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李是太阳落山之前到霍家的。
他在霍老爷子的房间待了两个小时左右。
老人精力不行,为了见郁李,是强打起精神。
霍长风见老爷子累了,便带着郁李离开,让老爷子好好休息。
郁李离开房间前,还忍不住的回头去看。
他想起几年前他的恐慌感。
霍老爷子被扶着,对郁李笑容满面的摆手:“好了好了,小郁不是没吃晚饭?也该饿了,让长风带着你下去,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厨房。在爷爷这里可别再像之前那么拘谨了。”
房门合上,老人从门后消失。
郁李抿着唇。
霍长风握住他的手,手指挤入他的指缝,十指交握扣着他的手掌晃了一下,轻笑着说:“我的爷爷,怎么来见一面就变成你的了?”
郁李觉得霍长风现在比他难过,八成是在以笑容掩盖悲伤。于是他学霍长风开玩笑的动作,同样晃了下说:“因为我孝顺。”
霍长风肯定了郁李的话:“你确实比我孝顺。”
郁李立马开始觉得他说错话了。他只是想顺着霍长风的话开个玩笑,没有指责霍长风不孝顺的意思。
郁李小声挽救自己的错误:“你也很孝顺,你的爷爷喜欢我其实是因为你。他最喜欢的是你,我是顺带的。”
霍长风站住脚步。
他忽然在郁李的额头上蜻蜓点水的吻了下,嗓音温柔:“我知道。他也很喜欢你,不是顺带。”
他们站在楼梯中间,随便出来个人就能看见这一幕。
郁李被霍长风亲习惯了,分不清楚他是真色心上头占自己便宜,还是演戏给其他人看。
反正这种场合,他不可能跟在家里一样拒绝霍长风,只能乖乖配合。
下到一楼,郁李就瞧见沙发上坐着不少人。
郁李以为接下来到最麻烦的戏码,要开始应付霍长风的亲戚们。
谁想霍长风牵着他,若无旁人的走掉了。
郁李:?
啊?
就这么从他们中间穿过去了?
郁李满脸惊诧的表情很有意思。
霍长风说:“我说过,不用管他们。”
郁李就:“哦哦哦。”
霍长风松开手,问:“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让厨房做。”
郁李并没有什么心情吃饭。
他难得食欲不振,蔫蔫道:“都行,随便吃点吧。”
霍长风带着郁李在霍家老宅转了一圈,等一圈转回之前的地方,厨子那头已经做好饭。
厨师并没有做太多,几碟小菜,都是郁李来海城后比较喜欢的菜。
他们坐在吧台边,霍长风跟郁李一起吃过晚饭,而后回霍长风的房间休息。
郁李看霍长风将他送到后就走,奇怪:“你还有事吗?”
霍长风靠在门口。
郁李第一次看他这种模样。
他往常衣冠整齐的时候,从来是个一丝不苟的精英人士,行正坐端,不会这样懒散松懈的倚着看人。
郁李想,这种姿势出现在霍长风那群可怕的朋友身上比较恰当。
而这样松散的姿势在霍长风身上出现的时候,让人觉得他很疲倦颓然。
他的镜片还是冷冰冰的隔着眼神中的情绪,但少见的姿势用另一种方式透露了信息。
他轻轻勾着唇角:“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害怕吗?”
郁李懵逼摇头。
霍长风上前半步大力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我房间里有你没看完的书,要是无聊,就接着看吧。”
说完,后退,合上房门离开。
郁李还是很懵。
不过他很快放下这件事,在房间里找到了霍长风嘴里的书。
那书里卡着书签,郁李打开,就到了他眼熟的位置。于是他顺利接着看了起来。
快到零点的时候,郁李已经洗完澡睡觉了。
这里的人很周到,早早准备好郁李需要的洗漱用具跟睡衣。
他睡的半梦半醒间,柔软的床垫下陷,郁李朝着下陷的那头滑过去,贴在人身上。
郁李强行睁开眼,看霍长风。
男人躺下半搂着他安抚:“睡吧,知道你明早八点要上课。早上会送你回去的,不用担心。”
郁李不是要问这个。
他眯着眼睛,用睡意浓浓的含糊嗓音问:“嗯……爷爷呢?还好吗?”
霍长风抱住他低声说:“还好,他今天见到你,很高兴,快睡吧。”
郁李放心,几秒后重新沉入睡梦。
*
郁李做了个梦。
梦见下午见过的霍老爷子变成了他的爷爷。
那个在地里弯着腰,弯得太久以至于再也直不起来的驼背小老头。
他穿着他那身不知道穿了多少个春夏秋冬的黑色夹克,那是二叔穿旧的,二婶拿来送给爷爷穿。
大大的不合身的黑夹克拖到瘦巴巴小老头的膝弯,他笑眯眯的,因为年纪太大,牙齿掉了大半,没有多余的钱去补牙。
坐在他对面与他说话的霍长风变成了郁李自己。
小老头从夹克内袋掏出一根红手绳,探着身子要为郁李系上:“红绳辟邪,戴到端午,扔进河里冲走,一年就顺顺利利。过了端午去土庙拜一拜,让地菩萨保佑咱们家郁李考上大学哦,以后就能去大城市里过轻松生活了……”
……
霍长风听见怀里发出压抑的抽泣声。
他睁开眼,接着昏暗的床头灯看怀里的人。
青年闭着眼睛,在梦里哭的近乎喘不上气,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霍长风看着他布满湿漉漉泪痕的脸,无奈叹口气。
“我还以为你有多坚强呢。”他轻轻抹掉郁李潮热面颊上的泪痕,搂着人轻拍后背安抚。
怀里的抽泣声渐渐消失。
*
郁李醒的早。
六点半睁眼,霍长风还在睡。
睡就算了,还搂着郁李。
放在过往,郁李必然毫不犹豫的推开霍长风,自己爬起来,不管霍长风会不会被弄醒。
非要抱着他占他便宜,怪谁?
但现在的郁李对霍长风的态度柔和点。
他望着天花板,觉得自己跟霍长风在对老人这件事上是有共鸣的。
霍老爷子因为霍长风优待郁李,到了郁李这头,就成因为霍老爷子,看霍长风顺眼了点,倒也没之前那副资本家面目可憎的样子了。
嗯……霍长风也还是有一点可怜的。
之前听他亲妈说过,霍长风的爸妈好像早就不在了,跟他一样算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这种时候,总归是很难过的。
郁李眨眼盯着天花板,又想,这么算起来,霍长风好像比他还可怜一点。他还有郁家村那么多的家人们,霍长风除了爷爷,剩下的亲戚似乎都不是好东西,只想跟他抢钱。
不不不……!郁李思想打住。他觉得他不该为有钱人操不该操的心。
他连书都没得读!还是他比较惨!
霍长风睁眼,看见的就是青年纤长浓密的睫毛不断颤动,他睁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上眼皮那颗小痣在霍长风这侧,随着眼睫共同微颤。
霍长风盯着那颗小痣看了片刻,没有镜片遮掩的视线带着温度,惹来郁李注意。
他见霍长风醒了,一骨碌爬起身,换衣服出门。
他送郁李回相明府。
早餐已经有人提前送到。
到了电梯口,霍长风在郁李眼皮那颗小痣上落下亲吻。
郁李瞪着眼睛,没来得及谴责几句,霍长风推着他的腰出电梯,自己站在里面按下楼。
电梯合上前,他注视着郁李的眼神格外柔和,叮嘱他:“我会在老宅继续待段时间,有什么需要去找骆新,任何事他会帮你解决。”
“叮”金属门板合拢,郁李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他撇撇嘴,心说他也不需要什么。
郁李吃着早餐,瞥见自己手腕上还戴着的表陷入纠结。
要是霍长风给的,他肯定毫不犹豫将这表昧下,完全没有道德压力。
这表看着就很贵的样子,恐怕好几百万,他的千万目标马上攒够,就能带着钱回村。
……但这是霍长风的爷爷给的。给霍长风真正喜欢的人。
郁李在屋里屋外转了圈,最后决定在网上下单,买了一只装手表专用的绒布礼盒。
物流无比给力,中午的时候便到楼下。
正好老师们去午休,郁李拿上绒布盒子,小心翼翼将表取下,放进盒子柔软的布托上,合盖。
等霍长风回来后,找个时机还给他。
郁李想,等霍长风再回来,恐怕是他的爷爷葬礼之后了。
他有点难过。
*
霍老爷子坚持的时间比郁李预想的要久。
他去看过霍老爷子后,霍长风一整个月都没回过相明府这边。
期间有那么几天忽然回他的消息,应该是离开了霍家的老宅。
他回郁李:[考的真不错,小郁。]
郁李很不爽:[那是你爷爷叫的,你跟着叫什么!]
过了好几天,霍长风又回他:[觉得可爱。我们是合法夫夫,我爷爷叫的,我为什么不能叫,小郁?]
郁李觉得霍长风是不是悲伤过度疯掉了!
这是霍长风这种冷漠四眼儿能说得出来的话吗!!?
肯定是疯掉了。
郁李决定在这种特殊时期,他忍一忍,不跟霍长风一般计较。
他只回霍长风两个字:[呵呵。]
郁李有新手机后上网的次数比之前显著增多,他不再是一个什么网络词都不懂的土包子,他知道呵呵是用来阴阳怪气的!
郁李就这样度过了他到海城后的第一个夏天。
他过的还不错,要比他从郁家村前往海城路上的设想,好得多。
他两点一线的生活,被学习与工作填满,每日平淡且充实。
这样平淡的日子,在教师节后的第一个周六被打破。
一大群打扮时尚靓丽的年轻男女涌进便利店。
郁李站在收银台,跟这群男女中的唐元白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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