻——
碧绿色薄纱裙包裹之下的女子向她投来一个眼神,她就猜到她是谁。
第一美人,欧阳蓉。
惊为天人的美貌,让所有形容绝世美貌的词有了具体的画面。
柏萱张了张嘴,不自觉放轻声音:
“这位姑娘,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话落,红袖低头扣手,大虎也别开了脸。这种话,通常不都是坏人说的么?
柏萱也迅速意识到不妥,上前两步,手指指楼下,用气音说:
“他们是来找你的?”
漂亮美人水润的眸子晃了晃,像一片落叶划过湖面,惹人怜惜。
原著里,这位美人下场太惨了。
她死在了太子的床上。
死相极其凄惨,生前受过太多折磨。也是那段剧情,揭露了太子殿下某个方面的特殊癖好。
楼下的人应该是来找她的,难不成她的死就是在今天?不对啊,好像没这么早。
莫非除了太子,她还有别的非人遭遇?
岂有此理!天理难容!
柏萱蹲下来,脑中有个非常清晰的想法,她想救这个美人。
经历了那一夜的黑暗,她体会到女子在那种情况下,有多害怕绝望。
柏萱从骨子里,生理性厌恶这种强迫行为。也厌恶,天生的力气差别,让弱势的一方注定反抗不了。
楼下的人似乎踏上了楼梯,柏萱当即起身,冷不防听到很温柔的声音:
“是。”
人美声音也这般好听,性子看上去又那么温柔似水,不该落得那样的下场。
柏萱冲始终缩着的人笑了笑,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旋即起身,麻利地挪动画架。顺带回头,朝后面两人道:
“快过来帮忙,像我这样摆,我弄这边,你们弄对面。”
红袖和大虎有样学样,他俩其实看不出什么名堂,画架挪的位置也不复杂。很快便弄好了,然后,看到了一种新颖又神奇的效果。画架依次斜着排开,每两个之间留的空隙恰好只露出后面半幅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只能看到后面那幅画的一半。
小姐去后面让那女子换了个位置,这会已经看不出女子藏在何处。
等到楼下的人从隔壁房间找过来,柏萱已经双手抱臂,站在最中间的一幅画前面,佯装欣赏考究。听到外面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发怒:
“好烦,说了这间画室被我包了,哪个不长眼的敢打扰本姑娘赏画,不想活了!”
闯到门口的大概有五六个男子,被柏萱嚣张跋扈,盛气凌人的声音吼懵一瞬。为首的男子扫一眼里面,目光在大虎身上停留了会,很快有了计较。当即换上一副假笑嘴脸,一边眼神乱飞地找人,一边敷衍地说:
“抱歉,在下无意打扰,只是家中小姐方才不知所踪,在下心急,这才不请自来。敢问这位夫人,可看见过一个女子?”
柏萱冷哼一声,眉头皱起,满脸不耐烦:
“我在这待了好一会,除了你们,哪还有人!”
男子似是耐性极好,笑着道:“我家小姐顽皮,兴许是躲起来了。夫人没看见也正常,可否让我们找一下?”
“你是在说本小姐眼瞎?你们是谁,报上名来。告诉你们,我爹爹和公公都是圣上跟前红人。你们如此诋毁本姑娘,我不会罢休的!定要让你们后悔阴阳怪气本姑娘!”
柏萱留了个心眼,她虽装腔作势,却没自报家门招惹仇恨。反正唬人嘛,吹自己厉害牛逼就行了。这些人压根就不认识她,出了这栋楼,谁还能找着谁不成。
光天化日强抢美女,做这种肮脏勾当,他们肯定不希望事情闹大,那她偏不如他们意。
京都,天子脚下,达官富贵多如牛毛,目中无人的世家公子小姐亦随处可见。换做平时,李盛是不怕的。如此出言不逊,他们还会上前教训一顿。有太子罩着,除非天子本人,他们怕谁?
然而今日有任务在身,且见不得人,尤其不能让圣上知道。
李盛看了眼魁梧高大的大虎,这人不好对付。打起来动静闹大了,引来旁人关注,情况会更加棘手。他不确定欧阳蓉是否真的在这,看了好几圈都没看到人。几番考量,开口下令:
“走。”
出了画坊,旁边手下说:
“老大,我看了一圈,确实没发现人。那掌柜也说没人,没准她真不在。”
李盛还是不放心,太子要的人,若是找不到,他们也别想活了。他点了两个人,低声吩咐:
“分头找,你们俩去那守着。等他们出来,看看她是不是跟着他们。若不是,再上楼去找一次。”
今天抓人本该很顺利,出此意外的原因是欧阳蓉居然会武功。
功夫一般,看样子才练成没多久。用的不熟练也不稳当,却能为她争取到一个逃跑的机会。那姑娘聪明,之前装了那么久,特意选在闹市逃跑。这里建筑错落人又多,能藏身的地方太多了,是个绝佳的跑路机会。想找到人,恐怕要费一番功夫。
大虎靠在二楼柱子后面,见状回屋:
“他们走了,有两个躲在了拐角处。”
“在那个方位?”
“西北方。”
“我错了。出门左边右边?”
“……左边。”
柏萱点点头,事不宜迟,让红袖扶着美人起身,边走边嘱咐:
“待会出门,大虎和红袖都走左边。姑娘,你和我一起。咱俩身段差不多,若是步调一致,从侧面应当分辨不出。”
但是楼下还有个掌柜,柏萱笑眯眯地问他:
“你看到了什么?”
掌柜快哭了:“我什么都没看到。”
柏萱把钱给他,让大虎收好那幅画,再次看向掌柜:
“你刚才应该是跟那些人说,没看到有人进来。之后若是改口……掌柜先生,在刑狱司,前后说辞不一致……是会死人的。”其实柏萱也是猜的,那些人进来时肯定会先盘问掌柜。她猜他是这样回那些人,不然,他们不会轻易离开。
在二楼带看画,掌柜是在隔壁屋里,确实没看到有人。他也确实是这样说的,连忙点点头:
“多谢姑娘提醒,老朽明白。”
柏萱眼神依旧望着他,语气轻松:
“客人要走,掌柜不送一下?”
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谁还不是人精。
掌柜相当配合,脸上挂着老实诚恳的笑,把人送出门,还神色如常地招揽生意:
“夫人真有眼光,画斋还有许多佳品,欢迎再来啊。”
“好说。”
大虎已经把马车牵来,停在出门左侧斜对角,人在往那一站,都不需要红袖和掌柜,躲在墙角的人连一片衣角都看不到。
柏萱就这么把人带走了,她本想问问欧阳蓉的情况,可看着美人一身狼狈,衣服头发因为逃跑弄得十分脏乱,回府便让红袖先带人去洗澡,又给她准备了件新衣服。
候在一旁沉默寡言的大虎第三次看过来时,柏萱收回进屋的脚,笑问:
“你有话跟我说?”
大虎点点头:“少夫人可认得那位姑娘?”
“不认识,但猜得到。怎么了吗?”
大虎瞧着她是真的一无所知,凭着今日对她的好印象,打算多说几句:
“她曾被太子相中,家道中落后,又被督察办柳无殇收入府中。柳无殇与几位皇子关系势如水火,又因为那位姑娘,与太子的关系最差。”比水火不容更差,可想而知是多差。
他给了柏萱一个微妙的眼神,点到即止。
谢衡最近因为上朝的事情,似乎与太子的关系恢复如初,还收到了太子的贺柬。
这事柏萱知道,可其他的,原著里没写啊。她不知道,欧阳蓉和柳无殇还有这么一段,柳无殇不是万年单身吗?
所以大虎是在提醒她——她一下子得罪了所有皇子……以及谢衡?
不过,有什么关系?救欧阳蓉的事,她不说,他不说,谁知道?
刚这么想着,柏萱就看到,谢衡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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