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谢鸣之抱着庚桑箬的身体, 那身体余温尚存,因为一身红衣,哪怕流了满身的血也并不显得可怖狰狞, 反而只是像安睡了过去。
南宫少尘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脖颈上的红痕昭示着他灵脉已经被废, 他有些站不稳,跌跌撞撞的走向云箬,想要去牵她的手:“师妹,走……离开这……”
然而他还没走到云箬面前就脚一软跌倒了。
云箬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南宫少尘谪仙一样的人物,哪怕是之前在玉京城外被她逼得节节败退, 也从未露出这样不堪的模样,云箬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狼狈。
南宫少尘趴在地上, 一身出尘的白衣染了灰, 谪仙落了凡尘。
可就算再狼狈, 也比不过她当年被封在玉棺里的样子。
云箬看着南宫少尘现在的样子, 眼中并无任何情绪, 抬脚绕过地上的人,走向谢鸣之, 却发现谢鸣之周身围绕着层层法阵,她过不去,只好负剑站在阵外,忽而感受到四周空气波动, 无数法阵又若隐若现地浮现出来。
云箬顿了顿, 开口道:“谢宗主,是你害死了庚桑箬。”
谢鸣之猛地抬眼看过来, 目光森寒:“你说什么?”
“说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云箬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把庚桑箬当成了什么?一个人你随意摆弄的物件, 一个可以随意抹消记忆的布娃娃?你现在看到了,她宁愿死,也绝不再受你操控,被你任意揉捏。”
“师妹,别说了……”南宫少尘虚弱的声音传过来。
云箬置若罔闻,只看着谢鸣之:“谢宗主,你不想知道我被你们封棺换魂,是怎么活下来的吗?被占了身体,我本该魂飞魄散,可我现在还好好的活着,不仅如此,还有了一身能修行的灵脉,你想要给你女儿的,我都得到了。”
“……你说得对。”谢鸣之抱着庚桑箬站了起来,喃喃道,“对,你怎么没死?谁救了你,你身上的天地灵息从何处而来,莫非是公羊世家的人救了你?”
“谢宗主还不算太笨。”云箬笑了笑,“咱们来做个交易,你撤掉玉京城的法阵,放走腐海林的宗门人,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谢鸣之看着云箬,忽然也笑了一下:“你来玄阳宗的目的,真就是为了救人?”
云箬没说话。
谢鸣之正色道:“可以,但你要留在玄阳宗,让我封了你的灵脉,放心,我答应过少尘不杀你。”
云箬依旧沉默。
谢鸣之好整以暇的等着,无数金色法阵再次铺开,围绕上云箬身周,如同一张一翕的无数金色花瓣,将她笼罩在其间,谢鸣之神色温柔的低头看着庚桑箬,用手耐心地把她脸上的脸侧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干净,小声和她说话:“箬儿别怕,阿爹在呢,没关系,这些你都不会记得,待一切结束,你就什么都有了。”
许久之后,云箬下定了决心,再次要他保证:“可以,但你要答应我撤了法阵,放走所有人。”
谢鸣之闻言微笑道:“本宗主向来说到做到。”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南宫少尘想从地上爬起来,却根本办不到,方才谢鸣之抽他灵脉甚是凶狠,他现在能开口说话都要耗尽力气,他靠在墙边,目光看着云箬,“小师妹,曾经换你身体是师父要我们做的,你别答应他任何条件,师兄现在已经护不住你了,你……”
他话未说完,肩膀一侧被灵力洞穿,飚出一道血线,闷哼一声说不出话来了。
“少尘,三个徒弟里师父最疼你也最纵容你,我不想杀你。”谢鸣之淡声道。
“那是因为我和师父最像。”南宫少尘吐出一口血。
“放心,师父以后也会护着你。”谢鸣之说。
南宫少尘忽然想笑,笑了一声,又被胸腔中涌出的血呛到,弯着腰咳嗽起来。
他早就知道师父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他心里眼里都只有一个人,最像他的人明明是小师弟白凌,在看到神灭箭的时候,他确实催动了白凌身上的法阵,但他也搞不明白,白凌究竟是被他操控,还是自己扑过去的。
他在那一瞬间忽然有些羡慕白凌。
那个被师父带回来的时候连坐着吃饭都不会的小师弟,终于变成了人。
原来云箬当年在玄阳宗是这样的感受,什么都不会,也没办法自保,不受待见,谢鸣之从不在乎她有没有受欺负,会不会被人看不起,除非她身体受伤,谢鸣之才会生气。
倒是沈苍一会给云箬送很多护身法器,告诉她随便用,他和白凌都觉得多余,有他们护着,小师妹哪里需要哪些。
虽然那些护身法器云箬也从来不用,全都珍宝一样的收着,遇到他们出去做任务,还会把最好的挑出来给他们送来。
南宫少尘捏了捏自己的手,只觉得软弱无力,掌心里再也凝不出银光。
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原来她当年小心翼翼的讨好,除了对他们的信赖,更多的是不安,而他们只觉得小师妹懦弱善良,人人可欺,实在没有骨气,哪怕被封棺淬体,她也只会求饶。
可后来她没了,面对着一样的躯体,一样的脸,他才恍然间发现,小师妹就是小师妹,哪怕现在的身体里依旧有她的大部分记忆,他却再也看不到那双眼睛了。
他对云箬说的那么多想要保护的话,听在她耳里难道就和现在师父对他说会护着他一样的令人发笑吗。
可他明明没做错任何事。
杀了小师妹的时候他并未多喜欢她,捡她回来养着本就是为了那具凤凰骨,对她好是因为师父吩咐,所以她刚被封进玉棺中时,他心底的不忍心自己也不知从何而起,而后随着与那换了魂魄的身体日日相处,他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他想要的小师妹一直都是那一个。
可人已经死了,还能怎么办。
他建了无念阁,用当初鬼使神差留下的小师妹的一缕神识布下法阵,阁楼里全都是当年小师妹用过的东西,她喜欢的吃食,买回来的小东西,和她有关的一切,以及那次他带她下山,她掉进水里都要去放的三盏河灯。
后来在学院见到云箬,看到那双相似的眼睛,南宫少尘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小师妹,在玄阳宗那一次相会,他借由无念阁的法阵确认了她的身份,心底的欲念像枯草逢春般疯长。
失去过一次算什么,只要再拿回来就好了。
他想要她像当初那样,只能依赖他一个人,满心满眼都是他,无论她想去哪里,他都可以带她去。
可现在一切调换。
云箬灵脉觉醒,修为境界早就不是当初什么都不会不懂的小师妹,而他被剥去灵脉,余生大概只剩苟延残喘。
“云箬……”南宫少尘艰难出声,“法阵阵眼在峰顶大殿,不在这……别封灵脉——”
又一道灵力贯穿而来,绞入他嘴里生生绞碎了他的舌头。
谢鸣之冷冷看了他一眼:“少尘,为师对你很失望。”
南宫少尘再说不出话,吐出满嘴血渣,喘着粗气看着云箬。
云箬却至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一眼,面无表情的眼睛里却染上了一丝愠色:“谢宗主真是心狠手辣。”
“对,不像你,徒儿啊,想往前走就不能当个好人,你现在不也是吗,你想救人,就不得不听我的,明明我们是交换条件,你却只能落下风。”谢鸣之一派教导的口吻,“当了你三年师父,今日也教你一些道理。”
“免了。”云箬道,“来吧。”
她再次伸手给谢鸣之。
谢鸣之一笑,笑容里浮现出的讥讽和嘲笑。
当年在玄阳宗见到这小姑娘的第一面他就知道她是个好拿捏的,如今有了修为又如何,看似大义凛然,实则愚蠢透顶。
倒是省了他不少功夫。
谢鸣之心道:“快了,箬儿,你等阿爹一下,很快了……”
他从法阵中走出,并起两指竖于身前,云箬身周层叠的轻薄法阵消散,一个法阵在她眉间成形,落下一点红痕,一寸一寸向内镶嵌。
云箬等的就是这一刻,镶嵌进她眉间的法阵被一股磅礴的灵力唰然绞散,没等谢鸣之有所反应,几枚三棱锥铮然钉入地上捣毁了防护法阵,云箬往前刺去的手中灵剑闪现,谢鸣之抱着庚桑箬后退,身侧数道剑意凝出,却快不过云箬的身法,他眼前一空,云箬的身影消失不见,下一刻,手里的身体被抢走了。
云箬抱着庚桑箬迅速后退,谢鸣之杀气腾腾的剑意到了她面前全都止住了攻势。
云箬笑道:“谢宗主方才让我不要当个好人,我这么快就做到了,不过这就是一副身躯而已,为何谢宗主下不了手?看来凤凰骨确实厉害,就算是已经身死,也还能暂时保住魂魄。”
云箬身周出现无数闪着银光的三棱锥,对谢鸣之道:“现在换你了,谢宗主,要么你解除法阵放人离开,要么我就毁了这个身躯,你怎么选?”
谢鸣之阴鸷万分的瞪着云箬:“你敢,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告诉我!”
“我刚才好像没说清楚。”云箬也看着他,“谢宗主,你没得选,要你女儿的魂魄,那就放人,我耐心有限。”
“你敢伤了箬儿,我要你顷刻就死在这里。”谢鸣之掌中灵力闪动,一道道剑意鸣响,杀伐之气散开,“就凭你的修为,也敢威胁我?你当你是谁?”
嘴上是这么说,围绕在云箬身周的剑意全不敢往下压分毫。
谢鸣之看着云箬泰然处之,完全不把他那满屋的剑意放在眼里的样子,冷笑道:“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云箬道:“能撑到你女儿魂魄消散。”
她一句句都冲着谢鸣之最在意的地方上戳,当真是有恃无恐,南宫少尘在一旁看着,满是血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原来当初那个小师妹早就今非昔比了,不论是修为,还是心性。
以及方才,谢鸣之绞碎他的舌头,云箬眼底那一抹不忍愠怒的神色。
他不觉得那是为了他,但他觉得甚好。
小师妹,你就该是这个样子,我喜欢的就是你这样。
云箬顶着数道威压的剑意,心头暗惊。
不愧是首宗宗主,她方才甚至想过他一身修为是不是庚桑世家的法器加持,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要不是她现在抱着庚桑箬的身体中还留着她的魂魄,只怕她和这躯体现在都已经被这毫不客气的霸道剑意刺穿了。
杀气如此之重,叫人心里勾起自己最惧怕的事物来。
这山巅的法阵应当都是谢鸣之布下的,却不知为何生生不息,之前被她毁了那么多,法阵气息却不见减少,现在应着谢鸣之愤怒的剑意,所有法阵仿佛都在蠢蠢欲动,像是活的一般,如同无数毒蛇盯上了她。
然而下一秒,空中嗡一声振鸣,数十道惊天剑意唰一声降下,铮然钉在云箬四周。
她只觉得浑身一轻,可怖的杀意顿时远去。
云箬迅速后退,飞身从屋内跃了出去,被人一把接住。
“师妹!”百里夜手中灵剑轻震,单手扶住云箬,看到她眉间一点红痕,目光沉了下去。
“我没事,法阵在山顶大殿,我们下去!”云箬被扶了一下站稳,立刻道。
百里夜和她默契十足,将手中灵剑钉在地上,转身和她一起离开。
屋内的谢鸣之被剑阵困住,几息之间才破阵而出,一剑斩去钉在屋外的灵剑,头也不回地朝山顶大殿跃去。
身后南宫少尘踉踉跄跄的跟出来,紧随其后。
山巅院落中只剩一段安静的长廊,以及院中寂寂飘落的雪白梨花。
两道身影走了进来,其中一个伸手接住几片飞舞的花瓣,在指尖捻了捻:“天地自然灵息,这里倒是存了一些。”
“师父,我……”跟在乔落身旁的叶景朝庭院外看了一眼。
乔落笑道:“别担心你那好友了,还有她师兄在呢,况且她可不笨,谢鸣之不一定奈何得了她。”
他说着,穿过满院梨花,往灵息最浓厚的屋子里走去,想要进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拦,他手中凝起灵力,几道法阵往前推去,却在贴上屏障的瞬间像是被火燃烧,顷刻间就消散了。
“原来如此。”乔落试过之后就收了手。
“用法器试试?”叶景道。
“不用。”乔落摆了摆手,转身沿着来路出去,“看来我的猜测没错,难怪谢鸣之在这山巅布下诸多法阵,看来就是在掩藏庚桑世家的出入口,哎,我本想悄悄进去的,现在看来却非得请谢宗主带个路不可了。”
寿宁峰大殿,殿中空旷,殿宇高大宽敞,云箬和百里夜才刚进去,还没来得及找法阵阵眼,谢鸣之就赶到了。
“我本可以让你活着。”谢鸣之目光阴鸷步步逼近,“是你找死。”
“三十多年前我并未找死,谢宗主不也杀了我吗。”云箬道。
说出这些话,她心中没什么感觉,垂在身侧的手却被人紧紧握住了。
“找法阵。”百里夜低声道。
他挥手重新凝出灵剑,身周剑意浮现,谢鸣之皱眉道:“百里世家的剑,你是百里家的人,却加入了闲云宗,一身修为俱在,闯阵出来的?”
“不劳谢宗主关心。”百里夜提剑而上,和谢鸣之斗在一处,给云箬争取找法阵的时间。
谢鸣之本来没把百里夜放在眼里,一个脱离世家的小子而已,能有什么本事,但他和百里过了几十招,两人居然打了个有来有回,他从庚桑家得来的秘境中有一个里都存了百里世家的剑术之道,他不知道在其中试炼过多少回。
哪怕是对上百里世家现在的少主,他也有把握能胜。
可眼前这小子的剑招怎么如此精湛巧妙?要不是对方修为境界不够,谢鸣之觉得自己现在恐怕要落下风。
但他不想缠斗浪费时间。
谢鸣之手中灵剑绞出一道剑气,破开一个间隙飞身上了大殿主位,手掌前伸,一个黑洞洞的密室出现在殿宇上方,数道微型法阵分散地落下来,重新排列组合,拼成了一个更大的法阵。
护山大阵。
法阵上方还有一重小一点的阵法,缓缓悬到谢鸣之手掌上方,随着他的五指微微转动。
“这是玉京城的法阵。”谢鸣之道。
云箬正要上前,被百里夜拦住:“等等,那法阵不对,似乎不是防护法阵。”
“小子。”谢鸣之道,“你精通法阵?”
“算不上。”百里夜淡声道。
谢鸣之冷笑着看向云箬:“这确实是防护阵,只不过我在其间又加了一道凶阵,只要我开启手中法阵,玉京城中所有人都会死,本来是等着逼你前来才用的,没想到你提前来了,更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有本事。”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杀了玉京城的人?”云箬皱眉。
“他们能为庚桑世家的传人做点什么,是他们的荣幸。”谢鸣之道,“把我女儿还我,即刻,马上!”
“好。”云箬干脆点头,抱着庚桑箬走上前去。
她如此干脆,谢鸣之反而有些怀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云箬,云箬将庚桑箬的身体放在主位的台阶上,谢鸣之也将手中法阵一抬,让它缓慢地旋转着升上两人之间的空中。
殿中几人同时动了。
云箬飞身去接谢鸣之抛出的法阵,百里夜足尖点地跃起,掌中灵力四溢,目标是玄阳宗的护山大阵,谢鸣之则头也不回地奔向庚桑箬,将那具已经冰冷的身体抱起来放到主位上。
台阶上升起一道法阵,将庚桑箬笼罩在其中,护住她的魂魄。
几息之间,百里夜和云箬各自找出了法阵的阵眼,灵力涌入进去。
但也几乎只是顷刻之间,谢鸣之夺回主动权,回身几招逼退了两人,将玉京城的法阵再次捏在了手里,这次他没有再犹豫,直接开启法阵。
“住手!”云箬几道三棱锥率先飞去,却被谢鸣之挥手挡下。
谢鸣之手中的法阵却倏忽间消散了。
谢鸣之愣了愣。
就连百里夜和云箬都愣住了。
法阵消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她找到阵眼标记处的瞬间,山下等在玉京城各处的宗门弟子们同时启动手中灵器,将整个法阵破除了!
这怎么可能?
他们之前的设想就是破除一部分,他们拖延时间,让宗门人把城中百姓都救出去。
怎么回事?
*
同一时间的玉京城中,巨大的防护阵消散,笼罩在城镇上空的灵息散去,所有宗门弟子都欢呼起来。
“我们成功了!!”
“法阵解开了!”
“快快快,进去救人!”
之前分到玉京城的人只有六十多个,分散在城外各处简直是少之又少,法阵庞大,大家心中都没有底,既怕潜入玄阳宗的人找不到法阵,又怕找到法阵阵眼出现的那短短时间内他们来不及破坏法阵。
云箬和百里夜冒着生命危险创造的机会,他们必须完成自己的任务。
等在城外的宗门弟子一个个都焦虑的想抖腿,其中一个不禁压低声音大骂起来:“其他宗门怎么回事,缩头乌龟!只想着自己关上门明哲保身,简直气死我了!”
他们一组只有三个人,另外一人被他带动,也骂起来。
反正现下外城的人被疏散,内城有防护阵罩顶严实得很,他们不发泄一下情绪就要焦虑到上嘴啃法阵了。
“骂谁呢?”一道厉爽的女声响起,随即是无数被压低了的脚步声,漆黑的外城中不知来了多少人,反正人影攒动,当先的女子穿着宗门门服,一看就是位宗主,压低了声音道,“我们不就晚了一会儿吗,去了会审堂那边,又立刻往这里赶来了,应该没有错过计划吧?”
方才大骂的宗门弟子默默躲到了队友身后。
队友正是人高马大的殷祁,非常便于躲藏,他看了眼躲在身后的赤安宗弟子,默默吐出两个字:“没有。”
“那就好。”女宗主松了口气。
她身后的人影进了城就很快散开,宗主们朝着玄阳宗山脚方向而去,剩下的弟子们各自几几分开,去找散在城中的其他宗门弟子分灵器,至于计划,他们已经听会审堂留守的人全然告知了。
殷祁看着一批一批分散开的人影,呆住了:“你们,都愿意来?”
女宗主道:“当然了,之前瘴气围困玉京城外城,是云姑娘救了大家,后来情势稳定我们才离开,收到会审堂的召集令,没有立刻赶来,而是去附近几家宗门一起劝说去了,反正能多来一家是一家,结果耽误了不少时间,来晚了。”
女宗主说完就离开了。
赤安宗的弟子怼了怼殷祁胳膊,不可置信地道:“喂,大个子,我刚才看了看,起码来了二十多家宗门!”
算上之前的,仙门百家起码来了四分之一,但已经很好了。
比预期的还要多。
散入城中的弟子各自都领到了灵器,原来的二十几个三人小队迅速扩展,保证在自己能第一时间赶到的范围内都有弟子守着。
当城中法阵异动,银光亮起,标注出一个个阵眼的瞬间,所有人都立刻祭出了手中的灵器。
数百个灵器瞬间启动,虽然小,但威力十足,蔓延的灵力从灵器中钻出,循到阵眼一头扎了进去,整个玉京城内城亮起璀璨的银光,只是一息之间,整个巨大的防护法阵被摧毁,城内城外都响起了欢呼尖叫的声音。
城内的百姓已经从一开始的庆幸有玄阳宗守护,到疑惑为何一直不开放城门,再到闭门不出夜不能寐,不少人都亲眼目睹被剥去了灵脉的修士跌跌撞撞从城中被放出去,有的甚至还没出城门就倒地吐血而亡。
城中守卫更是惊惧,他们以为首宗开启防护阵时保护,却很快明白过来那是囚禁。
更可怕的是他们发现城中留守的玄阳宗弟子都被人控制了,他们都不说话,每日机械地将被废了灵脉的人送出城去。
当防护法阵消失的时候,那些被控制的宗门弟子纷纷倒下,守卫长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迅速带人将他们控制了起来,交给前来的其他宗门弟子。
玄阳宗山脚下,等候的宗门宗主数人也抓住了机会,但护山大阵太大,他们手中的灵器只能炸出几个出口,并且在自动缓缓修复,谁也没有犹豫,飞身进了玄阳宗的护山阵,一同朝着禁地腐海林而去。
先救人,只要救出了人,就可无后顾之忧。
第112章
峰顶听不到山下城中的动静, 但云箬立刻明白过来,谢鸣之手中的法阵消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玉京城的防护法阵被彻底破除了!
她朝百里夜看过去,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可能!”谢鸣之一把挥散面前化作光点的法阵,怒道, “少尘!”
南宫少尘堪堪跑到殿外,扶着门站稳,才迈步走了进来。
“是不是你动了什么手脚?”谢鸣之阴沉着脸。
南宫少尘想要说话,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几声难听暗哑的音节。
谢鸣之宁愿怀疑是他背叛, 也不相信自己的计划失败了。
“得给箬儿换身体……腐海林,腐海林里还有白凌的法阵, 先换一个活着的身体……”谢鸣之身周戾气暴涨, 弯弓拉箭, 手中现出化形的弯弓, 无形利箭发出破空声, 向站在护山大阵前的百里夜袭去。
“师兄!”云箬飞身而上,数枚三棱锥出现在百里夜身前, 却被神灭箭的戾气绞散,但为百里夜争取了一些时间,让他能御起剑气阻挡。
然而神灭箭威力十足,百里夜从法阵边被逼退, 手中灵剑挡住了直面袭来的神灭箭, 灵力相撞荡起一圈声波,南宫少尘靠墙而立, 硬生生又被震得吐了口血。
眼看谢鸣之又要再次拉满弓,云箬纵身上去, 谢鸣之只得收手应付云箬。
百里夜虽然挡住了神灭箭,手中的灵剑却快要支撑不住了,剑身抵住神灭箭的地方传来细小的声音,啪地裂开了一缝,他全神贯注凝出灵力补上,但也于事无补,灵剑碎裂,他飞身后退,几道剑气挡于身前,将神灭箭阻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神灭箭穿胸而过,百里夜被灵力击飞出殿外。
谢鸣之看到这一幕,挥剑挡开云箬身周的三棱锥:“好徒儿,神灭箭乃是我的灵技,出招必杀,你是因为有白凌为你挡了杀招,百里家那小子死定了,你不去看他最后一眼?”
“谁是你徒儿,少恶心人。”云箬道。
谢鸣之看她神色,露出一点恍然的表情来:“看来你也是个无心之人,说着来救人,却对同行的生死全不上心,原来如此,你想要名誉?救了宗门弟子和玉京城,你一定能名扬天下……”
正说着,殿外的玉石路上纵身跃来一位玄阳宗内门弟子,大声喊道:“宗主!禁地那边出事了,腐海林通行法阵被废,有人来救那些宗门弟子了……”
话未说完,他只觉得心口一凉,怔怔低下头去。
神灭箭从他心口穿过,他喷出一口血,尸体倒飞出去。
“谢宗主,你自己是什么人,就看别人也和你一样么?”百里夜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沽名钓誉之辈,说的岂不就是你自己。”
云箬闪身躲过谢鸣之一掌,扬声道:“百里夜,你没事吧?”
“没事。”殿外传来百里夜的声音,却不见人进来。
云箬脸上神色不变,周身灵气却骤然紊乱了些,换了招式不再往前攻击,抽身朝后退去。
“没死……?”谢鸣之很快明白过来:“无垠之水?”
云箬一退,他反而不再一味防守,招式凌厉起来,追着云箬步步逼近:“我本以为你用一次无垠之水就是极限了,没想到你的灵力竟然还没消耗完,你的实力现在究竟是几阶,你神灵脉中的灵力又究竟有多少是天地灵息?你的神灵脉……甚好!”
谢鸣之眼中现出喜色,想要拉满弯弓,每次都被云箬打断,不禁有些烦躁,他看出了云箬应该是有天赋灵技,故而没再用法阵,也没用剑式,直接上手拿人。
云箬能破招式,体脉却尚未突破高阶,谢鸣之直接以势压人,一掌拍出,手臂被云箬的三棱锥穿透而过,却也一把拧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拖向自己,手中灵力化形出利刃,想要废掉她手脚经脉。
殿外一道剑气飞来,灵力却已经很微弱,被谢鸣之轻易挥手击散。
然而下一刻,两个身影飞身进殿,挥剑荡开剑气,空中一声凤呖,两道霸道的剑气落下,将谢鸣之从云箬面前生生逼退。
“没事吧?”蓝水垚上前一步扶住云箬,端木清舒横剑挡在两人身前,霜雪一般的灵剑扫开一道落雪般的剑光,殿中顿时寒意四起。
“原来是你们。”谢鸣之冷声道,“怎么,五大宗门只来了你们两家?”
“不止。”蓝水垚说。
应着她的声音,殿外唰唰落下几道身影,瞬息之间,谢鸣之就感觉到大殿外几道法阵成型,金色铭文符纹透过墙壁穿透进来,迅速蔓延铺开。
“蓝宗主,端木宗主。”云箬得以喘息,舒了口气。
“腐海林的人已经救出来了。”蓝水垚将云箬推到身后,目光盯着谢鸣之,“百里夜那小子做的不错,我们上腐海林的时候一路的各种法阵、以及禁地的通行法阵已经被毁的差不多了,否则我们还不一定这么快就能把人救走,他倒真是个难得的器术天才。”
“蓝宗主谬赞。”百里夜的声音慢悠悠在殿外接了一句。
“师兄!”云箬焦急道。
“去看看他。”端木清舒低声道,“这里有我们。”
“小心,他手里有很多庚桑世家的法器法宝。”云箬叮嘱一声,迅速朝殿外跑去。
“想走?妄想。”谢鸣之朝前迈出一步,一脚狠狠踩下。
以他的脚为圆心,整个大殿荡起一道灵光,唰地扫开,将所有即将成型的法阵瞬间摧毁。
蓝水垚和端木清舒分立两侧,丝毫不退,手中灵剑起势,金色的剑气裹挟着霜雪合二为一,伴随着一紫一白两个身影朝谢鸣之袭去,殿中几道灵力相撞,殿外的诸位宗主立刻重新结起法阵,将整个大殿牢牢罩住。
“师兄,你怎么样?”云箬奔到殿外。
百里夜靠坐在台阶上,笑容依旧有些闲散:“多谢师妹救我一命。”
无垠之水凝成一个小水团瘫在百里夜肩膀上,察觉到云箬的气息,想要蹦过来,水团却只在原位弹了弹,短时间内连挡两次神灭箭的致命伤,它被消耗得快要散去了。
云箬伸手过去把它捧在手里,无垠之水立刻贴着她的皮肤裹上手腕上的小蛇,一动不动了。
“多谢。”云箬向它慢慢送过去灵气,无垠之水掀起一片轻轻抖了抖,带着小蛇脑袋也跟着昂起来一些,像是点了点头。
百里夜耗空了灵力,方才又受了灵力撞击,此刻精疲力竭,一时站不起来了。
云箬见他没事,返身要回殿里去,谢鸣之的修为在两位宗主之上,此刻外围有其他宗主加持,必须赶在现在一举拿下谢鸣之,否则根本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别的手段,还有多少庚桑世家的法宝没有使出来。
百里夜看到她转身就走,并未阻止,只是抬手握了一下她的指尖:“小心。”
云箬正要进去,殿内却飞出来两个身影,蓝水垚倒飞出来,退了好几步才站住,一把抓住紧随她而出的端木清舒的胳膊,两人都稳下来,殿内又走出一个身影。
谢鸣之一手一柄灵剑,双手挽了个剑花,冷漠的目光锁定了云箬:“既然腐海林的宗门人都被救走了,我现在的指望只有你了,你若是自己过来,待杀光这些人,你身后那小子我可以留他一命。”
“好大的口气!”蓝水垚怒道,“谢鸣之,你身为首宗宗主,本该以身作则,修者守护世间众生,修行的目的也在于此。你却干出这样丧尽天良之事!我以前只觉得你这人装腔作势,却没想到人心隔肚皮,首宗早就是烂了芯子的,你也配坐在首宗的位置上?”
“修行的目的?”谢鸣之道,“反了吧诸位宗主,修行是为了自身愿望,守护众生只是顺便,世间这么多人,修者为少数,自然就是强者为尊,若不是能凌驾于众生之上,何必走这条艰辛之路?如世人朝生暮死,短短几十年寿命不更轻松吗?我既然是首宗宗主,这天下之事当然是我说了算,众生之命既是我守护,自然也该为我所用。”
“既然如此,谢宗主为何不直接光明正大抓人来换灵脉试验你那灵药?”端木清舒声音又冷又不耐烦,“你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只能躲在暗地里见不得光,才在这里大放厥词,方才蓝宗主说错了,你不是丧尽天良,你根本就没有良心这种东西,少在这惺惺作态。”
“我有我自己的道。”谢鸣之道。
说话之间几人已经过了几招,谢鸣之被外围布下的法阵压制着,却也和蓝水垚端木清舒斗了个平手,云箬之前还想说自己要帮忙,看他们真的打起来才发现插不上手,三道身影极快,她能看清动作身体也跟不上,要是江北山在,或许还可以试一试。
既然打斗帮不上忙,那她帮忙稳固法阵好了。
云箬早就看清了殿外宗主们布下的法阵符纹,守在百里夜身旁,抬手按上法阵边缘,强势的灵力顺着法阵涌去,刹那间法阵中威力大增,压得谢鸣之动作一滞,抬眼看到云箬周身的灵光,一个动作从蓝水垚和端木清舒的剑光中闪身出来,直奔云箬,再次凝出满弓,神灭箭蓄势待发。
下一秒,他猛地停住动作,拉满的灵力弯弓上无形威压散去,转身向殿内看去。
大殿正中的台阶之上,南宫少尘站在主位上,已经弯腰把庚桑箬抱了起来,抬手把她的身体顺着台阶扔了下来,咚一声闷响,红色的身影顺着台阶滚落,没有声息地摊开四肢倒在大殿正中,一摊血色弥漫开来。
谢鸣之瞳孔紧缩,转身朝殿内跃去,动作极快,蓝水垚和端木清舒联手都没拦住。
他瞬影进殿,到了庚桑箬面前却有些不敢过去,踟蹰了一瞬才走上前去,缓缓跪了下去。
倒在地上的身体声息全无,被从法阵内抛出,又遭到殿内未散的灵力冲击,他能感受到那躯体里的魂魄正一点点散去。
“箬儿,箬儿……”谢鸣之手足无措,小心地把庚桑箬抱了起来,“回山巅,回庚桑世家,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别怕,别怕,阿爹在……”
他心急如焚,口中念念有词,根本来不及去追究南宫少尘做的事,只想保住女儿的魂魄不散,抱着庚桑箬的身体迅速起身几个腾挪,冲出殿外向山巅奔去。
蓝水垚和端木清舒上前阻拦,灵剑刺出,谢鸣之不闪不避,直接迎上,两柄灵剑一柄直接穿透他的右腿,一柄插进肩膀横切而出,他侧身而过,也趁机接近了端木清舒,一掌将她击飞,踉跄了一下飞奔而去,血迹洒了一路。
“不能让他走,今日一定要抓住他!”蓝水垚喊道,“端木宗主,你怎么样?”
“撑得住。”端木清舒杵着灵剑起身,“去抓人,他受伤了,要快。”
“走!”蓝水垚扶了她一下,两人率领其他宗主顺着血迹追上去。
云箬正要跟上去,殿内却有一个身影突然闪出,她猝不及防,瞬间只觉得身形一慢,动不了了。
南宫少尘靠在大殿外的柱子上喘了几口气,一身白衣上灰尘血迹交织,往前几步走到了云箬面前,云箬手中凝起的灵剑未散,剑尖轻振。
他摸出身上的法器,耗光法阵内灵力瞬间落下十数道法阵,随手丢开,伸手握住了云箬提着灵剑的手,朝她露出一个笑来。
随即他迎身朝云箬剑尖上撞去。
云箬几息之间破除法阵,却根本来不及动,眼睁睁看着剑尖刺进南宫少尘的心口,随即她被人往后一扯,一只手伸过来从身后捂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从她手里接走了灵剑。
南宫少尘扑上来,整个心口被灵剑穿透,死死瞪着握剑的人,目光中现出愤怒至极的神色来。
百里夜握着灵剑,冷声道:“想死在云箬剑下,让她永远记得你?你也配。”
他面无表情抽出灵剑,南宫少尘嚯地吐出一口血,往前一扑,倒在地上抽了抽,彻底没了气息。
百里夜杵着灵剑,捂着云箬的眼睛没放,带着她往前走,小声道:“师妹,他死了,我杀了他。”
云箬往前走了几步,身子软了一下,百里夜想抱住她,自己身上也没有力气,只能扶着她两人一起依靠在殿外的一棵大树下,云箬手臂皮肤和脖颈下泛起红痕,是她灵力消耗过度的迹象。
“师妹。”百里夜放下手,看着云箬的眼睛。
云箬刚刚才从愣怔的情绪中回过神来,被百里夜提在手里的灵剑散开,她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我没事,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心里很平静,不高兴也不欣喜,不知为何反而有些悲伤。
她不往南宫少尘的方向看,只看着百里夜:“师兄,我没力气了,蓝宗主他们能抓住谢鸣之吗?”
“不知道。”百里夜屈起一条腿让她靠着,伸手擦掉一点她脸上的血迹,“我们上去看看?”
“现在上去也是做累赘。”云箬道。
“有理。”百里夜点了点头。
两人都没说话,也实在是没力气说话,明明一切还没结束,他们却只能暂时等待。
就在这时,殿内又慢慢走出了一个人。
沈苍一迈出大殿,最先看到的是倒在地上的南宫少尘的尸体,满脸血污,和他平日里阳春白雪的样子所差甚远,他走过去查看,确定南宫少尘已经断了气,有些茫然地站起身来。
他一直被关在殿内的密室法阵里,外面的一切都看得到听得到。
玄阳宗已经毁了,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在做的事,仙门百家上门讨伐,玉京城中法阵被毁,他一直以为城中只有防护法阵,师父想要给庚桑箬换灵脉,只会抓宗门之人,可没想到他为了逼云箬上山,想要杀了整城的人做筹码。
他转头,看向靠坐在一起的云箬和百里夜。
两人也看到了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云箬抢先往前一步,将百里夜挡在身后。
沈苍一看得一怔,小师妹看向他的目光里没有恐惧,亦没有仇恨和愤怒,和在玉棺里的时候不同,也和后来在学院时见到的不同。
她不怕他们了,似乎也不恨。
她总算从那口玉棺里彻底爬出来了。
也如她曾经希望的那样,有能力保护自己,甚至还有能力保护别人。
受过如此折磨,她的初心也没变吗。
沈苍一朝前走了一步,百里夜迅速揽住云箬的肩膀将她推到身后,心中暗惊,他和云箬现在一个灵力耗尽,一个灵脉撑不住了,要是沈苍一现在要杀他们,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今天就算是死,也得拖住他让云箬走。
百里夜盯着沈苍一,手中虚虚凝出一柄半透明的灵剑,攥住了云箬的手。
然而沈苍一并没有走向他们,只是弯腰把南宫少尘的尸体抱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转身几个起跃消失在山中。
百里夜松了口气,山巅上数道身影冲下来,其中一道紫衣身影最先赶到,挡在他们身前:“那是谢鸣之的首徒吗!有没有对你们怎么样?”
“没有。”百里夜道,“你们抓到人了吗?”
“没有。”端木清舒也纵身过来,眉头紧锁,“他进了屋子,我们跟着血迹进去,里面却什么人都没有,血迹只到屋子中央,我们只能确认他没出去过,但搜遍了整座庭院殿宇也没找到人。”
“那屋子里的法阵很奇怪。”云箬搭着百里夜的手,轻声道,“好像有源源不断的灵力支撑,或许有什么法阵把他转移走了。”
“那就没办法了。”蓝水垚道。
“他走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一句,他说他要回山巅,回庚桑世家。”端木清舒道。
“庚桑世家?”后来过来的宗主疑惑道,“根本没人知道庚桑世家到底在哪,谢宗主……谢鸣之又怎么会知道?”
“你别忘了,他那夫人可是庚桑家的弟子,他知道也不稀奇。”
“真的假的?我以为只是话本里瞎写的呢?”
“你才当宗主几年,你当然不知道……”
宗主们议论了几句,又纷纷不约而同停下了。
“诸位,现在只能先回会审堂去集合。”端木清舒道,“玄阳宗大部分弟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也只是他们一面之词,这里的情况得交给会审堂来处理,怎么定罪就让会审堂来判吧,还有山下玉京城一大堆事,就算暂时抓不到谢鸣之,我们也有很多事要做。”
“玄阳宗……已经完了。”
首宗做出这样的事,仙门百家要是不给一个交代,不安民心,只怕修士以后要成为人人喊打的存在了。
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一行人下了山,玉京城中的情况由各宗主带着弟子解决,该安抚的安抚,该驱逐妖兽的驱逐妖兽,该修复法阵的修复法阵,玄阳宗的事则由会审堂来处理,各堂主带着人上山把准备四散奔逃,还有茫然无措的玄阳宗门人都带回了会审堂,该审的审,该关的关。
一时间玉京城中仙门弟子随处可见,百姓们看着他们的目光却满是惧怕和惶然。
这次变故让他们意识到仙门人能保护他们,也能轻而易举的灭了一个城,就算平日里交了供奉虔诚叩拜,仙门人和他们之间本就隔着实力悬殊的天堑。
外城百姓比内城百姓要平和许多,对着来往的宗门弟子反而很亲切。
“云箬。”
云箬客栈房间的窗外传来一个响亮的少年声,她探头出去。
赤安宗的弟子朝她招手,扔上来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热乎乎的:“街尾那家糕点铺的掌柜给的,今日早食,你起床了吗,我可以进来找你吗?”
“起了。”云箬道。
没一会儿,客栈的房门就被敲响了,云箬开了房间门,殷祁和赤安宗弟子一起进来,殷祁看了看:“百里夜不在?”
“他去内城修法阵了。”云箬说。
“哦。”殷祁把一份热腾腾的小馄饨放在桌上,拎着手里的另一份,“那我去给他送吃的。”
“他在城里和守卫处的人随便吃点就好了。”云箬说。
“不行。”殷祁老老实实道,“他说守卫处的饭食不好吃,叮嘱我今天帮他带满园楼的馄饨,也给你带一份,那我走了。”
云箬:“……”
百里少主你是真的很挑食,也很会使唤人。
各处依旧还有妖兽异动,不知道是不是玄阳宗和学院、以及其他知道灵药的宗门总拿妖兽做实验,不少妖兽脾气都暴躁了许多,长期服药的副作用总算显现出来了,玉京城周遭也还时不时有妖兽作乱,防护法阵被破,现在却要尽早修复起来,否则遇到大群妖兽瘴气围城就危险了。
云箬和百里夜修养了几天,她留在外城带着人把那些妖兽一一引走回深山,百里夜则进城修补法阵。
还是得想个办法把妖兽的问题给解决了,最好能一绝后患,不再困扰世间百姓。
做些大型法阵把妖兽全都困在深山深渊里?
好像只有这一个办法能实施,但要各处去布下法阵却不简单。
云箬一边思索,一边吃小馄饨,赤安宗的弟子在旁边站了许久,云箬吃完了才反应过来:“你怎么没去吃饭?”
“我吃过了。”他说。
云箬看他欲言又止,问到:“怎么了?”
赤安宗弟子叹了口气:“我们现在都不敢往内城去,听说你师兄在内城也挺难的,一边修法阵,一边还要被百姓们骂,最近好多人都聚在守卫处要说法呢,城主都很头疼。”
“没办法。”云箬道,“要我是普通人,经过这样一番事,以后也要对你们仙门之人多些警惕。”
“你也是仙门之人啊!”赤安宗弟子笑道,“不过云箬,外城的人讲的你的事迹都传到内城去了,大家现在似乎只信你,我看街上已经有写着你故事的小话本了。”
“我看到了……”云箬无奈。
那小话本还是前两天百里夜带回来的,讲的就是她在外城守城那一次的事,添油加醋做了艺术加工,十分感人肺腑,她翻几页就翻不下去了,怎么看怎么羞耻。
“你要不要去城中走走,百姓们一定会夹道欢迎!”他兴奋建议。
“不了。”云箬拒绝。
个人崇拜这一套就算了,与其露面让百姓更加崇拜她这个人,不如让他们和宗门弟子多相处,信任感也是慢慢建立起来的,玄阳宗丢掉的东西,只能靠其他宗门的弟子去捡回来了,谁让大家都是仙门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哦对了。”赤安宗弟子又想起一件事,“这几日来了不少宗门呢,全都到会审堂去报道了,你说他们也真是,玄阳宗谢宗主现在都跑了,开始感到危机了,来会审堂想要和大家报团御敌。”
“来了就好。”云箬笑道,“你很介意吗?”
“当然了!”少年人气鼓鼓道,“咱们拼死拼活的时候他们怎么不来呢?真会捡便宜,脸皮真厚!”
他骂骂咧咧的和云箬一起出门,遇到别的宗门新来的弟子,虚心地上来向他请假要去哪里报道领事做,他板着脸说了几句,很快就把自己的脾气丢开了,领着人去城中找临时组建的宗门弟子分配处报道去了。
云箬本想和他们一起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忙的,却看到一只白色团子在空中盘旋,很快锁定了她,朝着她一个猛子扑下来,歇在了她抬起的手指上。
“是传呼鸡!”挤在一起的一堆宗门弟子有人大喊了一声。
“哎呀是小灵鸟!”街上的几家铺子在外拉客的伙计也叫起来。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是云姑娘!”
“云姑娘进城来啦?”
“云姑娘,早食吃了吗!来我家吃!不收钱的!”
“我家更好吃啊!”
人们热热闹闹挤到一群宗门弟子面前,连带着对他们也很热情,云箬则在喧闹里悄摸摸躬着身跑掉了。
到了城外,她才放出传呼鸡,里面传出陆子云的声音:“云箬,速来总部,有新情况,或许和在逃的谢宗主有关。”
陆子云现在在会审堂帮忙,几乎都快变成会审堂的人了,天天跟着二大忙出忙进。
云箬重新给传呼鸡输了灵力,让它去内城给百里夜传消息,自己先动身往会审堂去了。
第113章
云箬赶到会审堂, 陆子云就在湖边等她,看到她小跑过来:“云箬,百里夜呢?”
“他还在内城。”云箬道。
“有几家宗门留守的人传了消息来。”陆子云和她一起边往议事堂去, 一边小声给她解释情况,“宗门的秘境不见了。”
“不见了?”
“嗯。”陆子云点点头。
云箬有些没听懂:“什么叫不见了?是秘境消散了吗?”
“不是。”陆子云斟酌了一下用词, “就是能感受到秘境气息,入口封印也很正常,正好那几个宗门的秘境近日开启,进去之后秘境里……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一片无垠空旷的空白空间。
秘境是上万年前天地灵气消散之前,世间顶尖的器术师制造的乾坤灵器, 灵器内自有空间,可供修者修行不受外界搅扰, 天地灵气消散后, 再无乾坤灵器能被制造出来, 是以被发现的秘境都由各家宗门封印把守, 成为自己宗门的修行历练之所。
秘境还在, 里面却什么都没有了?
难不成是被搬空了?
云箬忽然想起来,之前统计的被人入侵过的宗门, 都是有秘境的。
果然,陆子云继续说到:“现在都在怀疑是谢宗主干的,之前那些被入侵的宗门也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入侵的也只有修为高的人, 他不是想给庚桑师……庚桑箬换灵脉吗, 或许上古灵器秘境对他有帮助。”
这倒是说得通。
云箬之前也是这么怀疑的,但又不太合理, 谢鸣之既然能用秘境帮庚桑箬换灵脉,为何还要与仙门百家为敌, 杀人剥灵脉,最后声名扫地被联合讨伐?他想用秘境不如直接去宗门拜访,哪家宗门会拒绝他?
用人试验的和入侵宗门的,应当不是同一波人。
说到庚桑箬,陆子云的声音顿了顿,飞快地看了云箬一眼。
上寿宁峰去围剿谢鸣之的几位宗主回来共享了情报,现在会审堂的堂主和金衣使者们都知道了谢鸣之的真实目的,知道他那个小徒弟庚桑箬其实就是他的女儿,而谢鸣之盯上云箬就是想把她的灵脉换给庚桑箬,要不是云箬有灵器护身,早就死在玄阳宗峰顶了。
光凭这一点,陆子云就无法原谅自己曾经的师门。
可庚桑箬于他有知遇之恩,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恶言相向。
但这样他还有资格和云箬做朋友吗?他居然无法坚定的站在她那一边,仇恨玄阳宗的所有人。
云箬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笑了笑,问道:“如果你早就知道,为了报答她的知遇之恩,会帮谢鸣之来抓我去换灵脉吗?”
“不会!”陆子云立刻摇头,差点指天立誓,“我绝不会这么做!杀了我我也不会的。”
“那你就无需多想。”云箬道,“如果你现在张口就骂庚桑箬,我反而看不起你,毕竟她不知情,而且……她是自尽的,我佩服她的勇气,为她的遭遇悲哀,我不恨她。”
虽然这一切因她而起。
但她认识的这个庚桑箬不过是个骄纵的姑娘,作恶的不是她。
她分明也是受害者。
两人一起到了议事堂,陆子云在外面等,云箬走了进去,蓝水垚和端木清舒都在,其他宗门的宗主也在,会审堂分部的堂主已经各自回归四方,只有总堂堂主在。
踏进门的一瞬间,云箬忽然有种一脚踩空的感觉,心头猛地一惊,但下一秒她的脚踩上了结结实实的黑色地板。
“怎么了?”蓝水垚转回头看了她一眼。
“没事,各位宗主辛苦了,这么早就在议事。”云箬走了进去。
“好消息。”蓝水垚冲她笑了笑,“会审堂对谢鸣之的通缉令发了下去,所有宗门都表示会密切注意,所有!就连之前封锁了山门的宗门也都回应了,别担心,我们绝不会给谢鸣之伤害你的机会,此后才是真正的仙门百家的讨伐。”
“说来实在可恶,那谢鸣之简直是个畜生,为了一己私欲残害众多宗门弟子!”其中一位宗主义愤填膺道,“亏他还是首宗宗主。”
“一切起因居然是庚桑世家……另外两家也不管管?”
“三大世家各自独立,又不像仙门百家还有公约联系,如何约束他们?”
“为今之计是尽快抓到谢鸣之,万一他贼心不死还要继续杀人呢。”
“玄阳宗那些弟子怎么处理?”
“当然是全部关起来!”
“但他们许多并未知情……”
“不知情就没事了?身在玄阳宗,宗门宗主做了这样的事,底下弟子也有连带责任,总不能进了首宗享尽好处,到了出事的时候一句不知情就把自己摘干净了?”
“话不是这么说,照你这么说,在外城帮忙守城的那些玄阳宗外门弟子也难辞其咎了?”
几位宗主说到有争议处,顿时吹胡子瞪眼睛地争吵起来。
云箬只觉得眼前景象忽然模糊了一下,她闭了闭眼,再睁眼的时候,屋子里的争吵声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安静地站在堂中,片刻后蓝水垚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方才在说什么来着?”
“玄阳宗的弟子处理。”端木清舒道。
“哦,那就交给会审堂堂主吧。”蓝水垚道,“咱们宗门只管守护百姓就好。”
“蓝宗主所言有理,就这么办吧。”其他宗主们纷纷附和。
云箬:“……”变这么快?
“那秘境之事如何调查?”她问。
“也不是要紧事,先如此吧。”蓝水垚朝她道,“先把妖兽异动的事解决了再说,玄阳宗的处理只关乎仙门,妖兽之祸可是牵连甚广,这才是我们仙门百家该先联手解决的问题。”
“蓝宗主说的是。”其他宗主们再次纷纷点头。
云箬皱了皱眉,虽然她也觉得先处理妖兽之祸才是最重要的,但她总觉得有些奇怪。
“那抓捕谢鸣之的事呢?”她又问。
“谢鸣之?”会审堂堂主疑惑道,“他不是死了吗?”
“何时?”
“那日所有宗门应会审堂的召集令而来,大家一起杀上寿宁峰,将谢鸣之和他那四个徒弟全都抓住,最后谢鸣之不是抱着他那小徒弟庚桑箬进了山巅的殿宇,葬身法阵了吗,你忘了?”
云箬不再犹豫,转身就走。
门口的陆子云跟上来,伸手拦她:“你去哪?”
云箬拨开他的手继续往外走,二大也从走廊尽头走了过来,笑道:“云箬你来了,这是要去哪?”
云箬不理他们,径直出了会审堂,空地的湖面上蒸腾着水汽,林中雾气蔼蔼。
她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无垠之水现在虚弱至极,根本护不住她,她站在湖水边,冰霜阵就在湖底,巨大的寒息冻住了湖面,她却没感受到冷,也没感受到热得难受。
她看向陆子云和二大,道:“你究竟是谁?”
陆子云和二大同时露出笑容来,两人的声音合在一起:“你看出来了?聪明。”
“明明是你故意让我看出来的。”云箬说。
都这么明显了,她再看不出问题来才奇怪。
“谁让你没有入梦来呢……”这次从陆子云和二大嘴里出说来的声音变了,是个年轻的带着些熟悉的声音,轻轻叹息了一声。
整个湖面忽然扩大,悄无声息地铺开,沸腾的湖水和寒冰融在一起,激发出茫茫水雾,下一刻水雾倏忽被吹散,周围的一切景色都消失了,陆子云和二大也不见了,只剩一片广阔无垠的水域。
云箬站在水面上,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个身影悬在水面上方,盘着一条腿,另一条腿垂下来一下一下的点在水面上,点出一圈一圈扩散的涟漪。
“乔落。”云箬认出了对方。
乔落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他,他依旧还是之前那张平淡的面容,但不知道是表情变了还是浑身的气质变了,让他看上去和之前的乔落判若两人,整个人英挺隽秀,只一眼就叫人印象深刻。
“或许你该叫我真正的名字。”乔落道,“吾乃公羊世家最后一代家主,公羊岫。”
“三大世家之一的公羊世家。”云箬朝他走过去,水声在她脚下响起。
乔落,不,公羊岫就那么老神在在的悬坐在空中,一直等到她走到面前,目光往她手腕上看去,忽然抬了抬手。
盘在云箬手腕上的小蛇登时竖起了身子,几片锋利的尾羽唰地展开,如同炸毛了的小狗,摆出了攻击的姿势。
“还挺凶。”公羊岫笑道,“它身上有熟悉的气息……神踪秘境里得来的?”
“你知道?”云箬用拇指摸了摸小蛇,让它冷静下来。
“当然,集众多顶尖器术师的大成之作,不过太过于繁琐了些,各种乾坤灵器都堆在一起,当年在修界可不受待见,甚至被器术之尊的庚桑世家评判为鱼龙混杂之作,没想到也存在至今了,当时在学院发现的时候我也有些惊讶。”
“入侵宗门的人原来是你……”云箬默默后退了一步,“你几岁了?”
公羊岫看到她这后退的动作,脸上露出个伤心的表情来:“我看上去岂非还很年轻?”
“你从上古时期就活到了现在?”云箬问。
“也不是。”公羊岫将点在水面上的那只脚也盘了上去,整个人悬坐在水面上空,手肘杵在膝盖上,托腮道,“自天地灵气消失后我就沉睡了,近百年来才醒,想看看世间是什么样了。”
老妖怪。
云箬心想。
公羊岫一挑眉,不赞同的看着她:“云姑娘可是在骂我老妖怪?”
云箬不置可否。
公羊岫更伤心了:“好歹反驳一下啊。”
云箬看了看四周:“这里是哪里?”
“你猜呢?”公羊岫单手托腮笑道。
云箬想起在会审堂时那一下踏空的晕眩感:“秘境之中?”
“不错,我就说你聪明吧。”公羊岫拍了几下手。
“我什么时候进来的?”云箬又问。
公羊岫有问必答:“你不该问你是怎么进来的,因为你还在会审堂,也没离开过那里,不是你进了秘境,而是我特意来找你了。”
“什么意思?”云箬皱眉。
公羊岫笑了笑:“我一开始就说了,你没有入梦来,所以我来找你……”
“什么入梦?”云箬打断他,“说话不要九曲十八弯,能干脆直白一点吗?还是你们上古的人说话都这么迂回?”
公羊岫被打断也不生气,反而哈哈笑了起来,笑完才好脾气地道:“简单的说,就是现在整个世间都入了秘境,所有人都在我的掌控下,但我发现有人例外,于是就找来了。”
云箬轻轻摩挲了一下小蛇昂起的脑袋,压下心底的惊骇。
什么叫整个世间都入了秘境?
当初灵犀被她的灵力唤醒,扩展了秘境的边界,差点把整个学院都笼罩在里面,把许多学生和宗门弟子都拉进了秘境之中。
现在莫非也是这样?
公羊岫用什么办法,让所有的秘境扩展边界,把整个世间都拖进了秘境里?
他说的入梦是什么意思?
“你究竟想做什么?”云箬问道,“什么叫所有人在你的掌控下?你能操控秘境吗,这秘境又是怎么回事,整个世间都入秘境,哪来那么大的秘境?”
“这可说来话长。”公羊岫道,“你一口气问这么多,我怎么回答?”
“那就长话短说。”云箬面无表情看着他。
公羊岫又是一阵笑,笑完了一本正经道:“我又不是谢鸣之,别把我想的那么可怕,我无意伤人,只不过希望这世间更好而已。”
他从空中走下来,脚踩上了水面,对云箬到:“想不想知道谢鸣之的下场?”
“你知道他在哪?”
“我带你去看。”公羊岫道。
他往前走,前方什么都没有,只有望不到边的无垠水面,云箬跟上去,公羊岫一点都不像个活了上万年的人,脚步轻松愉快,带着年轻人的气息,甚至悠然自得的哼起了一首曲调悠远的小曲。
走着走着,周围忽而飘落下来一阵雪花,云箬抬手接住一片,却发现那是雪白的梨花瓣。
花瓣落下来,轻轻浮在水面上。
是玄阳宗山巅的那座院落中的梨花林。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影从云箬身旁掠过,飞快穿过梨花林往庭院后的屋子里跑去。
云箬是第三次来这里了。
第一次她无知无觉,醒来就被关在了玉棺中,第二次装晕被带进来,又是和曾经差不多的理由,现在是第三次。
也不知道这第三次算不算。
谢鸣之进了屋,屋中所有法阵都亮起,金色的符纹铭文浮现起来,一张一翕地随着谢鸣之的呼吸起伏,他走进屋子中央,层层叠叠的金色铭文围绕上来将他和庚桑箬裹在中间,等密密麻麻的符纹散开,屋中所有法阵归位,灵光消失,整间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那日蓝水垚他们追上山巅,也说屋子里什么都没有,谢鸣之果然通过传送法阵跑了。
但是现在看来那其中也没有传送法阵啊……
云箬心头生起疑惑,只见屋中法阵突然再次亮起,随即嗡地一声,谢鸣之的身影再次出现,他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愣怔,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没离开屋子,正要再次启动法阵。
无数符纹旋转着裹上他的身体,又在下一刻被硬生生倒转了回去。
“果然如此。”屋中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
云箬看向公羊岫。
公羊岫摊了摊手,示意她继续看:“我们现在确实在寿宁峰山巅,不过这屋中景象是已经发生过的了,我这人口才不好,与其跟你描述,不如让你亲眼看看。”
屋中另一个人的声音就是公羊岫。
两个身影一起走进屋子,走在前面的是公羊岫,稍微落后一点的人云箬很熟悉。
是叶景。
公羊岫看了一眼云箬,云箬却没看他,眼睛只看着屋内。
屋内三人对峙,谢鸣之不可置信的看着出现的人:“乔落……你居然还活着?”
“很稀奇吧。”乔落笑道,“明明谢宗主已经打碎了我的心脉,怎么样,要不要我告诉你救你女儿的办法?”
谢鸣之怒极而啸:“你有不死之法,为何不早说!”
“你只说想要给你女儿换灵脉,又没有要让她不死,何况你不是自己找到了办法吗,我看她现在虽然没记忆,但是在这具身体里也养的挺好,谢宗主本事不小,居然能让凤凰骨生出灵脉,已经很了不起了。”
“告诉我方法。”谢鸣之瞬影过来一把掐住了乔落的脖子,“说!箬儿快撑不住了!”
乔落咳嗽了两声:“我这方法其实也不难,只要你女儿能淬炼魂魄,彻底舍弃肉身,受过极致之苦楚,非人之折磨,如若魂魄足够强大坚韧,或许就可炼化肉身超脱凡尘,得到新生。”
屋外听着的云箬心头一跳。
屋内谢鸣之听他说完,脸上神色变幻莫测,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是公羊世家的人?”
“聪明。”乔落拍了拍手,“不愧是当今首宗宗主。”
“阿锦告诉过我,公羊家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谢鸣之面无表情道。
屋外云箬也面无表情看了公羊岫一眼:“你夸谁都只有聪明这两个字吗?”
公羊岫道:“这不是重点吧?况且我只是为人朴实。”
云箬转回了目光。
“真是反咬一口。”乔落叹道,“殊不知庚桑世家才是修界毒瘤,却在这里说我公羊家的坏话,有没有说百里世家的?总不能呢个厚此薄彼吧。”
“闭嘴。”谢鸣之冷冷道,“阿锦的家族也是你可以置喙的?”
“那当然。”乔落道,“庚桑世家总算要彻底消失了,于世间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虽然是他们自作孽不可活,但我公羊家才是灭了他们的功臣,你说我能不能置喙?”
话音未落,一道强横灵力袭来,再一次击碎了他的心脉。
“师父!”叶景扶住往后退了一步的乔落。
乔落站稳身子,啧了一声:“谢宗主怎么又是不打招呼就动手,真是个坏习惯……”
又一道灵力袭来,乔落一掌推开叶景,顶着谢鸣之的灵力向前,无形灵力瞬间洞穿他的身体,他却没什么反应,掌中灵力流转,屋内所有法阵都动了起来,朝谢鸣之裹去。
谢鸣之想要控制法阵,却发现自己的灵力完全被压制,被一层层轻薄的法阵定在原地无法动弹,乔落走上前去,从他怀里接走庚桑箬的身体,抬手往她眉间扣下。
“你敢——!!”谢鸣之愤怒地嘶吼。
乔落的指背扣在庚桑箬眉间,银光一闪,那身体上所有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
谢鸣之骤然停止了挣扎。
乔落击碎了庚桑箬的魂魄,将那具身体放入了一旁的玉棺中:“凤凰骨本无魂,世间罕见,任何魂魄都可依附,你借着庚桑家的法器才找到,能让你女儿活下去就已是万幸,却还贪心不足想要她能觉醒庚桑家的血脉继续修行,人心啊……真是永远不会满足。”
玉棺合上,无数花瓣一样的法阵覆上去,顷刻间就将暖玉色的棺身连带着里面的躯体吞没了。
法阵散去,原本摆放玉棺的地方只剩一堆齑粉,被法阵卷起消散在灵光中。
谢鸣之大叫起来:“啊————”
他催动全部灵力,依旧动不了,法阵铭文镶嵌进他的身体,勒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箬儿……阿锦,阿锦对不起……”他喃喃念到,整个人仿佛一瞬之间衰老,颓然跪了下去。
“谢宗主,你还不能死。”乔落走到他面前,“庚桑家最后的传人叫庚桑锦是吧,难怪我一直找不到庚桑世家的入口,原来她把一切都托付给你了,她只想要女儿活着,你却比她还贪心……我最讨厌你这样的人,只要有了力量,人就无法约束自己。”
随着他催动法阵,谢鸣之缓缓被吊上半空,法阵拉长成一条条金色细线,谢鸣之的血液被引出,浑身抽搐起来。
乔落淡声道:“谢宗主,你可要好好撑住,你是庚桑家入口的钥匙,得好好活着啊,你要是死了,我还怎么开门。”
越来越多的金色细线穿透谢鸣之的身体,灵力入侵让人仿若被利刃刮骨,染了血的细线重新在谢鸣之身前形成了一个新的法阵,法阵层层叠叠旋转,从他体内榨取着源源不断的生机和血液,同时也让他不能死去。
“不……不准……”谢鸣之嘶哑出声,却根本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知道你不肯给我开门,所以我这不是在自己动手吗。”乔落道,“别担心,我对庚桑家的东西不感兴趣,只不过借用一下而已。”
随着血色法阵成形,屋中响起一声仿佛一道陈旧的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乔落会心一笑:“开了。”
他朝法阵内踏去,下一刻就越过虚幻的景象踏入水中,像影子一样和迎面而上的公羊岫合二为一,周围一切景象消失,只剩下无边无边的水域。
“这里……就是庚桑世家?”云箬明白过来。
“聪……”公羊岫开了个口,被云箬看了一眼,无所谓的住了嘴,把那夸人的词吞了下去,重新道,“对,三大世家,公羊家居仙岛蓬莱,百里世家居海中天山岛,唯有庚桑世家没有现实居所,他们早就将整个世家搬入了乾坤灵器之中,和世间隔绝开来了。”
“谢鸣之呢?”云箬道。
“没死。”公羊岫说,“只要庚桑世家的秘境存在一天,他就会一直守着门,一直维持着法阵运转,极致苦痛折磨,比被毁灵脉还要糟糕……不过我也不准备让他活太久,等梦境成熟,我自然会杀了他。”
他看了云箬一眼:“不忍心?他打算这么对你的时候可没有不忍心。”
云箬没说话。
但她大概肯定了一件事,公羊岫不知道她就是上一任凤凰骨的宿主,大概也没想到被占了身体她还能活着。
而且他似乎也不知道神踪秘境生了灵智,诞生了灵犀。
他并非全知全能,现在看来只是个活了上万年的古人,醒着的时间也不算长。
“你借着庚桑世家的秘境,把整个世间都拉入了秘境之中,梦境成熟是什么意思?庚桑世家的秘境有什么特殊之处?你要在秘境中做什么?既然你只要庚桑世家的秘境,为何还要闯入别的宗门寻找秘境?”
“你看你又问这么多。”公羊岫笑道,“所以我才说说来话长,我得慢慢给你讲。不过我可以先回答你一个问题,我要在秘境中做什么。”
公羊岫踏出几步,脚底水花飞溅,他张开双臂,四周走马灯一样浮现出世间各处的景象,热闹拥挤的玉京城,日光照耀的山野,安静而人烟稀少的小村落,瘴气肆虐妖兽生存的深涧,奔流往前的滔滔江水,熙熙攘攘的人群,灵山之中的仙家宗门……
“——我要这世间天下大同,我即是众生,众生皆为我。”
第114章
“如何?”公羊岫道。
他的面容实在是年轻, 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岁出头,笑容明俊,挑着一边唇角, 目光看着云箬。
云箬:“……”
云箬点了点头:“我想到了一句话。”
“什么?”
“果然人不能活太久,会变态。”
公羊岫非但不生气, 反而大笑起来,似乎觉得云箬说的话很有趣,兀自弯腰笑了半晌,转过身继续朝前走,道:“跟上来。”
云箬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 脚下的水面很薄,涟漪散开, 她低头看了看, 水下一片空白, 并没有照出他们的影子。
这当然也不是真的水。
“我从万年前给你讲起吧。”
公羊岫挥了挥手, 云箬只觉得眼前一花, 她和公羊岫就行走在一片草地上,四周碧草如茵, 头顶天高云淡,温和的风徐徐吹来,草地像起伏的波浪,连绵铺向远方。
明明是很美的景色, 不知为何却显得有些寂寥悲旷。
云箬抬手摸了一下脸, 擦掉了一颗无知无觉滚落出来的泪珠。
公羊岫回头看到,温和一笑:“识脉满阶, 你的感觉倒是敏锐。”
两人继续往前走,周围的景色变了又变, 一会儿是波涛起伏的大海,一会儿是山间茫茫的厚重云雾,到处都是自然壮阔的景色,却唯独没见到人烟俗世。
云箬心底疑惑,两人踏出几步,踩上了一条泥泞的小路。
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天色昏暗,脚踩在泥地上有些滑,云箬总算看到了路两旁的几间小屋,渐渐有了人声,几个身影擦肩从她身旁跑过,云箬伸手去碰,却什么都碰不到。
和方才在玄阳宗山巅看到的一样,她现在看到的应当也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那几个人影匆匆往前,来到一间关着门的小院门口,一个年轻女子站在柴扉外,面色阴沉。
“少主,整个村子都没人了。”
“可恶,来晚了。”年轻女子一掌拍出,关着的门扉被拍了个稀巴烂,声音震天响,屋内却没有任何人出来查看。
她走进院中,只见小院东侧摆着劈了一半的柴,斧头还插在木柴上,旁边散落着几截已经劈好的,像是被人归拢抱起来,却又遇到了什么事匆匆离开,理好抱着的柴全都丢下了。
院中正屋的门开了一半,女子走上前去,屋中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两副碗筷,其中一副的筷子掉落在地上。
她走上前去把筷子捡起来放好。
“阿姐!”一个着轻装的少年瞬影而来,上一秒还在几十步开外,下一秒就到了面前,速度极快,带起一阵和着雨水的风,“村子西边测出了灵器痕迹,是乾坤灵器,一定是庚桑家的人来过!”
“看也看出来了。”年轻女子道。
少年怒道:“我们又晚来一步!阿姐,庚桑家现在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咱们家的器术师上个月被强行带走了好几个,再这样下去世间都是他庚桑家的了!咱么就由着他们这么嚣张乱来吗?”
女子像是突然才反应过来,看向少年:“阿岫,谁准你跟着出来的,还不给我滚回去!”
“我不。”少年人一梗脖子,清秀明俊的脸上露出不服气的表情,“我能保护阿姐,有我在就算碰到庚桑世家的人,也能拖他一拖。”
“你得意个什么劲。”女子轻踢他一脚,朝门外走去,“就你,还保护我?先在试炼里赢我一次再说吧。”
“那还不是因为试炼不能用天赋灵技,不然我也不见得会输给你。”少年死皮赖脸的跟上去自我推销,“阿姐,带着我吧,我已经十六了,别把我当小孩子看。”
“没门。”女子道,挥了挥手,两个手下上来一人一边架住了少年。
少年不可置信地瞪着眼:“阿姐,你真要送我回去?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
女子抬手往眼前一抹,法阵一转,流转的金色铭文迅速变成几行小字,化作流光钻入了雨夜中,对少年道:“我去讯息告知娘亲了,帮你求了个请,你偷偷跑出来她现在正生气呢,你回去乖一点,可别被揍了。”
“阿姐,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少年大叫。
女子摆了摆手,两名手下押着少年人肩膀,并没有用力,只是推着他往前走,少年正要用力挣脱,女子又道:“你要是再跑,等我回家就不带你一起进秘境试炼了。”
“……”少年耷拉下肩膀,不情不愿哦了一声,甩开了左右的人,“我自己走。”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阿姐,你去查这事可要小心啊。”
女子回眸一笑:“小岫儿长大了,会关心人了,放心,阿姐不会有事的,你别教娘亲担心才是。”
眼前景象渐渐褪去,云箬紧走几步赶上前方的公羊岫:“这是你的记忆?”
“嗯。”公羊岫道。
“刚才那是你姐姐?”
“我阿姐,当时公羊家的家主,她叫公羊长赢。”公羊岫淡声回答。
两人周围的景色再次变幻,脚下变作了石板路,两侧是家家门户紧闭的街巷,天边铺满绚丽的晚霞,像烧红的火焰,映得整个空荡荡的街巷有种诡异的寂静之感,一户人家的大门打开,一个妇人出来很快收起了门口晒着的几个竹筛,迅速回屋关上了门,似乎很怕出门碰到什么一样。
空气中都弥漫着不详的气息。
空中传来铮一声嗡鸣,一道法阵在半空中燃起金光,一个修士从法阵中踏出,身形轻巧的落了地,挥手散了身后的法阵,掏出手中一个罗盘模样的法器,他敲了敲罗盘边缘,罗盘上亮起一根银色的灵力指针,转了转,指向一个方向。
“果然有!”修士眼睛一亮,朝着城边的方向跑去。
他一走,街巷阴影处走出几个人影,当先的正是公羊岫,挥手道:“跟上。”
“小公子,少主只让我们跟着,没让我们出手,一会儿你可别忍不住,害我们又被罚了啊。”
“啰嗦什么?挨罚我不也和你们一起。”公羊岫身影一晃就消失了。
几个修士认命地耸耸肩,同时隐了身形跟上去。
之前的那修士一直走到城边,面前是护城河,他左看右看,似乎没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抬手凝出了灵剑,石破天惊地一剑挥去,刹那间风起云涌,城边所有树林哗哗响动,一道法阵出现在空无一物的护城河上方,修士露出果不其然的笑容,抬手按在法阵上,周围所有灵气被他调动,源源不断地涌入法阵,没过多久那法阵就被他强行破除了。
法阵消失,被藏在法阵中的东西露了面。
是只数丈高的灵兽,浑身缀满黄金色的羽毛,两只爪子被锁链锁住,正低着头从水面啄东西吃,周围束缚消失,它愣了愣,展翅就要飞走,却被带得水中锁链唰地拖出一串,紧紧绷直将它困住。
“居然是金翅鹏鸟!”修士欣喜地大叫。
他纵身跃起,跳上半空中鹏鸟的背,喜不自胜:“金翅鹏鸟的羽毛可是炼制灵器的上好材料,亏得被我发现,也不知道是哪个蠢货碰上灵兽不杀,白白送我一副炼器的好材料。”
他手中灵剑朝下劈去,想要将鹏鸟击杀方便拔羽,金翅鹏鸟察觉到危机,命悬一线间疯狂挣扎起来,两翅扇出飓风,护城河边的大树被连根拔起裹在风中,朝着城中肆虐而去。
“结阵!”赶来的公羊岫还没到跟前,边跑边道。
身后几位修士立刻闪身到他面前将他挡在身后,身周灵力流转,迅速结成法阵,银色符纹瞬息升起,化作数道坚硬的屏障,将呼啸而来的飓风挡住,几人齐齐向后退,公羊岫赶上来,掌中的灵力胜若盈月,周围空气中的灵息被他巧妙调动,丝丝缕缕汇入法阵屏障之中,屏障瞬间暴涨,连成一道巨大宽墙,将狂风和狂风中一起吹来的东西全部挡住。
金翅鹏鸟扇出的飓风往回裹了回去,差点把鹏鸟背上的修士掀飞,那修士挥剑斩断风浪,厉声道:“谁?”
“公羊世家公羊岫。”公羊岫朗声道,“你又是谁,怎么在此斩杀灵兽,先不说金翅鹏鸟已经是快要灭绝的灵兽,禁止修士滥杀,更不要说这里是城镇,就算你要降伏灵兽,也得到别的地方去,你想把这城里的人都害死吗?”
“我当时谁,原来是公羊世家小公子。”那修士冷笑道,“吾乃庚桑世家的器术师,特奉家主之命来寻炼器材料,你要是拦我,不怕以后庚桑世家再也不给你们提供乾坤灵器?”
“谁稀罕。”公羊岫呸道,“我公羊家又不是没有顶尖器术师……唔!”
他话没说完,被身旁的一名手下把嘴捂住了,朝那修士道:“前辈找炼器材料可以,但是不是也该顾惜这城中之人的性命?”
“少啰嗦。”那修士道,“这不是有你们结了阵吗?”
公羊岫挣扎不得,气得头上都要冒青烟了。
捂着他嘴的手下小声道:“小公子,你行行好吧,咱们家还不能和庚桑世家翻脸,你要是和他在这里打起来,这城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公羊岫顿了顿,停止了挣扎,手下放开了他,他不甘心地瞪了正在和再次试图斩杀鹏鸟的那修士一眼,嗤道:“仗着庚桑家撑腰乱吠的狗,就他那点修为也配斩杀金翅鹏鸟?我且看着。”
云箬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得大受震撼。
数万年前的世间天地灵力充沛,修士可借自然灵息修行,比现在容易多了,公羊岫一看就比其他人对天地灵息的调动更为得心应手,光是方才为法阵注灵,瞬息之间就将几个法阵联合在一起,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她对付法阵最快的办法是用灵力撑爆,和少年公羊岫一比真是简单粗暴毫无技巧可言。
在金翅鹏鸟背上的修士果然用尽了办法也无法杀了身下灵兽,鹏鸟的羽毛坚硬无比,就算是灵剑斩穿也不容易,眼见鹏鸟挣扎得愈甚,修士一不做二不休,从怀里摸出一个通体漆黑的灵器,将之扔到鹏鸟上方,法器中喷出漆黑的雾气,朝着鹏鸟的身体蔓延而去,将它笼罩在其中。
“他用了瘴气。”维持着法阵的公羊家修士好不容易才看清护城河上的景象。
“糟了!”公羊岫脸色大变,“你们守着,我去阻止他!”
他闪身从法阵中跑出去,几个手下谁也没拦住他,登时脸色发白,去追人吧,法阵可就维持不住了,城中人性命难保,不追吧,小公子要是杀了庚桑家的器术师,不正好给了庚桑家由头找他们麻烦吗,庚桑世家正愁没理由和他们对上呢。
公羊岫周身灵息围绕,护着他迅速往前,然而刚跑到护城河边,被瘴气侵蚀了身体的金翅鹏鸟在空中绝望地抖动,身上金色羽毛像落叶一样纷纷飘下,它再也维持不住振翅的力量,从空中掉落时发出最后的悲鸣。
来不及了!
公羊岫心急如焚,金翅鹏鸟的悲鸣声尖啸入耳,他只觉得嗡一声,想被当胸斩了一剑,喉中一阵腥甜,涌上一口血来。
鹏鸟死前的哀鸣能让周围陷入死寂之地,修士尚且还能抵挡,城中的人却绝对保不住了。
公羊岫只恨自己能力不够,只能眼睁睁看着金翅鹏鸟从空中跌落,悲鸣声扩散出去。
完了,他想。
下一刻,一阵排山倒海的雪亮剑气在他眼前一闪而过,撞上鹏鸟的悲鸣,摧枯拉朽般横扫而上,将所有声波瞬间绞碎,一道身影瞬影落下,手中灵剑刺进鹏鸟脖颈,瞬间绞断了它的声音,也将之斩杀。
周围剑气如出现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消失。
好快的剑,如此强横的剑气却能在瞬间收束,好强的修为。
公羊岫心头暗叹,风止声消,他朝着护城河上看去。
一道蓝衣身影立在河边,静静看着死去的金翅鹏鸟,公羊岫看过去的时候对方正好回头,撞上他的视线,出声问道:“法阵厉害吗?”
“还算不错。”公羊岫道,“干什么?”
“帮个忙。”对方也是个少年人,星目剑眉,沉声道,“送它一程。”
公羊岫走上前去,手掌拂过,银色的灵力很快就在金翅鹏鸟的身下凝出法阵,法阵边缘变为金色,层层覆盖上灵兽的尸体,尸体随着法阵隐去,再出现时已经化作一堆齑粉。
“多谢。”蓝衣少年道,“我之前发现金翅鹏鸟,为了不惊扰此处之人,才将它暂时困在这里,想找办法把它带走放归山林,没想到……”
“哪来的毛头小子,坏我好事!”方才被鹏鸟的悲鸣震得掉进了水里的修士从河边爬了上来,大骂道,“报上名来,庚桑世家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岂非早就报过了?”公羊岫也怒道,“开口闭口庚桑世家,没有他们家撑腰你说不了话是吗?无能鼠辈!”
“黄口小儿!竖子无礼!”那修士跟他对骂,顺便一指旁边不说话的蓝衣少年,“你也是公羊家的?你也别想跑!”
“不是。”那蓝衣少年看他一眼,“我叫百里晓风。”
公羊岫拉他没拉住,叹了口气。
“很好,你们等着!”那修士丢下一句话,摸出法器落下一个传送阵,消失在河边。
“你何必报上姓名。”公羊岫对百里晓风道,“庚桑家必定去找你麻烦,方才你就说你是公羊家的人就好了,庚桑世家现在在修界一手遮天,但他们好歹还要给公羊家一点面子。”
“我孤家寡人一个,不怕他们家。”百里晓风道,“就算他们想找我麻烦,也得问问我手中的剑。”
公羊岫笑道:“你修为真不错,不过你刚才出剑并未借助天地灵气,如若有了自然灵息助力,你方才那一剑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光景。”
百里晓风笑了笑:“我走的道修行本心,无需借助外力。”
“那你修行之道岂不是难上加难?”公羊岫奇道。
“轻易得来的就不是自己的。”百里晓风拱手告辞,蓝色身影越过河面走远了。
“真是个怪人。”公羊岫看着他的背影道。
眼前的景象淡去,只剩水墨一般的远山遥遥缀在模糊的背景里,停留在水面上。
“没想到到现在,百里世家反而是这世间唯一真正存在的世家了。”公羊岫摇了摇头,“真是世事无常,是吧?”
云箬赞同道:“确实,谁又想得到当初愿意保护普通人的公羊世家小公子现在杀人不眨眼,不仅伙同着仙门人拿人炼药,还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呢。”
“我可没拿人试药。”公羊岫道,“这可冤枉我了。”
“催生灵脉的灵药不就是你提供的吗?叶景一直在拿人试药,分明就是你让她做的。”
“哎,那其实是个误会。”公羊岫叹了口气,“我当时在世间游历,路过一个被瘴气侵蚀的村子,村里人都死了,路过的仙门中人只是观望,没进去救人,还好我路过驱散了瘴气,可惜村里的人都死了,倒是阿景被压在人堆下捡了一条命。”
“是你救了她?”云箬问。
“也不算。”公羊岫摇了摇头,“我开始也以为是我救的及时,后来才发现是她自己体质特殊,抵抗住了瘴气侵蚀留了一口气,我本来只想骗骗她,给她吃药的时候说能救她性命,想让她死时不要那么害怕,没想到她居然渐渐好了起来。”
“你给她吃的……”
“没错。”公羊岫笑道,“正是她口中的灵药,那灵药里灌了我的灵力,阴差阳错治好了她的伤,居然还让她生出了灵脉,实在是我也没意料到的情况,阿景很乖,我就把她留在身边收做徒儿了,她想要帮更多人觉醒灵脉,让普通人也能像修者一样,不受人欺负,有能力自保,是个好孩子。”
“她一开始变着花样的拿妖兽试验,后来渐渐地转到人身上,大多是那种作恶之人,但一直没成功,我不忍心她失望,就跟她说药方不全,没想到她全不放弃,甚至变本加厉,觉得如果像她当年一样经受瘴气侵蚀之苦,配合上灵药就能激发潜力,我既然是她师父,自然也不能泼她冷水。”
“何况我要进宗门寻找乾坤灵器,她帮我制造些动乱正好方便我行动。”
“所以那灵药能催生灵脉根本就是你骗她的。”云箬沉声道。
公羊岫笑着承认了:“自然是骗她的,世上要是有那样的灵药估计早就被人炼制出来了,她是幸运的那一个,世间应当找不出来像她一样的万中无一的体质了。”
“叶景现在在哪?”云箬问。
“她在呢,就在这秘境中,我不会伤害她。”公羊岫道,“咱们说回正题?我可还有很多过去的事想要告诉你呢。”
他说完继续踏水前行,云箬也只好跟上去,她心中无数疑问,还得从公羊岫这里得到答案。
何况她现在也出不去,方才和公羊岫说话期间她试过好几次,她的灵力在这里似乎没用,一散出来就消失了,这秘境十分古怪。
她按捺住心绪,跟在公羊岫身侧。
周围的景色逐渐模糊,又渐渐清晰起来。
这次公羊岫带她走进了一座山庄,四周全是茫茫云海,流岚雾霭就在身侧,脚下蜿蜒的水榭长廊两旁开满莲花,绿色掩映着花瓣,远处鎏金殿宇错落矗立,仿若仙宫仙境。
云箬立刻就猜到这是哪里了,仙山蓬莱。
偌大仙岛,云箬跟着公羊岫一路走来,却没看到人影,一直走到最高大的殿宇前,才听到了其中传来的声音。
“家主,一切都准备好了。”一位鹤发白须的公羊家长老道。
“嗯。”站在殿中台阶上的女子点了点头。
云箬认出那是公羊长赢,公羊岫的姐姐,万年前公羊世家的家主。
她已经从曾经的少主成为家主,脸上却看不出有什么岁月的痕迹,依旧年轻,眼底却透露着些沧桑的神色,仿佛她这些年已经经历了诸多变迁。
公羊岫指了指门外一个地方:“我躲在那。”
他挥了挥手,虚景中的大殿门外现出一个法阵,和现在这个公羊岫几乎一模一样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外,利用自然法阵掩藏了所有气息,静静听着屋中的谈话。
“庚桑世家现在愈发不收敛了,几年前还只是悄悄摸摸动用乾坤灵器来抓人进去尝试,现在他们试炼成功,已经快把整个庚桑世家都搬进秘境之中了,之后想要找他们可就不容易了。”
“庚桑世家家主已经自诩为神了,想要在秘境中制造真正的乾坤世界,将秘境变成凌驾世间的存在,真正是一方天地一方神,简直是异想天开!想用秘境控制世间?简直荒唐!”
“可不是荒唐,人家都快实践成功了。”
“听听他们家前些时日颁布的诏令就知道他们的狼子野心了,什么世间修者以庚桑世家为尊,所有器术师必须入庚桑世家门下,此后世间器术一道只能由他们家指定的人来修,如若有人私炼灵器,被庚桑世家知道一律不轻饶,轻则废其灵脉,重则死罪加身,若有哪家私藏器术师或私炼器术一道,按罪当诛……凭什么由他们来定罪?这是诏令吗,这分明是威胁!”
“等这诏令传到所有修士手中,就不是威胁,是命令了。”
可怕的是庚桑世家既然敢明目张胆的下这样的诏令,就说明他们有实力做到这一切。
世间顶尖的器术师几乎被庚桑家网罗进门下,庚桑家的实力已经远超所有修者家族,现在他们独占器术一道,此后呢?是不是还要独占修士一道,要世间所有修士都在他们的监视下修行?或者要得到他们的允许才可修行?
现在他们就用整个城的凡人试炼秘境,据说还抓人投入其中制造试炼场,将来的世间难道要变成他们为所欲为的庭院,世人都成为他们圈养的猪羊吗。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长老叹气道,“器术一道仰仗天地间的自然灵力,炼器更是如此,只要天地灵气不绝,庚桑世家就会一直强大下去,如若他们能守护世间,恪守正道也就算了,可今天他们的所作所为却已经行不由径。
“诸位,身为公羊世家之人,我们不能放任庚桑世家如此下去。”
“家主。”长老看向公羊长赢,“请下决断吧。”
殿内殿外所有公羊世家的人,不管是年轻小辈,还是长老,世家弟子,全都看向公羊长赢。
公羊长赢背对着所有人,许久之后才转过身来,声音清越:“诸位,我公羊世家的道是修心性自在,超脱凡尘,惟愿在这世间能自由来去,自在如风。可若无世间,我公羊家存在于世明哲保身又有何意义?我参不透,无法置之不理,现在愿意和我一起的人留下,不愿意的人尽请离开。”
她说完,静静的等着。
大殿外翻滚的云海寂无声息,没有任何一个人走。
“好。”公羊长赢的目光看过每一张脸,停在了某处。
公羊岫解除了法阵,迈步走进殿内,站在一群年轻的弟子中间,默默看着他的姐姐。
公羊长赢目光中闪过一丝动摇,随即又不动声色地消散了。
万年前天地灵气消失的真相在云箬面前解开,她看着殿中的景象,看着所有公羊世家族人视死如归的面孔,心头升起一阵巨大的悲怆来。
庚桑世家注重器术之道,公羊世家走的却是借助自然灵力淬炼自身的修心之道,世上没有任何家族比他们更熟悉这天地间的灵息和自然法阵的运转了。
公羊世家决定举整个世家之力,阻止庚桑家的行径。
即,断绝世间灵气。
天地灭法。
第115章
“我以为我也会死。”
周围景象慢慢淡去, 曾经是修界顶尖世家的公羊世家全族人自愿踏入法阵,数千满阶修士燃起神魂,将整个世间的天地自然灵气尽数驱逐。
公羊岫说到过去, 眼中涌起怀念来。
或许是他命不该绝,也或许是公羊长赢做了什么, 当巨大法阵铺满每一寸土地山川,世间灵气消散,所有族人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只有他还活着。
整个修界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借助自然灵力修行的修士境界消退, 需要外界灵力来驾驭的所有法宝灵器失去效用,器术一道迎来了灭顶的冲击, 庚桑世家慢慢现出颓势, 新的修行之道应运而生。
庚桑世家结仇过多, 但天地灭法后尚且有无数法器傍身, 加上已经彻底将整个世家搬进乾坤灵器之中, 依旧是修界至尊,但却不怎么在外界活动了。
公羊世家则彻底隐世, 但仙岛蓬莱偶尔也会出现,运气好的修士能一窥其貌,据说岛上草长莺飞仙气飘飘,还能听到世家人谈笑的声音, 却见不到人影。
几十年, 几百年,上千年……
时间慢慢过去, 修士换了一茬又一茬,万年前的事情早就没有人知道, 世间的传说里也无人知晓公羊世家曾经做过什么,只以为世家之人早就超脱凡胎炼化肉身,去了更高的境界。
“我虽然活了下来,但魂魄不稳,我记得姐姐临死前的愿望,想看看这世间会变成什么样。”
“于是我保存着力量,控制着自己每隔几年醒来一次。”
周围的空间又恢复成了大片空旷的水域,公羊岫闲庭信步地往前走着,脚下踏水的水面有时变成幽暗的林间小路,有时是湿漉漉的石板街巷,有时是春花烂漫的河堤小桥,有时是咯吱作响的松软雪原……仿佛他带着云箬从很久以前的世间穿行而过,看遍了匆匆而过的四季景色。
沧海桑田,世间万物依旧欣欣向荣,变迁的只是人世。
“天地灭法之后修士无法借助外界灵气修行,境界连降,世间百姓再也不用像曾经一样,朝不保夕,害怕一觉醒来就被移山填海,也不用恐惧误入修士大能们的战场,随处可见的法阵也都随着灵气消散而消失,俗世人间得以休养生息。”
“百里晓风以剑入道,成为了继公羊世家和庚桑世家后的第三世家,他说剑道本心为锄强扶弱,守护众生,他也确实做到了,海上妖兽作乱猖獗,百里家居然将最危险的海域选为住址,真是胆子大。”
公羊岫笑了笑:“后来仙门百家人人修习剑术,灵力化形凝的武器也几乎都是灵剑,亦将百里晓风守护苍生的道作为准则,法阵不是人人都会,便研究出了结界玉抵抗瘴气,让凡人也能使用。”
“看着这样的世间,我想我们公羊家总算没有白白牺牲,待魂魄支撑不住,我便封锁了蓬莱,陷入沉睡。”
“这一睡,居然就睡了近万年。”
“再次醒来,我想看看世间是什么样了。”
公羊岫说完这一句,沉默了下去。
脚底薄薄的水面忽然流动起来,水面下波浪滔天,仿佛藏着无数暗涌的危机。
这片水域……是公羊岫内心的映照吗?
这里究竟是秘境,还是幻境?
云箬心头警惕,却没注意到前方的公羊岫停了下来,她差点一头撞上去,忽而身侧伸过来一只手将她往后一拉,云箬踉跄着后退两步,靠上了一个人的胸膛,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原来这是万年前天地灭法的真相。”
百里夜话音未落,另一个声音也插了进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纪月辞的身影倏忽就到了面前,踏过水域小跑过来紧紧抱住了云箬。
“月辞?师兄?”云箬愣住,“你们也在?”
“小师姐!师兄!”江北山也从远处跑了过来。
“大家都在?”林望也出现在水域中。
“为师也在。”万知闲出现在林望背后,和他一起快步走了过来。
公羊岫转身看着云箬,对她笑道:“没办法,不肯入梦的人不止你一个,我就全部都拉进来了,能让你们师门团聚,云姑娘是不是还得谢谢我呢。”
“什么梦?”云箬再次问道。
“自然是——能实现一切愿望的梦。”公羊岫笑道。
下一秒,云箬身旁的人又全都消失不见了。
“别紧张。”公羊岫道,“和方才一样,他们都在这里,只是你们互相之间看不到也碰不到,但他们都可以看到我们,也能听到我们的对话,我不喜欢人多,能跟云姑娘单独说话还好一些,你师门人不多,但却太吵了。”
“万年前公羊世家为了世间牺牲自己,可能你现在在做的事不是和当年背道而驰吗?”云箬知道师门的人都没事,心头一直提着的一口气默默松懈下来不少。
“我也不想。”公羊岫无奈道。
“不想?”云箬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虽然救了叶景,却纵容欺骗她残害修士,也放任玄阳宗的人用人炼药,所作所为,和当年的庚桑世家有什么区别?”
“此言差矣。”公羊岫不愧是活了上万年的人,面对云箬的诘问从容不迫,语气温和,“就算没有我,这世间难道就没有人总有一天会想到用炼药之法增进修为?谢鸣之为了给他的宝贝女儿续命,不就自己找到了凤凰骨,就算没有我给的灵药,他照样能想出别的办法给庚桑箬换灵脉,我不过是顺应了他们的需要,一切的起因绝不在我。”
他说的确实有理,云箬反驳不了,但公羊岫的说法却完全是扭曲事实的狡辩。
“虽非因你而起,却是你推波助澜。”她道。
“我说了,我也是没有办法,现在世间宗门众多,我想要找到庚桑家的秘境入口并且进入,就得集齐越多的乾坤灵器,这也是权宜之计,何况现在的世间……”他顿了顿,敛了脸上的笑,“我很不喜欢。”
公羊世家全部人祭出神魂,他的家人,族人,朋友,手下,姐姐……全都死去,他以为换来了新的世间,新的世间也必定会如同当初他偶尔醒来时看到的一样,越来越好。
他想看到凡人生活安乐,修者维护世间修行自身心性,他想要天下太平,无人被欺,无人作恶。
可为什么现在的世间居然和万年前也无甚区别?
“这世间又走了老路。”公羊岫眼中浮起浓重的失望和厌恶,“修者依旧以修为为尊,凌驾众生之上,德不配位,道貌岸然,修为高的欺压修为低的,大宗门看不起小宗门,小宗门的人又看不上比自己更弱的……”
“真是可笑,我公羊世家的人的牺牲居然换来了这样的世间。”
“他们死的不值得。”
公羊岫醒来后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把这世间走了个遍。
他看到仙门人的傲慢,从瘴气中救下了叶景,收她为徒,却又看着她转而为了自己的目的忘记初心。
亦看到觉醒了灵脉的人在凡间被排挤欺负,只因你有的东西不是人人都有。
他走的路越多,看的越多,心底的失望也就愈甚。
“这世间人心复杂,千人千面,云姑娘,你自己应该也有切身体会,你修为不够,只能任由玄阳宗的人宰割,他们将你视作刀俎上的鱼肉,就如同修界之人于高处俯瞰众生。”
“就连这次讨伐玄阳宗,关乎仙门百家的大事,不也只有那三十几家宗门参与、前来帮忙不是吗?”
“不止修界,这世间都是如此,强者欺负弱者,有权有势的高坐明台,哪怕是曾经弱小的人,得到力量后一样会面目全非。”
“只有众生平等,这世间才会变好。”公羊岫挥手抹过,周围的景象熙攘热闹起来。
云箬很快认出那是近日的玉京城,城中百姓笑逐颜开,来往的修士们不论修为如何,全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帮忙修建法阵,有的讨论如何解决妖兽之乱,城中守卫结队走过,提着大筐结界玉挨家挨户发放……
公羊岫平静的看着,淡声道:“这样的时刻也保持不了多久的……世人易变,我得做众生之道,引领他们。”
“大道三千,我为天道。”
他看向云箬:“这就是我想做的事。”
他找齐了世间的乾坤灵器,借由庚桑世家的住所——倾注了上古所有顶级器术师之大成之作的乾坤秘境,又经后世许多改造完善,已经几近幻世之所——将所有秘境炼化为一,将整个世间吞入其中。
“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的天赋灵技。”公羊岫挥手散去热闹的街道,脚下的水面开始慢慢升起,唰地掠过两人的身躯,刹那间天地倒悬,云箬抬起头,看到上方自己到悬着也仰头看来的身影,听到公羊岫轻声道,“我的灵技是,浮生若梦。”
随着他的话语,头顶的水面散做无数水珠,水珠又凝成旋转的尖锐碎片,像雨水一样落下来,快要接近两人的时候又化作无数飘飞的花瓣,轻轻悠悠地飘落下来。
“秘境加上我的灵技,这世间从此由我做主。”公羊岫拂袖扫落一阵花瓣。
“你要世人都照着你想要的样子活?”云箬只觉得匪夷所思,“这和庚桑世家当初做的事有何区别?”
看着她的表情,公羊岫眼底浮起一丝宽容的浅笑:“当然有区别,他们用暴政威胁控制统治众人,我不是,等秘境彻底笼罩世间,一切和往日并无不同,人们依旧过以前的日子就好,而我会重新定下规则秩序,只有当世人踏过准则,才会受到处罚,安安稳稳生活的人并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那你的准则是什么?”云箬问道,“以你的喜好为准吗?”
“以善恶为准。”公羊岫耐心地答道。
“何为善,何为恶?”
“这很难区分吗?”公羊岫笑道。
“人对善恶的标准本就不同。”云箬说,“你所谓的善,在别人眼里或许就是恶,比如此刻,你觉得你做的事是善,在我看来却不是。”
“我知道。”公羊岫道,“就因为时间标准不一,才会有争执混乱出现,才需要统一的标准,只要人人都遵循一套准则不就行了?重点是在这新的世间,我可以满足你一切愿望,云箬。”
“别叫我名字,我跟你不熟。”云箬皱眉。
公羊岫笑起来:“有什么关系,入我梦中来吧,云箬,我给你一切,你师门之人,我也可以给他们想要的一切。”
“幻境中的一切吗?”云箬嘲讽道。
“人生本就如梦似幻,你觉得是真的,那便一切都是真的,比起美满的梦境,谁会愿意要一个不得志的人生?”公羊岫转身,“我带你去看。”
一道水帘出现,云箬的步伐不受自己控制,跟着公羊岫走了进去。
穿过水帘,面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镇子,街道狭窄,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云箬很快就看了熟悉的面孔。
一个七八岁的漂亮小女孩被一个男人架在肩上,手里捏着一串鲜红的糖葫芦,一只手抱着男人的头,咬了一口糖葫芦,又看向了街边一个做糖人的小铺:“阿爹!我想要那个。”
“行。”男人托着她走过去。
走在他们身旁的纤瘦女子拍了男人肩膀一下:“不能让月儿吃那么多甜的。”
“有什么关系,只是偶尔嘛。”男人笑道。
他们走到糖人小铺前,捏着糖人的师傅抬头看了一眼:“哎哟,你可回来了,不是在临镇做工吗?”
“提前做完了。”男人道,“做的好,东家给了不少赏钱,要两个糖人,月儿要什么样的?”
“小兔子!”女孩脆声道。
“怎么买两个?”女子无奈道。
“还有一个是你的。”男人从草靶子上拿下一个胖乎乎的小糖人递到她手里。
女子和他相视一笑。
坐在男人肩膀上的女孩晃了一下,糖葫芦没拿稳掉了下来,三个人都伸手去抓,女子和女孩的手都被男人的大手握在一处,噗地笑了起来。
小女孩看了看她阿娘,笑道:“阿爹,阿娘在心里说你笨手笨脚呢。”
“别偷看呀。”女子连忙捂住眼睛。
小女孩子又煞有介事道:“阿爹心里说阿娘说什么都对。”
男人便抓着她的手把她往上托了托:“我们小月儿真是厉害,不用开口都知道我们在想什么,了不起。”
“了不起!”小女孩脆声笑起来,笑声快乐又幸福。
“月辞。”云箬轻声唤她。
坐在男人肩上的小女孩眼底现出一丝疑惑,转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歪头看了看她,随即转回了目光。
“她做出选择了。”公羊岫道,“走吧。”
两人往前走,再次穿过一道水帘,面前的景色又变了。
这次是漆黑的丛林,雨声哗哗不绝于耳,两道身影从雨幕后穿行而来,朝着林中瘴气满布的地方而去。
“老段!分开救人!”其中一人喊道。
“我去深处!”另一人道。
“我去!”万知闲身上结界玉银光一闪,展开屏障将他身周的瘴气隔绝开,抢先进了密林,“一人救一个。”
“当然,我们都来了,绝不会让学生出事。”段在青沉声道。
两人速度极快,手中凝出灵剑闯入瘴气之中,没一会儿就一人背着一个学生出来,到了安全处才把人放下来,一个学生先醒,看到两位院长顿时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还有一个人呢!?”
“我在这。”有些虚弱的女声响起,开了口后哽咽起来,“院长你们可算是来了,我还以为死定了。”
她说完,嚎啕大哭起来,另一个被救的女学生挪过去帮她擦眼泪,也滚下眼泪来。
万知闲看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笑起来:“别哭啦,你们做得很好,很勇敢。”
“我们都记得院长教的呢,修者有能力,就要保护他人。”大哭的女学生带着哭腔道,“我们做到了,段院长,万副院长,我们做到了呜呜呜……”
万知闲看了安慰学生的段在青一眼,眉头微微皱了皱,抬眼想要看向四周,却终究垂了眸,和段在青一起背起学生,去与学院的其他教习汇合了。
云箬没再说话,抬脚朝前走去。
公羊岫笑了笑,跟了上来,挥手现出一片水幕,让云箬走了进去。
这次是某个宗门办的广集会,邀请了许多宗门和修士前往山门赴席观宝,共襄盛举,宗门里修士们交谈赏宝,演武场里办了擂台赛,供年轻的弟子们互相切磋。
一个戴着广辰宗宗门玉牌的弟子被人打下台来,台上的宗门弟子昂首道:“你们同龄的弟子都不是我对手啊,还有人吗?”
地上那个一骨碌爬起来:“你等着,我去叫我师兄!”
他跑出去,没一会儿就拽着一个俊秀的少年进来,委屈巴巴的告状:“林望师兄,我们都输了,快,给咱们宗门找回些场子来。”
林望抬头看了一眼擂台上的少年,无奈道:“我今日的晨课还没做完呢?”
“不用做啦!师父说今天放假,师兄你快给我们报仇!”几个年龄相仿的广辰宗弟子全都围了上来。
“就是你啊?”台上的少年道,“你师弟师妹们都说你是天才,真的假的?敢上来吗?”
林望看他一眼,抬手从武器架上取了柄木剑,翻身上台站定,剑尖斜指地面,道:“有何不敢。”
两人在台上过招,底下的弟子们时不时发出惊呼声,最后那少年和林望同时把剑架在了对方脖子上,少年笑道:“你果然厉害,这趟来广辰宗真是没白来,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好耶!走,出去一起喝茶!”台下的弟子们全都一窝蜂涌了上来。
林望被簇拥着出去,他的师父就站在演武场外,对他笑道:“林望徒儿,为师没有看错你,你果然天赋卓绝。”
林望看着师父,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来得及说,被少年人们拥着一起跑走了。
他的背影和其他人融在一起,显得快乐又肆意。
云箬转过身,走进再次出现的水帘中。
水幕退下,这次是冰封的湖面,江北山的身影出现在水下,怀里抱着一条鱼,哆哆嗦嗦的正要拉着绳子往上爬,手刚伸出水面就被人抓住,一把将他拽了上去。
“……爹,娘?”江北山看着冰面上的两个人。
男人将一件厚棉袄裹在他身上,把他怀里抱着的鱼丢开了:“这么冷的天打什么鱼!”
“可是……”江北山茫然地弯腰去捡鱼,“抓不到鱼,老头子会打我的。”
“谁敢打你!”男人怒道,“跟阿爹回家,家里再穷难道还养不下你吗?”
“走吧。”阿娘也轻声叹道。
江北山愣了一会儿,被牵着手从冰面上离开,小声问道:“我回家有饭吃吗?”
“有。”男人道。
“有地方睡觉吗?”
“当然有。”阿娘摸了摸他的头,“乖宝,以后我们一家人绝不分开,你别怕,阿爹阿娘会保护你的。”
“……嗯!”江北山重重点了点头。
“你看,他这样岂非更幸福,他自己也更想要这样的过往。”公羊岫看着云箬道。
云箬看他一眼,抬脚走进面前的水帘。
一阵浪涛声席卷而来,脚下平整的冰面变成了嶙峋崎岖的礁石,漆黑的山洞内只有一个地方闪着一点银光,云箬弯着腰走过去。
靠近山洞内侧,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倚在石壁上,另一个大一些的少年双手撑在他身侧,洞内漆黑的瘴气涌过来,被他们身上的结界玉屏障挡在一寸之外。
小少年气息微弱,小声道:“哥。”
十七岁的百里夜朝他笑了笑:“别怕,哥哥一定会保护你的。”
然而两人身上的结界玉光芒越来越弱,随时都会被瘴气侵蚀干净。
就在百里夜要将所有瘴气吸进自己体内,洞外忽然传来声音,堵在洞口的妖兽的尸体被拖了出去,洞口的海水里探出几名百里世家弟子的脑袋,随即从水中跃出,扔过来几块结界玉:“少主!小公子!你们还好吗?”
“你们怎么进来的?”百里夜抬手接住结界玉,全都放在百里朗行身上,这才松懈了一些,喘了口气。
“天助我也!”那世家弟子道,“外面暴风歇了,我们才找到机会进来,还好赶上了。”
“哥!”百里朗行一头扎进百里夜怀里,紧紧抱着他大哭起来。
海面上,一道惊天剑意破开海浪,守在边上的船只连忙稳住船身,往那个方向开船过去,水中浮起几个身影,船头上的人大叫起来:“是少主!少主我们来接你了!”
百里夜背着百里朗行,踩着水面踏上礁石,在海风中微微眯了眯眼。
毫无征兆地,他忽然转头看向云箬的方向。
“怎么了少主?”水中起来的世家弟子也循着他的目光看了看。
“没什么。”百里夜转回目光。
“哥,我冷。”百里朗行抽抽嗒嗒的说。
“我衣服不都裹你身上了。”百里夜说,“忍着吧,谁叫你乱来,下次可不许了。”
船只上降下踏板,他背着弟弟走了上去。
“百里世家的少主,当时剑道第一的天才,此后他不用再和灵脉中的瘴气相斗,灵脉没有被损毁,他的未来说不定能超越百里晓风,这才该是属于他的人生。”
公羊岫轻叹道:“陨落的天之骄子,听上去就可惜,不是吗?但是在我的浮生若梦中,你师兄一定能过得更好。”
“至于你……”公羊岫笑道,“云箬,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云箬只觉得眼前一花,她出现在通往玄阳宗山顶的道路上,顺着玉石板台阶往上,就是山顶的大殿,沈苍一,南宫少尘和白凌都站在殿外,看到她,同时凝出了手中的灵剑。
云箬的手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掌中灵剑出现,上前一剑挥出。
排山倒海的剑气横扫而去,硬生生斩断了三人灵剑,将他们扫得横飞出去,随即被几枚尖利的三棱锥钉进眉间。
解决了三个人,云箬目不斜视地往里走,大殿里全都是玄阳宗的修士,云箬边走边杀,只觉得浑身都是暴涨的灵力,修为境界更是到了满阶,谁也拦不住她,颇有点神挡杀神的架势,几息之间她就走上了主位,将谢鸣之毙于剑下。
一旁的庚桑箬怔怔地看着她。
公羊岫的声音在云箬脑海中响起来:“你想救自己,想救这个一无所知的庚桑箬,我都满足你。”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云箬横剑往自己脖子上一抹,眼前全部景象消失,她冷冷看着面前的公羊岫,公羊岫则惊讶的吸了口气:“看来你不喜欢这个梦境?你心底对玄阳宗那么强烈的恨意和恐惧,我以为你很想要手刃他们呢……那我为你换一个。”
云箬朝他抓去,却往前一步踏进了漆黑的地方,然后她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下一刻,眼前出现了一点微光,云箬躺着,看到上方出现的面孔,紧紧咬住了牙。
玉棺盖子被揭开,沈苍一漠然看着她,低头检查她手腕和脚踝的法阵,道:“叫白凌进来刻法阵。”
南宫少尘把药碗放在玉棺棺沿,白衣一晃出去了,沈苍一拿起药碗,伸手来捏云箬的脸,准备把药灌给她,玉棺中的云箬忽然坐起身来,抬手掀翻了药碗,从棺里爬了出来。
脚踝和手腕上的痛觉仿佛她曾经被刻上法阵之时,云箬扶着棺沿站稳,还没来得及喘气,沈苍一忽然跪了下去:“师妹,对不起,我们……”
云箬对他的忏悔视若无睹,也根本不管走进来的白凌眼底涌上来的悔悟,周身灵力铺天盖地的蜂拥而出,像海水一样铺开,唰地将所有黑暗驱散,再次出现在水域之上。
“别用这种东西来恶心我。”云箬道,“谁稀罕他们的忏悔。”
“哎,别生气嘛。”公羊岫笑道,“南宫少尘和白凌虽然死了,这个沈苍一却是真的,你想拿他怎么出气都行,不过,原来如此。”
他倏地欺进云箬,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腕,云箬方才在幻境中被给予的满阶修为和铺天盖地的灵力褪得一干二净,只能被公羊岫抓着手,陌生的灵力朝着她体内而去,灵脉被入侵,却有另一股强大温和的灵力保护着她的身体,将那些外来的灵力全都驱逐了出去。
“果然。”公羊岫收回了手,“原来曾经那个凤凰骨里的魂魄是你,当时我还跟谢鸣之说如果他舍得淬炼他女儿的魂魄,说不定能让她得到新生。”
“云箬,真正得到新生的是你。”
公羊岫眼底出现欣喜若狂的神色:“难怪你对玄阳宗的人那么讨厌,他们对你做过这样的事,真是死不足惜,但你也因祸得福了,你现在和我一样是不死之身,我们是这世间唯一的同伴。”
“和我一起共享这新的世间吧。”公羊岫朝她伸出手,“我们一起把它变得更加完美。”
第116章
“这不是完美世间, 是你一个人的世间。”云箬无视公羊岫伸过来的手,“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大费周章,自己入这浮生若梦, 做一个天下大同的梦就好了。”
“只有我一个人的浮生若梦有什么意义?”公羊岫道,“众生的苦楚我既然看见了, 就该如万年前一样为他们做些什么,这是世家存在的意义,有能力者当为先驱。”
“你也知道你的浮生若梦没有意义,不过是虚妄一场。”云箬静静看着他,“你又有什么资格担下众生的命途, 有人沉溺于迷途过往,也有人奋力向前, 你的想法不是唯一, 这世间也不需要所谓的天道。”
她后退一步, 身后水域骤然间变幻, 一望无际的大海出现在脚下, 和公羊岫平静无波的水面形成鲜明对比,一边是明亮安稳的轻薄水面, 一面是波浪滔天万顷如碧的叵测大海,一明一暗。
“灵犀。”云箬轻声喊道。
“我在。”海面上一只通体漆黑的巨大妖兽现出身形,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云箬身侧,琥珀色的眼睛犹如晦暗的海面上一点明灯。
“这是……”公羊岫惊讶道, “灵兽?不对, 它身上是灵器的气息……神踪秘境?”
灵犀低头拱了拱云箬,抬头看了看四方, 层层叠叠的声音嗡嗡响起:“这是秘境内吧,好多乾坤灵器的气息。”
公羊岫眼神发亮:“生了灵智, 化了形的灵器?这可是世间从未有过的,哪怕是数万年前天地灵气浓郁之时也没有过。”
“是。”灵犀道,“吾乃唯一。”
公羊岫的眼神愈发亮了:“我在所有乾坤灵器上都打上了标记,你却没有被我召唤为我所用,为什么?”
“我早已与云箬结契。”灵犀道。
“所以你只听她的?”公羊岫点了点头,“乾坤灵器认主,除非主人死了,确实不会再受别人影响。”
“不。”灵犀的声音平平板板,“云箬说我是自由的,我不回应你,是我自己的判断。”
公羊岫饶有兴趣的看着它,忽然恍然大悟:“我说呢,云箬宗门之人没有入梦,就是因为他们手上都戴着和云箬一样的灵器,是你秘境中化生出来的对吗?太了不起了,你不仅化形生了灵智,居然还能在秘境中孕育出新的灵器来!被你的气息影响,秘境将他们当做了灵器,自然没有把他们招拢进来。”
灵犀骄傲的正要点头,被云箬抬手薅了一把脑袋,注意力就从公羊岫那里全都收了回来,抵着云箬的手蹭了蹭。
公羊岫:“……”好像灵犬。
云箬摸了摸灵犀,看向公羊岫:“你有秘境,我也有,你有天赋灵技,不巧,我也是。”
她抬起手朝空中一点,轻声道:“破。”
刹那间,一阵风从她身侧吹过,朝着公羊岫轻拂而过,公羊岫心头一惊,抬起手指对云箬招了招:“过来。”
云箬一动不动。
公羊岫惊奇地看着她:“你不受我控制了?你居然能在我秘境中破了我的浮生若梦。”
“也不难。”云箬信步往前,身后暗涌的潮水卷起,露出天幕之上横亘万里的静谧星空,“只能说我的灵技正好克你的幻境,你现在奈何不了我了。”
公羊岫像个长辈般宽和地摇了摇头:“我本就不想对你如何,你可以自行离开,但凭你一人毁不掉这笼罩世间的秘境,你离开又能去哪?”
“放了所有人,让这世间恢复。”云箬道,手中灵力凝出修长剑身。
“哎别动手……”公羊岫刚开口,云箬就不客气的攻了上去。
然而云箬一剑劈下,眼前的公羊岫被唰地劈开,化作一簇水流融入水面,重新在不远处凝聚成型,苦笑道:“这是在我秘境之中,一切由我掌控,就算你现在不受我控制,想要伤我却是白费力气。”
话音落,他的身体被几枚三棱锥刺穿,再次化作水流散开,水面上很快凝出了新的身影。
两次尝试,云箬果断收了手,散了手中的灵剑。
见她放弃,公羊岫走了过来,道:“你为何就是不接受我的做法,如果你不这么执着,留在这里,你可以享受世间一切,我说过了,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喜欢闲云宗,我就让你们宗门成为首宗,你喜欢你师兄,我就让他一辈子对你好,你厌恶玄阳宗的人,我可以让他们在你面前死一千次一万次。”
他有些不解和困惑地看着云箬:“我想不到你为何要拒绝我,你所受的那些苦难难道就这么算了?就算不为你自己,你也该为你宗门的人想一想,如果不经那些苦楚,他们可以活的更好,你看他们现在不是过得更幸福吗。”
公羊岫按下手掌,水面上升起一道道水帘,密密麻麻,其中几道就在云箬面前。
江北山和家人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没有流离失所饱受欺辱;
纪月辞的灵技没有被任何人厌恶,也没那么多人在意她的能力,将她视为洪水猛兽般对待;
林望的修为步步高升,宗门的人都将他视为骄傲和榜样;
万知闲弥补了心里的遗憾,救下了那个死在他面前的学生,心结未结,自然不需要解;
百里世家惊才绝艳的少主没有陨落,少年立于船头,在暴风雨中岿然不动。
还有更多的人。
陆子云在学院大考中于秘境内拔得头筹,如愿以偿地进入了玄阳宗,来给他传喜讯的人是他最尊敬的庚桑师姐;
金衣使者四人走在做任务回会审堂的路上,一大面无表情,二大笑嘻嘻逗他说话,三小温柔的笑着,脸上没戴面具,是一张皮肤完好无损的脸,老四走在最后想要说话,张了张嘴又把嘴巴闭上了;
叶景看完灯会飞奔回家,爹娘已经睡了,灶台上留着一碗为她温好的米粥;
阿恒走过长街行到尽头,抬头看了一眼高高的瞭望台,低头看到从守卫处门内走出来的身影,笑着奔了过去:“师父。”
……
每一张脸上都是幸福的笑,每一个人都不用经历失去和悔恨。
“如何?”公羊岫问到。
“渗人。”云箬不冷不淡的吐出两个字。
公羊岫听到她这么说,忍俊不禁的笑了:“好啊,那我们来打个赌?”
“你说什么?”云箬怀疑自己听错了。
“打个赌。”公羊岫笑道,“赌是留在我浮生若梦中的人多,还是如你所想,愿意在这个糟糕透顶的世间醒来的人多,如何?”
云箬:“……你把这当游戏?”
“换个称呼嘛。”公羊岫挥手,水面上出现了一副棋盘,一侧落满了白子,另一侧有一颗孤零零的黑子,“你我为执棋之人,用这世间之人下一局棋吧,虽然……胜负其实已经分明。”
“如果我赢了呢?”云箬问。
“那你的秘境就是新的世间。”公羊岫道,“很不错吧。”
云箬:“……”很想骂脏话,但又怕公羊岫这个老古董听不懂。
公羊岫走到棋盘一边坐下,声音带着着蛊惑的力量:“来吧,反正你现在破不了我的秘境,我也拿你没办法,不下这局棋岂不是很无聊?”
云箬走过去坐下,灵犀跟在她身后,支起前肢蹲在她身侧。
棋盘上白色棋子堆叠,云箬把那枚黑色棋子拿起来,嗒一声放在了棋盘上,公羊岫也随手捻起一枚白子放在黑色棋子对面,两颗棋子和他们身后的水面一样泾渭分明,仿佛无声的宣战。
下完第一步,两人停住动作,因为云箬只有一枚棋子。
公羊岫单手支颐,一副北窗高卧的模样,笑看着云箬:“我很好奇,你若真的喜欢百里家那小子,不是更应该愿意留在秘境中吗,那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少年英武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难道不比闲云宗那个灵脉废了的低阶修士更加让人喜欢吗?”
“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应该喜欢你?”云箬道,“毕竟现在你可是这新世间修为最高的人。”
“你年纪太小了。”公羊岫说。
“我是在嘲讽你。”云箬差点想把棋桌掀了。
公羊岫认真道:“我是真的在问你,如若万年前庚桑家没有天怒人怨歪心邪意,修界太平,我必定也会找一位修为和我不相上下的世家女子成婚,断不会去喜欢一个不如我的人,就像我阿姐,她也绝不会喜欢上一个灵脉被废的男人。”
“你……”云箬被他这理所当然的话语问到失言。
只有极度自负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这无人指引的世间又有什么值得你执着的?”公羊岫追问道,“世人总是会一遍又一遍重复曾经的错误,万年前有庚桑世家,现在有玄阳宗,再万年后也会有新的丑恶罪状诞生,这世间需要一条既定的轨道,总要有人站出来将他们导向正途。”
“我愿意做那个道标。”
云箬静了静,问:“你刚才问我为什么喜欢我师兄是吗?”
公羊岫点了点头。
云箬看着他:“因为百里夜不会想要为谁做决定,他尊重身边的人,把人当人看,你不同,你将这世间所有人都当傻子,默认所有人都是愚蠢的存在,也认定所有的善都是弱小,你不相信人性,不肯容忍瑕疵,不敢面对未知的变故,强行将世间所有人的命运捏在手里,却说这是为了众生。”
“你活了上万年,却不过是个幼稚又自私的小鬼罢了。”
云箬话语落,她面前的棋盘上多出了一枚莹润漆黑的棋子。
公羊岫吃了一惊,扭头看去。
其中一道水帘上的水流被隔断开,一个身影从水帘后走了出来。
“师兄。”
云箬想要站起来,百里夜走过来抬手轻按在她肩膀上,低声道:“别动。”
“……你怎么出来了?”公羊岫疑惑的看着他。
百里夜收回手,看了灵犀一眼,灵犀默默挪开了些,给他腾了个空位让他站在云箬身侧,百里夜才漫不经心道:“我若是没有受伤灵脉损毁,怎么认识我师门的人?怎么遇见云箬?纵然天之骄子再好,现在这样却也不坏。”
他弯腰捻起自己的那枚棋子,将它嗒一声放在棋盘上唯一的黑棋旁边,就如同他现在站在云箬身边一样。
公羊岫沉默下来。
又一枚黑棋出现在棋盘上。
水帘后,江北山见鬼一样窜了出来,抹了自己身上几下才发现并没有水帘弄湿,小跑过来一把抱住灵犀差点哭了:“师兄,小师姐,刚才是怎么了?我好像做梦一样,梦里简直太可怕了!”
“哪里可怕了?”公羊岫莫名其妙至极,“你不是和你爹娘生活得很幸福吗?”
江北山抽抽噎噎:“他们都不要我干活,我找不到活干,好恐怖。”
公羊岫:“……啊?”
云箬:“……”
百里夜:“……噗。”
只有灵犀心疼的和江北山贴脑袋。
云箬看公羊岫的表情,觉得他有些怀疑人生。
不怪他。
小师弟的脑回路她现在也不懂,但她表示尊重。
随即又一枚黑棋出现。
水帘后万知闲大步走了出来,沉着脸把自己和江北山的棋子都抓了起来,啪一声放在孤零零的两枚棋子旁。
“你不想救你的学生了吗?”公羊岫问。
万知闲看着他:“当年之事是我做错,我的学生已经死了,这个事实我怎么能忘了?如果我逃避了,那我就永远是那个意识不到自己做了什么的人,再痛苦,我也得清醒的记得我万知闲犯过的错,我有什么资格忘记?”
又有两枚棋子出现,两道水帘后同时走出两个身影。
纪月辞和林望走上前来,各自拿起自己的那枚黑色棋子。
公羊岫没有再说话,支着下巴的手放了下来。
林望将棋子放进其他几枚黑色棋子中,抬手搭上百里夜的肩膀,叹了口气:“天之骄子我早就做过了,虽然只做了几年,但我觉得足够了,现在做医师才是让我觉得开心的事,还请您老别把我的人生路随便拨回去好吗,要是没有我,咱们宗门早就散了,没我不行,对吧师弟?”
“嗯。”百里夜点了点头。
“你当我听不见呢?”万知闲瞪眼,“师父我难道不重要吗。”
“师父重要,林望师兄也重要!”江北山抱着灵犀脖子帮腔,“没有林望师兄,咱们还穷着呢。”
“北山乖。”林望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北山说得对。”云箬也点点头,“林望师兄养活了我们宗门上下好几口人呢对吧师父?”
林望喜笑颜开:“师妹也乖。”
然后被百里夜捣了一肘子,捂着肚子说不出话来了。
纪月辞绷着脸,拿起自己的棋子放进黑棋堆:“虽然那梦境里是我曾经最想要的生活,但我不是十几年前那个小女孩了,公羊前辈,你说人心复杂易变,但并非所有变化都是不好的,你万年后醒来游历世间,难道只看到作恶之人吗?”
“自然不是。”公羊岫道,“你规规矩矩我自然管不着,作恶之人我却不会放过。”
“那遇到我的事,前辈会怎么处理?”纪月辞不卑不亢道,“在那些被我听到心思的人眼里,我擅自窥探他人是为恶,天道会帮他们处罚我吗?我阿娘当初被小镇里的闲言碎语逼到几近崩溃,在她心中我也是恶,那些让她活不下去的指点和逼迫也是恶,可我听前辈所说,我因为这个灵技被排挤欺负才是受害者,天道站在哪一边呢?”
公羊岫答非所问:“你不是不爱说话吗?”
纪月辞笑了笑,走到万知闲身边,一起站在云箬身后。
公羊岫看着他们,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棋盘上一枚接一枚的黑色棋子开始出现,慢慢增多了起来。
陆子云从水帘后走出来,只能看到无边无际的空阔水域,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想到在幻境中的一切,他苦笑了一下。
他差点杀了云箬的师兄,害死一大,那幻境里什么都美好,却不是他想要的,他想活着,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事实不可更改,他要往前走才行。
阿恒也从水帘后走了出来,面对茫茫水域,他抬手擦掉了脸上的眼泪,小声道:“师父……我帮你守着北州城,百年后来见你,才能抬头挺胸说我是你的徒弟。”
二大和一大走在一起说说笑笑,忽地停住脚步。
一大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干什么,东西忘带了?让老四帮你送出来,我们来不及了。”
二大停了许久,笑起来:“我自己去拿,老大,你会等我的对吧?”
“不等,你自己赶上来。”一大转身就走。
二大看着他的背影,终究转身与他背道而驰,拨开水帘走了出来。
“我答应过老大,会照顾好三小和老四,怎么能食言呢。”他低声自言自语。
一道水帘被拨开,叶景慢慢走了出来,她抬眼看了四周一圈,目光似乎看不到云箬他们,也看不到周围的人们,只看到了公羊岫,她踩着水面走过来,小声道:“师父。”
公羊岫叹了口气:“阿景,你在梦里过得不好吗?”
叶景对着他跪了下来:“我只是想见师父一面,我想问师父,我在入梦之时听到的那些是真的吗,这世间并没有灵药能让人催生灵脉,我只是刚好特殊而已?”
公羊岫没说话,沉默地承认了。
叶景规规矩矩对他行了师徒间的叩拜礼,站起身来:“我为了一个不存在的希望,做了那么多试验,杀了那么多人……师父,阿景不能陪着你了,我承受不住。”
“去吧。”公羊岫道。
叶景转身走进水帘之中,那里有她的阿爹阿娘,有完好无损的村子,不会再有见死不救的仙门之人,天道会庇佑众生。
水帘上现出诸多情形,有人拨开水帘走出来茫然站在原地,也有人跟随着水帘中的幻影向更深处走去,有人选择现有的清醒痛苦,也有人选择沉沦在没有悲伤的过去。
千人千面,选择亦是万千。
公羊岫放在棋盘上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扣在边缘,发出嗒,嗒,嗒的声响。
棋盘上黑色棋子越来越多,他敲着棋盘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
第117章
整个水域上都是从水帘后走出来的人, 他们看不到对方,看不到水域里的其他人,只能看到自己那片空旷的无边水域, 有人掩面哭泣,有人茫然四顾, 有人四处走动尝试离开,也有人安静地盘腿坐下。
他们意识到自己被困住了,却不知道该怎么离开幻境。
“你输了。”云箬看着自己面前快要从棋盘上满溢出来的黑色棋子,“比起虚幻,人们更想要真实的自由。”
公羊岫沉默半响, 不赞同道:“真实和虚幻一线之隔,此世界的真实和彼世界的虚幻其实没有区别, 只要不从浮生若梦中醒过来, 他们所在的那个世界就是真实, 哪怕被我影响, 只要他们没意识到, 他们的意志即是自由,现在从幻境出来, 被困在虚幻和真实之间才是痛苦的。”
“你要毁约吗?”云箬道。
“是又如何。”公羊岫淡声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从幻境里走出来的这些人得到了你的帮助?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云箬说,“这里是你的秘境不是吗,我如果做了什么你肯定能察觉到。”
“说到底, 你就是不信任世人自己做的决定对吧?”百里夜在云箬身侧开口。
“世人自己的决定?”公羊岫看他一眼, “万年前吗,还是万年后的现在?我看过两次, 人们的决定不是都在把世间变得更糟糕吗,我觉得我不需要再看第三次了。”
“就算如此, 你也没资格替世人做决定。”百里夜道。
“我只希望公羊世家的悲剧不要再上演。”公羊岫垂下眸,捻起一颗白色棋子在手中把玩,“就算我解开了秘境,人们痛定思痛,这世间好上一阵子,然后呢?如若你们再遇到有人作恶,又该如何?”
“那就阻止他。”云箬道。
公羊岫笑了笑:“若是在你没看到的地方呢?”
“那就有别人去阻止,我们没有责任背负别人的命运,也没有本事管天下事。”百里夜替云箬回答,“你问这些问题没有意义,公羊前辈,想耍赖你就直说。”
林望扒拉了百里夜肩膀一下:“你别说这么直白啊,万一待会儿他恼羞成怒怎么办?”
“都活这么久了,脾气不会这么差了吧?”纪月辞面无表情道。
“脾气不差能干出来这种想当天道操控所有人的事?”万知闲不同意,“这不是脾气差,简直是性格恶劣。”
云箬咳嗽了一声,江北山会意地道:“咱们说悄悄话要小点声啊。”
灵犀点了点脑袋:“嗯。”
云箬:“……”
你们故意想把他惹怒吧?
“我明白了。”公羊岫说。
“他明白了。”林望松了口气。
“太好了,还不算执迷不悟。”万知闲也松了口气。
“那前辈放我们出去吧。”江北山眨巴着狗狗眼认真许愿。
云箬:“……”
你们真的够了,不要再插科打诨了。
如此严肃的场景下,云箬一直绷着的神经却因为身后站着的人放松了少许,其实刚才公羊岫跟她打赌,赌会有多少人从浮生若梦中醒来,她只清楚自己的决定,并不知道别人的抉择。
她不要虚幻的幸福,但对于痛苦中的人来说,虚妄的幸福反而是一剂良药。
能清醒的直面痛苦是个人的选择,选择留在浮生若梦中的人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她选择破除幻境唤醒所有人,她做的又是对的吗?
对于那些想要留在浮生若梦中的人,她的行为和将他们关入梦境的公羊岫有何不同,如果她没办法破除浮生秘境,所有清醒来的人都会困在这不生不死的地界,她是帮了他们,还是害了他们?
“师妹。”肩膀上传来清晰的触感,百里夜的手指搭在了她肩头,“不用想太多,你不是公羊岫,不是这世间的天道,亦不需要对所有人负责,你只是你,你做你想做的就行。”
“至于选择……”百里夜垂眸对她一笑,“不管是我们,是清醒的人,还是沉沦的人,每个人的选择都是自己决定的,人只要背负自己的命运就可以了,你若想多了,岂不也是一种傲慢?不管你做什么,难道还会比现在更糟糕吗?”
云箬只觉得心中一片雪亮,轻轻点了点头。
“你要做什么?”公羊岫皱眉道。
云箬没回答,抬手抹过了棋盘上所有棋子,莹润的黑白色棋子上银光闪过,水域上方的水帘一道一道消失,连带着那些从幻境里醒过来的、或者还在沉睡的人。
公羊岫猛地扭头看去,水域上方一望无垠,所有的水帘都消失了。
云箬身后的师门人也悄无声息的不见了,只剩下百里夜。
“你把人都送出去了?”公羊岫出手如电,一把掐住了云箬的手腕,“怎么可能,这方秘境由我控制,你怎么做得到?”
随即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一阵纯粹的,不属于这个世间的,早就已经消散万年的灵息悄无声息的围拢而来,他才发现自己的秘境里早已充斥着不属于自己的灵力。
“天地灵气。”公羊岫沉声道。
他扣着云箬的手腕,灵力往她灵脉中探去,云箬没有挣扎也没有动,任他作为。
灵力探入,却不是公羊岫想象中的排斥或侵袭,云箬体内的灵力如同她身后浩瀚无边的海水,将他的灵力尽数接纳,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从他脑中闪过,他突然明白过来了。
他一直以为云箬灵脉中的灵力来自天地灵气,同宗同源,却原来不是。
“云箬。”他轻声道,“你就是天地灵息。”
被驱逐出这世间的天地灵气选择了新的宿主,一个经过淬炼苦难依旧纯粹的强大魂魄,将自己交托给了她,不是云箬拥有一部分的天地灵力,反而是自然灵息借由云箬才重现世间。
两人的灵力相互博弈,云箬在和公羊岫开始打赌时就悄悄借由灵犀秘境,将自己的灵力散入浮生秘境中,只有破除公羊岫的秘境,所有人才能真正醒来,可公羊岫的秘境太强大了,她只有灵犀这一个秘境媒介,唯一的办法就是强行扩展灵犀秘境吞掉现在的秘境,之后再让灵犀收拢边界,世间就能恢复。
反正灵力她有的是,拼灵力她还没输过。
云箬身后的静谧星空横亘过公羊岫身后的整片水域,铺满了整个秘境,她挥开公羊岫的手,从棋盘边站起身来:“公羊岫,收了你的秘境吧。”
公羊岫愣了半响,忽而笑了起来:“云箬,我现在的秘境可是笼罩着整个世间,你将自己和灵犀秘境绑在一起,如果灵犀的秘境占据了这世间,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
不等云箬回答,他就低声道:“真实的世间排斥天地灵气,你如果破了我的浮生秘境,你就再也别想回去了,除非你舍得下这一身灵力。”
“可你早就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如果没了天地灵气,你也活不成。”
“这是你的死局,云箬。”公羊岫弯起一边嘴角,“只有和我站在一边,你才能破局。”
“方才灵犀告诉过我了。”云箬神色不变,“我知道后果。”
“那你还这么做?”公羊岫保持着坐姿,蹙眉看着云箬。
“你做了选择,我也做了选择。”云箬周身灵力涌过,手臂上现出红痕,狰狞的纹路顺着她的脖颈往上攀爬,“大不了就不出去了,和你同归于尽嘛,二换一,你赚了。”
百里夜上前一步牵住云箬的手,灵力从他灵脉中经过,两人脚下的海水往前蔓延,一点一点覆盖公羊岫的秘境水域。
其他乾坤秘境中只有残存的天地灵息,很快被云箬的灵力侵入覆盖,公羊岫抬头看着头顶横亘而过的长河,眼底映出一片璀璨的星光。
他低头看向脚下,脚下深黑的海水望不到底,却能感受到磅礴的气势和绵延不绝的灵息。
棋盘上只剩两枚黑色棋子,沾染了星光,熠熠生辉。
公羊岫抬手把自己手里那枚丢下去,白色棋子在棋盘上蹦了蹦,挨到两颗黑棋旁。
他托腮笑道:“其实我在蓬莱岛沉睡的时候意识是清醒的,数万年光阴,我单独守着那座岛,只觉得时光太漫长了,现在这样也不错,云箬,有你陪着我,以后在这秘境空间中,我也不算无聊。”
他骤然间收了自己的灵力,汹涌的天地灵息铺天盖地涌过来淹没了他,海水顿时铺满了整片水域。
茫茫海面上只剩下云箬和百里夜,百里夜只觉得自己牵着云箬的手指一空,他抬起手,发现自己指尖忽隐忽现,云箬笑看着他:“师兄,你要醒了。”
“云箬?”百里夜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浑身无法动弹。
云箬倾身上去,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我送你出去,百里夜,我刚才撒谎了,你以前骗过我很多次,这次就让我报复回来吧,我喜欢你,却不想留你在这里陪我,二换一多不划算,对吧。”
“可我愿意!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百里夜拼命挣扎起来,但他的身体越来越透明。
“是你方才跟我说让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云箬笑道,眼底水光盈盈。
“云箬,师妹,别闹好不好,我不走,你留我下来……”百里夜第一次在云箬面前露出无措惊惶的神色,抬起手臂想把她抱住,却扑了个空,身形猛地消散,从秘境中消失了。
灵犀静静站在云箬身旁:“我吞并所有秘境了,云箬。”
“公羊岫呢?”云箬问。
灵犀琥珀色的眼睛闭了闭,复又睁开:“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不知道躲到哪个地方了,他将神魂与秘境融为一体,除了秘境他无处可去。”
云箬点了点头,她又何尝不是呢。
灵犀抬起爪子碰了碰云箬的脸,挨过去将她整个人埋在自己胸口柔软的毛发里:“我要收拢秘境了,不然你的身体承受不住了。”
“好。”云箬抱住它的脖子。
然后秘境半天没动静。
云箬抓了一把灵犀的毛:“怎么了?”
灵犀嗡嗡的声音带着雀跃:“你第一次主动抱我的本体!”
云箬:“……”
好吧,还好在秘境里还有灵犀陪着她。
滔天海浪涌过来,待大浪落下,海面上只剩哗哗海潮声,除此以外空无一物。
会审堂外的湖边,百里夜往前一步,差点一脚踏入沸腾的水中,他猛地醒过来,朝后退了几步,看向自己的手。
手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抓住。
传呼鸡!
传呼鸡能进灵犀秘境。
百里夜全身摸了一遍,白色的小鸡却不见了。
他体内还惨留着云箬的灵力,但他感受不到云箬的位置,也找不到传呼鸡的所在。
秘境的气息也在顷刻间消失了。
片刻后一同消失的还有他灵脉中不属于自己的所有灵力。
“百里夜!”会审堂中一个身影冲了出来,跌跌撞撞跑到他面前,差点脚一滑跌倒,陆子云喘着气,眼泪顺着脸水流一样滚下来,“我做了个梦,那不是梦对吧,我还记得我看到的听到的……云箬呢?”
百里夜没说话。
陆子云一掌将他推得差点掉进湖中,怒吼道:“你是她师兄!你怎么可以自己出来了,就算是用尽方法,就算是死也好,你也该和她在一起!”
陆子云一拳挥向百里夜,被身后赶来的二大和玉箐同时按住,玉箐差点被愤怒的陆子云打到脸,也怒了,一巴掌打在他脸上:“陆子云你冷静一点!”
陆子云被打蒙了,安静下来。
二大看向百里夜:“云箬还在秘境中对不对,她又不是死了,秘境不是上古乾坤灵器吗,你会做灵器,肯定研究过乾坤灵器,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救她出来。”
“当然。”百里夜这才出声。
“……对不起。”陆子云抹了把脸。
百里夜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秘境解决了,还有玄阳宗的事没解决,城外还有妖兽没被驱逐,要做的事还很多,既然你们记得梦里发生的事,那就别辜负她做的一切。”
“你去哪?”二大问。
“会审堂管不到我吧。”百里夜头也不回,身影很快消失在树林间。
“先干活吧。”二大道。
陆子云点了点头。
玉箐搓搓手,陆子云条件反射的躲了一下,玉箐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刚才没想打你,就是顺手……”
“没事。”陆子云苦笑了一下,“多亏你打我才让我冷静下来,云箬救了我们,我居然跟她师兄发脾气,我这算什么呢。”
“能理解你心情。”二大拍了拍他肩膀,也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走吧,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笼罩整个世间的秘境慢慢收拢消失,安静的海水一点点褪去,漫天璀璨的星光逐渐暗淡,一缕风吹了过来,摇晃的树叶沙沙作响,东方现出一点亮光,静寂的山林被微光照亮。
一声犬吠响了起来,紧接着响起的还有嘹亮嘈杂的鸡鸣。
接着许多的声音都响了起来,人们说话的声音,脚步踏在石板上的声响,窸窸窣窣的虫鸣,开门声,锅碗碰撞的声音,安静被取代,熙熙攘攘的世间一切照旧。
从梦里醒来的人们嘴角噙着一抹笑,仿佛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也有人怅然若失,但很快从美梦中走了出来。
梦终究只是梦。
第118章
神踪秘境。
一片密林内, 抖动的山体忽地有一块陷落下去,升起的那一面成了耸立的悬崖,山石和着大片大片的树林倾倒下去, 汹涌湍急的海水从地底涌出,裹挟着泥沙和倒下的树木滚滚往前, 势不可挡地要将整片森林冲毁殆尽。
悬崖之上一袭白衣跃来,到了崖边也不停,直接纵身跃下,稳稳立于泥沙俱下的坍塌水面上,抬掌按下, 清越的声音明明不大,却响彻整个森林:“安静。”
汹涌的海水应着她的声音慢慢止歇, 往前蠕动的泥石流也停了下来, 直至海水慢慢渗透入地底消失, 云箬才站起身来。
她身上衣袍随风而动, 猎猎飞舞, 看了眼分崩离析的森林。
高耸的山崖上灵犀奔了下来:“你还好吗?”
云箬点点头:“只是这里暂时恢复不了了。”
“能保住就不错了。”另一个声音插进来。
“公羊岫。”云箬没好气道。
公羊岫的身影出现在一棵被灵力冲倒,盘根错节的根须从泥土里翻出一半的树干上, 百无聊赖地盘腿坐着,托腮无辜道:“我没说错吧,你用灵犀秘境吞了我的浮生秘境,又急着将秘境收拢, 你放出的天地灵气在这么小的空间内自然会四处暴动, 你不如将秘境扩展开,或者还给我, 就不用怕乾坤之境不稳会影响凡世了。”
“不用你操心。”云箬道。
公羊岫的神魂本就和秘境融为一体,现在灵犀吞并了他的秘境, 他此后只能以一抹魂魄的形态在此间生存,云箬一处处平息灵力暴乱,他则时不时出现和云箬说几句话,有时还会摆着棋盘邀请云箬下一局棋,云箬几乎都懒得理他。
有时候太累了,被公羊岫搅扰得烦不胜烦,她就坐下来乱下一气,把公羊岫气的好久不找她,云箬反而乐意落得清净。
“修复灵器百里家那个小子会啊。”公羊岫无聊了好久,见云箬总算跟他说话了,兴致勃勃提议,“你把他抓进来试试?不过这秘境空间不稳,外面也不知道今夕何夕了,说不定等你平复整个秘境出去,世间早就过去了千百年,外面你认识的人只怕早就死光了。”
公羊岫说完又摇了摇头:“这还算好的,万一只过去了几十年,你那些师门人必定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你师兄说不定找了新的道侣不要你了,又或者他现在老得走路都走不稳,你出去了也认不出他,还是你愿意喜欢一个老头子……”
公羊岫话没说完,一道灵力啪地打过来,将他的身形打散。
云箬耳边总算安静了一会儿。
但没多久公羊岫的身形就恢复了,依旧坐在树干上,换了只手托着腮:“只是假设一下,也不是没有可能啊,说都不让我说吗?你不会都不敢想这些可能性吧?”
云箬没有歇多久,起身摸了摸灵犀的毛:“去下一个地方。”
公羊岫笑道:“你看你着急起来了,想早点出去是不是?”
“闭嘴吧。”灵犀道。
公羊岫一愣,看着云箬和灵犀黑色的身影消失在此方空间,兀自笑了笑:“这家伙倒是越来越像人了,明明只是个被制造出来的灵器而已。”
他站起身来,眼神忽地有些落寞,喃喃道:“阿姐,我好想你……”
万年时间太长太寂寞了,他耐过万年光阴,凝练神魂,醒来后想看看这世间有没有变成公羊长赢希望的那样,独自活着其实没什么意思,最后看一眼世间,他本想就此长眠再也不醒来。
可世间还是那样,公羊世家所有人做的决定,并没有把世人导向好的方向。
现在想一想,在世间行走的数十年,他看到的似乎也并非都是丑恶。
他也曾看到修者为了救人命丧瘴气之下,亦看到流离失所的孩童得到陌生人庇护,在某个他曾留宿的小镇,临行之前也为了感谢,悄悄给那户好心的人家落下了一个守护法阵……
他也感受过世间温馨美好,只是想守护那些罢了,世间大同有什么不好?
“我真的错了吗?”
公羊岫摇了摇头:“做都做了,对错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况且我还失败了,不过……”
他垂眸思索,身形慢慢消散了。
……
云箬不记得自己走过了多少秘境中的小世界,平息了多少暴乱的灵力,她依旧能感受到秘境空间中横冲直撞的庞大灵气,灵犀说要是现在秘境不稳崩塌,后果不堪设想,充盈满灵气又融合了的神踪秘境一旦爆发开,会毁天灭地。
简直就是个不稳定的巨大炸弹。
都怪公羊岫!
云箬踏在泉水中,刚平息了一方灵气,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出,公羊岫的身影刚好出现,被她一脚踹在膝盖上,差点腿一晃跪下去。
“这是干什么?”公羊岫揉着膝盖,“我曾经在蓬莱一个人待了上万年都没有你这么暴躁。”
云箬呼了口气,默念打老年人不道德,才没又挥出灵力把他身形打散:“你不烦我我心情好得很,这一切还不是拜你所赐。”
“所以我这不是来了吗。”公羊岫道。
云箬按住自己想比中指的手,转头叫上灵犀准备走,脚下的泉水哗哗流过,公羊岫出声叫住了她:“云箬,其实你随时可以离开,我说外界会排斥天地灵气是假的,公羊家以神魂烙印下的驱逐法阵说不定哪天就散了,世间灵力复苏也不一定。”
云箬没说话,回头看了他一眼。
公羊岫愣了一下:“你知道?”
“知道。”云箬说。
“……你没走是因为要留下来平复秘境吗。”公羊岫静了静。
“嗯。”云箬点头。
“你做这么多,没人知道的。”公羊岫看着她。
“公羊世家万年前天地灭法,不也没有人知道是你们阻止了庚桑世家的暴行吗。”
“……”
“你走吧。”公羊岫轻声道。
“我本来就要走了。”云箬翻了个十分有灵性的白眼,“你自己跑出来挨一脚拖慢我进度。”
“不是,我是说,你从秘境出去吧。”公羊岫年轻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来,“剩下的灵气我来平息。”
云箬皱眉:“你又要打什么主意?”
公羊岫哽了一下:“……没打什么主意,我只能在秘境里存在了,出也出不去,这方秘境又不受我控制,我在这里还能做什么?不过平息灵气我还是做得到的,帮帮你而已。”
“为什么?”云箬问。
听到她语气间浓浓的不信任,公羊岫本不想回答,却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道:“独自一个人很难捱的,我已经习惯了,你才待了多久就如此暴躁,再待下去说不定比我还偏执……”
云箬惊讶的看着他:“你总算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很偏执了?”
公羊岫:“……”
他挥了挥手:“你走吧。”
云箬总感觉他像是在说“你快滚”。
云箬将信将疑,公羊岫也不再和她解释,他闭上眼睛,一瞬间,整个秘境之中所有狂乱的灵气被无形的威压压制住,一阵悸动过后,云箬只感觉到萦绕在心头躁动的灵息全都安静了下去,灵犀的声音里也掺杂着几分惊讶:“整个秘境中的灵力都被安抚下来了。”
“公羊岫?”云箬忽地警惕起来。
公羊岫居然还有这样的力量,那他怎么不早使出来?
随后她就知道答案了,她看到公羊岫的身上燃起了银色的灵力之火。
——他燃烧神魂安抚了所有灵气。
“我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在神魂消散前,公羊岫轻声叹道,“这世间我其实还没看够呢,云箬,你……替我……”
云箬伸出手去,公羊岫的神魂彻底消散,她只接住了一滴掉落下来的水珠。
不知道是泉水中溅起的,还是公羊岫最后留下的。
万年前呼风唤雨的两大世家彻底消失,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新的世家出现。
*
闲云宗小院。
“师兄!”江北山咚咚咚敲林望的房门,“你醒了吗?”
林望醒没醒不知道,纪月辞醒了,她房间窗户抬起一些,咻地飞了个小量勺出来,被江北山一把抓住,转而去敲她的门:“师姐,醒了就快些起来。”
“知道了。”门内纪月辞的声音不爽地道。
林望房间门打开,一把箍过江北山的脖子,打了个哈欠:“你叫月辞干嘛,她昨天回来很晚,让她多睡会儿。”
“今天得去学院啊。”江北山往后仰着看他,“师兄醒过来!月辞师姐昨晚赶回来不就是为了今天和咱们一起去学院吗?”
林望:“……”差点忘了。
明天是学院新院长的继任仪式,万知闲前几日就到学院去了,叮嘱他们今天出发。
江北山看了看百里夜的房间,他房间门开着一半,里面早就没人了。
林望也朝百里夜的房间看了一眼:“阿夜肯定不去,就让他留在宗门吧。”
“嗯。”江北山点了点头。
百里夜现在几乎不熬夜了,只是每天睡的时间很少,有时候干脆就在后山的树枝上打个盹就算睡过了。
灵犀秘境的气息已经消散,但当初设下的阵门还在,百里夜从玉京城回来后就没有离开过闲云宗,每天都待在后山的阵门处,偶尔回宗门来要么是睡觉,要么就是回来找制灵器的书。
万知闲出去游历了几次,帮他搜集了很多珍贵的残本回来。
大家都知道他在等云箬。
“收拾去吧。”林望放开江北山,“我们也早去早回。”
“嗯。”江北山点点头。
百里师兄曾经很笃定的告诉他云箬一定会回来,他从来都不怀疑,师兄说的话一定会实现。
百里夜今天照例天还没亮就到了后山,法阵周围的空地上散着不少他制灵器的材料,他像往常一样倚着一棵树干坐下,林中早晨的雾气还没散,天色也灰蒙蒙的,他刚坐下,突然猛地站了起来。
空地上曾经设着阵门的地方银色灵光闪了一瞬。
百里夜站起来,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他有些失笑。
一惊一乍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可云箬一次都没出现。
他垂下眸,想到今天是师父嘱咐过要去学院的日子,决定还是回去跟大家说一声。
他这个做师兄的,现在反而要江北山来担心。
他转身往回走。
下一刻,空地上的法阵悄无声息亮了起来,一道一道层叠的法阵亮起金色的符纹线条,在晨雾中一闪而逝,随即空无一物的空地上一团白色的小东西从虚空中冲了出来,一头朝百里夜扎去。
百里夜愕然回身,捏住往他身上乱拱乱跳的白色小鸡,怔怔地抬起头。
一个身影出现在空地上,朝着他看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喊道:“百里夜。”
“……”百里夜喉头滚动,心脏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疼得他胸口有些口发麻,目光紧紧盯着空地上的身影,一动不敢动,生怕把眼前的梦境惊醒。
云箬看他不动,心里也有些没底,试探性地开口:“我在秘境中……呆了多久了?”
“三十……”百里夜发出一个音节,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干又哑,喉咙就像被堵住了一样,一阵刺痛。
三十年。
云箬紧了紧手指,掐住了自己的掌心,又是三十年。
她在秘境中根本没感受到这么长的时间,只以为出来后会是久别重逢,却没想到已经这么久了,若大家都是凡人,此刻只怕真像公羊岫说的都已经和她差着辈了。
“师……百里夜。”云箬站在原地,近乡情怯的感觉才后知后觉的涌了上来,她忽然有些不敢看百里夜,但又很担心他,有些迟疑地开口,“你的嗓子怎么了?宗门的其他人还好吗?”
百里夜不回答,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他生怕错开目光,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死死捏住的掌心里一道灵力狠狠划下,疼得他手指抽了抽,才敢确定眼前的一切都不是自己在做梦。
百里夜张了张嘴,半响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们一直在等你,等了很久……你总算回来了。”
听到他的话,云箬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百里夜在等她回来,大家都在等她。
“师兄。”云箬总算把不敢喊的称呼喊了出来。
“师妹。”百里夜朝她伸出手,“……过来!”
然而不等云箬动,他已经朝着她大步跑过来,将她狠狠拥进怀里。
风吹过,山林喁喁细语,熹微晨光洒下,林中的雾气氤氲起浅色的光华,笼罩着相拥两个的人影。
【世间万物生生不息,愿所有生命自由而广阔】
正文完。
第119章
近日修界流传着一件趣事。
趣事的主人是三天前在学院新院长继任仪式上, 因为让出代理院长之位当场老泪纵横,仪式还没结束就甩袖子走人不愿意多待一秒的学院曾副院长,闲云宗宗主万知闲。
距离整个修界陷入浮生若梦那场浩劫, 已经整整过去了两年半。
世间之人早就不记得某个清晨做的梦,只有修界少数人知道梦中发生了什么, 知道自己曾经得到过想要的一切,或沉沦,或勘破,世间恢复如初的那段日子,见了面的修者少不得要互相问一句你当时是怎么选择的, 有人大大方方有人遮遮掩掩,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 生活继续, 那场幻梦慢慢的从人们记忆中淡去了。
世间还是那个世间, 该发生的依旧在发生。
但总有些改变在慢慢进行。
比如学院。
万知闲代理院长两年多, 一手带起来了不少曾经的副院长和教习, 很多人升了级,之后在大家共同商议讨论和表决的情况下, 选出了新的院长。
终于可以卸下职务的万知闲那天心情还算不错,提前叫了宗门的徒弟们都来观礼,各家宗门都来了不少人。
新院长继任仪式顺顺利利,最后请了万知闲上去讲话, 由他来宣布学院下一步的决定, 即准备在四方州城陆续开设学院分院,让更多觉醒灵脉的人能更早的知道怎么使用自己的能力, 知晓如何踏上修者一途。
这改变或许微不足道,或许和段在青与之前的众院长们的想法比起来治标不治本, 但起码没有原地踏步。
先走一步,才有后来的无数步。
万知闲在四方台上讲完话,神情威严肃穆,目光瞥到从场边溜进来的自己一行徒弟,颇有些不高兴。
为师话都讲完了你们才来,不是嘱咐了要早点到?
方才开场前还有不少宗门人来问这问那,他一个人应付得实在是闹心,这两年多他为了稳住学院也费了不少功夫,仙门百家还有一半反对建分院呢,理由还是老那一套,哪来的那么多资源,听得他实在火大。
算了,反正马上就可以卸任了,之后可以到处去游历,找寻神踪秘境的痕迹了。
至于几个徒弟嘛,本来他还想今天是个好日子,回去给他们做顿好吃的,尤其是阿夜,都瘦了,要是让他那个少主弟弟下次来看到他哥这个样子,不得又在宗门闹一场?
现在他决定不做了,吃饭堂去吧徒儿们,为师不伺候了。
万知闲正这么想着,目光忽地顿住。
他愣了愣,把进来的几个徒弟数了一遍。
一,二,三,四,五。
怎么有五个?
好哇,又趁他不在捡人回宗门了是吧。
这次谁捡的?
捡了个什么……
中间那个疑似被捡来的身影掀开了头上的斗笠面纱,转头四周看了一圈,似乎是在看看学院里的变化,然后抬头朝着四方台上看过来,对着他粲然一笑,还把手举过头顶欢快的挥了挥。
万知闲:“……”
新院长是曾经中院的副院长余龙生,谈判能力突出,每次大小会议上都能完美的在仙门百家间游刃有余四两拨千斤,一度气得几家宗主无语凝噎,是学院所有人一致推选出来的完美新院长人选。
余龙生正要走上前来请万知闲下台,刚走近就被万知闲一把按住了肩膀,听他声音有些抖:“快,打我一下。”
余龙生莫名其妙:“台上呢,这是演哪一出?”
万知闲二话不说,按着他的肩膀动了灵力,余龙生差点被掐得当场窜起来,咬牙强撑住了:“老万!你……你怎么了?”
最后一句问的十分迟疑,因为万知闲板着一张脸,毫无征兆地哭了,哭的还很难看。
台上的院长们:“!!”怎么回事!余院长你做什么了!
余龙生哽了一下,小声道:“咱们是知道你急着卸任喜极而泣,底下不知道的该以为你舍不得让位了,收收情绪如何?”
万知闲吹胡子瞪眼看着他:“我管他们怎么看呢,接下来用不着我了吧?”
“开设分院各项事宜你还没讲完。”新院长道。
“你讲。”万知闲拂开他的手,匆匆忙忙下台去了。
当天晚上,如余龙生所想,万知闲成为了一个舍不得院长之位泪洒继任仪式的大笑话。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笑话烧到了自己身上,因为大家都在传是因为新院长不成器,代理院长实在不放心交出位置才流下沉痛的眼泪的。
余龙生:“……”真是无妄之灾。
这次开设第一家分院,他还非得把事办的圆圆满满不可,否则自己就真成笑话了!
学院这边干劲十足,饭堂后厨的万知闲也干劲十足。
“万院长,怎么搬那么多菜回住处啊?”饭堂的师傅好奇。
万知闲在菜架上挑挑拣拣:“辣椒有吗?”
“有,我给您拿。”师傅搬出来一筐红辣椒,欲言又止了半天,实在没忍住,认真劝到,“万院长您别担心,余院长哪里让人不放心了?咱们都觉得他很好,您就放宽心。”
“啊?什么?”万知闲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挑完菜和肉,笑得见牙不见眼,托着两个大竹篮告辞,“行了你忙,我走了啊。”
当晚东院万知闲的住宿里飘出阵阵辛辣的鲜香,引得众院长们纷纷想上门去蹭饭。
一年前某次饭堂总厨告假,刚好那天没什么事的万知闲就到饭堂去掌了一次厨,当天的菜只有一个,大锅炖万物,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大杂烩,吃起来简直鲜掉眉毛!
院长们朝万知闲打听做法,他当场就情绪低落了,说里面加的一味调味料本来是他小徒弟最喜欢的,他做了许多攒着,再不用就要坏掉了,怪可惜的,全拿来做菜了。
听他这么说,大家都不敢再问了。
他们都知道,万知闲的小徒弟,曾经学院的学生,在妖兽入侵之时带着大家一起守住了学院,亦是在那场浮生若梦的浩劫中和公羊家传人一同消失,破除梦境解救了世人,至今下落不明的云箬。
院长们猜到是万知闲的徒弟来了,反正每次他徒弟来都是他这个师父忙着做饭,大家都习惯了。
这次来应该是接他回宗门去的,毕竟自己师父卸任了,估计在院里给他庆祝呢,他们整个宗门说不定从此就要出门去游历,去找寻云箬的下落了。
余龙生决定去凑个热闹,以后学院还要在四方开设分院,寻人这事上也能帮得上忙。
虽然他对此不抱什么希望。
结果去了万知闲的院子,发现自己进不去,绕来绕去都在院外打转,院内的香味也消失了。
余龙生服气了,吃个古董羹而已,有必要设法阵吗!
闻个香味都不行啦?
院内百里夜设了法阵,闲云宗众人坐在树下,桌上是翻滚的古董羹汤底,配着林望泡的茶一起热热闹闹吃饭,顺便遗憾没有挖两坛纪月辞泡的酒带过来。
“云丫头才刚回来呢,喝什么酒。”万知闲倒是不觉得遗憾,大手一拍百里夜的肩膀,“你小子天天窝在闲云宗,月辞都比你常出门!今天看到你也跟着来我还以为见鬼了。”
云箬惊讶:“师兄多久没出门了?”
“几乎没出过门,都在后山。”林望告状,“和他刚来宗门一个样,话都不怎么说了。”
“吃菜吧。”百里夜叹了口气,给他夹了个辣椒。
林望:“……就给我夹这个?”
百里夜看了看锅里:“还有胡萝卜,要吗?”
林望叹为观止地看向江北山:“北山你真稀奇啊,一块胡萝卜都没夹错,你就这么不爱吃?”
江北山无辜地夹着一筷子肉,全都放在云箬碗里:“胡萝卜生的才好吃,云箬姐吃肉!”
“不要挑食。”云箬道。
“哦,好的。”江北山乖乖把胡萝卜都夹了起来,然后趁云箬不注意全都给了万知闲,“师父吃吧,师父爱吃。”
万知闲乐呵呵悄悄帮他都吃掉。
然后师徒俩一抬头,纪月辞静静看着他们。
江北山:“……”
万知闲:“……”
万知闲小声和江北山咬耳朵:“月辞近来越发有威严了,是不是该让她少去会审堂?”
纪月辞正要教训一下挑食的小师弟和助纣为虐的师父,转头就看到刚刚还在跟江北山说不要挑食的云箬把碗里的菜夹了一筷给百里夜:“我不想吃这个。”
百里夜面不改色吃了,把她碗里的菜都夹走:“北山,加点肉。”
“好嘞。”江北山起身去厨房里端片好的肉出来。
纪月辞把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云箬,你口味变了?”
万知闲也发现了:“你以前很爱吃这个菜的,我挑的都是嫩的,不喜欢?”
云箬摇摇头,面露菜色:“在秘境里我天天挖野菜吃。”
现在看见绿色的菜嘴巴里都是苦味。
云箬回味了一下生嚼野菜果腹的日子,痛恨这个世界居然没有辟谷这个修行项目:“吃到后来我都怀念林望师兄做的菜了。”
桌上所有人都震惊了:“什么!?都到怀念林望做的菜的地步了?你这两年在秘境里都吃了些什么鬼东西啊!?”
“……夸张了吧你们?”林望怜惜的摸摸云箬脑袋,虔诚握住她的手,“不用怀念,师兄明天就给你做,我新试了好几个菜,都没人愿意尝呢,现在好了,师妹你放开吃!”
云箬:“……”
什么叫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百里夜把云箬的手抢回来,正准备救一救她的小命,就听到云箬认真朝林望推销他:“还是给百里夜吃吧,林望师兄你做的菜都是食疗药材,我刚从秘境里出来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跟我说过了三十年,吓死我了,百里师兄肯定是记性不好了,很需要补一补。”
纪月辞匪夷所思看着百里夜:“你骗云箬做什么?”
“我觉得不是骗人。”林望对纪月辞说,“他肯定是想让师妹心疼他守了三十年寡,狡猾的鳏夫。”
百里夜面无表情:“我那时候只是嗓子突然不舒服,话没说完。”
“那正好了。”林望一敲手掌,“吃我的菜肯定治你!”
“就是就是。”云箬帮腔。
百里夜环过她的肩从背后把她嘴巴一捂,似笑非笑:“师妹,我好像是站在你这边的,你这算不算倒打一耙?”
云箬任他捂着半张脸,笑得眉眼弯弯,百里夜也跟着笑起来。
“肉来啦!”江北山端着几盘肉出来,“你们在笑什么?说什么了?我也要听。”
他把盘子放在桌上,万知闲忽然皱了皱眉,琢磨了一下,看着林望眯了眯眼睛,嘶了一声:“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守寡,什么鳏夫?”
林望:“……啊,这个……”
万知闲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百里夜:“很好,这么重要的事瞒着师父是吧?给我老实交代清楚,什么时候的事!在浮生秘境里的时候?”
云箬挣扎了一下,想暂时坐远一点避免刺激到师父,却被百里夜按着肩膀,只好不动了。
百里夜语调懒懒的:“再之前一点。”
万知闲下意识继续猜:“讨伐玄阳宗的时候?”
百里夜:“再之前。”
万知闲皱眉:“学院被妖兽入侵的时候?”
百里夜:“还在之前。”
万知闲:“还在这之前!?”
云箬把脸埋在百里夜肩膀,没眼看师父的表情了。
万知闲还要猜,忽然回过神来,这是谁在审谁啊?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上几盘肉齐齐蹦了一蹦,怒道:“月辞你来问,你不惊讶?”
纪月辞:“……师父,我早就知道了。”
林望举手:“我也早就知道了。”
江北山天真无邪:“什么鳏夫,鳏夫是什么啊师父?”
万知闲:“是阿夜说的还是云丫头告诉你们的?”
林望叹了口气:“猜都猜到了啊,挺明显的,师父就一点儿没看出来?”
江北山:“鳏夫是什么?”
万知闲按着江北山脑袋让他闭嘴。
好得很,看来是他一直在学院忙得忘了管管宗门这帮小崽子,小徒儿被拐了都不知道,明天他就动身回师门,好好管一管闲云宗的家事。
以后宗门的事他必须第一个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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