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演武
“这东西?没问题吗?”黎应晨回头问谭星。
“目前还很稳定。从?碎片诞生之初,它就在这里?了。”谭星说。
谭星盯着黎应晨的鬓角,那里?有一小撮散落的碎发,黎应晨歪歪头,它就动一动,在刺目的光辉映照下发着有点可爱的光。于是谭星也有些高兴起来,有一点喜欢这个巨大的火球了。
“哪怕项圈破碎,我的本体也不能离开?昆仑。因为要束缚着它。”
黎应晨摸着下巴,心?念一动:“如果把?它放开?,会发生什么事情?”
谭星眸色微垂:“整个昆仑都会被它吞没。多余的能量会溢出去,从?昆仑与人间的接触点开?始,溢到人间去。”
黎应晨弱弱道?:“斗胆问一句,你所说的’昆仑与人间的接触点‘,指的是什么?”
谭星:“你。”
黎应晨:“……”
好的。
她现?在是一颗冉冉升起的**。
黎应晨露出一个核善的微笑。
这东西?就算她的底牌了。黎应晨想。
虽然感觉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拿在手里?,总归会安心?一点点。
自解放谭星以?后,系统的意志再也没有出现?过。它好像完全销声匿迹一般,变成了一个毫无智能的普通操作系统。
但是毫无疑问,它还没有消失。
它潜藏在黎应晨的身体深处,并且仍然带有对人类世界的巨大恶意。
黎应晨偶尔会觉得?很不舒服。这种诡异的沉默代?表了它在谋划什么别的事情,而且必定是极其危险的。
黎应晨靠在躺椅上,一边摇摇晃晃,一边仰视着漫天繁星。
你们到底在想什么?
明年春分?前后,末日便会爆发。
这末日究竟来自何处,又会以?何种形式毁灭人类?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手里?的力量越强越好。黎应晨叹了口气,蜷缩起来,蹭蹭身下的软垫。
===
第一阶段的训练结束之后,播种也告一段落。趁着这样的农闲时刻,黑凤村举办了一次全村大演武。
地点就定在村子中央的大广场上,破旧的小戏台被扩建修缮,最终变成一个巨大的擂台。在黎应晨的见证下,整个村子的青壮年轮番上场,赛事热热闹闹地办了起来。
在这样的一对一战斗里?,百目信徒有着压倒性的优势。虽不足以?完全统治前几名,却也差之不远。
他们能够驾驭破土而出的藤蔓,或者缠绕,或者突刺,有着极强的功效性。
虽然规则不允许破坏擂台,藤蔓只?能从?擂台旁侧伸出,但也足够形成多变灵活的战斗风格。藤蔓交错之下,健壮的身影上下翻飞,不仅凭着蛮力缠绕,更?是各有掩护战术等。一百名内的战斗精彩绝伦,好几次看?得?黎应晨拍手叫绝。
这样压倒性的优势固然不公平,却也昭示了一件事。
百目信徒,已经脱离了普通人的范畴,半只?脚踏入了修行?道?。
若放在几百年前,这些人都是世俗顶尖的高手,高低也够得?上名门正派的江湖浪人。
只?是,百目信徒的力量未免有些太?唯心?了。局限性太?大。应急好用,难以?推广。
黎应晨咬着指甲想。
虽然顾潮平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总不能要求所有兵士都信仰他吧。
黑凤村需要一些适应性更?广的玄奇力量。
这时,一个身影吸引了黎应晨的注意。
她叫梁绛,是前五十名中唯一一个女性。
梁绛是村里?的异类。她父母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独女,在族里?同辈算行?九,大家都叫她梁九娘。她爹是村里?的武夫,舞得?一手好棍棒,农闲时会去集上杂耍卖艺,赚得?不少赏钱。梁九娘被父母单蹦个的养大,从?很小就跟着父母走街串巷,赶集学艺。梁老师傅常常自豪,他这个独女天赋异禀,又极有主见,是个极好的丫头。
梁绛生得?高大健壮,一头长发梳成一个朴实的发髻,常年做男装打扮。寻常男子在她手下过不了两招。
梁老师傅一家性格一脉相承,都豪爽正直,急公好义,在乡里?素有些声望。因此也没有人会说什么闲话,反倒纷纷佩服称赞。但是嘴上可以?积德,脚上却难说谎。直到梁九娘长到快要二十岁,也没有一家敢上门说亲。
梁老师傅有些着急,梁绛却不以?为然,反倒乐得?自在。她从?小不待见任何人的眼色,点明了要靠自己给父母养老送终。
在那场黑云血灾里?,梁老师傅年事已高,被按回了村长家保护。梁绛拎着棍棒登上城墙,一根打虎棒舞得?虎虎生风,以?一己之力护下了两个重弩位,被林济海封为常任教头。
梁绛和一众教头一起,将家里的耕地委托给了别人耕种,自己则投身于城防训练,担当教头军官,率领轮值的民兵训练,靠村里发的津贴养家。
换言之,她是一位职业军士。
这位职业军士有一个鲜明的特点,她对城墙非常熟悉。林济海早与田恕己约定了一套独立的讯号体系,哪怕不在城墙上,也能与活体建筑沟通交流,运用变化。梁绛是此道?好手。单单靠着几个讯号手势,就将城墙用的如臂指使?。
生桩童田恕己镇守的三个活体建筑:东南城墙,村西?城墙,还有……广场旁的村长家。
她的对手摔在地上,藤蔓险而又险地挥开一块锋锐的木刺,大喊道?:“我认输!”
梁绛旋身收棍,周身升起的诸多木刺噼啪落下,像是虫豸一样,蠕动回旁侧的村长屋中。
她并腿合掌一礼:“承让。”
然后起身向前半步,半蹲下身,将对手拉起来。对手赧颜道?:“教头,对不住。”
原是梁绛的学生,招式里?十之八九是和女教头学的。
“打得?不错。”梁绛拍拍他肩膀,起身对着四周行?礼。
周围村人欢呼声如山海之啸。
“这姑娘有意思?啊。”漫天欢呼声里?,首座的黎应晨翘着二郎腿,拄着下巴,越看?眼睛越亮。
运用活体建筑战斗的人,不止梁绛一个。
只?是田恕己并非顾潮平,不会反哺凡人。他与村民们的约定仅限于“指令”。用左手手指做出指令,活体建筑会按照约定好的指令,进行?变换腾挪。
演武场上,除了不害人命之外,称得?上百无禁忌。只?是寻常军士需要分?神操作,难免反应不及。将活体建筑用的这么炉火纯青的人,梁绛是头一号。
今后这样的战斗方?式可以?多多推广嘛。黎应晨拍着大腿想。
只?是,生桩童的活体建筑,终究是在村内阵地战更?加有用。日后要探索黑凤山之外的地方?,也许会需要武装力量出征山外。
还是要想一个方?法,让大家都有机会变得?更?强。
梁绛最终的排名是第二名。在对阵白成峰时惜败一招。临败之前木刺险些将白成峰钉进地里?,若不是演武不害人命,胜负尚未可知。
对于这一结果,黎应晨并不意外。白成峰曾经半死,复活于顾潮平之手。他现?在很难称得?上是个全须全尾的人类,几乎
可以?说是顾潮平的眷族,半个小邪祟。梁绛纯人类之身,能与他打成势均力敌,已是实属不易。
除梁绛与白成峰之外,前五十名还有个熟面孔,让黎应晨颇感意外。那竟然是史木匠。史木匠嘴上啥都敢说,心?中对顾潮平的敬仰却是几人中最诚挚的那一批,再加上常年干体力活,有一把?子力气在身上,竟然也有着不错的武力。他凑了个巧运,打赢了旗鼓相当的对手,挤进前五十,刚好排在第五十名。
演武大赛的前五十名都有奖品,前三名更?是有各自的大奖。颁奖典礼上,一众武者站在台上,红光满面,台下人人交口称赞,尽是欢颜。
在众人如雷的欢声中,黎应晨笑眯眯地拍拍手。
众村人互相推搡着,都安静下来。他们期待地看?向小仙人,打算听听她是怎么鼓励称赞这些健儿的。
大伙这么重视,黎应晨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干咳两声:“咳,那个…虽然有点突然,不过还是要通知大伙一件事。”
黎应晨用一种轻松写意的语气,快乐地说:
“本次演武大赛的前五十名,明日烦请抽出空来,随我上一趟昆仑。诸多昆仑仙人舍生取义,赴死前将本命长剑留以?遗赠后人。大家随我拜过昆仑先人后,有志者自可尝试取之,珍重对待。”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黎应晨:“就这样,散会。”
轰——
台上台下,所有人都炸了!
台上的几人完全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环节,好像被天上掉下的巨大馅饼砸了个正中,整个人都懵掉了。史木匠呆滞地看?着黎应晨逃窜的背影,口唇张成一个极其规整的椭圆形。他愣了半晌,随即反应过来似的,狂掐自己大腿,掐了两下,疼的真情实感,方?知不是做梦,便大喊一声:“怎的不早说啊!!”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是同一个悲愤的想法——
怎么不早说啊!!
一时之间,台上的前五十名抚着胸口,只?觉心?脏乱跳,激动地头脸通红。台下的落选者们拍案而起,跳上擂台,垂着木板声声控诉,更?有甚者还急了眼,想冲上台去,把?垫底的那几名拖下来,再重新比过。
“我跟你就差一招!姓史的!你给我下来!!我们就差一招,就差一招啊啊啊!!走了你八辈子的狗屎运!”
老李喊得?声嘶力竭,使?劲拖拽着史木匠的裤管。
“一招怎么了!一招也是赢!”史木匠抱紧旁边的白成峰,死不下去,狂踹老李的手。
虽然大家都是竭尽全力打的…但是,但是!!
若早知道?前几名有机会上昆仑仙宫,取仙君宝剑……那,那还不得?提前日夜操练,更?拼了死命去啊!!
白成峰捏着眉心?:“……”
你们吵你们的,能不能放开?我,谢谢。
老婆孩子还等我回家报喜呢。
远处,已经跑进白家家门的黎应晨舒舒服服地躺在躺椅上,抱起冰镇果汁,吸溜吸溜。
岁月静好。岁月静好啊。
第72章 剑意
梁绛走在队伍的第?二位。
时至今日,她站在这群人中央的时候,仍然会感到有些恍惚。
此前将?近二十年的人生中,她不知道多?少次撞见爹在深夜叹息:
“可惜九娘是个丫头!”
梁绛自?小?不爱穿裙子。她讨厌那些绫罗钗裙,讨厌那些觉得她必须和绫罗钗裙一起过日子的人。爹很疼她。家传武艺对她倾囊相授,也从来没在外人面前给?她下过脸,支持她做一切事情。但她总会在各种各样的地方听到类似的声音:
“梁九娘当?真厉害,只?可惜是个女子。”
“早生投错了胎。”
“可惜,如果你是个男子,不知道得多?有出?息!”
梁绛其实明白,这些话并?没有恶意,甚至还是替她惋惜的哀叹。
她只?是觉得不甘心。
为什么?呢?
为什么?身为女子就可惜了?为什么?哪怕她能打得教头落荒而逃,也不能参军?为什么?武举永远没有她的份儿?为什么?她一路走来,明明不比任何人差,但大家永远在对她说“可惜”?
女子体力弱,她将?男子们休息玩乐的时间也拿来苦练补足;女子有葵水,她腹痛如绞也不会多?吭一声。到底可惜在哪了?大家都知道她不比任何人差,凭什么?就要把她拒之门外,然后补上一句“可惜”?
梁喜欢做事,不爱说话,一杆长棍一舞,自?能打得所有人心服口服。然后,所有心服口服的人,都会丢下一句“可惜”。
直到后来,邪祟爆发。军伍也失联了,武举也没了。一切努力在末日下化作泡影,梁绛和父母安居在村中,努力维持生计。
直到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个小?仙人。
小?仙人打败了邪祟,带来了邪祟,救了很多?很多?的人。村子里的生活大变样。然后危机降至,小?仙人站在城墙上,叉着腰说:我们的人很少的,所有的人都要上战场。
小?仙人什么?口号也没喊,什么?多?得也没说。林济海起初将?女子放在后方,小?仙人讲一句大家都要上,就把梁绛调到了城墙上。
没有任何优待和保护。小?仙人手下,男女一视同?仁。梁绛头一次像一个普通男人一样编入行伍,再不是什么?“特聘”。更没有什么?可以“可惜”的。她拼尽全力,在城墙上杀出?一条血路。
后来,小?仙人举起手,大笑道:大家辛苦了,天亮了。
梁绛站在台下,随着战友们一起欢呼。长发凝结着干涸的鲜血,被汗水浸透双眼发着亮,紧紧地盯着台上的小?仙人。
她一路上城墙,立军功,赢演武,靠着拳脚谋生,竟然一路走到了这里。跟着大家一起来到了传说中的仙宫昆仑。
小?仙人一身红裙,笑得那么?漂亮。
她在发光。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这样的光芒给?了梁绛新生。
小?仙人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有本事的人就会得到公正的待遇。只?有梁绛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再也不能像敬仰小?仙人一样敬仰另一个人。那些山上回来的人拜百目星君,梁绛不拜,却悄悄在家中立了小?仙人的牌位。
她会毕生追随小?仙人,小?仙人值得最好的一切。
“昆仑很漂亮吧?”旁边传来一个轻快的声音,打断了梁绛的神游。
梁绛吓了一跳,一下回过头去,竟然是小?仙人!小?仙人黎应晨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俨然一个富家小?姑娘。除了那鸳鸯色的杏眼,没有一处和寻常女子不同?的地方。
“啊…”梁绛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一时之间头脑一片空白,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黎应晨看?起来没什么?仙人的自?觉。她走在她的身侧,笑眼盈盈地垫着脚。身着长裙,行在腿弯厚的积雪中,她看?起来没有半点滞涩感,如履平地一般,还将?白皙的手伸出?来,和她比一比个子:“你长得好高啊。好羡慕。”
然后非常真诚地夸赞:“这么?长的腿,踹人一定超痛。”
梁绛:“……!!”
梁绛的脸红的要冒烟了。离得那么?近。她几乎能闻到她身上皂角的气息。她本就不擅长说话,此刻舌头也大了,张口结舌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小?仙人跟我说话了!
小?仙人跟我说话了!!她还在夸我!!
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这就是给?女子们前程的大恩。她,她果然好厉害,而且看?起来就好温柔。还在夸我!我怎么?会被小?仙人夸,天啊……
等等,回话梁绛!赶紧回话!她在跟你说话!
“我,我没高!”梁绛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谢谢您!”
黎应晨:“?”
这是人类的语言吗?
梁绛捂住脸,马尾辫抖抖,臊得满面通红,恨不得钻进地里去:“没,没,对不起……”
“没事没事。”黎应晨笑着拍拍梁绛。
感觉女教头好像脑子不太好使啊。不过没关?系,人生是长板效应,有一技之长就足够了。
正好前面的吊树影在叫黎应晨,黎应晨遥遥地应一声,几个起落,跑上前面去了。
梁绛在原地捂着脸,把脑袋深深埋进手心里去。
完了,小?仙人一定觉得我是个蠢物。她沮丧地想。她一定很讨厌我。
白成峰行至半路,侧目回头,看?到梁绛肩背垂下来,一副非常
难过的样子。不由得关?切道:“怎么?了?别紧张。”
梁绛低低应了一声。没心情讲话。
很快,黎应晨就将?他们带到了青霜峰上。
因为黎应晨已经是昆仑的主人,村人们自?然也不用再走三生修罗池。他们攀附着铁索走过积雪灰云,站在了青霜峰的剑冢前。取剑者们奉上祭品,点起香案,对着剑冢三叩首,感恩昆仑前辈付出?的心血。然后一个个选定了自?己的目标。
梁绛站在一根通体冰蓝色的长剑前。这剑看?上去很奇怪,通体修长,有一人多?高,剑柄不在两端,反而在剑身正中间,剑柄上下都有一段长锋刃。不像是长剑,到更像是棍。梁绛一眼就选中了它。
剑身旁边放着一颗巨大的紫色兽首,还有一张纸条,写着剑铭和主人的留言。梁绛看?了一眼,剑主人名叫【邵千峰】。
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梁绛有些紧张,深呼吸一下,感觉自?己手心里全部是汗。
黎应晨到处乱晃,又?绕到这边来了。她探头看?看?,笑了,拍一下梁绛的肩膀:“是把好剑。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能行。”
梁绛:“!”
白成峰选定一把重剑,回头一看?,发现梁绛正在盯着长剑傻乐,心情完全好起来了,好像在冒小?花一样开?心。
白成峰:“……”
我的同?僚都好奇怪。
打闹的时间结束。随着顾潮平的一拜,所有人上前一步,握住剑柄,进入了禁制幻境中。
=
梁绛在一片荒野中醒来。
她下意识地拿下自?己常年背着的打虎棒,握在手里,方觉得有些安心了。
在漫漫黄沙之后,一个挺拔的白衣身影肃然而立。
梁绛立马打起了二十分精神。她上前一步,正要行礼,突然头皮一麻,整个人向后一闪,噌的一声,一根长剑从天而降,狠狠地插进了她的面前!
若不是反应快了一步,她此刻已经是剑下亡魂。
梁绛顿时进入了战斗状态,那些浮躁的多?余感情一扫而空。她压低重心,像一头拱起脊背的母豹。
一个白衣身影施施然踏剑而来。那竟然是一个少年。周围黄沙漫卷,少年的白衣却片尘不染,身姿挺拔,眉眼带着青涩的朝气,负手踩在剑上。
这就是昆仑剑修了。梁绛仰视着那神仙一般的白衣,微微抿唇,说不出?的敬仰羡慕。
少年开?口了。他的第?一句话,带着一些不可思议的疑惑:
“竟然是个凡人?”
顿了顿,又?说:“还是个小?丫头?”
梁绛有些蒙,小?心翼翼道:
“是的。您就是我的考官了。可是邵千峰仙君?”
“仙君啊……真奇怪,竟然像个凡人一样称呼。小?爷都不知多?久没被叫过仙君了。”
邵千峰弯下腰来,蹲在长剑上,拄着下巴,饶有兴趣地说。
“那就走个流程吧。哎,小?丫头,你的剑意是什么??”
“剑意?”梁绛一愣,心里发出?一种隐隐的恐惧。
“没听过?”邵千峰垂下头来,挠挠头顶,哀叹一声,“也是啊——我问?你,你可曾入道?你是剑修吗?”
梁绛心里没底,那种隐隐的恐惧越来越大,嗓音干涩道:“……不曾。”
昆仑仙人……真的会将?本命宝剑传给?凡人吗?还是一个女人?
不,这一点其实和女子无关?。
一些不安感在她的心中越来越大。
她确实不曾入道,也没有认真地修过仙人的剑。她自?街头长大,天资中上,以努力见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邵千峰横在沙暴中央,径直刺出?一剑!
这一剑如九天寒芒,一下劈碎了沙暴。
梁绛横起打虎棒,集中万分的精神,拼命过下了几招,堪堪挡住剑锋的力道。
但是,她根本跟不上仙人的速度。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她其实是一个没什么?天赋的人。
她比谁都努力,比谁都更想证明女子有能,女子不比谁差。但是她不是什么?话本子的女主角,也不是一个女仙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每一步爬的有多?痛苦,岌岌可危地站在边缘。
现在,她触碰到了自?己能力的极限。
她得要比所有人都出?色,才能证明女子不输任何人,才能证明凡人不输任何人。
比所有人都出?色,这是多?么?难的事情啊。
擦!
几招过去,她终于没能挡住,棍法慢了半拍,立马被一剑刺向了面门。
如若不收手,她就要身死当?场了。
邵千峰叹了口气,把目光移开?。
也就是一个晃神的时间,周身的黄沙移位,平原漫卷。梁绛再睁开?眼的时候,竟然在一个四合院里。
她穿着一身粗布钗裙,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的不是打虎棒,而是一根短粗的洗衣棒。面前放着一个大盆,盆里是搓起泡沫的衣物。
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的一瞬间,梁绛的眼前一黑。
这叫什么?意思!
邵千峰靠在门框旁边,故意拖着长音:“你看?,你不行。凡人能修剑吗?”
“最适合你的位置,还是在这里。”
梁绛抿住了唇。她气得简直在发抖了,那懵懂的崇敬和敬佩,和她的自?尊心一起,在这短暂的几句交流里,碎的七零八落。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梁绛上前一步,红着眼睛,
“您只?看?了我一招!凭什么?就下了定论,我不能修剑?!”
她的声音在发抖。但别说剑了,她的手上连一片铁都没有。短小?的洗衣棍放在那里,更像是一个嘲讽。
邵千峰不语,眉眼微垂,看?着梁绛。
他慢吞吞地抱起手,说:“这一招还不够吗?我不打算再看?了。”
直白的态度,就摆在眼前。
我若,就不给?你机会呢?
==
眼看?着所有人都进入禁制,顾潮平松了口气,靠回椅背上。
黎应晨在他旁边坐下,俯瞰着整个剑冢中陷入冥想的人们。
“我心里没底。昆仑剑修设下的考验,凡人究竟能通过几个呢。”
她又?轻叹一声。
“说到底,我将?凡人们提上昆仑,也没问?过你的意见。牧松,昆仑剑修…真的会愿意自?己的剑被凡人所取吗?”
“这叫什么?话。”
顾潮平偏过头来,笑道。
“我昆仑弟子为苍生献身,哪里有拒苍生于门外的道理?。昆仑剑修的禁制,恐怕并?无几个是要求灵力的。”
他顿了顿,又?说。
“昆仑剑意的本质,向来在于问?心。”
第73章 奉道
梁绛的手?在发抖。
一尺长的洗衣棍好像有千斤重?一般,沉甸甸地坠着?她的手?。她从来没?有握过这么沉的棍子,好像要把她的心肝脾肺都一起坠进深渊里去。邵千峰站在门槛上?俯视着?她,背光的脸上?面无表情。
下一秒,梁绛抽身直上?,手?中的洗衣短棍高高扬起,一棍当头劈下!
她的眼睛瞪的血红,高喝声喊破了音。
邵千峰回身一步,一剑斩向梁绛手?中的短棍,嚓的一声,短棍毫无抵抗力地在剑锋下断成两节。
哗啦!
带着?泡沫的水径直扬上?来,泼了邵千峰一头一脸!
白衣烨然的少?年剑仙,顿时成了一脸泡沫的落汤鸡,脸上?还挂着?一件洗到一半的短褂。
“喂!!”邵千峰气急。
梁绛死咬着?牙,双手?持着?木盆,倾力向前一顶,盆底重?重?地砸在了邵千峰脸上?。邵千峰的脸顿时红了一块印子。
“我说了,我是能使剑的!”
“你使的哪门子剑!”邵千峰愤怒地甩开那件短褂,狠狠地掷到地上?。
他生气了。
剑仙之怒,哪里是凡人?顶得住的。邵千峰的长剑一舞,这剑形态特殊,舞起来也像是长棍一般,冰霜一样的剑气随刃而长,一下就把梁绛冻在了原地,动也动不了一点。
邵千峰一剑将梁绛顶在地上?,大声道:
“也不看看你在干什么……噗!”
他说到一半,不得不扭头,狼狈地喷出一口泡沫。湿头发滴滴答答地
淌着?泡泡水。
梁绛不逞口舌之快,只是双目赤红,以洗衣盆为盾牌,死死地和他角力,不可?能放松一点。
她的心里越来越急,越来越急,然后,悬在二人?头顶的门槛蓦然下落,径直砸了下去!
邵千峰猝不及防,被结结实实地砸中了头顶,木料登时撞碎,木屑溅了他一脸。
“嗷!”
足以杀死凡人?的力量,竟然只让邵千峰龇牙咧嘴地低了一下头。
他浑身一颤,困住梁绛的冰也碎裂了。梁绛得以脱身,一个鹞子挺身站起来,左手?指尖一动,青石地面登时软化,像是沙子一样陷了下去,将邵千峰牢牢地困在原地。与此同?时,诸多房梁青瓦,排着?队簌簌袭来!
整座宅邸,都成了梁绛的武器。
她也不知是什么原理,心念起时,这里好像田恕己?镇守的活体?建筑一般,让她得以发挥十成力量,展现了浑身解数。
邵千峰把梁绛困在四?面高墙的深宅大院里,可?是这深宅大院却成了梁绛的力量,为他自己?掘了坟墓。
邵千峰开始笑了。
他一边笑,一边长剑璇花,噼啪打落那些青砖。
“喂!”邵千峰停下手?来,高声嚷道,“你这是什么招式?偷袭,还用?这奇淫巧技,你没?有剑修的傲骨么!”
见邵千峰停手?,梁绛也不趁人?之危,只是她完全没?有解除姿态的意思,红着?眼睛,木刺指着?邵千峰的眉心:“我不是剑修,我也没?什么傲骨。”
“我是凡人?,我还是个女子。我不懂仙君的剑意。”
“但我偏要练功,我偏要打仗,我偏要给你看。手?里有剑就用?剑,只有短棍那就用?短棍,没?了短棍,洗衣盆也行。束缚我的东西,也会成为我的兵器。我会偷袭,我会用?邪祟的力量,唯有竭尽所?能,战到最后一刻!”
“仙君,我要继续了!”
说罢,也不打算等邵千峰允许,木刺青瓦齐齐突刺而下!
邵千峰大笑起来,放弃挣扎。那些木刺一根根贯穿了他的血肉。
梁绛完全没?想?到,愣在原地。
嗡!
随着?一声鸣响,宅邸也好,荒野也罢,周围的一切景象,就如水一般消融褪色,荡着?涟漪消失了。
只留下昆仑千里白雪,冰封山脉。
邵千峰一席白衣如旧,悬浮在冰蓝雪山上?,白袍黑发随着?猎猎寒风飞舞。
“记住你的话!”
他高声笑道,
“这就是你的剑意!”
梁绛怔怔地浮在空中,穿着?一层单衣,在雪片纷飞的寒风中悬浮。万里冰封,罡风裹着?雪片洗身,她却也不觉得冷,反而说不出的亲切凉爽。
一杆长棍一样的双刃长剑,从空中缓缓降下,落在她的面前。
“接剑吧,凡人?!”邵千峰笑道,声音裹在猎猎北风中,掷地有声,“她叫[七霜],是我用?极冰锻造的宝贝,曾随我在九霄之上?斩雷兽,在万渊之底诛邪魔,你绝不可?辱没?了她!”
“记得,在面对漫天繁星之时,我昆仑弟子,也曾经像你一样无力!”
凡人?于昆仑不过蝼蚁,昆仑于星辰亦不过蝼蚁!
唯有将身家性命悬于剑尖,一往无前。
竭尽所?能,螳臂当车,九死无悔。
相隔多年的时空,梁绛与邵千峰在漫漫风雪中对视,风霜雨雪扑簌砸落,至今未歇。
梁绛不善言辞,满腔感激复杂,亦不知说什么是好,重?重?一点头,躬身一礼,伸手?,接剑。
白光涌起。
少?年剑仙早在五年前就投于三生修罗池,又在顾潮平的烈火中灰飞烟灭。所?剩不过禁制中半缕残魂,结束了使命,在白光中缓缓散去,只留下最后一句笑言。
“将往后世界托付给你这种人,小爷也算放心。”
梁绛睁开眼睛。冰蓝色的七霜服服帖帖地躺在她的手?心,极寒低温冻得周围白霜一片,她的手?却仍然温暖红润。
她有种感觉,从今往后,冰霜会成为她的力量。无论何种严寒极冰,都再伤不了她分毫。
脚下的紫色巨兽头颅横陈,旁边摆着?那张龙飞凤舞的狗爬纸条:[九霄云兽大宇历四?〇八年小爷持[七霜]所?斩]
梁绛深吸一口气,低头一拜。
黎应晨早关注着?这边,看见梁绛成功,欢欣鼓舞地从凳子上?跳下来,站在坑边,遥远地欢呼:“恭喜!”
梁绛手?持七霜,仰头看去,只见小仙人?毫无阴霾的笑脸,不由得眼眶一红,也笑着?挥起手?来。
黎应晨笑:“我就知道你可?以!”
“谢谢!”梁绛喊。她兴奋地满脸通红,心肝都在颤抖。七霜感觉到主人?的心情,微微鸣动。
她会变得更强,会做好小仙人?的剑,一直保护小仙人?。
虽然小仙人?那么强,并?不需要她的保护。
但她一定会继续努力,直到生命的尽头。
昆仑问剑持续了一整天。
这个流程比黎应晨想?象的要长,直至夜幕降临,最后一个武者还没?有结束试炼。
时至此时,现场已经一片狼藉。昆仑剑冢朴素的一如剑修们的住所?,就是一个挖出来的深坑,连一点防御机制都没?有。被激活的昆仑宝剑各显神通,把剑冢弄得乱七八糟。梁绛的七霜只是冻了一大片冰出来,还算好的。到处飞溅碎片的,烧了一片真火的,剑气四?溢把周围砍得七零八落的…什么都有。
“这帮人?给自己?修坟能不能上?点心啊?”黎应晨哭笑不得。
顾潮平苦笑着?替剑修们回答:“身外之物,何足挂齿。”
吊树影唔了一声:“这么说来,小生给自己?修的坟好像也挺简陋……”
黎应晨侧目:“你还给自己?修坟墓了?”
吊树影一哂:“俗世身份小有成就,得死个明白,不然史书不好写。”
“你还死进史书里了?”黎应晨颇感稀奇,正待再问,剑冢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鸣。
轰!
众人?纷纷侧目。
是最后一位试炼的武者,白成峰。
以他为中心,剑冢之中再向下陷进一个土石深坑去。他站在深坑中央,双手?合握,拄着?一把半人?多高,门板一般宽大的重?剑。
“哦!干得不错嘛!”黎应晨眼前一亮。
很?多人?都在白成峰旁边休息,险些被这一击轰成肉泥。还是梁绛飞身而来,立起七霜,棍花一舞,才挡下波荡的冲击。
“你怎么回事?”梁绛收棍,皱眉问道。
白成峰面如金纸,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把脊背浸得湿透。他顿了一会儿,方才微微摇头:“我没?事。抱歉。”
他看着?一脸疑惑的梁绛,苦笑道:“我遇到的考验,是有关家小的。”
修道之人?需得斩断尘缘,心无外物。自然也包括断夫妻子女缘。剑修的遗志惜才,给了他很?多机会,可?是白成峰一次也没?有放弃白莹和白凝春。不管是剑道巅峰就在眼前,还是鬼魅包围生死一线,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丢下自己?的妻子。幻境之中,明明出口就在悬崖对面,他还是无数次死守着?莹妹和凝春,在安全屋的门外战死。
直到剑修无奈长叹,说着?“大概这就是凡人?吧”,放了他一马。
那位剑修消失之前,留下一句话:“既然我们所?奉之道最终走向了灭亡,那就看看你们的结果好了。”
这样一来,所?有的试炼都尘埃落定。
第一批上?昆仑取剑的优秀武者,共计五十人?,其中有三十一人?成功获得了昆仑古剑的承认。
这个比例远远超出黎应晨的预料。
吊树影红纱一拢,道:“一是昆仑那帮小子,留剑时就没?想?着?为难后人?;再一个就是,经历过五年末日和黑凤村保卫战,每个活下来的村人?,都有一股子韧性?和心志在。”
在末世之中,能活下来的人?,
就已经经过筛选了。
众人?在夜幕中举行了祭奠,每个人?各自为自己?的引路前辈立碑,祭拜谢过,从此领着?昆仑长剑,回到人?间,保卫自己?的家园。回到村中时,又是一阵欢呼欣羡不提。
三十一个!三十一个半步仙人?啊!
战果实在丰盛,林济海兴奋得一宿没?睡,把每个持剑人?的特性?都列了下来,翻来覆去看。
接下来的几天里,大家都在排演军阵合战。
而黎应晨,则是一直穿梭在黑凤山的深林小涧中。
“怎么找不到呢…”她扒开一丛又一丛的草木,不停喃喃。
“拥有某个能力的邪祟本就特殊,可?遇而不可?求。”连苦笼着?袖子,飘在她的身侧,“这么找着?,宛如大海捞针,急不得。”
黎应晨哀叹一声。
没?错,这几天里,她一直都在寻找着?一种特定的邪祟。那就是有着?【嘲讽】能力的邪祟。能够将别人?的恶意,或者单纯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身上?。
这还是黎应晨第一次主动出击,寻找某种邪祟。如果真能找到这样的邪祟,配合【烈火焚歌】使用?,黑凤村的战斗力将会上?升一个大台阶。
这一找就找了十多天。她顺手?收服了几个普通邪祟,等级在D级到B级不等,增添了些村里的力量,不算一无所?获。可?是这正主,却是连影子都没?有。
就在黎应晨为自己?加油鼓劲,正准备继续找下去的时候,体?内的频道链接突然动了。黎应晨神色顿然一紧。
是林济海正在呼叫她。
平时村里城防事务的频道,黎应晨一直是屏蔽的。林济海突然来找她,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黎应晨连忙打开频道链接,还没?等发问,林济海那边急促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黎小姐,出事了!”
他下面的话,让黎应晨呼吸都停了一下:
“我们,抓到了一个,从黑凤山外来的入侵者。”
“他指明了,要见一位由车队护送来的小姐。”
第74章 俘虏
黎应晨赶到会议室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在那里了。
她步履匆匆,风一样掀开门帘,撞进一群担忧而犹豫的眼神。尤其是姜堰,看上?去快要哭了。
“怎么了?”黎应晨言简意赅地?问。
众人对?视一眼,林济海深吸一口气,站上?前来,躬身一礼。
这一鞠躬,至少得有一个直角。黎应晨刚当“仙人”时,才享受过这样生分?又隆重的待遇。顿时眼皮一跳,上?前踹了他半脚:“你正常点?。那人说什么了?”
林济海抿着唇:“他说……”
“您的时间不多了,可考虑清楚了,要不要再回一次家乡。”
黎应晨:“……”
夭寿啊。
字面意义。
说来,自己来这里之后,从没有做过一次体检之类。在被星辰之血注入之前,这具躯壳的身体素质也是差的可怜,稍微跑两步路就?喘的不行。
由于黎应晨前世自己就?是个死宅,她从未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对?。
但是仔细想来,若是这具身体本来就?有什么绝症重疾,倒也是说得通的。
星辰的改造极大的提升了黎应晨的身体素质,掩盖了之前羸弱的表现。但是,没人比黎应晨更清楚这一点?——她的每一点?躯体提升,都是拿“被吃掉一部分?”换来的!
如果身体整个从内部垮掉的话,谭星是救不了她的,最多只能含泪多吃三大碗。
黎应晨的脸色不太好看。
她好像快死了。
“黎小姐,他说的应该不是真的吧?”林济海的镇定是强撑的,平淡话底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惶急,“若有我们能做的,赴汤蹈火也…”
“停。”黎应晨不得不制止他,“先别?扯那么多。”
“让我见见他。”
…………
……
那人现在关在城墙下的监牢里,被两三重铁门锁着。
村里本来没监牢,田恕己让城墙为他现挖了一个。
吊树影不进去,站在门外介绍情况:“此人身手敏捷,隐匿功夫极高,轻功也相当不错,不可小觑。不知用什么方?式,竟然越过城墙,摸进了村子?里头。我们推测他已在村中?藏了有段时间,竟然没有任何人发?现。”
“最后怎么找到的?”黎应晨问。
吊树影的声音无慈悲:“他偷了一尊百目星君的神像。”
黎应晨:“……”
找死。
黎应晨推开铁门,走进监牢里。
监牢里按黎应晨的要求,摆成?标准的审讯室。一张木桌横在中?央,对?面的椅子?上?捆着一个年?轻男子?。他穿着一身夜行黑色短打,身形瘦削而苍白,一身是血,软软地?仰头靠着,细瘦脖颈上?喉结微动?。闭着眼睛,缓慢地?喘息。
明明是不吃力的姿势,他打着绑带的腿脚还细微的颤着。是长途跋涉,过度用腿的表现。
与此同时,还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从他身上?传来。
伤这么重,抓的时候下死手了?黎应晨在频道问。
林济海回:“没有。寻常人碰不到他,最后是梁绛抓的,冰霜舞起来就?冻住了,没有伤他。”
黎应晨拉开椅子?,坐在那人对?面,轻敲桌面。
男人闭着眼睛,开始笑。
浑浊的共鸣声从他的胸腔里传出来。他满身是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口气没喘顺,把自己呛到,蜷缩起来咳了半天,方?才捋顺气息,看着黎应晨笑道:
“哈哈哈…咳…哈哈……咳咳咳,您终于肯见我了。”
“尊敬的圣女殿下,几月不见,气色又好些了。您还是这样天资瑛秀,姣丽更胜明月一筹。”
圣女殿下?
黎应晨心?里揣度着这个称呼,摸不准情况,不打算透露任何态度。她沉默观察着男人,指尖轻轻地?点?着桌面。
她不回答,那人也不尴尬。笑着看着黎应晨的眼睛,道:“您贵人多忘事,想来不记得我。在下姓郁,单名一个青字。洛阳人士。”
“送您入昆仑的大典上?,我就?在人群里。想是站得太远了,没在您面前露上?脸。”
“躯壳崩溃的大限将至了,您……可还好吗?”
这三句话透露了不少信息。黎应晨的脑子?飞速转动?着。
第一,自己车队多半来自洛阳,是被主?动?送出来的。与此同时,送她出城的人民非常明白,她们就?是去找昆仑的。
黎应晨还记得自己初来此世的时候的样子?。她在一个破败的车队里,车队有她,还有十几车的食物金银。放在末世是一笔巨大的财产。只由一个贴身侍女和几个护卫护送,几个护卫各个精锐,不是寻常凡人。
第二,自己的身份被称为“圣女”。而这个郁青本人,其实和圣女并不熟。
第三,自己并非普通富家女儿。这具“躯壳”是特殊的,并且即将崩溃。他多半为此而来。
黎应晨不打算透露自己失忆,或者是域外来客的现状。对过去一无所知,就?代表着她可以被随意欺骗。在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这实在是很危险。
在这场对?话中?,她的目的,就?是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让郁青自己把事情说出来。
郁青挂着一脸的血,瘫在椅背上?,紧紧地?盯着黎应晨的眼睛,冷汗从额角滑落,浸透捆束他的绳子?。
黎应晨意识到,他在紧张。
最后一句话是个试探。郁青认为她会关注“躯壳即将崩溃”这件事,但又不能肯定。
至于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黎应晨现如今鲜红的左眼。
当黎应晨摸不准郁青的时候,郁青其实也对?黎应晨的现状一无所知。
黎应晨微笑起来。她手肘拄在桌子?上?,掌根撑着下颌,指尖轻轻点?一点?自己的左眼。
嗒。嗒。指尖敲在左眼的眼球上?,她连微笑的弧度都没变过。
黎应晨满意地?看到,郁青的脸色陡然一变。他不得不再深呼吸几下,才继续开口。
“想来您已有奇遇。”郁青笑着说,“也是。毕竟您是何等?人物。这等?粗制滥补的皮囊当然入不了您的眼。您自然有您的办
法。”
粗制滥补,这个形容很有意思。
它一般是用来形容人造物的。但是却又不是更常见的“粗制滥造”,而是强调了“补”。
就?好像,黎应晨现在的“皮囊”,是由什么东西?修补而来的一样。
见黎应晨没有反应,郁青轻声道:“您…已经找到了昆仑?”
黎应晨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猜想。
原主?是一位身份尊贵的“圣女”。原主?的身体应当是出了什么问题,被洛阳的人们用某种方?式“修补”了。这样的“修补”是有时效的,并且这个时效马上?就?要来了。
现如今邪祟肆虐,世无太平,外面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
洛阳举行仪式,将原主?送往最后的修仙门派昆仑,以此试图与仙人们交流,或者探索有可能的生路。
凡人也没什么可交换的,更不知道仙人会看上?他们什么,便备好了凡俗金银与食物。
但洛阳人民和原主?的联系,想必也没有多紧密。否则郁青不会是这样一幅试探的态度,还要用“家乡”的概念来求黎应晨见他一面。
洛阳人预备原主?找到昆仑后仍然会回洛阳去,纯粹是因为这具身体早晚会崩溃。
现在黎应晨久久未归,洛阳人也不稀奇。郁青也在试探,看她是否找到了别?的“修补躯体”的法子?。
黎应晨暗自扶额。
是找到了,但是比饮鸩止渴还惨啊。
现在,郁青多半会认为,躯体修补已经束缚不了她了。
他的手里还有什么筹码?
昆仑。
洛阳人把黎应晨送来昆仑,自然是有昆仑的消息。以这样互相提防的关系,未必全?部告诉了原主?。如果黎应晨还没有找到昆仑,他们就?还有交换的筹码。
把这个筹码也击溃,他的心?理防线就?会再退一步。
黎应晨微笑道:“我现在已是昆仑之主?。”
郁青愕然抬头。
黎应晨知道,这一步不甩一些猛料是无用的。她轻笑一声,靠回椅背上?,口袋里的髑髅山茶轻轻一搓——
哗。
一片昆仑仙宫的幻象在狭小的审讯室里蓦然展开。是道箓峰的幻象。琉璃亭台,流水香榭,仙山瀑布淙淙而下,端得一派宏伟神迹。
郁青目不暇接,整个人都看呆了,口唇微张,轻轻颤着。
那是一种,在未知的神迹面前表露出的,极致的恐惧与震撼。
黎应晨只搓了一丝山茶。十秒钟后,幻象逐渐散去。
黎应晨十指搭桥,慢条斯理地?轻声道:“昆仑前辈尽已仙逝。昆仑宫现在是一片空地?,赠由我继承。”
郁青久久回不过神来。他瞳孔水光剧颤,盯着面前的虚空,喘息声逐渐急促起来。突然,一下喘岔了气,又开始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这一次,他应当是触到了旧伤,一口血呕了出来,被血呛得半晌停不下来,整个人死死地?靠着椅背,挣扎着想要捂住胸口,又因为被束缚无法动?作。他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在绳索中?伸一点?点?手:
“咳咳…水…水……!咳咳咳……求求您,水……咳咳咳……”
黎应晨尚未动?作,吊树影的声音便从链接中?传来:“小主?公?,看他的手。”
黎应晨低头,看到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这人看起来破破烂烂,唯有这双手保养得好,指节收拢,柔嫩无茧,没有一丝伤疤损缺。最重要的是,十指不自然的长,几乎有手掌的一倍多一半。
吊树影道:“这是一双梁上?君子?的手。此人绝对?精通偷鸡摸狗奇淫巧技,不可让他近你的身。”
一个被束缚严实的人是不会有意向偷窃的。
黎应晨异瞳微微眯起,【辰星之脑】打开。在全?知视角中?,她清晰地?看到,捆束着郁青的绳子?,在他背后与椅背的交界处,赫然已经被割出一个缺口。郁青看起来是伤重无力,一直瘫软在椅子?上?,实则是故意用脊背压住了缺口。
他早就?已经挣脱了束他的绳子?。
黎应晨就?坐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表演,好像听到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一样,噗嗤一笑:
“郁先生神通广大,干嘛不自己来取?”
郁青听懂了。他的咳嗽突兀地?停止了。他安静下来,靠在椅背上?,沉默半晌。
下一个瞬间,郁青突然从椅子?上?闪了下来!喀拉一声,木椅被摔向一边。这一下绝对?已经超出了凡人该有的速度,就?连黎应晨都没捕捉到他的动?作,只感觉到一阵劲猛的罡风呼啸而来。
黎应晨撑在桌子?前,不闪不避,荒水就?位,预备好了迎战。
来了!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心?理防线崩溃,然后就?是鱼死网破。在这次袭击也失败之后,这人就?会彻底老实了。
她没能等?来这一击。
郁青站在桌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染血的脊背深深地?弓下去,整个人完全?伏在了地?面。
五体投地?。
他的头颅压得很低,清朗的声音打着抖:
“将您送往昆仑,是您的意思,也是我们之过。”
“当年?将您从古墓中?挖出,是在下一人所为。您有何等?不快,在下一力承担。从今往后,此身即为您所驱使。刀砍火烧凌迟处死,在下绝无怨言。”
“恳请…恳请您念在洛阳故土的份上?,救救洛阳城吧。”
“救救洛阳城,救救洛阳里十万无辜百姓。”
黎应晨:“……”
不是,先等?等?。
哎?我是从坟里挖出来的吗?哎??
第75章 圣女
黎应晨蒙圈了半晌,旁敲侧击地装了几?句,总算是把情况打?问清楚。
邪祟爆发,外面的世界也陷入了一片修罗地狱。
但是有组织的人类并没有村民们这么无力。凡人们聚在一起,靠着一些江湖好手?和军伍战阵,生生在末世中保存下来了一些聚落。这些聚落被称为“青州”。是对西?域中大漠绿洲的称呼。
洛阳城就?是其中之?一。
青州集中在各个政权的都城,军事咽喉要地,军队驻守的地方。守军用雷霆手?段保护了城中的人,在城墙内建起生产线。
至于其余地方,皆已经成了一片死?地。
黎应晨没有再给郁青上枷锁,反而给他看?了个坐。郁青坐在那里,把头埋得很?低:“我们已经撑不下去了。洛阳内城有十万人,太多了。城里能种的土地都已经种上了粮食,远远不够人吃马嚼。所幸附近州府的粮仓尽在洛阳,这五年来,洛阳人都是靠粮仓中的存粮活下去的。”
五年了,再怎么省着配给,粮仓也该耗尽了。
“我们差了小股部队在附近探索,探寻所有或许有价值的东西?。”郁青的声音很?低,“其中就?包括……”
包括古墓。
洛阳历朝古都,乃气运汇聚之?地,周遭丧墓盛行,埋葬着许多大人物。
其中就?包括传说中的九天圣女。
传闻当中,三千年前?,天地曾有一场大浩劫。圣女从天而降,挽九州于倾颓之?间。死?后?葬入冰棺,埋于洛阳山眼处,享万世香火。
与圣女一同?埋葬的,还有圣女的毕生法宝,所授经文?,乃至于修炼秘法。
郁青是洛阳城一顶一的摸金校尉,奉命于危难间,接下了这个任务。他带着队伍,历经九死?一生,摸进九天圣女墓之?中。在墓中央,是宽广宏大的主墓室,中央悬着一口七尺冰棺。
郁青飞身而上,做足准备,却并未在冰棺上看?到任何陷阱机关。他带着疑惑打?开冰棺,登时心魂剧震,被吓到后?退三步,掉下悬棺摔在地上。
在那冰棺之?中,放着一具千年不朽的少女。少女肌肤饱满,面颊红润,就?像睡着了一样?,胸腔微微起伏。
正是黎应晨。
黎应晨:“……”
她?突然有什么感觉似的,问:“那些随葬的经文?秘法上,写了些什么?”
郁青道:“都是由一种特殊的上古符号写就?,根本没人识得。”
黎应晨道:“你有带来吗?”
郁青应道:“带了一个拓片来,是经卷的第
一页。”便从袖口抽出一张纸片呈上。
黎应晨低头一看?,上书几?个符号,弯弯扭扭,就?像爬行的蚯蚓一般,正是:
【ni hao】
……
没有词汇能够形容黎应晨这一瞬间的震撼。
这是拼音。汉语拼音。
她?盯着那再熟悉不过的几?个符号,深呼吸了半晌,方才把微微颤抖的手?指压下去。
系统,你在吗?她?在心底问。
系统没有任何回音。
黎应晨扣上纸片,推回郁青面前?。
郁青喃喃:“您看?得懂。只有您看?得懂。”
黎应晨说:“继续吧。”
郁青领着队伍,将圣女的圣躯与经书典籍、法宝秘诀等一并带回了洛阳。
而圣女的圣躯则一直在沉睡,合目不醒。
洛阳城主叫来曾经的宫廷御医,人类现存的最好的郎中们,无数次会诊,指向一个共同?的结论——
圣女多年沉眠,身体外表无恙,内里其实?已然在慢慢腐朽,许多器官都早已化成脓水。
但是,圣女却还活着。
那微弱的呼吸和起伏,仍然存于世间。
洛阳城主将自?己关在房中,与国师彻夜商讨了一整晚。
十日后?,洛阳城举行了【血祭】。
洛阳城内十万百姓,在城中排排站好,在国师的指引下,每人向血池献出自?己的一滴血。
每一滴血中,承载着半刻种的生命力。
十万百姓何其之?众,这场盛大的祭祀整整持续了五天。
最后?一个人是国师自?己。国师跪在血池中央,刺破自?己的指尖。鲜血滴落,在血池中央,一双金黄色的眼球缓缓升起。
这是集合十万凡人的信仰与生命,所诞生的奇迹。
【洛阳金瞳】。
金瞳纳入闭合的眼眶,九天圣女醒来。
黎应晨缓缓闭上眼睛。
她?还记得,自?己在修罗池中,最后?一眼望向陈清歌的玉像。庞大的玉像有着一双金色的双眼,闪烁着刺破黑暗的金光。那金光无比熟悉,和她?眼中的一模一样?。
现在她?明白了。
那是承载希望和信仰的【众人之?力】。
陈清歌的金瞳来自于昆仑。昆仑弟子众志成城,投身三生修罗池,为掌门与昆仑献出了自?己的信仰和生命。
而她的金瞳,来自?洛阳。
来自?于广大凡人幸存者。
将完全腐烂的腑脏汇聚成形,金瞳已经用尽了力量。所以黎应晨的身体才会那么羸弱,只能勉强维持正常运作。更别?提什么神通。
在她?到来之?前?,这一场因果业已还完。圣女坟墓被破坏,其中找到许多重?要法宝。其中一件法宝最为关键,一盏造型奇特的黑玉琉璃灯,曾经数次力挽狂澜,救洛阳城于危难之?间。
洛阳城中,有一位熟悉昆仑的剑客。
苏醒的【圣女】不发一言。任何请求、爱戴、疑问,雪片一样?扑簌飞来,她?都不置一词。
唯独昆仑能够引起她?的兴趣。也是唯一一个能让她?动容的话?题。她?向剑客讨问了昆仑秘境的讯息,带着车队,向昆仑进发。
此一去,若能回来,是洛阳城的新生。
若一去不回,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而现在,金瞳崩溃的大限将至。黑玉琉璃灯的燃料用完,洛阳城也重?新陷入油尽灯枯的地步。
当年探索圣女墓的摸金校尉郁青,再一次临危受命。辞别?洛阳父老,跋山涉水前?来黑凤山中,寻找当年离去的圣女,看?看?是否有机会,能为洛阳再谋一线生机。
现如今,此人就?坐在黎应晨的面前?。
黎应晨捏捏眉心,觉得信息量有点大,自?己应该去消化一下。
郁青道:“金瞳崩溃的时间就?在一月之?后?。明天夜里,金瞳初颓的迹象就?会显现。”
“圣女殿下,求您等等,说不得我们的金瞳对您仍有作用。请您,过了明晚,再给我答案。”
他深吸一口气:
“若是最终确定了,现世凡人的价值尽于此处……我也,别?无怨言。”
黎应晨垂眸盯着桌上写着【ni hao】的纸片,看?了半晌,把它翻过来扣住,微微一点头。
好。
那就?等到明天晚上。
第76章 万钟
黎应晨走出牢门,撞进一堆担忧的眼神里。
为了避免恐慌,消息没有扩散开?。只有核心层的几个人知道。饶是如此,每个人也都忧心忡忡。林济海上前一步,欲言又止。姜堰上前抓住黎应晨的手,黎应晨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顾潮平微微抿着?唇,关切地看着?她。
林之恒抱着?一大堆仙草,顶头放着?五株琉璃红玉。哪怕知道草药治伤病,对衰竭腐朽无用,他也想尽量试一试。他拿的太?多了,被?仙草堆成的小山埋住了脑袋,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不用这么?紧张,就算真的会死,也得再等一个月呢。”黎应晨哭笑不得。
她做了几样安排,如此这般交代了一会,回到房间,等待时辰到来。
日落月升,夜晚很快降临。
在残月悬置最高处时,黎应晨的手猛地颤了一下。
她捂住自?己的胸口,感觉到了…
模糊。
所有的东西都在变模糊。眼前所见之景,耳边所闻之音,一下子全部?变得模糊不清。黎应晨感觉自?己在融化。就连她自?己的意识也在逐渐消融。
某种恐惧突然抓紧了她的心脏。
这种失去掌控力,神志模糊的感觉,让她恶心到快吐了。她拼命地思考,思考,想要将自?己的神志拉回来。
嗡~!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钟鸣。
黎应晨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座巨大的佛殿。
在宏伟的殿堂中央,地面?如水一样扩散着?波纹。在波纹之上,悬浮着?一个极其宽广的平台。在这一片巨大的平台上,又悬着?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的小平台,围成一圈,呈螺旋状向上延伸,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天顶尽头。
每一个小平台上,都放着?半座洪钟。钟的外半是完整的,内半却被?光滑的切开?,每一座钟里,都坐着?一个人。
他们至少?有万人之多,形容各异。有的披着?袈裟僧帽,有的却身着?龙袍玉冕;有的一身铠甲,有的罗裙水袖;甚至有几个男女?赤着?膀子,满脸刀疤纵横,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好人。
黎应晨就躺在这些小平台的中央,怔怔的看着?上空。
这个地方的名字突兀地跳进黎应晨的脑袋里——万钟殿。
佛殿广袤黑暗。
无数的目光在钟里俯瞰着?她,他们呢喃着?她听不懂的语言,其声音平缓庄严,应当是某种经文。他们异口同声,声声颂唱汇聚在一起,将她的神志拉回世间。
“你们是谁?”黎应晨坐起身体。
诵经声经久不息。
“我和?你们有什么?关系?”黎应晨撑在地上问。
无人理睬。
黎应晨正?待起身,脑袋里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
【既然如此,那就来看看吧。】
黎应晨眉头一竖,心脏猛地停跳一拍。
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正?是消失多时的系统。
系统冰冷的塑料合成音,少?了那样刻意装出来的亲切亢奋,显得无比冰冷旷远,高高在上。
【人族朝生暮死,短寿健忘。】
【但是我们永远记得你们的罪孽。】
【长长久久,生生世世,直至万象终结之日。】
“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把话说明白点行不行?谜语人能不能滚出去?怎么?就罪孽了?”黎应晨咬着?牙,捂着?脑袋从地上站起来,踉跄着?向前冲去。
这个世界在从边缘开?始消融。黑暗逐渐吞没这一切。黎应晨拼命向前一扑,正?好踩着?消失的边缘抓住了一个诵经人——
黎应晨抬头一看,那竟然是一个穿着?龙袍的女?人。
女?帝年逾七十?,眉心点砂,不怒自?威。她口中诵着?经,却俯视着?黎应晨的手,露出一个宽慰的笑。
消融的黑暗已至黎应晨身边,吞没了老年女?帝宽袍的边缘。只留下一句威严而慈和?的声音——
“去吧,孩子。”
“你要成为终结循环的人。”
黎应晨的思维狠狠一坠,一股鲜明的刺痛唤醒了她的身体。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一片熟悉的触须包裹着?。
裹得那么?紧,就像是在抱着?全世界最
?
珍贵的宝物,一点不敢松手,几乎在发抖了。
是谭星。
【别走。】
在意识链接中,她听见近似于?哭的声音。触须紧紧地抓着?她的胸口,是刺痛的来源。
【别走。别离开我。求求你。】
黎应晨顾不得别的,先一步挣扎着?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一下那些触须:“安心,我在这里呢。”
哗啦,触须整个沸腾起来。谭星好像听到了什么?莫大的喜讯一样,触须上一个接一个冒着?泡泡:“你醒了。”
“醒了。我在这呢。走不掉。”
黎应晨笑着?仰起头,安抚性地抚摸着他的触肢。
那些颤抖的透明胶体在她的指间一点点变得温顺,就像是炸毛的小动物被?抚摸脊背一样,慢慢地平静下来,无限眷恋地依靠着?她。
给猛兽顺好了毛,黎应晨方才抬起头,看见一片刺眼的星空。
群星悬浮于?他们的身侧,无形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在她的面?前,是一个闭着?无数眼睛的人形。
是顾潮平。
【百目星君】
[能力-百目]
合目观星斗,睁眼见世人。
他有千万只眼睛,千万种神通,为天地星辰而闭,为世间疾苦而开?。
也许这才是仙人真正?该做的事情。
百目星君合眼时,拥有与星辰沟通的力量。
百目星君睁眼时,拥有常观人世间的力量。
最好不要松懈任意一种。
顾潮平闭着?周身千百只眼,语调也带着?惊喜:“黎小姐,您醒了。”
这就是个可交流的人了。黎应晨松了口气,坐直身体,问道:“发生什么?了?”
顾潮平浮在群星之前。群星注视着?他,又通过他注视着?黎应晨。带着?疑问,带着?好奇。
他是群星与世间的纽带。
“您交代我们一直看着?您。在月升之时,您晕过去了。我们给您喂了一支琉璃红玉,没有任何效果。林之恒说,您的心脏正?在融化。”
“我们用尽了所有力量,都没能起到效果。情急之下,我联络了群星。”
而群星说:来吧。让我看看。
群星支撑起她残破的身体,将她架在空中,用星辰的引力来引导鲜血流动。黎应晨的血来自?于?谭星,那是祂们不听话的小同胞。祂们编织起群星的心脏,用以?支撑星辰的血脉在她的体内循环。
但是这终归是星辰啊。在九霄星外,凡人的魂魄如风中残烛,吹一吹就要散去了。黎应晨险些在这星辰的帮助下迷失。
关键时刻,谭星从昆仑挣出,紧紧地抱住了黎应晨。祂护住了黎应晨的一半魂魄。对另一半魂魄也无能为力。
正?在所有人都陷入绝望的时候,不知名的齐鸣钟声响起。
黎应晨的魂魄,最终在钟声下回归人间。
黎应晨抱着?谭星,仰头看着?顾潮平,和?周围密密麻麻俯瞰着?她的星辰:“牧松,替我跟祂们说声谢谢。”
顾潮平应了一声,合目偏头。
群星鸣响。半晌,顾潮平笑了,说:“祂们说没关系。你很有趣。”
这是什么?评价?黎应晨哭笑不得。
顾潮平微微侧耳,点点头,然后道:“祂们说,既然你没事了,那请回吧。”
失重感突如其来。
一个闪念间,黎应晨仿佛坠落了整片天空的距离。她摔在地上,在人间的躯体中睁开?眼,听见周遭如释重负的欢呼声。
姜堰扑在她的身上,紧紧抱着?她:“你醒了!”
黎应晨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哎呀,姜堰姐姐又来了。”
“小蹄子,还说!每次都弄得这么?危险。”姜堰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里。
黎应晨笑着?一一应下大家的关切和?询问。远处,顾潮平合目靠在门边,就像是在小憩一般。他的身形微微一晃,睁开?眼睛,和?黎应晨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一个疑问在黎应晨的心里扎下了根。
这一次确实?是有极大的风险。
她融化的器官,竟然刚好是心脏。
她是由三方力量一起救回来的。顾潮平引来的群星,一直关注着?她的谭星,还有不知名的万钟殿。
吊树影曾经得出结论,群星对人类抱有着?无来由的,倾向于?毁灭的恶意。诸多迹象证明他是对的。系统也确实?是如此没错。
但是刚刚,在黎应晨面?前的群星,却救了她的命,然后说:你很有趣。
我有趣在哪里?黎应晨想。我是特殊的吗?
又或者,群星……其实?并不只有一种意志?有些星辰讨厌人人类,而另一些星辰,觉得人类很有趣。
为什么??
代表着?群星的系统说:
【人族朝生暮死,短寿健忘。】
【但是我们永远记得你们的罪孽。】
人族…有什么?罪孽?
黑凤山偏远,与世隔绝,自?然是不知道这等上古秘辛的。
万钟殿与系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它看起来却更像是无数各异的人搭建而成的。它来源于?何,那女?帝所言的“循环”究竟是何意,黎应晨一无所知。
这些人看起来来自?世界各地,但其中许多人穿着?代表王公?贵族的华服,尤其是对她说出那一句话的女?帝。
离开?黑凤山,在那几朝古都的洛阳,说不定,她能找到一切的答案。
更何况,她也不想再经历几次今天的凶险了,一定要找个法子,在下一次崩溃之前,把身体修补好。
黎应晨揉着?太?阳穴,微微抬眼。
“我决定好了。”她说,“这洛阳,还真是非去不可。”
“但是,不能就这么?去。有些东西,我们要好好准备一下。”
“不是我一个人去,而是……大家一起去。”
第77章 死境-肉汤(二更合一)
洛阳离黑凤山,足足有几?月的路程。
“而且途中一路都在废土上行走?,非常凶险。”林济海说。
“就是几?天之前?,莫名有一波小邪祟攻城。约莫十几?个吧。我们都解决了。”
“当时以为是小潮汐,现在看来,应当是追着那个郁青而来的。”
平常人几?月的路程,他?就走?了几?天?而且还是在十几?个邪祟的追杀下赶路。
黎应晨微微偏头,想?起审讯时,郁青因过度使用而颤抖的双腿。
这摸金校尉,也是个有胆识的角色。
既然决定好要?去洛阳,信使自然是要?以礼相待的。村人把?郁青提出牢房,找了一间客房居住,又给他?裹伤上药。琉璃红玉珍贵,自是不可能给他?用,只用了些?寻常仙药。饶是如此,白凝春等人的护理和仙草功效,也让郁青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还道这条烂命左右交代?在这里了。”郁青受宠若惊,“我何德何能,劳小娘子如此贴心照管?这般仙药,清凉见效,竟是给我用的么?这绷带竟是特地热过的?”
他?捧着茶杯,喝了一口,感?动得嘴唇都在哆嗦:“世上竟有这等清甜可口的仙茶,一口下去疲劳一扫而空。在下初来此地,行那等腌臜冒犯之举,怎敢劳仙村如此厚待?”
煮沸绷带,是消毒的正常步骤;给他?上的药,是玄药峰的量产草药;给他?泡的茶,是百草园的普通杂草。白凝春也没贴了谁的鸟心,正常护理伤员,她是有月钱领的。因此满脸黑线,压根不知道怎么回话,尴尬一笑?,扭头跑了。
留下郁青自己,坐在床上动容不已?,说不出的愧悔感?激,险些?泪流满面。
黑凤仙村,心胸何等宽广!圣女大人,品行何等高洁!
自己定当赴汤蹈火,加倍回报。
论理来说,这人伤的不轻,应当静养。但黎应晨去过一次,发现此君笑?得见牙不见眼,正裹着一身的绷带,蹲在房檐上跟楼底下的小孩玩碴子儿。
黎应晨踩着青瓦,站在他?背后?看着。
郁青
对阵小童,没有半点谦让意?思,完美大获全胜,赢得了场上全部石子儿。他?心满意?足地指尖一绕,三两下把?小石子收回袖子里。
然后?回头过来,单膝跪地,仰头笑?道:“问圣女大人安。今儿起早啊?”
“比不得您身残志坚。”黎应晨道,“拖着病体,不远万里跑来我们村里欺负小孩,真乃英雄豪杰。”
楼下小孩正气得大哭,郁青跪在黎应晨面前?,嘿嘿笑?:“公平竞争,公平竞争。”
这人嘴上说着当牛做马,实际根本没个当奴才的样子。肢体跪得规规矩矩,眼神却大胆又灵动,眨巴眨巴的,满脸讨乖,又一副没憋什么好水的样子。
黎应晨不禁感?慨:“多欠得慌。”
郁青笑?:“您有所不知,成人都道和小童比赛应该放水,小童自己却不想?被谦让的。把?他?们当正经对手,坦荡赢两把?,他?们反而高兴呢。”
楼下那小孩已?经哭好了,擦着眼泪下定决心,下次一定赢回来。朋友在旁边为他?加油鼓劲。
黎应晨不是来和他?讨论育儿经的。她笑?笑?,兜手递出一张折叠的黄纸来。郁青赶忙双手接下,展开一看,竟是一张极大的空白纸。唯有东北角画着几?个起伏的山脉,角落标着【黑凤山】三字。
黎应晨道:“我需要?一张洛阳城的地图。从黑凤山这里,一直到洛阳,中间怎么走?,路过什么,洛阳周边地势情况如何,古墓风水分布,我都要?清楚。”
郁青合拢纸张,拱手一礼:“得令。三天之后?,您只管差人来取。”
==
黑凤村开始了热火朝天的准备。
黎应晨所到之处,随时能够开启前?往昆仑的入口。
思考过后?,黎应晨决定将昆仑当做黑凤村人马的驻地。
而大家驻扎的地点,就在依山傍水的道箓峰。
道箓峰别的不说,漂亮是真的漂亮。处处亭台楼阁,悬空瀑布流水淙淙。仙符阵法悬浮在天上,挡着一层薄雪,留得一山四季如春。几?只丹顶鹤翱翔在云端,落在水边啄羽,也不怕人,好奇地伸出红脑袋,蹭蹭黎应晨的手心。
黎应晨蹲在溪边的石头上,高兴地踩着水花:“氛围真不错,昆仑前?辈的审美就是好。”
顾潮平:“……”
剑修们的狗窝就这么被您遗忘了是吗。
在所有人进来之前?,黎应晨最先挑选住所。她没有去找那广场边上最大的峰主府邸,反而绕了一圈,在群山之顶,山潭旁边,找到了一处小院。
这里地处整个道箓峰最高的地方,清幽静谧,除了仙鹤偶做访客之外,没有一人能扰。放眼看去,整座仙山美景尽收眼底。山潭活水微荡,是山里瀑布的源头,水底跳跃着几?只金红锦鲤,旁边还有大片的树荫仙草,简直是仙境中的仙境。
小院就在这池水旁边,琉璃瓦下的屋宇架在水边。寝屋滨水,推开门?就是山潭锦鲤,往外便是漫山云雾仙屋,一览无余。
唯一的缺点就是,每次上来都要循着瀑布飞好久,若是不能御剑,爬山更是费时费力,能要?了凡人半条命去。
但这对黎应晨没有任何影响。她是昆仑之主,随时可以破开空间,移动到任何地方。
“就是这了!”黎应晨坐在寝屋地板前?,赤着脚浸在水里,觉得这天生就是为自己准备的家。
就连她的小乌龟,都在水边找了一块湿润的石头,舒坦地趴下了。一副不准备挪窝的样子。
白莹和姜堰为她赶制了一套新的寝具,又是软乎乎的大床垫,在寝屋安置好了。雅舞的灯也好生挂上了,确保夜晚灯火通明。又将天山雪莲的冰箱搬来一个,放在主屋里,方便随时取冰果汁喝。
史?木匠听说她时常惫懒躺着,又执意?为她打造了一个大躺椅。史?木匠的手艺着实可靠,这躺椅异常贴合人体结构,几?乎是人体工学椅,上面铺好姜堰特制的软垫,舒服到黎应晨可以长在上面。黎应晨快乐地把?它放在了水边,面前?摆了小茶几?,放了些?最喜欢的果汁点心。
黎应晨又在水边土地里插了几?丛小灯,夜晚看去,荧光飞舞,上下错落,别提多梦幻了。
平日就这样靠在躺椅上,看着仙山云雾,喝两杯冰镇果汁,那叫一个惬意?。
几?只丹顶鹤注意?到了这里的变化,扑扇着翅膀飞来,在池边好奇踱步。黎应晨一时兴起,掰了几?块糕点,投来喂鹤。丹顶鹤将糕点吞下去,从此不时来访。它们盘旋降落,单脚站在屋檐下,弯下弧度完美的颈子,长喙轻轻蹭一下黎应晨的鬓角,以示感?谢。
不愧是仙人养的鹤,就连讨食都这么优雅。
哪里称得上是远征吃苦,度假都找不到这样宾至如归的酒店。
在针女姜堰辅助生产后?,黑凤村干农活的效率大大提升,也不再需要?那么多人协同劳作。林济海安排专人负责农业生产,而解放出来的人口,自然都投入了军队和白衣馆。
黑凤村目前?的常驻军队,已?经有三百余人。年纪在十五到三十五之间,男女混编。
经过这么久的训练,这支队伍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民兵了。看起来人数不多,却完全当得起精锐二字。他?们各个经验丰富,是对战邪祟的一把?好手,每人身上带着一根悬针,且熟练掌握活体城墙的运用。其中包含三十二人昆仑剑君,随身背剑,身有半步仙人神通;还有百余人是百目信徒,他?们会?在小臂上缠一圈藤蔓,以示区分。
本次出征,黎应晨分了一半人马来,给足了诚意?。远征援军由梁绛领队,共计一百五十人。其中五十百目信徒,十五昆仑剑君。
除此之外,田恕己也会?跟着大家一起走?。他?取消了村长婆婆家的驻守,随身背了一大块沙堡系统的散沙,足有一人多高,以备在御敌之时祭出,给大家做活体武器使用。
作为调走?城防力量的补充,针女姜堰和瓶女连苦登上城墙,各自坐镇西部城墙与东南城墙。
林济海让每个人都带好老槐树的枝条,细枝别在胸口,以示身份。
“不管你?们走?到哪里,家乡永远庇佑你?们。我们等你?们回来。”
众人双目含泪,纷纷道:“明白!”
知道此去凶险,被选中的人,大都带着一股悲壮的气息。与家人依依惜别。
……然后?他?们就带着大包小包,走?进了昆仑道箓峰。
纷纷傻眼。
村民们第一次身处如此恢弘美景的仙山里,一时之间目不暇接,看的痴了。
这……这不就是仙境吗!
这是话本子里说的最多的那种仙境啊!仙境就该是这样的啊!!
谁?谁住这里?我们吗?
大伙几?乎有点颤颤巍巍了。
“广场主院让给指挥处,剩下的地方大家自己挑吧。”黎应晨大度道。
众人对视一眼。
然后?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欣声,一个个喊着“谢谢小仙人!”,拔腿就跑,蜂拥而上!
自己挑,那自然就是先到先得,最好的屋子当然是要?用抢的了!
梁绛等人毫不犹豫地祭出仙剑,一脚踏上,嗖一声窜了出去。
气得下面用腿跑的人纷纷抗议:“作弊!梁教头,你?们这是作弊!”
梁绛毫不客气地笑?:“你?有本事,你?也作!”
黎应晨站在旁边看着,嘿嘿笑?起来,觉得颇为好玩。
“您故意?的。”吊树影在旁边幽幽评价。
“对呀,我故意?的。”黎应晨笑?眯眯地背起手来。
封建军队之中,有极其森严的等级制度。行伍官阶大于一切,上级军官就算是随手打死下面的兵士,也没什么旁的可说。
她特意?不定秩序,让远征军自行安排住所,就是要?看看,当前?黑凤村部队的风气如何。
是行伍长官力压一切,还是大家仍然亲如一家?
黎应晨很高兴看到是后?者。
她知道这种松散的组织架构做不大,但黑凤村本身就是一个人数很少的小聚落。她不指望,也不希望,这里变成封建制度下的“正规军”。
大家还是热热闹闹的最好啦。有些?什么意?外矛盾,黎应晨也能处理好。
等
大家都安顿好了,夜晚的道箓峰,就会?亮起一盏一盏的灯火吧。
这里重新变得热闹起来了。
顾潮平飞在高空,微笑?着看着熙熙攘攘的村人们,恍惚看到当年昆仑弟子。大家一丛一丛嬉笑?打闹,为了功课考校聚众挠头。
今月曾经照古人。
==
大伙儿这一去洛阳,自然是要?走?无光海。
黎应晨依照吊树影所言,通过谭星的空间,找到了进入无光海的入口。
谭星对她想?去无光海感?到很诧异。但还是乖乖听话了。
刚一踏入无光海,黎应晨就明白了它名字的来源。
无光海内部,是一片漆黑不见底,并且完全失重的空间。
人们浸泡在其中,就像是在沉在无边无际的海里,没有光源,没有方向,分不清上下左右。
黎应晨用蛙泳的姿态向前?游了两下,还真的前?进了不少。然后?被谭星一把?抓住,紧张地拖回来:“小,小心。”
“不要?乱跑。离开了我的锚点,你?会?迷失在这里的。”
黎应晨在虚空中打了个滚儿:“原来这个所谓的无光海,不是指海面,而是指海里啊。”
这里确实没什么危险,但也没什么活头。
黎应晨抱着膝盖,在无光海中旋转。这里如同漆黑深海,又比深海更胜一筹,没有重力和海面的概念,没有任何气味和光彩,只有永无改变的黑。在这里漂浮着,活了和死了都毫无差别。
凡人确实能活。当世界末日到来,也能作为避难所。但是黎应晨把?下颌搭在膝盖上,想?起那漫山遍野金黄的麦穗,和麦田里满面红光劳作着的人们。又想?到昆仑仙山里蓬勃的山水植物,和云雾里飞着的丹顶鹤。
这里是星辰残骸的坟场,是已?经死去的空间。
不行。黎应晨闭上眼睛,这里不是我们的家。
但是通过这里,可以跨越空间,在人间自由移动。
谭星说,给他?一个切出坐标,他?可以将大家送往任何一个地方。
他?还在那里纠结如何向黎应晨解释坐标的概念,试图从“世界是一个球”来讲起。黎应晨却哈哈大笑?,拍着腿秒懂:不就是经纬度嘛。
给出目标地和黑凤村的相对位置,也是可以的。
三天之后?,黎应晨拿到了郁青绘制的地图。那是一张巨大的手绘地图。不愧是穿山的行家。这一路山水地形,标的事无巨细,还有比例尺在。虽说凭记忆绘图必定有误差,但据郁青所说,误差最多也不过两天的脚程。对于如此尺度的手绘地图来说,堪称完美了。
地图直接关系黑凤村援军什么时候到达洛阳,黎应晨不怕他?不尽力。
为了做足出征的准备,黑凤村用了一周的时间。准备粮草,调度人员,驻扎昆仑,守村部队和远征部队都要?各自演练。这些?都没有跟郁青细说。郁青知道他?们在准备,却不清楚进度如何,心里急的抓耳挠腮。但他?心知求人的态度要?好,又不敢催促什么。黎应晨不知道多少次看到他?蹲在屋檐上揪苔藓,急得一个人上蹿下跳。
有点好玩。
最终,在一周之后?,他?终于忍不住,趁着黎应晨和梁绛林济海开会?的功夫,来会?议室求见。
黎应晨笑?道:“正准备叫你?呢。你?怎么来了?”
“圣女大人,大伙预备何时出发啊?”郁青讨好地哀求道,“此去万水千山,哪怕脚程优良,也要?花费月余以上。都是小子愚笨,来此找各位花费了太多时间,却怕洛阳撑不了那么久了呀。还是恳请您,尽早动身才好。”
黎应晨和梁绛正好在商量明日动身的事情,彼此对视一眼,噗嗤一笑?。
郁青懵了。
“放心。”黎应晨打了个响指,“只要?你?的地图没出问题,咱们明天就能到。”
郁青:“???”
第二天,众人在道箓峰广场集合。远征军已?然准备齐整,背着昆仑仙剑,手上缠着藤蔓,脸上兴致勃勃,严阵以待。
远征部队偏年轻化,邪祟爆发前?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孩,许多人都没去过黑凤山外。就算有去过的,最远也不过到山脚下的集市赶集。哪里去过洛阳这样繁华的地方!
一个个又担心又兴奋,期待不已?。
黎应晨把?郁青拖进了昆仑。郁青见此神通,彻底傻眼,连连叫好,羞愧叫道:“是在下妄自揣测,唐突仙人了!”
黎应晨但笑?不语。
接着,她打开入口,带大家进入无光海,让谭星开始跃迁式切出。
不多时,一个扭曲的空间裂缝开在了大家眼前?。
“我只能按照地图上标识的坐标切出无光海。而地图一定是有误差的。”谭星再次警告道,“外面是什么情况,落点离洛阳多远,我也无法掌控。”
黎应晨一拍身后?的郁青:“放心,我们有向导。”
谭星点头。大伙排着队,鱼贯而出。
随着一阵空间扭曲,面前?深邃的黑暗逐渐消散。
来了这么久,终于要?出黑凤山了。黎应晨感?慨万千,心怀期待。
也不知在这群山之外的第一眼,她会?看见什么。
然后?,黎应晨感?受到了……一阵热浪。
等等?热浪?已?经将近十一月了,这洛阳周围哪来的热浪?!
黎应晨猛地睁开眼,看到了一口巨大的锅。
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锅。就连田恕己和沙堡系统,都没有堆过这么大的锅。其通体由黑铁打造,直径足足有十几?尺,锅底圆润饱满,最深处得有两人多高。
而这样的锅,竟然不止一个。
这里看上去像是一个村庄广场。周围像是森林中的木桩一般,立着许多巨大的火灶。而每一火灶上面,都烧着一口巨大的锅。大大小小,高低错落,像是千湖之景一般,宏伟非常。
放在往常,黎应晨一定会?为这巧夺天工的奇观惊叹不已?。
只可惜,现在不是时候。
因为她本人就在锅里。
从裂缝出来的所有人,都扑通扑通,掉进了这些?大锅之中!
锅中烧着热水,翻涌滚滚热浪。已?经有些?温烫了。
一时之间,众人马上就要?被煮成一大锅人肉汤,顿时哗然,在锅里扑腾起来。
水越来越烫了,黎应晨回身,抓住郁青的衣领,崩溃道:“你?这误差给我们干哪儿来了?!这是哪儿啊?!”
郁青憋得满脸通红:“我也不知道啊!!”
第78章 死境-水火
黎应晨咬牙切齿,郁青赶忙告罪一声,拉着黎应晨,一踏锅面,带着她飞身?而起?。轻盈几个起?落,飞向锅边。
然后,咚的一声,重重撞在了一层看不见的障壁上,被撞了回来。
“什么东西!”郁青骇然地摸着锅边的空气,手卡在锅边,再不能寸进。
这锅竟然像是有个透明结界一般,还出不去了!
铁锅烧灼烫脚,很快,水就?热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
短暂的慌乱过后,众人各显神通。昆仑剑君纷纷祭起?长剑,嗖的一下窜出水面。
梁绛大声道?:“编阵!”
百目信徒齐声应和,一根根藤蔓射出,勾在锅沿上。众人合力?,竟是用?藤蔓编织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平台。他们将自己架上去,又互相帮扶着,拉起?凡人队友们。很快,所有人都站在了藤蔓上。
这是这段日子他们苦练的配合之一。
周围越来越热了。热浪滚滚,蒸得人汗如雨下。
黎应晨扯着郁青落回平台,擦一擦脸上的汗,低头?一看,脚下的水已经有些?小泡升起?,隐隐地有些?沸腾的意思。
黎应晨有意叫荒水来,却怎么叫都没有反应,一抬头?,发现?梁绛找了一圈,也赶来向她汇报:“不好了,黎小姐,田将军和联络官都不见了。”
田将军,指的是田恕己;联络官,指的是用?以链接交流频道?的活尸。
黎应晨脸色一变。
她的邪祟们都凭空消失了。
这种诡异的状况,还是第一次发生。
她尝试着打开昆仑的裂缝,但竟然连昆仑都打不开了!
不仅链接里悄无?声息,辰星之脑也没法用?。
怎么会有限制这
么大的地方!黎应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们被困死在了这里。
水温越来越热,小泡滚滚上浮,燥热难耐,大家脸上渐渐有些?泛红了。
黎应晨热得直扇风,心急如焚,扬声道?:“梁绛!”
梁绛手里的七霜棍花一舞,狠狠向着锅边一砸。整个锅体顿时一晃,但却连一个小凹槽都没出现?,近乎沸腾的水摇荡溅起?,激起?一阵惊呼。
冰霜在她手下凝结,缓解了几分热度,却是治标不治本?,根本?无?法抵挡巨锅热浪。
“这样不行,这锅子硬的很,砸不坏!”梁绛急道?,“我们会被蒸死在这里的!”
“藤编的篦子,感觉我们能熟成个好风味。”郁青苦笑道?。
“你还好意思说?!”黎应晨气得给他腚上一脚。郁青哎呦一声,捂着旧伤龇牙咧嘴,连连告饶。
黎应晨狠狠擦一把汗,懒得喷他,也知道?不能怪他。实在太热,她焦躁不已,用?袖子擦着汗,整个人贴在梁绛的冰柱上,
水越来越沸了,热气已经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等到这锅水滚开的时候,一锅人都要熟成青藤风味的蒸肉。
不行,不能真的交代在这!黎应晨在热浪中死死睁大着眼睛,打量周围。
周围的火灶,都是柱状的烧煤炉灶,铁皮围成,一根根树立,高低错落,每一根上面都架着一口宽大的锅。数量之多,竟然看不到尽头?。
到底是哪里会有这样的景象?这尺度像是巨人用?的东西,一定不是寻常人类生活的地方。说?来,这种锅灶……
等等!黎应晨眼前一亮,猛地直起?身?子。
她在热浪中被煮的满脸通红,一把抓住梁绛的手,大声道?:“继续!打!”
黎应晨指着梁绛刚才击打的锅壁,喊道?:“所有人!一起?来!打锅壁,就?打这里!”
所有人齐齐看着她所指的地方。
梁绛苦笑:“打不太动,这锅很硬的。”
黎应晨却道?:“别管,打就?是了。”
“大家都站在一起?,听我口令!能打的打,不能打的,就?站在这使劲跳。梁绛,你用?冰层兜一块出来,裹住大家。脚底也要兜。来,大家站到冰上。”
梁绛依言照做,用?冰将大家兜在一处,遮严实了。
郁青眼前一亮,已经明白了黎应晨的意思:“圣女英明!”
黎应晨道?:“少?拍马屁。一,二,打!”
轰!
一声巨响,众人齐齐发力?,铁锅和水剧烈摇晃一下。
“一,二,打!”
轰!
铁锅径直仄歪了一大截,热水溅漫上来,大家踩着的冰块就?浮在了热水面上。众人却欢欣鼓舞,大声欢呼起?来。
“有戏!”黎应晨松了口气,“再来!”
一,二,轰!
铁锅哗的一声,骤然倾翻!
热浪倾斜,众人和铁锅一起坠落而下,兜起?的冰霜暴涨,挡住了滚水淋头?。
没错,既然那炉子是长型的,顶面比锅小许多,那么,只要对着一点?狂打,让锅翻下来便好了!
黎小姐果然,还是那么聪慧敏锐!梁绛双眼放光。
坠落略高,百目信徒纷纷捞起自己的搭档战友。郁青熟练地在空中一翻身?,就?要去接黎应晨。梁绛赶忙上前,状似无意随手一扒,把他赶到一边去,自己飞身?御剑,一把接住了黎应晨,还是公主抱。
黎应晨黑线:“……”
谢谢,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自己落地也没事呢?
众人做好了准备,雨点?般坠落,降到了地面上,却眼前一白。再睁眼时,眼前的景象竟然又变了!
之前的灶台大锅,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狭小密闭的石室。
黎应晨:“??”
这又是什么名堂?
这里高度很矮,又十分窄小,只能供人弯腰站着。顶部是奇特的圆弧形。没有任何?出口。大家挤挤攘攘挨在一起?,都站的很憋屈。
郁青熟练地扶墙半蹲,表情有些?奇怪:“这……”
黎应晨正要问他,另一边传来一声惊呼:“啊呀!!”
众人向那边望去,目光顿时挪不开了。
在那边的天花板上,竟然有一处圆形缺口!从那缺口处,哗哗浇着水。没处躲藏,刚好把一个兵士浇透了。
很快,地上又积起?了一层水。水位极快上涨着,很快就?淹到了小腿。
众人仰头?看着缺口,有人苦着脸道?:“这…这这,这后面难道?是湖河之口?可我们这根本?没处渗水,跑都没地儿跑啊!”
这回却是郁青飞身?而上,挤到那缺口旁边,狠狠一凿!
喀拉!缺口顿时扩大了。
“哎!”有人急眼,把他拉下来,却并?没有看到洪水倾泻而下,水流速度不变,反倒是又光透进来。
郁青道?:“这上面不是什么湖河水底,只是有条水道?注水罢了。大家一起?来,凿烂这里,背后定有出路!”
大家喜道?:“原来如此!”纷纷上前,一起?凿着那缺口。挤不进去的,也在旁边紧张盯着。
黎应晨抱着手蹲在后面,皱眉看着众人忙碌。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众人凿了很长时间?。一拨人累了,就?退下来,换另一拨人上,进退有序,让每个人都保存体力?。
终于?,等到喀拉一声,墙面碎裂!
所有人大喜,纷纷翻身?,向上翻出。旁边一个络腮胡,连忙来驼起?黎应晨,让她踩在自己肩上。黎应晨哭笑不得,却也不想?再强调不用?管她,便道?了一声谢,踩着络腮胡的肩膀向上一翻。
纵然觉得不对劲,可留在这水淹没到胸腔的狭小室内更是死路一条,她也只能一起?上来。
果然,等到最后一个村人被拉拽着登上来,眼前白光一闪,情景又变了。
这一次,所有人都悬在一座木质的、长条形盒子内。
盒子整体晃晃,向前倾斜。黎应晨刚上来,没反应过来,险些?就?要顺着木盒滑下去了。
她低头?一看,在木盒尽头?的那一边,刚好没有墙,底下是万丈深渊。
看样子,这个木盒吊在崖壁上,而且摇摇欲坠。
有完没完啊!黎应晨差点?吐血。
她一边在心里吐血,一边赶紧上手,抓住两个滑下去的兵士,一手一个扔回来。
“谢谢黎小姐!”那村人哭丧着脸,吓得魂飞魄散,周围又没地方可扶,手忙脚乱跳上旁边的人,一把抱住。
“看上面!”有村人道?。
黎应晨仰头?一看,只见木盒被两个黑色铁钩固定着,悬空吊在崖壁上。其中一个铁钩还算结实,另一个铁钩已然缓缓松掉,木盒才因此倾斜。
众人都注意到了那快要脱落的铁钩,赶忙又是一阵骚乱,搭着人梯起?来,去修那个铁钩,想?办法重新把它别回去。
黎应晨回头?看着深渊,深吸一口气。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现?在带队伍了,体力?活不归她干了,她是所有人的大脑。肩上背着这么多条人命,饶是黎应晨也紧张得双手冒汗。
这样肯定不对,但是,破局的关键点?到底在哪?
他们好像被什么东西驱赶着一般,不停地面临这样的绝境。每个绝境又都有一线希望,吊着人去够。
这样下去,大家的体力?总会耗尽的。
郁青也摇摇晃晃向这边靠过来。
很快,众人互相搀扶着,修好了那铁钩。
熟悉的白光一闪,大家又看不见了。
所有人都麻木了,腰腿酸痛,咬着牙撑着。
这一次,他们出现?在了一大堆稻草上。
在无?边无?际的稻草中央,有一缕细烟缓缓升起?。
村人们都有生火经验,登时脸色一变。
这种稻草堆中的细烟,是火的标志。
果然,很快,这里就?有了一点?火星,在干燥的稻草上燃烧起?来,马上就?成了一簇小火苗。
已经有个络腮胡的村人跌坐在地,抱着头?喃喃。
“一个又一个……一次又一次……”
“我们活不下去的……”
“说?什么丧气话!”梁绛中气十足,使劲一踹那人,“给我起?来!走!一起?灭火!哭有什么用??
你哭就?能活下去了?”
那络腮胡赶忙擦干眼泪,拼命点?点?头?,跟梁绛而上。
黎应晨却一把拉住了郁青:“你刚刚找我,想?说?什么?”
郁青捂着伤,咬着牙笑道?:“圣女大人,就?在刚刚,在那个漫水的房间?,我发现?了一件事。”
第79章 死境-无缘
“那个窄房间,正是个墓穴。墓道狭窄,弧顶半人高,老石砖垒壁,密布狭窄长型缺口,是标准的?侧方墓室,一般用?以安葬随葬尸骨,如妾室,侍卫等。我们进?去时,是机关已经触发的?状态,落门石落下,将出口封死,保护主墓室。”
郁青弯腰,半靠在草丛里,额头有薄汗,尾音却带着一点惯常笑意,黑目晶亮,吐字迅速而清晰。
“头顶的?那个机关呢,叫做’老龙吸水‘。从附近河道中引一道水来,将摸金客淹成蓬松状。摸金客就地蹭一个坟埋,还成了主墓室的?风水养料。”
黎应晨反应很快:“地处水边,规模较大,位置在洛阳周边两?日脚程内。这样的?古墓,有几个?”
郁青摇摇头,斩钉截铁道:“没有。不?存在这样的?古墓。”
黎应晨微微一顿。
“这一点,在下可?做担保。”郁青道。
不?存在……
黎应晨看着远处。所有人聚在一起,围绕着那缕小火苗,拼命救火。
也就是说,这里是幻境。
不?能开启去昆仑的?门,也没有邪祟可?以进?入。第?一次是大锅,第?二次是墓室,第?三次是悬崖木盒,第?四次是稻草火堆……
这些场景的?共通点,已经呼之欲出了。
黎应晨和?郁青对视一眼,彼此都看见对方眼里的?明悟。
黎应晨与郁青异口同声:“死后去处!”
“洛阳附近确有一处奇地,其中村民素有悬棺的?传统,会将逝者棺椁吊在山崖之上!”郁青一拍大腿,兴奋道,“墓室自是不?用?提,而我们现在所处的?,正是火葬的?火堆!”
至于大锅,就不?必细说了。
黎应晨想:若是我们碰巧一头扎进?了死亡幻境,却为什么没有将邪祟们带进?来?
邪祟应当?比活人更贴近死亡才对。
黎应晨抱着手,咬着指甲:“在什么情况下,人类会比邪祟更亲近死亡?”
黎应晨还没什么头绪,郁青却毫不?犹豫地笑出来。他挪开颤抖的?手,看一眼自己腹部渗血的?伤口,咬着后槽牙笑道:
“那当?然是,对死亡的?恐惧啊,圣女大人。”
黎应晨抬起头,吸一口浑浊的?空气。
没错,这是自人类诞生?以来,最古老,最天经地义的?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
她想起初见时哭喊的?白凝春,想起一身是血笑得泪流满面的?郁青,想起刚刚跌坐在地上的?络腮胡。
“进?入这里的?契机……是对死亡的?恐惧。”
那么,下一个问?题。
凡是幻境,必有载体。
就像是髑髅山茶一般,吸入的?花粉便是载体。而这个幻境,进?入者能烫伤会淹死,能对现实世界带来如此深切的?影响,一定有更加鲜明的?载体。
这里的?载体是什么?
找到了载体,掐灭了载体,他们才能从这里出去。
不?停地重复各式各样的?濒死绝境,再给一线希望,让人们挣扎求生?。幻境的?创作者,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想不?到的?话?,不?如换个角度。
它费这么大劲,把他们拉入这个幻境,他们做了什么?
黎应晨抬起头,火还没有灭,反而有越烧越大的?意思。他们两?人在这里思考,余下的?所有人都很紧张,围在一起,拼命扑灭那簇火苗。
黎应晨突然灵光一现。
“注意力!”她说。
黎应晨一把抓住郁青,迅速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每一个场景都有一个生?路点?大锅的?锅,墓室的?天顶缺口,悬棺的?铁钩,这里的?火苗!”
郁青眼前一亮:“没错!我们对待每个生?路的?方式都不?同,但唯独有一点永远不?变:大家都在看着它。”
“只要?我们不?再注意那个所谓的?生?路,就能摆脱这个锚点。”
只是,一旦赌错了,代价恐怕是相当?惨重的?。
黎应晨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心一横。
就这么干!
不?去尝试的?话?,永远没有突破的?可?能。
她上前两?步,扯住梁绛:“让所有人散开吧。”
梁绛震惊地“啊?”了一声。但是还没等黎应晨解释,她果断一点头,立马叫停了所有人。村人们令行?禁止,一个个退开,充满希望地看着黎应晨
毫不?犹豫的?,全?心全?意的?信任。
黎应晨笑着抱起手,指尖轻轻摩挲一下。
这么久了,在这样的?时候,她偶尔还是会怀疑一下,自己真的?值得吗。
看着绕着火焰围成一圈的大家,黎应晨深吸一口气:“所有人,转身。”
大家慢慢转过身去。
一个个目光从火苗上挪开。没有了众人的?控制,那火焰立马随风烧起来了。
黎应晨深深地最后看一眼它,也扭过头。
每个人都盯着面前的?稻草。身后火焰俞高,光影摇晃。
……半晌,没有事情发生?。而身后的?火,已然慢慢燎原了。灼灼热浪刮了起来。
现在,回头也晚了。
出不?去!
哪里出问题了!黎应晨心脏猛地捏紧,瞪大眼睛盯着地面,听见自己充血的?心跳声,砰咚,砰咚。
漆黑的影子在稻草从上摇晃。
“是光!”她盯着地面,灵光一现。
还没等她想出办法来,她身旁传来一声轻笑。郁青活动一下筋骨,道:“圣女大人,您可?喜欢吃甜的??”
没等黎应晨回答,他又说:“洛阳的?羊奶酥酪香浓顺滑,乃百酪之首。少吃一口,遗憾一生?,不?可?不?尝。等到了洛阳,您可?以去找一个叫秦长卿的?家伙,那小子尤为崇拜您。您有什么想吃想玩的?,决计不?会怠慢一点。”
“所以,您一定要?记得去洛阳啊,圣女大人。”
话?音半落,一阵清风刮过,郁青骤然向后冲了出去!
黎应晨没有阻止他。
没有荒水,藤蔓易燃,冰霜透光。在这里,唯一能短暂的?,密不?透风盖住火光的?,就只有……在墓室中曾被浸湿的?,人的?身体。
茫茫天地间,轻如草芥鸿毛,梁上一飞燕。
哗啦——
空气中传来一阵肉类焦糊的?气味,火光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十几秒后,满地稻草突然散落融化,犹如燃尽的?蜡烛一般,散在了周围。那白光再没有亮起来。
幻境消失。
黎应晨抬起头,发现自己等人整处于一处荒村之中。田恕己等邪祟赶忙围上来,显然已经等待多时,又不?知如何救他们。
所有人类背对背站着,围成一圈。在他们的?中间,有一堆散落的?枯骨。
枯骨旁边,躺着一个高瘦的?人影。他浑身被烧的?半黑,融化的?血肉粘连,已然看不?清面容了,面朝天空,轻微抽搐着。
“出来了?”
“我们终于出来了!”
“我们…我们不?会死了!”
“还是得靠黎小姐啊!等等,那个洛阳的?信使!”
众人连忙回头。
黎应晨已经走过去,在郁青面前蹲下。
郁青显然已经神志不?清了。他的?肢体微微抽搐着。
黎应晨微微歪头:“说来,郁青是你的?真名吗?宇国有’郁‘这个姓氏吗?”
不?等郁青回答,她便笑了:“罢了。这有什么要?紧。你一个摸金客,让你露真名多为难你。”
黎应晨从怀里摸出一株通体血红,如水晶一般的?植物,轻轻一挤,便碎裂开来。破碎的?质感如玉一样。黎应晨垫起郁青的?脑袋,将这些碎片尽数塞进?了郁青半张的?嘴里。一接触口腔,这东西便如糖果一样融化了。
正是【琉璃红玉】。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生?死人,肉白骨。
只剩三株
了。黎应晨在心里叹。这东西真是用?一个少一个,也不?知道下一波什么时候能熟。
眼看着新?肉一点一点顶破烧焦的?皮肉,从下面长出来。这个过程还要?点时间。黎应晨看向了旁边的?那具枯骨。
【S级邪祟-无?缘骨】
无?妻无?夫,无?子无?女,无?缘无?友。
道旁的?枯骨一具。
生?前无?人关心,死后无?人过问?。独自居住,独自恐惧,然后独自在恐惧中死去,在角落中腐成枯骨。
因腐烂被人发现,当?做垃圾扫至此地。
此谓无?缘之死,无?缘之骨。
时至今日,仍然无?人知晓他的?真名。
[能力-请看着我]
请看着我。请看着我。请看着我。请看着我。请看着我。请看着我。请看着我。请看着我。请看着我。请看着我。请看着我。请看着我。
无?缘骨渴望任何东西的?注视。
只要?进?入视线所及的?距离,无?缘骨会不?择手段地吸引所有的?注意力。
……
这邪祟乍一看只有一个能力,限制很大,看起来只是一个泛用?的?幻境。鉴于描述用?了【不?择手段】四个字,它应当?还不?太稳定,指不?定还有什么别的?不?可?控的?手段。
但是黎应晨的?眼睛腾得一下亮起来了。
什么!这是什么!
这不?就是!她一直在找的?那个东西吗!!
能够和?烈火焚歌配合的?邪祟,终于来了!
而且这东西的?范围简直逆天。只要?能看到它,就会被它吸引!人类的?视线范围至少有五百米左右,至于邪祟,应该能看得更远吧。
【烈火焚歌:抱着伤害它的?恶意接近它的?话?,会以各种各样奇妙的?方式被焚烧,在痛苦中死去。】
注意力一下能吸引过来,这就够了。至于恶意…
邪祟哪有对人没恶意的??
就算不?是与邪祟对战,我的?敌人,哪有对我没恶意的??
人身上共有206块骨头。这一具无?缘骨,至少能制造出206把远程攻击的?火系武器。
这还是保证每一块骨骼完整,不?予切割的?情况下。如果切块,乃至于磨粉,还能保持效果的?话?,应该可?以供给更多。这个就需要?后续实验了。
黎应晨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黎应晨这边动的?太厉害,躺在她膝盖上的?郁青差点滚下去,混沌的?神智一下子清醒了。他连忙咳嗽起来,连滚带爬地站起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这…这是……”
郁青早在扑上火堆之前,就心知自己重伤复发,已经十死无?生?。现下懵懵懂懂,觉得整个世界一股不?真实感。
黎应晨站起来,随手一拍他脊背,指挥道:“羊奶酥酪听起来不?错,我要?吃。给我买。”
郁青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眼睛渐渐亮起来:“……是!一定!”
周围的?村人一窝蜂围上来,一个个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同生?共死过的?战友,是世界上最深的?感情。村人淳朴,经此一役,已经将他当?做了自己人。
“看不?出来,你小子竟然本事这么大!”
“糊涂啊你,怎么就自己扑上去了?”
“这孩子能处!”
郁青笑着拱手,连连告饶。
黎应晨也笑起来。
她目光微侧,越过荒村,看向远处的?天穹。
在远处,一缕狼烟缓缓升起。
那是洛阳的?方向。
在那之后,黎应晨回了一趟昆仑,将无?缘骨带回去,交给林济海。这段日子里,烈火焚歌已然熟了两?茬。黎应晨要?他和?工匠们商量一下,抓紧赶制出能够合理利用?二者的?武器。同时要?求便携和?易于使用?。
郁青活下来了,之后的?路就变得无?比好走。他的?误差估计也很准,刚好两?日脚程。众人白日赶路,夜晚就休息在昆仑。也不?用?吃什么干粮,带什么粮草辎重,中午回昆仑吃饭便好,那里自有林济海安排的?人为他们做好美食。
时间已至深秋,洛阳周围的?山林枫叶火红,银杏金黄,漫山遍野燃烧一般交相辉映,都是黑风山里未曾见过的?景象。众人兴致勃勃,简直如同出游一般。
至于黎应晨有没有制止……黎应晨是里面玩的?最开心的?那个。她还折了不?少火红的?枫枝,晚上带回去给姜堰当?礼物。
很快,翻过一座山,他们就看到了洛阳。
众人站在山坡上,山下凹陷平原处,有一座巨大宏伟的?铁灰色城池。
他们终于赶到了洛阳脚下。
郁青走在领头,回过头来,激动道:“诸位,前面就是洛阳了!”
只是越走越近,众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无?它,在那洛阳城的?宏伟城墙上,此刻正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
而在正门周围,正围着一大片漆黑血红的?东西,乌央乌央的?,宛如一片黑云般的?军队。
黎应晨目力远超常人,定睛一看,那竟是……一群血红的?小孩!
说是小孩有点太大了,那姿态血淋淋的?,有的?还没有发育完全?,几乎就是婴童。甚至像是胚胎。
在诸多血红的?婴童中央,他们的?最前面,竖着一根木桩。
木桩之上,绑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精壮男人。他的?皮肉淋漓绽开,显然伤得极重,已经动都不?动了。唯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昭示着他还活着。
那海一样的?血婴窸窸窣窣跳跃着,竟然传出了孩童一般七嘴八舌的?声音:
“爹地,开门呀!开门呀!你不?要?我们了吗?”
“都这么久了,还不?打算开门吗?”
“把城门打开吧,娘亲!让我们回家还不?好!”
“爹地娘亲最无?情啦!”
“就打算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你们的?英雄死掉吗?”
一只血婴跳起来,小手一下下拍打着木桩上那人绽裂的?伤口,指尖捻住露在空气中的?肠子,咯咯直笑:
“爹地,你呢?你也没意见吗?”
木桩上那人已经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了。被血液凝结的?长发垂落,他口型微微动了一下。
血婴天真可?爱地歪头,明显不?太明白。
但黎应晨却看得清清楚楚,那分?明是一个字:“滚”。
城墙上的?士兵们双目血红,一个个死咬着牙关,有人已经在侧目流泪了。却没有一人动弹。
还不?等黎应晨做些什么,最远处的?一个血婴,蹦跳了一下,便栽倒在地。它翻滚一圈,恰好回过头来,面向了黎应晨等人的?方向。
“咦!等等!”它咯咯大喊起来,“大家,大家!这里有新?的?爹地和?娘亲!”
唰!
成千上万的?血婴齐刷刷回头,看向了黎应晨和?黑风村人这边。
黎应晨:“……”
喂。
第80章 血婴
血婴翻涌着冲上来。
数量太多,个子太小,就不像是军队了,也不像邪祟,像虫群。血红色的虫群蹦跳着涌上来,就像是蝗灾一般,所到之处,留下?肮脏的血痕。
黎应晨负手,站在原地,轻叹一声。
下?一秒,她的面前,一道宽广冰墙拔地而起,疏地将?所有人顶了起来!
正是众人早先便商量好的战术:一旦短兵相接,先将?黎应晨等底牌单位架起,站在高处,进可攻,退可守。
黎应晨站在冰墙上,俯视着墙下?血婴,平静道:“下?手轻点,留个活口?。”
“是!”梁绛高喝一声,脚底冰霜骤起,向下?径直滑去?!
在她的身后,藤蔓与?冰柱齐飞,几十名昆仑剑君与?百目信徒紧随其后,各凭本?事向下?一落,杀入敌阵。
吊树影跟在黎应晨身后半寸。他身穿一件宽大绛紫道袍,头戴黑纱斗笠,将?整个头脸遮得严严实实。
他说:“这一战是投名状,小主公,不可怠慢了。”
“何消吩咐。”黎应晨道,白玉般的左手一挥,纤细手腕上挂着的银镯,叮铃摇响。
【C级法?宝,铃菱镯】
铃声摇响,全队攻击力上升25%,持
续十分钟!
铃声响起,墙下?众人精神一震,更是卖力,就如同切入猪油中的热刀一般,刹那间将?血婴群落撕开几十个巨大的切口?。
仍在墙上的纯凡人们?也做好了架势。下?一秒,铺天盖地的黄沙扬起,田恕己洒出了沙堡系统的携带物,均匀地扑向地面。
下?面的血婴们?不明所以,被沙子淋了一头,纷纷跳着脚将?沙子扫落。却没注意到,脚下?的地面已然变软。
生桩童田恕己的镇守目标,指定为:沙堡之地!
整个战场,都是我们?的地盘!
嚓!从?平整的地面上凸起一串尖刺般的平台,眨眼间穿透了几只倒霉血婴的身体,一下?子凑到冰霜墙前。战士们?冲上平台,被搭载着落回地面,战阵齐整,举枪便刺!
无数血婴惨叫着化作脓水,融在了沙堡地面之中,又被吐出来。
这是一场屠杀。
黑凤村训练有素的合击战阵,就是为了这种密集的小型邪祟准备的。
平心而论,这些血婴确实很有本?事。寻常部队在他们?面前,确实是无力的。但?这一切对黑凤村来说都不是个事儿。
血婴似乎并不完全存在于这个世界,每逢要遭遇致命伤害时,就会身形闪烁,消失在原地。
但?黑凤村的每一个战士都携带了老槐树的枝叶,在血婴身形变淡之时猛地一戳,嚓一下?就钉在原地。
血婴被击杀后,便会融化成一摊血水,渗透进地面里,在地面孔隙间移动,很快又会在别处出来,重整旗鼓。
地面……现在的地面,是田恕己的沙堡。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爱自?杀的邪祟。
招招式式,被克制得死?死?的。
郁青看得激动不已,手舞足蹈,看起来颇有返祖的征兆。
黎应晨轻笑一声:“淡定点儿,小兄弟,你可是从?昆仑回来的人。”
“嘿嘿!”郁青蹲在墙沿向下?望,颇为不好意思地作揖,“您见笑,您见笑。”
“您却是不知,您没来时,每次被血婴围城,我们?要死?多少人。”
城墙上的所有人,一样都目瞪口?呆。
一个白袍小将?疾声道:“救人!先救人!”,翻身就要从?城墙上往下?跳。
两个侍卫死?死?地拉着他:“血婴还?在呢!秦小将?军,您三思!”
梁绛没让他们?三思太久。
在那样压倒性的屠杀之下?,血婴很快就被收拾干净了。
最后一只血婴被梁绛拎在手里,扔回黎应晨的冰墙上。这小东西有些智能,此刻战战兢兢,蜷缩在冰面上,不敢造次。
黎应晨让田恕己随手碰了一下?那血婴,便完成了收服。
【B级邪祟-无皮婴】
母别子,子别母,白日无光哭声苦。
坐啼行?,行?啼哭,道旁小骨血半露。
[能力-不尽]
你永远数不尽有多少婴孩于此蒸发。
无皮婴的怨气不尽,肢体不朽。
放置不管的话,数量会越来越多。
[能力-寻亲]
无皮婴想要和父母待在一处,同生共死?。
鉴于它们?均是已死?,父母亦不可独活。
[能力-生的渴望]
哪怕口?不能言,它们也想活下去。
在即将?遭遇致命伤害时,无皮婴会进入生与死之间的状态,被短暂剥离这个世界,在十秒钟后重新回归。
在即将?死?亡时,无皮婴会化成一滩血水,在半刻钟后再度凝结。
你永远不可能杀尽它们?。它们?比你想象的强大。
这东西看着到有意思,日后说不定有用?。黎应晨反手,将?血婴收回系统。
黎应晨站在冰墙上,目光刚好与?城墙平齐。她回过?头来,抬眸望去?,刚好撞进一双漆黑的眼瞳里。
在城墙主位上,华盖掩映之下?,有一个身着黑红华服的年?轻男人。他没有坐在为他准备的华座之上,而是站在城墙边,和所有将?士在一起。玉冕垂下?,珠帘掩映,无声的目光隔着战场,望着黎应晨这边。
在对视的一瞬间,他倏然低头,宽袍大袖扬起,深深地向黎应晨一礼。
那华服青年?的动作极其复杂,却做得非常标准,却动也未动,恭敬地行?完了这一礼。
吊树影道:“那是君王祭天时,对天神所奉的礼节。”
黎应晨苦着脸:“……这就是大宇皇帝?洛阳的人,他们?都这样?”
礼教!礼节!不能失了体面!
黎应晨想起这些封建统治者乱七八糟的仪式感,就开始烦了。
看这架势,肯定是要给她所谓的“礼遇”的。
她可不想花一整天参与?一个饭都不能吃几口?的宴会啊!
吊树影明显能理解她什么意思,于是无奈道:“大地方,肯定有这些礼节。您忍一忍。”
于是,黎应晨硬着头皮,不闪不避,应下?了这一礼,微微点头。
郁青上前一步,大开大合地招起手来。
华服青年?抬起头来,肩膀微微一松,侧头说了句话。
这一下?,就算是许可了。
那边城墙之上,顿时欢声雷动。
“那是摸金的!摸金的回来了!圣女大人回来了!”
“圣女大人!!!”
“圣女大人回来了!还?带了一群仙人嘞!中!中!”
“俺就知道,圣女大人不会抛弃俺们?嘞!”
那爆发的呼声震天得响,隔着这么远,黎应晨还?是被震了一下?。
说是欢声,却有人带着哭腔,也有人喜到极致,几乎软了下?去?。
这一仗打得实在是太漂亮了。素昧谋面的洛阳人,一下?对黎应晨心服口?服。哪怕现在,他们?连一次近距离的见面也没有过?。
不管之后要做什么,这一下?都省了好多事。黎应晨笑着摇摇头。
好,那就进城吧。
那一边,洛阳脚下?,黑凤村剩余的将?士,已经赶到城墙前。城墙上,那个白袍小将?军也已经带着侍从?,快速绳降下?来。两拨人都奔向了战场中央的木桩。
两拨人碰头,都准备先救人。但?是他们?却在那里站住了,僵持半晌,没能动弹。
“怎么了?”黎应晨向下?望去?,不解道。
消息很快从?联络官那里传过?来:黎小姐,您来看看吧。
黎应晨从?冰墙上一跃而下?,惊起一片惊呼。
她几个起落,行?至近前,待看清楚了,呼吸也漏了一拍。
那人身在木桩之上,所有人便下?意识以为,他是被绑在上面的。
但?他不是。
他是被穿在上面的。
那是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一看就是个武将?。脸上胡茬凌乱,刀削一般的眉眼垂着,依稀能看见留存的杀气。他赤着上半身,小麦色的精壮肌肉微微起伏,身上新伤叠着旧疤,看上去?竟然找不到一块好肉。
整个人都被血浸透了,像是血池里捞出来的一般,裸露的筋肉和脂肪混在一起,腹部的裂口?大敞开着,肠子像是泥一般,结成团,流出来,垂在地上。
一根粗糙的木桩穿过?他臀部和背部的肌肉,将?他整个人挂在那里。
而他本?人……
在笑。
黎应晨微微一顿。
武将?已经没力气抬头了。他口?唇微微动着,无声地吐了两个音节出来。
【谢谢】。
黑凤村的人们?面面相觑。黎应晨抿着唇,心知肚明,这就是对她们?说的。
那白衣小将?跪在地上,已然泣不成声。
他哪怕是想去?搂抱这个人,都无从?下?手,因为找不到一块没有伤的皮肤。小将?只得扶着木桩,深深地仰着头,声音肝肠寸断:“兄长…”
旁边的兵士也一个个不忍再看。
正在这时,一旁的城门打开了。
华盖盛驾簇拥之下?,那华服青年?快步走来。他见了黎应晨,深深一礼。
黎应晨一看他这样子,一个头赛两个大。她提起精神,正准备面对那繁文?缛节。
却听见这位青年?皇帝,没有半个字多余的话,直接一步向前,径直跪在地上!旁人好像看到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纷纷惊呼起来。华服青年?却在周围骤然响起的阻拦和惊呼声中,一拜叩下?,大声道:
“圣女殿下?!”
这位年?轻的大宇君王,他没管任何所谓礼节,深呼吸着,一字一顿道:
“圣女殿下?,万般感谢您千里来援。若您能救下?秦将?军,洛阳愿倾举城之力,血祭延生,世代供奉,不敢有半点怠慢。”
“只要您能救下?他,您想要什么财物秘宝,历代秘闻,只要不影响洛阳存续的,您尽可拿取。”
这声音听起来清朗而理智。
他抬起头来时,黎应晨分明地看到,在这位君王的眉心之间,点着一点朱砂。
与?那万钟阵里的女帝,一模一样的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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