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百目星君
是?白成峰。
白成峰擎着火把,健步如飞地走来?。不只?是?白成峰,所?有桂花村的人们都来?了。年轻汉子们强健而坚定,一个个穿着短打?,走路都带着一阵风。有人虎目含泪,有人牙关紧咬,却没有一个人迟疑半秒。他们举着一根一根火把,跟在白成峰的身后,在山洞里亮起丛丛火光。
你看,假如不能操纵雅舞,凡人们自己点燃火焰,也可划破幽深的黑暗。
“怎么离不开了,星君!”白成峰高声叫着,“您刚刚不还说了,我这?残躯也还有点用?么?有用?,那拿去吸我不就完了!”
顾潮平看向黎应晨:“是?你,你在进来?之前,就让他们……”
白成峰打?断了顾潮平的话?:“星君莫怪黎小姐,与黎小姐无关。是?我们找到了天池归来?的黎小姐,死缠烂打?,求黎小姐带我们进洞听取真相的。”
黎应晨耸耸肩:“就是?这?样。他们又不是?你我的使魔,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很正常么。”
这?边,白成峰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扑通。扑通。扑通。
在他的身后,桂花村的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全部跪倒了。洋洋一大片。
面对着这?怪物一般干瘪枯瘦的藤蔓,这?几十个村民,没有一个人露出哪怕一丁点恐惧或者?厌恶。他们的双目含泪,表情?无比虔诚,充满敬意?。
咚。
白成峰磕下了一个响头。
咚。咚。咚。咚。
身后的所?有村民,齐齐动作,五体投地,额头磕在坚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多?谢仙君庇佑!”白成峰大声喊。
顾潮平发着抖:“我不是?……”
“我知道的。”
白成峰第?一次打?断了昴宿星君的话?。
“我知道的。我们都知道。您不是?昴宿星君,也没了仙人力量,您尊名为?顾潮平。”
白成峰抬起头,跪直身体,声音谦卑而坚定,铿锵有力。
“这?一拜,不为?别的,只?为?您舍身救世,救了黑凤村,也救了我们全家?老小性命,护着我们足有五年之久。”
再拜!
白成峰
低下头去,其它汉子也齐齐效仿,咚得一下,拜触地有声。
“这?一拜,为?您救了我们,没让我们这?些自不量力的蠢夫,在悬崖上摔死累死,还悉心为?我们准备了这?样富足的幻象。”
再拜!
众人再一次齐齐倒伏,眼神无比虔诚,已经有人额头带血。
“第?三拜,敬您能给我们这?样的机会,用?我们自己的身体去护妻儿老小,给了凡人一条活命的路子!”
“其中恩重如山,本应当?衔草结环来?报,但我一介尘民,笨嘴拙舌,实在难言。”
白成峰的额头抵着地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唯有一点,请您放心。”
“若是?仙法道术,我们可能有心无力,但若是?只?要这?一身血肉,我们不比谁差。我们足能去维持这?苦痛荆棘,保护村人安全。”
“您都做到如此地步了,我们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您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尘民斗胆,请您起来?,去当?那潇洒仙人吧。这?里,交给我们,您放心。”
其实谁也不用?牺牲哦。黎应晨笑?吟吟。没亲眼见到,这?些人还不相信呢。城墙已经立起,村兵训练已经初有成效,现在的黑凤村,再不畏惧等闲邪祟,也就不用?大伙牺牲血肉维持力场了。
只?是?,出于一些特殊原因,她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白成峰他们。
她有一个猜想,要用?顾潮平和白成峰他们验证一下。
白成峰身后,其它村人也纷纷响应。
“仙君放宽心吧,早在出村的时候,我就做好回不去的准备了!”
“我们当?真蠢笨。若早知道仙君正受如此苦楚,我们也绝不会在那傻乐到今日啊。”
“安心吧仙君,黎小姐早答应帮我们带遗书回去,我们没什么遗憾的!”
“是?啊,是?啊!我还当?是?什么,原来?就是?吃我而已啊。拿去,拿去便好。”
史木匠嚷嚷:“嘿,你都几天不洗澡了,那仙藤吃了你,万一拉肚子,不灵了,怎么办?”
众人纷纷怒目而视。旁边的人气得再一次狂掐史木匠:“啊呀!讲话?从来?不看场合!赶紧闭上你那张嘴吧!”
但还是?有人没绷住,噗嗤乐起来?。这?笑?声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纷纷笑?起来?了。
最终,白成峰笑着下了一个总结:“相信我们吧,顾仙君。”
“我们会永世不忘记您的。”
顾潮平盯着他们,黑洞洞的眼眶之中,热意?涌动。
那股不知名的暖流,在他干瘪的五脏六腑中冲撞,流淌过静脉丹田,充盈着他萎缩的四肢。
他近乎贪婪地看着这?一小撮凡人的面容,想起了千百年前昆仑宫中,那千年不化的雪。
当?年初入昆仑,只?见玉楼金殿,琼台飘雪,师尊的手抚在他的发顶,轻笑?着说:
“修道之人,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救苦救难,护佑世人。”
年幼的童子扬首,问:“为什么呢?我为什么要救护苍生?”
师尊但笑?不语,架起手,用?宽大的袍袖替他挡住漫天风雪。
他说:“你会明白的,他们值得。”
睁眼看看吧,他们值得。
嗡的一声,一股暖流冲破了顾潮平早已干瘪的丹田。两行热泪从眼眶中不受控地涌出,淅沥流淌过脸颊。不知名的蓝光从他的经脉中亮起,连向苦痛荆棘。
顾潮平惶然低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黎应晨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她一个箭步,闪身上去,在任何人反应过来?之前,一刀捅进了顾潮平的心脏里!
嗤!
刀尖撕开腐朽的血肉。
这?一举实在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
黎应晨举起食指,放在唇边。
嘘。
顾潮平的身体早已油尽灯枯,经此突袭,自然立马毙命。
但是?,在那抽搐着的尸身上,那些蓝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盛了。
逐渐的,又有星星点点的光从藤蔓中亮起。
“哎!”白成峰惊讶地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也亮起了点点蓝光。其它村民亦然。那蓝色光点从每一个村民的胸腔中迸出,飞舞着,和藤蔓的蓝光融在一起,在黑暗的山洞中飘荡,最终旋转融合,变成一片片梦幻般的光斑,落在了顾潮平的尸身上。
顾潮平的尸身逐渐浮起,离开了荆棘根须,飘在山洞中央,被蓝光旋转包裹着起来?,散发出强烈的光芒。
刺——
这?光闪的太亮了,几乎与月同辉,刺的众人双目流泪,不得不纷纷侧身掩目,又关心仙君现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黎应晨也捂住眼睛,浅笑?盈盈。
自从姜堰因为?想要保护村里人而进阶以?来?,黎应晨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邪祟的力量究竟来?自于哪里?
大家?都说,邪祟也好,星辰也好,它们力量的来?源是?仇怨与憎恨。
可是?,为?什么针女放下了仇恨,变回了姜堰,反而变得更强了呢?
又为?什么,吊树影自愿赴死,死得其所?,看起来?全无半点怨气,却还是?成了邪祟呢?
更何况,黎应晨自己一介没心没肺的活牲口,心胸宽广到不正常,对任何事都全无仇恨,谭星又为?什么这?么爱吃她呢?谭星真的能吃到她的怨力吗?
黎应晨思前想后,琢磨出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她抬起眼,直视着那刺眼的光球,唇角微微勾起。
——星辰也好,邪祟也好,他们力量的来?源,根本不是?仇恨怨力。
而是?激烈的情?感。
只?要有足够激烈,在极致中爆发的人类情?感,灵魂们就能拥有自己的力量。
而在一般情?况下,人们能探寻出来?,也是?唯一能人工创造的激烈的情?感,就是?【仇恨】。
只?是?这?种力量仅限于灵体使用?,活人是?用?不了的。而那些死去的人,虽说是?马上就要成为?灵体,但若是?心怀正面感情?,心境多?半幸福豁达,不会有什么执念。唯一执念深重,情?感激烈的,都是?些身怀仇怨且不甘心去死的人。只?有这?些人,才会变成邪祟。
正因如此,这?世间才会有【邪祟的力量来?源于怨力】的误解。
直到黎应晨来?到这?里,让那些魂魄邪祟产生了激荡的正面感情?,这?个误会,才得以?解开。
魂魄的力量来?自于星辰,星辰的力量来?自于情?感。而此刻的顾潮平,自身心情?激荡,周围应者?如云,还身负灵物,正是?一个【成祟】的好时候。
只?需要让他变成灵体,一切迎刃而解。
不远处,那刺目的光球渐渐散开。
在弥散的蓝色光点中,一个长袍广袖,玉树临风的年轻仙人,赫然踏出了一步。
就这?一步,山洞之外,祥云立马翻滚涌动,山中鸟鸣声声而起,如同百鸟朝凤。
飘飘云烟涌进漆黑的山洞,五彩流光照亮残破的黑暗。苦痛荆棘此刻已经整个变成了翠绿色的仙藤,服服帖帖地缠着仙君的袍脚,再看不出一点扭曲虫豸的样子。
袍角曳地,仙君纯白色的法袍上流光溢转。柔顺铺散的黑发微动,仙君似乎还没弄清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有些迷茫,睁眼抬眸。
刹那间,千百只?眼睛在他的身上睁开。
昴宿星君五感神通,目能视物,观世间苍生疾苦,以?一己之身渡世人,从此再不闭眼。
【百目星君顾潮平】
如此降临世间。
顾潮平似乎自己也吓了一跳,赶忙把脸上之外地方的眼睛都消下去。只?是?,黎应晨能感觉到,虽说外表上是?隐下去了,但被人注视的感觉仍未消失,那千百只?眼睛的视野多?半是?还在的。
“哎呀…该说正面的邪祟也是?邪祟吗?确实多?多?少少有点魔性。”黎应晨摸摸下巴,“好,那这?样就没问题了!”
黎应晨清清嗓子,浅笑?盈盈,上前两步,向他伸出手:
“来?,顾潮平。”
“至今为?止,辛苦你了。”
“跟我走吧。”
第52章 昴宿星选
【SS级邪祟-百目星君】
在世界之巅的牢狱中,囚禁着一位目不?能视的修道?者。
他在罪人设下的囚牢中挣扎,作茧自缚,成为逐渐腐烂的垃圾。
直至朽烂的**沉降的那一刻,他睁开?淌着血泪的眼睛。
星辰认可了他。
[能力-昴宿星选]
你向星辰献上了足够多的贡品。
九天之外的存在向你投来一瞥。
祂的荫蔽重新回?到你的身?上。
百目星君可以?一定程度中调动天地之力。
与此同时,在昴宿星时,祂会赐予百目星君新的变化。
请怀着感激的心情迎接一切。
[能力-泥木偶像]
自身?难保的囚徒,仍然对尘民们伸出枯瘦的手。
尘民们爱着他,尘民们相信他。尘民们托起融化的泥菩萨,将?他供奉在神殿之上。
百目星君不?靠怨力维持存续。他赐予信徒神力,信徒的神力也回?馈于他。
仅仅将?站在你面前的表象击溃,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只要还有一个百目星君的信徒存在于世,百目星君便不?会消失。
[能力-百目]
合目观星斗,睁眼见世人。
他有千万只眼睛,千万种神通,为天地星辰而闭,为世间疾苦而开?。
也许这才是仙人真正?该做的事?情。
百目星君合眼时,拥有与星辰沟通的力量。
百目星君睁眼时,拥有常观人世间的力量。
最好?不?要松懈任意一种。
[能力-奉道?仙藤]
苦痛荆棘被?信仰与新生的能力所异化,所化一种无害藤蔓。
奉道?仙藤靠汲取人类的信仰过活,并且只吃一点?点?。
不?必再担心它汲取人类的血肉,或者自行猎食。它懂得什么?叫顿顿饱。
……除非它获得了你的准许。
以?上,就是顾潮平在系统中的面板了。
黎应晨叹为观止。
这还是她第一次碰到SS级别的邪祟。果然厉害。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四个能力的邪祟,并且每个能力看起来都非常有用。
这些文字描述看起来也颇有深意。黎应晨盯着【他在罪人设下的囚牢中挣扎】这句话看了一会儿。
不?难看出来,系统极度认同甚至吹捧星辰们,又认为陈清歌是“罪人”。
但是,它好?像又和谭星不?是一伙人。
这是何?意呢?她朦朦胧胧地想?着,抬起头来,刚好?撞进一双带着笑意的黑眼睛里。
顾潮平正?在笑着看她。仙君丰神俊朗,皮相当真不?错,经历了千百年的搓磨,眼底那最后一丝稚气也已经褪去了。白袍烨然,黑发拖地,身?造祥云围绕,一身?出尘清骨,如何?看都不?像是世间之人。
“感觉如何?,可还舒服?”黎应晨问。
“颇为有趣。”顾潮平说,“我的静脉中充斥着一种真力。不?似我之前的昆仑修为,也不?像是天地灭法之前,我修过的那些旁门左道?。比之前的那一切都……”
他停顿了一下。
“更近。”
不?是更进一步,而是更近。
距离天上的星辰……更近了一点?。
「九天之外的荫蔽重新回?到了你的身?上,请怀着感激的心情迎接一切。」
“很奇妙。”他笑着说,“我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自由活动了。更没想?到还能有找回?修为的一天。”
“黎小姐,谢谢你。你是……行走的奇迹。”
“害,也不?至于这样讲撒……”黎应晨第一次被?仙人夸,难得一见的有点?不?好?意思。嘴上说着“不?至于不?至于”,看表情满脸都写着“快夸我快夸我”。
看起来也太明?显了,顾潮平莞尔一笑。
“哪里的话,黎小姐可不?要妄自菲薄。”
他的话字字出于真心。
“我不?清楚您救了多少人,我不?是第一个,应当也不?是最后一个。有您在的地方,这个世界就还有希望。”
讲的也太真诚了,完全就是狗狗眼。
黎应晨捂着脸,感觉自己有点?冒烟,强行转移话题:“哎……话说虽然我把你当邪祟收了,但你想?回?昆仑还是想?做别的什么?,都看你自由。”
顾潮平轻笑着说:“追随您是我的荣幸。”
黎应晨狂拍大腿。
长得好?看真占便宜啊这人!
不?过言归正?传。
黎应晨咳嗽两声?,正?色下来。
有一行字,她一直很介意。
“合目观星斗,睁眼见世人……”她指节抵着下唇,“这话说得很有趣,你要不?要闭一次眼看看?所有的眼睛。”
顾潮平微微摇头:“我有种预感,如果我这样做了,一定会出现?一些奇妙的变化。”
“建议我们在安全的地方做这些事?情。”
“也好。”黎应晨笑着点?点?头,“这些回?家再说,走,我送你们回?黑凤村去。”
天池是陈清歌为顾潮平设下的监牢,所有生灵有进无出。在白成峰他们遇到顾潮平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回不去了。那些试图走出桂花村回?家传信的人,看上去都失踪了,其实是被?顾潮平操纵苦痛荆棘收起来,关押好?了。
藤蔓钻透山洞,位于山体中层的巢穴顶出,将?白成峰等人的本体带出来。
众人自以?为在阳光下活了很久,现?如今看到真相,想?到这么?些日子里,自己都只是在山洞中央爬行,一时间不?由得啧啧称奇。
由于白成峰的有意牺牲,其余村人都没有收到什么?太明?显的损伤,活动活动筋骨,与来时无异,有的还涨了不?少肉。就连那些曾经因走出村子而失踪的人们,也只是沉睡在巢穴边缘,大梦初醒。
唯有白成峰,被?藤蔓运上来身?体已经干瘪,如同行礼动作一样蜷缩在藤蔓根部,看上去出气多进气少,再不?像那个精干有力的汉子。
但是,顾潮平的仙藤缠在他的脚上,轻轻地勾了一下。
一阵蓝光流过,白成峰干瘪的身?体一下子充盈起来。
嗡。
白成峰讶异地看着自己的手,此刻已经再无一点?异状。
他活动一下筋骨,原地蹦跳一下,竟然一蹦几尺高,甚至险些触摸到了山洞顶缘。
黎应晨微微侧目。虽然离她还差得远,这可不?像是常人的弹跳力啊。
【百目星君不?靠怨力维持存续。他赐予信徒神力,信徒的神力也回?馈于他。】
顾潮平俯下身?来,盯着白成峰,一字一顿地说:
“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是一个承诺。
也是百目星君对信徒的庇佑。
顾潮平曾经为这位勇士的牺牲而羞愧的无地自容,如今他终于有能力,对白成峰说出这句话。
白成峰热泪盈眶,跪拜称是。
黎应晨笑着摇摇头。
“成为百目星君的信徒”这件事?……恐怕不?只是思想?迷信层面的东西。
顾潮平,他真的能够庇佑他的信徒。
百目星君越是对信徒降下神力,便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信仰百目星君;而信徒越多,百目星君的能力就越强。这是一个正?向循环。
从今往后,与凡人的链接,正?式成为了百目星君顾潮平的根基。
=
一行人一起来到天池边缘。天池如海如镜,映着这片血红的白日天幕。
顾潮平握紧剑穗,跳进天池中央。
咔啦——
预想?中的扑通落水声?并没有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镜面破碎的声?音。
在你手握剑穗的时候,天池不?再是一片水池,而是……一面镜子。
镜子的碎片划破顾潮平的脸颊,鲜血淋在破碎的虚空上,打开?了空间的传送门。
一面镜子,打碎之后,以?顾潮平的鲜血为引,会打开?通往广阔空间的钥匙。
天地颠倒,水面上倒映着的东西,会成为真正?的天空。
在夜间泛舟的那一天,荒水之所以?不?想?下天池,就是因为这邪祟的本能告诉它,这东西并不?是正?常的水。
——
他们从空中落下。
顾潮平白衣翻卷,轻喝一声?,云和藤蔓便一下子翻涌而上,卷住了坠落中的众人,好?
生地放在地上。
嚓。
靴子踩进雪地里的声?音。
黎应晨抬头,看到了霜冻凌冽,漫天飘雪。银装素裹的大地上,厚重的积雪足到她的小腿高。
在她的面前,一扇被?雪堆满的鲜红坊门,巍然屹立。
上书三个大字:【昆仑宫】。
昆仑宫终年飘雪,不?见日月星辰。
一片池水不?流不?落,宛如镜面一样,悬于鲜红坊门外侧的天空上,倒映着地下的一切。
这便是真正?的天池。
在坊门之后,一条白玉所做的康庄天梯一路攀上天空,延伸进云雾中去。
这便是真正?的,昆仑入口?了。
“您不?是要去昆仑么??”顾潮平微微偏头,“我知道?的,黎小姐一直在向着昆仑进发。现?在,我可以?带您进入昆仑宫了。”
黎应晨轻笑一声?,背起手来,眉眼弯弯:“回?头吧。”
“什么??”顾潮平一愣。
黎应晨说:“我进昆仑宫,又不?是去求仙问道?的。我是来找白姐姐的家人的。现?在这一点?已经完成了。我们先把白大哥他们送回?黑凤村才是要紧事?,剩下的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去昆仑以?后总有机会,可他们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我不?知道?要后悔多久。”
顾潮平静静凝视着她,乌黑的瞳孔里水光潋滟。
黎应晨笑着摸摸鼻子:“我这人不?是什么?干大事?的人。比起登顶昆仑,我还是更想?和白大哥他们一起回?家。真不?好?意思。”
比起探访星辰,比起寻找昆仑遗产,比起任何?的求知欲与修道?之心……
黎应晨还是更喜欢躺在柔软的特质床铺里,晃着小腿,躺在姜堰的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画本子。一边喝着井里捞出来的冰镇果汁,一边听屋外白莹织布纺线的声?音。
先回?家歇一歇,准备准备,再去不?迟。
黎应晨眨眨眼:“更何?况,我还有东西想?给你看。”
顾潮平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黎应晨笑眯眯地说。
昆仑宫有着极度周密繁复的护山大阵,其中第一道?关卡就是天池。未得到昆仑允许,正?常攀崖而上,是到不?了昆仑宫的。
这些不?速之客都会被?关进天池里,等待昆仑发落。
现?在出了天池,回?去的路就简单了。顾潮平伸出藤蔓,缠着大家,就能顺着悬崖回?去。
回?去的路上,黎应晨问顾潮平,二十年前,他送给黑凤村的男婴,是从哪里来的?
顾潮平停顿一会儿。
“……那是我在三生修罗池中,抢救回?来的孩子。”
在顾潮平被?发现?私通摘星楼的那个晚上,师尊想?要将?他缉拿回?去思过。情绪失控的小仙君挣脱束缚,却不?知天地茫茫,能跑向何?处。他在昆仑宫中一顿乱冲,最终还是回?到了三生修罗池。刚好?此时一位师弟正?在修罗池边投递祭品,手上抱着一个没来得及抛进池中的孩子。
那孩子一定在家中备受宠爱,被?养的白白净净,十分健康,被?精致的丝绸襁褓包裹着,手中还拿着抓阄时抓到的一支毛笔。
他从师弟手中抢过那个白白净净的男婴,与赶来的师尊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最终,师尊允许他将?那男婴送下山去。
然后……回?来领死?。
“大抵是姜家村交给’山神‘的祭品。”顾潮平轻叹口?气,“当时我心神激荡,已经几百年不?敢去姜家村,因此并不?清楚他的父母究竟是谁。在世人眼里,那孩子应该已经死?了。尘缘已断,不?必纠结往事?,我只希望他来生有福。”
“他可还活着,过的怎么?样?”
黎应晨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过的非常好?。”
于是顾潮平也笑了:“太好?了。”
=
没过多时,他们就已经降到了山崖之下。
经过黎应晨的通知,黑凤村全村都已经等在那里了。密密麻麻的人一圈一圈,把山崖下围得密不?透风。
还未等大家站稳当,看清楚周围有谁,一个小身?影就风风火火地冲过来,径直将?白成峰撞了一个趔趄——
“爹爹!”
那是一声?,带着浓烈哭腔的呼唤。
它拉开?了一场序幕。
第53章 久别
那身影当然是白凝春。
这么久了。父亲失踪,母亲病重,白凝春的?个?子还?没车轮高,就已?经扛起了整个?家。一个?人背着背篓,入丛林,上?城墙,多?少刻骨铭心的?苦难与艰辛,擦一擦眼角,全都咽下去了。
说来?人类也真是奇怪。白凝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没有一秒想?过退缩与哭泣。可是当一切尘埃落定,失去的?亲人回到眼前,她再一次抱着许久未见?的?亲人,泪水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姑娘,把脸埋在爹爹粗糙的?布衣里,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白成峰的?眼眶一下通红。他蹲下身,一把抱起女?儿,只?觉得怀里一腔瘦骨,硌得他胸口?生疼,声音都打着抖:“凝春…!爹爹……让你们受苦了。”
有一个?小孩子的?哭声开头,所有人的?矜持都被扔到了九霄云外。
村民?们轰然而上?,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他们急切地扒拉着身边的?乡亲,想?从人群中找到自己当年离家的?亲人。
“孩他爹?孩他爹,你在吗?老白,我家李正?他可、可回来?了?”
“我儿志平!我儿志平在哪里?”
“史二!史二!我弟弟呢?你们一起出去的?,我弟弟呢?”
“哥,看这边!”
“娘,我在这呢!——哎劳驾劳驾,让一下,我老娘八十多?了——我在这呢!您先往后?退退!哎——!”
一个?老太太拼命地想?要?见?到自己的?独子,挤的?太靠前了,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众人发出一声声惊呼,赶忙去扶,却来?不及了。眼看着老娘就要?摔在地上?,那名为志平的?汉子吓得魂飞魄散,脑袋嗡的?一热,一根翠绿色的?藤条突然从地里破土而出,一把卷住了老太太!
嚓!
老太太被藤蔓支在空中,毫发未损。
她老眼昏花,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以为有人扶了她一把,摸着藤蔓,拍一拍藤蔓的?叶子:“谢谢啊!”
随即依旧不停地喊着:“志平呢?可是志平回来?了?”
众人啧啧惊叹,王志平看看自己的?手,也有点懵。他还?没适应百目星君赐予的?神力。但此时?他再也顾不得这许多?,立马收起藤蔓,三步并作两步跨到老母面前,哽咽着握住母亲粗糙的?手:“娘,我在这呢!”
“我回来?了!”
老太太的?眼泪夺眶而出,呜咽着,紧紧攥住了儿子的?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史耘在人群中找到了史木匠。她一把将锤子砸进史木匠的?怀里,大声哭道:“爹,缘你没死,我连棺材都给你打好了!”
史木匠也抱紧女?儿,一块儿大哭道:“呜呜呜…苦了乖女?了。没事,现在死人多?,指不定啥时?候就能用上?,浪费不了!呜呜呜…”
史耘哭着说:“呜…不可便宜别人,那料子贵,留给你以后?用!…呜,太好了……”
这都哪门子话啊!
哪怕是在如此大喜之中,周围人也纷纷抽空,赏了这对父女?一个?侧目扶额。
有人笑不停口?,有人喜极而泣,有人搂亲人的?肩膀,半是埋怨半是哭泣,喊着你这冤家等苦我了……
这样的?场面,在这片土地之上?,不停地发生着。
没有什么几家欢喜几家愁。所有来?到这里迎接亲朋的?人,注定没有一个?人会失望。
失去的?亲人终究会团聚,长久的?等待在此刻必定有一个?结果。顾潮平救了每一个?人。他没有让任何一个?父亲或者儿子,留在万丈峭壁之上?。
在一片欢乐喜悦中,也总能听到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
“呜呜,闺女?还?在,真是要?多?谢黎小姐!”
“多?亏了黎
小姐和顾星君,我才能活下来?。”
“百目星君乃是有大慈悲的?,若不是蒙黎小姐搭救授知?,我都不知?情况竟是这样。”
无数人擦着眼泪感慨:
“我们真不知?道修了几辈子福气,能碰上?黎小姐、顾星君这些救苦救难的?慈悲仙人。”
“是啊,是啊!”
黎应晨笑眯眯地靠在藤蔓上?,头顶趴着一只?懒洋洋的?乌龟。她一手撸着龟脑袋,一手戳戳顾潮平的?腰眼。
看见?了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因你我而狂喜。
顾潮平盯着这一片混乱的?场面,看了良久,眼神温柔的?不像话。
“……您说的?对,黎小姐。”
“他们都在乎。”
“是吧?”黎应晨大笑起来。
顾潮平笑道:“这就是您要给我看的东西吗,非常感谢。我很喜欢。”
黎应晨却“嗯哼”一下,伸了个?懒腰,拖着长音——
“何止这点,你想的也太简单咯!”
顾潮平这下不懂了,疑惑:“那…那还?有什么?”
黎应晨快乐地眨眨眼睛:“接着看吧。”
正?当此时?,白成峰也抱着白凝春,在人群里焦急地四?处张望着,很快就眼睛一亮。
在人群的?末尾,有着一个?长裙女?子。白莹没有去人堆里挤,就是站在那里,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微笑着看着他。
白成峰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把将白莹抱进怀里,紧紧地搂着她的?肩膀,深呼吸两下,却没有讲那些悲春伤秋的?煽情话,而是努力哽咽笑道:“莹妹怎的?不上?前来?,吓苦我了。”
“我不必上?前。”白莹将下颌搭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轻轻一笑,“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
白凝春坐在白成峰肩膀上?,搂着爹爹的?头,又去摸娘亲安慰。三个?人就这样抱成一团。
一番何等温存之后?,白成峰擦着眼泪,疼惜万千地抚摸着白莹的?脸颊:“我对得起所有人,独独对不起你们母女?。苦煞了你们。”
“这些日子里,可有人帮忙收麦?邪祟来?时?,你们可有处躲藏?”
这话一出,白凝春和白莹都笑了。白凝春甚至一边笑,一边有点气呼呼地,用脚跟踢了一下父亲的?胸膛:“你才躲起来?了!”
黎应晨一拍大腿:“哎,你别说,当时?你爹确实给顾仙君藏起来?了,藏得还?挺高。”
众人哄堂大笑。
“怎…怎么?何意啊?”白成峰茫然,不知?说错了哪句话。
白莹与女?儿对视一眼,笑着对白成峰招招手:
“走!”
“带你去看看,在邪祟来?时?,我们’藏‘在哪里。”
这样的?对话也在周围人身上?发生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城墙的?方向走去。黎应晨扯着顾潮平,麻溜地跟上?了。
走到一半,他们就被震了一下。
刚刚众人眼里只?有团员大喜,一时?之间没意识到,在村子周边,竟然围绕着一圈金铁铸造的?城墙!
那墙通体由坚硬的?金属制成,那么高那么高,几乎要?通到九天之上?去。无数弩窗、阶梯围绕城墙攀援而上?,巨大的?弩车和不知?名的?机扩放在塔顶,遥遥地俯视着众人。
在墙身之上?,遥遥地围着许多?尖锐棘刺,一根根刺尖带血,闪着寒光,杀意凛然。
何等威武庞大的?城墙。
众人一时?间傻眼,嘴巴张得浑圆,指着这墙,不敢作声。
半晌,一个?汉子才颤颤巍巍地说:“这,这是……神迹?”
“是那位黎小姐,为村子降下的?神迹不成?!”
黎应晨也在震惊。她血灾过后?就再没关注这里,再加上?许久不看村里交流频道,只?是依稀知?道他们在改建,并不知?道城墙已?经进化到如此地步。闻言不由一惊,指着自己愣道:“啊?我?我吗?”
汉子:“……”
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意外。
剩下的?村人笑道:“能盖起来?,当然是出自黎小姐的?本领!不过具体搭建,是我们大伙盖的?。喏,看见?那边的?窗口?没有,那是你家小子堆的?。”
“大伙儿?!”汉子目瞪口?呆,看看城墙,又看看自己手里牵着的?儿子。
儿子挺挺胸:“怎的??就是我!”
这些宛如神迹一样的?城墙,本就是出自村民?们之手!
顾潮平看得直发愣。
虽然与昆仑山的?护山大阵不可同日而语,可,可这种程度的?防御工事……!
他当然是识货的?,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程度的?铜墙铁壁意味着什么。他瞪着眼睛,指一指城墙,又指一指黎应晨:“这……这……!”
这竟然是……凡人做出来?的?东西?!
顾潮平只?觉得心跳如鼓,脑袋里嗡嗡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凡人…凡人是怎么办到的??这怎么可能呢?
黎应晨笑盈盈:“再看。接着看。”
他们走到城墙前,城墙下部,轰隆打开一个?大型平台。平台里,一个?穿着铠甲的?小男孩扑出来?,对着黎应晨快乐地叫:“黎姐姐!”
“谢邀,人在。”黎应晨笑眯眯地挥挥手,“这才几天,你们这弄得不错啊。”
“是吧!”田恕己一下高兴起来?。他跑过来?,牵着黎应晨的?手,就要?往里走,“林济海和吊死鬼他们可厉害了!来?吧姐姐,我带你看看!”
众人一起走上?平台,平台合拢,缓缓上?升。这一下又把许多?汉子吓了一跳。
黎应晨摸摸四?壁,这才意识到,他们利用着这活体城墙的?好处,居然弄了个?电梯出来?。
不多?时?,电梯就到了顶端。一众汉子走出电梯,只?见?得脚下城墙宽厚,高空凛然,一个?个?目瞪口?呆,极其敬重地抚摸一下城墙墙壁,动作近乎小心翼翼。
真让他们去到昆仑宫里,大抵也不过就是这个?表情。
瓮城围绕之中,本期的?民?兵正?在操练。林济海坐在将台上?,时?不时?动动嘴唇,身边的?活尸将他的?指令传递出去。
环形城墙上?,传令官的?嘶吼此起彼伏,众人有的?持矛,有的?持旗,随着城墙的?变换行走调度,齐刺齐射,人**错之间秩序井然,可见?训练初有成效。
“杀!”典胜旗的?怒吼声远远传来?。
“杀!!!”众人齐声高喝,矛头突刺。
这边的?城墙上?,“新?客”们齐齐打了个?寒战。
黎应晨看着那些军阵调度,微微点着头。但是,在某一处,她的?目光突然顿下了。
整个?城墙巍峨肃穆,可是在那窗口?,却还?放着一两个?陶土花瓶,养着花草。战时?直接被城墙吞下去,丝毫不碍事;和平时?期放在那里,藤蔓开着小花,垂下来?摇晃着,好看的?紧。
这些热爱生活的?小细节,十有八九出自姑娘们手笔。
白凝春跳下地来?,扯着白成峰的?袖子,将他拽到了城墙边,指着墙下的?一处空地,大声喊:“看!”
白成峰低下头,只?见?地上?遥遥支着几口?大锅,并有许多?担架,房屋等,十余个?滚火药炉煮着药。几个?身穿白衣的?人行走其中,步履匆匆,举止利索,看不清容貌。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这些白衣者,无一例外,都是女?子。
“那是我们的?白衣馆!”白凝春双手抱胸,哼哼道,“所有在城墙上?受伤的?乡亲,都会被城墙吞下去,送到我们白衣馆里去。只?要?不是当场毙命,就有救回来?的?可能性!现在还?有些受伤的?乡亲在里面修养,其它姐姐在给他们煎药。”
“黎姐姐说了,所有伤者与医者,都要?尽量保持干净。”
白凝春点点头,
“所以,为了让脏污明显,方便清洁,我提了议,让我们大家都穿白色衣服。也就有了白衣馆这个?名字。”
“我们这些人,番号是’白衣娘子军‘。”
“谁躲藏了,我们才不躲藏!”白凝春一梗脖子,“典大胆他们在墙上?拼杀的?时?候,我们就在白衣馆和城墙之间,奔走救人!要?是
没了我们,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呢!”
小童子没有那些无用的?谦逊低调,对自己和姐妹们引以为傲,抱着手大声嚷嚷着自己的?功绩。
黎应晨微笑着靠在城墙上?,觉得就该这样。
小女?孩就该这样。
她微微偏头,笑着问顾仙君:
“如何?”
顾潮平瞳孔湿润,感慨万千。
他张张嘴,正?要?说话,却无意中瞥见?了一个?东西,蓦然一愣。
“那是什么?”
第54章 耘娘
黎应晨顺着顾潮平指着的方向看?过去,也愣住了。
那方向是村口?的田地。
老槐树下,三三两两的村民聚成一堆,彼此交谈。几个穿着短打?的农家姑娘,站在树荫边缘的位置,高声吆喝着,操纵着手里的木偶戏柄。
而在他们面前,焦黑的土地上,一个巨大而古怪的东西,正在慢慢爬行。
那东西体积很大,整体似乎由木构和藤编的篮子组成,足足占据了三行田垄的宽度,在田里慢慢走着。旁边一个女子跟着机器,一同前行。
这?东西……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啊。黎应晨微怔。
“啊,仙人指的是那玩意儿吗?”
旁边传来大大咧咧的声音。黎应晨不?用扭头就知道,用这?种口?气讲话的,肯定?是史耘。
史耘还是穿着那身暗红色的短打?,身上沾满木屑油泥。她刚和亲爹相认,眼眶还是红的,此刻擦擦眼角,嘿嘿一笑:
“那是我做的玩意儿。”
如果?是林济海,此刻肯定?要谦虚一下,说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东西之类的。史耘却没有这?意识,大咧咧地献宝道:“我做挺好,大家都?说可厉害了!仙人要不?要去看?看??”
顾潮平也少见这?么跟他说话的尘民,乍一碰到,不?觉冒犯,反而有点新奇,哑然失笑道:“好呀。”
他一招手,城墙下的土地中,一根根藤蔓破土而出,顶上城墙,将?众人托住,运向了田地里。
到了田里,众人纷纷仰头惊呼,向黎应晨打?招呼。
黎应晨来不?及一一应,便扯着史耘来到田垄边缘,指着那巨大的东西,急吼吼道:“快说快说,那是什么玩意儿?”
那站在巨大物体旁边的女子停下手里活计,让物体站定?,随即笑道:“便是好东西!是耘娘做来的,绝好的东西。”
史耘乐呵呵的,一一介绍过来。
进了细细看?,这?东西由上中下三两部分组成。
上半部分是一个巨大的背篓,背篓中放着满满登登金灿灿的种子。
中间部分是一组木质的滑管,从背篓中通下来。滑管的位置很巧妙,恰好每组田垄各一根,平均分配。种子们从背篓中滑下来,刚好落在需要播种的位置里。每根滑管末端,有一组旋转的木质轮页,插着针。针转一下,种子便洒出一颗。
一名女子随机器走着,站在机器旁边,眼睛紧盯着播种的轮页和铁片,控制放种子的速度。
下半部分是一组三个,带着铁片的轮子。
每当一颗种子从木管中滑落下来,铁片都?会翻动?,将?后面的土翻到种子上,将?种子盖住。
而紧跟其?后的轮子,就会带着机器本身的自重,压过被覆盖的种子,将?上面的覆土夯实。
在这?机扩的最前方,是一组可以转向的轮毂。它由一根绳子拴着,绳子高高竖起?,绑在一根血针上,由站在槐树下的另一名女子操控着,控制整体方向。
史耘笑道:“这?样一来,翻好了土,大家播种就方便得多?啦!”
旁边女子点头:“并且,它走得极快,每走一轮,能同时播三行的种。不?肖两天?,就能播完种了。地块临近的乡亲,来租两天?合用便好,完事儿归还给耘娘她们,再租给别人。大家排队等等,都?能用上。”
旁边地里一个农汉笑道:“我们管它叫耘娘机,这?样,再过了几百年,大家也记得它是耘娘明的。”
“嗨。”史耘笑着挠挠头,“直接叫播种机就好了,耘娘机说得好像我死里头了似的。”
众人:“……”
黎应晨:“……”
这?小嘴儿真是不?分场合不?分对?象的抹蜜啊。
白成峰等一片汉子,都?已?经看?傻了。
自动?播种?自动?翻土?自动?耕田?
女子们说说笑笑站在树荫底下,干起?农活来,比几个壮汉还快?!
自己才?走了多?久,这?世界上…这?世界上怎么就出现这?样的东西了!
这?地方比桂花村更像幻觉!假多?了好吗!众人纷纷使劲揉着眼睛。
白莹微笑着,轻轻一拧他腰间的软肉。
“哎!”白成峰疼得差点跳起?来。骑在他身上的白凝春早有准备,立马抱紧他的头。
……可见这?场面在这?一家人身上没少上演过。
“看?到了吗,官人?”
白莹笑眯眯地卷起?袖角,擦擦白成峰脸上的汗。
“黎小姐带来了太多好东西,现在的村子,和你们走之前的村子,已?经不?是一个地方咯。”
“你放心去做你要做的事情。我能耕田,凝春也能救人。我们不?需要拜托任何人,也不?需要躲在任何地方。”
所以啊,你不?需要说什么对不起我们。你该做什么,就放手去做什么。我们该去做什么,也自然会去做什么。
我们是彼此支持,互相扶持的战友。
我才?不?会在家里哭哭啼啼的等你回来。
我们母女,从来都?不?是你的附属品。
多?年夫妻,不?需要将?话说的这?么明白。白成峰看?着白莹的眼睛,完完本本地明白了白莹的意思。
他拉着闺女白凝春晃动?的小腿,只觉得小姑娘压在身上,微微沉重,腿也长了不?少,那么健壮有力?,像一匹健康快乐的小马驹。
白成峰的嘴唇颤抖了半晌,湿润着眼眶,重重地点点头。
“嗯。”
“娘子,凝春,你们两个,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白莹微笑:“你也是我们的。”
而这?边,黎应晨没注意到那家人的体己话。她看?着耘娘机,一边挠着头,一边在心里疯狂捶桌子。
没错,这?个就是现代农业的播种机啊!
自己怎么没想到啊!
亏自己还是个穿越者呢!
针女姜堰的针,说是什么邪祟之力?,好像玄乎又仙法,但说白了,它本质上,其?实是一个万用的动?力?源啊!
动?力?源是什么,是工业革命的开端啊!
当你有了一个稳定?的动?力?源,你当然可以用它来操纵镰刀铲子,操纵人手所用的农具。
但是,你更可以,设计一种全新的机扩,进行更加简单省力?的集约化作业!
如何设计机械结构,如何简化操作工学,如何使得效率更高,耗人更少……
黎应晨并非机械专业,根本不?知道播种机怎么运转,对?此两眼一抹黑。
但是,术业有专攻。
村民里面,就是有人能把这?东西研究出来。
虽然还很原始,效率也不?算很高,但是这?些东西,本来就是要一代一代改进的。
史耘也好,鲁望也好,林济海和村长婆婆也好。村民们从来都?不?傻。
在自己的领域,他们比黎应晨更加聪明。
黎应晨回头看?向顾潮平,眨眨眼睛。
顾潮平已?经看?到说不?出话了,盯着那耘娘机,轻轻抽着气。
针女的针,尘民们说来稀奇,但在昆仑仙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只是一个有些力?气,能浮在空中的小玩意儿罢了。他都?不?用求助炼器坊的同门,自己随手画个符,就能做出来。
早在姜家村初来那年,顾潮平就有这?样的本事。
但是,这?么多?年了,他竟然从未真正关注过田里的尘民是如何劳作的。更是从未想到过,这?些仙法还能这?样用在农耕之中。
不?只是他,整个修仙界,没有任何一个仙人,曾经想过类似的事。
九天?之上的仙人们,可以为了“苍生存亡”而奔走。但是,他们怎么会帮泥腿子们耕田呢?
这?听起?来简
直荒谬。
黎应晨在链接里说:“你看?,这?就是凡人。你们也叫尘民。”
她顿了顿。
“也不?能这?么说……除了修道者之外?,这?世界上所有人,好像都?叫做尘民。”
“木匠,铁匠,战士,农民,医者……他们是聪明而勤劳的,各式各样的群体。他们除了没你们能打?,有的是比你们更厉害的地方。将?如此多?各有所长的人,统称为’尘民‘……不?是我说,你们是不?是有点太傲慢了?”
这?几句话,语调平静,却如一声惊雷一般炸在顾潮平的耳边。
他以前从未考虑过这?一点。
顾潮平低下头,长久沉思着。
这?个时候,老槐树那边的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人,纷纷赶了过来。
顾潮平的思路戛然而止,仙人职业病立马犯了。他一下子抬起?头,挺直身体,衣冠微正,不?敢凌乱半分。
但是,大家向显了神通的顾潮平行过了礼,却并没有虔诚礼拜恳求如何,而是一股脑地围上来,向黎应晨打?起?了招呼。
“黎小姐回来啦?”
“嘿嘿,早听伍长说了,黎小姐此去可是凯旋而归!”
“哎呀,救回来了这?么多?人!白大哥,好久不?见啦!”
刚刚在槐树下拿着机扩的妇人,掩口?笑道:“黎小姐可算回来了,那什么,前些日子我往林子里去的时候,寻到了一种小浆果?。往常这?个季节我们都?爱吃,邪祟爆发后,已?许久没吃过了。听闻黎小姐爱吃些冰甜果?汁,我早晨便给莹妹子她们送去了一些,现在想已?放进井里冰着了。等黎小姐晚上回去,并了冰糖一起?,榨汁水来喝。”
“哎!还有这?种福利?”黎应晨眼睛一亮,“谢谢大姐!!”
听起?来不?错,浅浅期待一下。
那妇人笑道:“你这?孩子,客气什么。”
又有人说:“今儿鱼虾回来,白娘子记得头先去挑一份,做给小仙人吃。”
白莹微笑道:“自然晓得。”
众人和和气气,乐作一团,拉起?家常。又有村人见黎应晨笑得可爱,忍不?住用指尖蹭蹭她的发顶。黎应晨也不?恼,扬起?脸来,嘿嘿笑着,好像被摸摸头的猫。
顾潮平在旁边看?着,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
他凝视着黎应晨笑盈盈侧脸,唇角也不?自觉勾起?一点。
黎应晨有着能够决定?所有人生死存亡的神通,却并不?像是大伙的仙人,反倒像是个招人喜爱的邻家姑娘。活泼可爱,招人牵挂,每个人都?熟悉她,也喜欢她。村民们有了好东西,时刻惦记着给她留一份,不?似给神仙的供奉,倒像是给妹妹留起?的。
这?不?是敬,而是爱。
黎应晨她不?是坐在神龛里的泥偶,而是这?个村子的一份子。
也只有这?样的“仙人”,才?能对?他说出“你们是不?是有点太傲慢了”这?样的话。
真好啊。顾潮平微微垂下眼睫,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很好的姑娘,很好的人们。
他也笑起?来。不?再去扶那衣冠,而是悄悄伸出藤蔓,替一个小童子,拿掉了落在头顶的枯叶。
小童子发现了藤蔓。他“哇”一声,兴奋地抓住藤蔓,向仙人的方向张望去。
顾潮平学着黎应晨的动?作,向他眨眨眼。藤蔓顶端生长出一朵小花,送到童子脸前。
“多?谢仙人!”童子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正在这?时,传来了噗嗒噗嗒的巨大声音。
众人抬起?头,在田地的另一头,有一个扛着东西的村民,一边遥遥挥着手,一边带着一大团东西走来。
那一大团东西焦黑柔软,有点散碎,在地上一蹦一蹦的前进,发出噗哒噗哒的响声。
走到近前来,众人才?意识到,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55章 大梦
那是一网鱼。
那鱼一看就刚从河里捞出来,一个个膘肥体?大,被捞在?网里,还在?上下扑腾。几只?断手断脚将网笼起来,拖着那渔网,一蹦一跳地向前进,发出噗嗒噗嗒的声响。
是荒水的孩子们。荒水自己随着黎应晨走了,它的孩子们却没有尽数召回,还在?执行着“帮村里人捕鱼”的命令。
众人:“……”
顾潮平:“……”
今天是不是起太早了,好像在?村里看见邪祟了。
还没等几人反应过?来,这边一群人就闹哄哄地迎上去,跟那村民招呼:
“老?李回来了?”
“今天还是老?李当河差啊,辛苦啦!”
老?李身上的伤还没好,赤着精壮上身,缠着绷带。他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随意?挥挥手,“害,有什么辛苦。这几只?东西自己能捕鱼,我?不过?指挥两句位置,就当遛弯了。”
与他关?系好的多?说几句,剩下的人们已经蹲下,翻看起那些鱼群了。
顾潮平等人的表情已经完全?凌乱了。
世?界观被刷新的太多?了,以至于有点麻木了。
他刚才说了什么?
好像是说…邪祟,在?帮他们捕鱼?是这意?思?吧?
邪祟?鱼??每个字都这么熟悉,连在?一起怎么好像不太认识了?
众人挑挑拣拣着,却推出一个白莹来。白莹在?最前头,选了一会儿?,捡了一小把虾,又挑了一条素净的大鱼,用草绳穿了,交给白成峰拿着,笑道:“我?就要?这条,这鱼刺少。”
给黎应晨做饭的白莹挑完了,剩下的村民们才迅速地挤成一团,你争我?抢,将自己之前看好的鱼拿走。
想着清蒸,红烧,热油淋在?鱼皮上那鲜美嫩滑的口感?,一个个泪水从嘴角涌出,根本压不下去。
那些汉子们对?视一眼,突然反应过?来,蜂拥而上。
“等等!给我?留一条!一条就行!”
“这是河虾!那么老?远的河啊!呜呜呜,没想到还能有再吃上虾子的一天!”
“好嫂子,行行好,这条让给我?行不行?”
他们已经不知?多?久没吃过?鱼虾了啊!
剩下的鱼虾很快就被众人一哄而上,分干净了。
老?李一早就往自己的鱼篓里预留了两条鱼,此时把空网兜往那断脚上一扔:“去吧。”
那断脚断手们顶着渔网,吧嗒吧嗒地跳着,回河里的方向了。
老?李拎起沉甸甸的鱼篓,哼着歌往柳家走去。
有了鱼,当然要?扔给柳武做了,多?省力气?。那小子平日里一副窝囊德行,灶台上手艺倒是不孬。好容易救他一条命,不往死里使唤,他可觉得亏。
黎应晨看着这货的背影,戳戳白莹:“哎,老?李每次带鱼回来,是不是都会额外给柳武留一条啊?”
白莹耸肩:“是的。柳武爱吃鱼。”
“从血灾之后,他俩关?系就莫名好起来了。”
黎应晨笑着摇摇头。
远处的田地边缘,焦尸在?慢慢地巡逻,保证着耕地的安全?。
血灾就好像是一个坎。这一脚迈过?去之后,黑凤村的基本生存问题正式得以解决。
大家聚在?一起,开始了和邪祟共生的生活。
城防,基建,生产……一切都在?步入正轨。
这个村子,就这样迎来了新生。
除此之外,村民们的生活范围,逐渐向外拓展着。
从城墙内,到耕地边缘,再到小河边,或者更远的地方。
村民们在?为此努力,黎应晨也在?。总有一天,大家会重新自由的生活在?山里,又或者……
黎应晨越过?苍茫丛林,看向那山外的天空。
……又或者,走出黑凤山。
黑凤山之外的世?界,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呢?
有点想去看看啊。黎应晨微微眯起眼睛。
=
晚上,黎应晨带着顾潮平,和白莹等人一起回到了家。白莹推着白成峰,一对?夫妻热热闹闹地走进后厨。
黎应晨在?屋外摇椅上赖着,躺在?姜堰的怀里。姐妹分离几天,彼此亲热的抱在?一起,说几句体?己话。
顾潮平看着姜堰,嘴唇微微抿着,有点发抖。
他已然知?道,姜堰就是姜家村的祭品之一。
他挣扎着,几次想要?说些什么,最后都没能讲出口。
反倒是姜堰丝毫不扭捏。她笑着摇摇头,替黎应晨揉按着太阳穴,轻声说:
“顾潮平先生。我?未受你庇佑,不叫你昴宿星君。但我是应
当感谢你的。若没有你,我祖上早就死在那场战乱里,连我?这个人都不会存在?,更别提遇见黎小姐。”
“冤有头债有主,陈掌门做的事,不当算到你头上。”
她抬起眼睛,微微欠身一礼:
“我?已经放下了,顾先生,你也放下吧。”
顾潮平的视线逐渐模糊。很快,一个小小的身影跑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顾潮平低头一看,是一杯金黄色的果汁,插着一根芦苇管。
白凝春扑在?黎应晨身上,笑着对他做了一个“喝”的手势。
比起纠结那些,不如喝杯果汁吧。
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们都该向前走了。
黎应晨咬着芦管,吸了一口。入口酸酸甜甜,冰冰凉凉,浓郁的恰到好处,带着一股浆果的清香在?口腔里炸开,解渴又好喝。
真不错。
晚上,白家夫妇端着饭出来了。一家三口例行谢过?两位给予他们新生的仙人,高高兴兴地拉开凳子入座。
他们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放在?最中间的当然是那盘烤鱼。烤鱼上撒了馥郁的香料,表皮烤的金黄焦脆,香气?扑鼻,一筷子夹下去喀拉喀拉响。鱼皮焦脆,鱼肉香辣油润,外焦里嫩又无比入味,就着能吃几大口米饭。白莹还特地炒了蒜薹腊肉,将干蘑菇炖了半只?鸡,又煮了一小盆河虾汤。这虾现捞上来,还活着就进了锅,别提多?鲜美了。
黎应晨上桌时才知?道,原来白成峰是擅长面?案功夫的。他一回来,饭桌上就新增了不少面?食。酱香饼烙的松软劲道,上面?裹满了喷香的碎肉和酱汁,连肉汁带筋饼一起塞入口中,别提多?香了。还有几个做成小花朵样子的豆沙松饼。
顾潮平坐在?座位上,宽袍大袖挽起,吃相斯文?儒雅,但是下筷子的速度一点不慢。黎应晨注意?到,他好像很喜欢那盘腊肉。
黎应晨嚼着豆沙松饼,脸颊鼓鼓的,端起果汁喝了一口,方才送下肚去。若有所思?。
说来,在?桂花村里,顾潮平唯一端走的那盘菜,好像就是腊肉。
这位正统仙人,口味倒是很尘民呢。
又或者,仙人和凡人,本来也没什么不同。
毕竟谁不爱吃美味的肉呢?
=
过?了几天,顾潮平将吊树影剥离的魂魄剃下,还给了黎应晨。
经过?这几百年的蕴养和进化,苦痛荆棘已不再寄生于苦痛之中。它扎根在?每个信徒的信仰之心里,东家咬一口,西家咬一口,就足以维持力量了。吃得饱饱的,甚至还比以前更加强大。它再也不需要?吸干某个固定的倒霉宿主了。
黎应晨就将这魂魄揉进系统里,很快,吊树影的怨力,就恢复到了将近满级的程度。
…………
……
时光无尽,步履不止。
他好像在?攀登一座山。腿脚沾满泥泞,指甲寸寸裂开,没有一刻停止。他盯着顶峰太久了,久到脸颊都僵硬在?了那个笑容的形状上。
几百年春秋,就好像一场大梦,匆匆而过?。
吊树影沉在?昏昏的黑暗里坠下,慢慢睁开眼睛。
……
视野慢慢对?焦。
没有山峰,也没有血泪。他好生地躺床上,还盖着柔软的棉被。
大梦方醒。
吊树影的神志回笼,慢慢才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时候。
…黑凤村的孩童们笑闹的声音,遥遥地传过?来。
他想起来了。
他在?追随一个奇迹。一个他等了几百年的奇迹。
吊树影扶着额头,撑起身子,半坐起来,抬头一看——
在?他的左侧,是被他忽悠过?几百年的顾潮平。顾潮平站在?床头,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他。
在?他的右侧,是被他谜语人连累过?又丢下的小主公。小主公坐在?床沿,双手撑着下巴,笑脸盈盈地盯着他。
吊树影:“………………”
他干脆地松开手,哐当一声倒回床上,笑容幸福而安详。
要?不,还是别醒了吧。
第56章 天命
“您请起。”
黎应晨一把拉住吊树影的衣领,生生的把他从床上揪了起来?。少女的脸绷的紧紧的,后槽牙咬在那里,脸上的却微笑?还在,声音礼貌的让人毛骨悚然。
吊树影硬生生地读出了一股杀气?。
“嘶——可以了可以了,在起了在起了……”
吊树影僵着脸上的笑?容,重新从床上爬起来?。他吊在床头,肩膀垮垮的,捂住自己的脸。
顾潮平看着他头顶拴在房梁上的绳结,面色有点诡异。
自己当年?随手打了一个结,留了这么多年?……感觉还是有点奇怪。
“不好意思啊,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您姓啥呢。”黎应晨彬彬有礼的一弯腰,“贵姓啊?”
完了。吊树影悲伤地意识到,小主公好像真?的很?生气?。
他轻轻叹口气?。
下一个瞬间,整个鬼的气?质都变了。
吊树影向后一靠,整个人垂在阴影里,只是披头散发,露出笑?得晦暗不明的一张头脸。
他说:“余。”
“鄙人无名无姓,无父无母,身体发肤受之天地,没?人生养,自然也没?人起名。”
“小生自小靠着坑蒙拐骗风水看相为生,半个月能换二十个名字。非要说一个用得长?久的代?号,除了姜孝之外,那就?是五百年?前,摘星楼里兄弟赏脸,唤小生为’余先生‘。”
吊树影微微一哂。
“至于现在……喊小生姜孝的人已经死绝了,喊小生余先生的人多半也都成了一捧灰,小主公还是继续唤吊树影吧。”
“这名字……挺好的。”
是错觉吗?黎应晨歪着头。
她好像生生的从这几句不着调的话里面……听到了一点点的讨好。
“那么,神通广大的吊先生,现在能否给小女解个惑,摘星楼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你?们是一群什么人?”
吊树影轻笑?一声。
他给出了一个黎应晨完全没?想到的答案——
“是一群庸才。”
吊树影那沾血的脸埋在阴影里,哈哈笑?起来?:
“庸才,蠢货,失败者……您可以这么称呼我们。我们自己也这么称呼自己。”
“夜卜人,星术师,观星者……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倒霉的凡人,虽然没?有修道的天赋,但仍然对天道与星辰极其感兴趣。”
“我们在其中?倾尽一生,日复一日地做着徒劳无功的努力。但是没?办法啊,天资有限,星辰不待见我们。毕生的心血投入进去,连个响儿也激不起来?,最后仍然只能在凡人的世?界里,寿尽而亡,孤老?终生。”
“我们这些人,在凡间修起了一座通天之塔,每天在塔顶痴望着天空,记录星辰轨迹,推演天道变数。只要通过考试,证明有基本的自保能力,人人都可以登楼观星。”
吊树影微微一笑?:
“这座塔楼,就?被称为’摘星楼‘。”
黎应晨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微怔住。
她一路以来?听到的见到的,都是吊树影忽悠顾潮平时神出鬼没?的样子。
好像摘星楼多么神秘厉害,可以和昆仑打个平手一样。
不是这码事。
【摘星楼大门常开?,广渡天下生灵】……
这句话,原来?是个字面意思。
“随着人类观星的历史,摘星楼一代?代?延续发展下来?,组织也逐渐周全。摘星楼不是寻常门派,也不需要成员剥离尘缘。甚至偶尔会暗中?参与世?事演化。核心成员也就?多为国师,占卜者,风水先生一类,有些小神通的凡人。”
“在摘星楼里,凡人们抛弃家国隔阂,舍弃民族争斗,单纯的为了
探索宇宙星辰而站在一起。彼此参议讨论,传授星学,有教无类。”
“虽然呢,都是一些肉体凡胎,自不量力……”吊树影轻道,“但是看的久了,还是有些发现的。”
他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里,不知想起了什么。
但黎应晨还没?消气?。
黎应晨的雅舞直接怼到他脸前头,狠燎一下:“下来?!搁那没?光的阴沟角落里面缩着,装给谁看呢?”
“哎,得嘞。”吊树影立马把那没?支棱两?秒的逼格团吧团吧扔了,麻溜地从房梁上滑下来?,缩回被子里,假装一个乖巧病号。
怂得有点好玩。
黎应晨几乎被他的从善如流逗笑?了。
但是顾潮平显然没?有这样的闲心,也不太适应和这货如此合家欢的画面。顾潮平匪夷所思。
“你?们那发现能做得了准吗?你们连最基础的交感入道都做不到。”
见黎应晨投来?疑惑的目光,顾潮平叹口气?,解释道:
“摘星楼都是天资不足的凡人,无法承受星辰之力,更没办法和星辰共鸣。全凭**来?观测星辰,被星辰影响很?深,时不时就会疯掉或者死亡。”
“那里从来?就?没?有过正经的修道者,反而以疯子见长。这些疯子往往有一些粗浅的神通,却多半已经理智不存,搅出很?多匪夷所思的动静。”
“久而久之,摘星楼就?被所有名门正派视为了邪魔外道,人人见而诛之。他们自己都疯疯癫癫的,那些所谓的发现,自然也没?有人会信。”
“哎,小生就?是没?天赋,小生还就?喜欢研究这个。”吊树影一摊手,“怎么办?杀了小生?”
顾潮平额角肉眼可见的跳起几根青筋。
但是他没?做声。
黎应晨想起来?自己当年?见到的画面。顾潮平和吊树影对话,虽然诸多鄙夷与不耐烦,但是却没?有一次真?正动了手,来?应他说的那句“人人见而诛之”。
可见顾潮平嘴上守规矩得很?,心里其实未必非常认同这些秩序。
当然,他显然也不是很?看得上摘星楼,只是认为随他们去就?好,没?必要杀了他们。而顾潮平这种有一点理想主义的小孩子,已经是修真?界态度最温和的一批人了。
所以,自然从来?没?有人去问过他们……
黎应晨盯着吊树影,无比认真?地问:“你?们发现了什么?”
吊树影回望着她。
他还是那副看不出表情的诡异笑?容,眼眶轻轻抽动着。
半晌,他声音沉郁地说:
“这个世?界,在排斥人类。”
轰隆。
窗外惊雷炸响,大雨瓢泼而下。
黎应晨瞳孔骤缩。
“星辰也好,天地也好…”吊树影说,“这个世?界,正在想方?设法的,把人类尽数灭绝在这里。”
“黑云血灾能被夜卜探知,正是因为它起源于星辰规律的波动。星辰之力迢迢上涌,而上涌的结果,是一次次的灭顶之灾。”
“星辰波动的表现形式可以是各异的。主巢爆发,或者血灾余韵。每一次的结果,都正如现在的情况一般:人类苟且偷生,面临灭顶之灾,而林中?飞鸟走兽,竟然没?有受到一丁点影响。”
“小主公,顾仙君。你?们都是受天地眷顾的人。你?们有着很?强的星辰亲和力。十万个人中?也许能出一个你?们这样的人。但是,你?们是否曾经尝试过……”
吊树影微微歪头。
“……用一些伪装,屏蔽自己万里挑一的亲和力,作为一个普通人,再去看看星星?”
黎应晨一下想到了之前,自己第一次听连苦说入道感受时,那种被天地注视的恐惧感。
那时候自己还不认识谭星,和系统也不熟。仅仅是瞥见星辰一角,就?已经毛骨悚然。
而顾潮平却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显然没?这么干过。
吊树影平静道:“你?见过的,顾仙君。黑蚕制品可以贴近与死亡的距离,也就?是在抹杀你?的特?殊性,是一种最合适的伪装。”
顾潮平一下子面如土色。
显然,他还记得,他将黑蚕制品运回昆仑宫的时候,有多么的小心翼翼,不敢轻碰一下。
“你?会感受到恶意。”吊树影微微垂眸。
“毫无根据,没?有理由,来?自于天地与星辰的恶意。”
人类之所以处境如此艰难,是因为这片天地想要人类毁灭。
顾潮平嘴唇哆嗦着:“难道是因为昆仑宫绑架了一颗星辰,才惹出这祸端?”
吊树影摇摇头:“恶意的出现远在那之前。或许是自人类诞生开?始,这种恶意就?已经存在了。”
黎应晨声音干涩:“而摘星楼的目的……”
吊树影微笑?:“就?是和人类一起,在天地的围剿之下,活下来?。”
听起来?还挺绝望的。
黎应晨有点蒙圈。
怎么就?……要对抗整个世?界了呢?
“我们努力试着把这个消息告诉修道者们,但是所有仙人都认为我们是疯子。”
吊树影叹息。
他当了一辈子的骗子。
算卦卜凶,观宅看相,风水先生一张破旗走天下。
他舌灿莲花,良心喂狗,靠着这一张三寸不烂之舌,从路边孤儿一路升起来?。
骗得吃喝,骗得口粮,骗得王侯公子礼遇,骗得几万大军之胜……他在乱世?中?周旋帷幄。领了一个从龙之功,官拜国师,出将入相。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路边小童,他骗了无数的人和仙,一骗一个准。
只有这一次,当他已经站在凡人的顶峰,拼了命的想要说几句真?话,却根本没?有任何人信他。
他们笑?他:你?一个尘民,你?懂什么。
“摘星楼费尽力气?,想要策反顾仙君,就?是出于这一点。我们想要以他为支点,说服昆仑未雨绸缪。”
“那血肉荆棘就?是我带去的证据。我们在普通的荆棘种子中?融合了星辰之力,结果竟然变成了那样的怪物。靠着啃食人类血肉情感为生。这本身就?代?表了一些东西。祂们饕餮而贪婪。也许星辰一直在从修道者身上吸收着什么,只是他们自己现在还不清楚。”
“我用尽了凡人的一生,四处寻找下山游历的仙人,最终才在顾仙君身上看到了一丝曙光。但是他很?快就?回昆仑了。黑凤山中?无岁月,等他再一次出山,我这百年?寿命,也早已经死了。”
吊树影的声音很?平静。
“于是,为了能活着等到再见顾仙君的那一天,我将自己的脸缝起来?,举行仪式,献祭了自己。”
利用这泼天的苦痛做投名状,余先生与苦痛荆棘通感共生,变成了介于死人与活人之间的状态。
五百年?过去了,他如愿等到了再见顾潮平的一天。
这一次,顾潮平真?的动摇了。他真?的被余先生劝服,愿意听听摘星楼在说什么了。
只是可惜,顾潮平没?能成为这个支点。
顾潮平的背叛很?快就?被发现了。他被打入天池监牢。陈清歌给了顾潮平破除心魔出狱的机会,但吊树影的魂魄,却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他再等不起下一个五百年?了。
最终,他决定,进入天池找到顾潮平,牺牲自己的魂魄,让血肉荆棘融合在顾潮平身上,把这个证据传递下去。
他终于将自己手中?的这一棒交出去了。
自此,吊绳悠悠,撕裂的魂魄浸入天池,逐渐消融,又变成孤魂野鬼,游荡在山林里。
无父无母无名无来?历,无碑无坟无果无归处。
直到丛林深处冒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小丫头,扯着他的绳子,把他拽回了人间。
小丫头看着他,抿着嘴唇,看起来?甚至有点心疼。
“值得吗?”她问,“你?付出这么多,其实只是为了敲响一个警钟?还是你?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那种。”
“这世?界上哪有一定能成功的事。”吊树影笑?道,“不过是且尽人事罢了。”
顾潮平脸色复杂:“尽人事,听天命?”
吊树影说:“去他娘的天命。”
第57章 雨夜
顾潮平:“……”
顾小仙君忍了半天,好悬才把?这?口气咽下去。
黎应晨低着头,心?里翻滚着惊涛骇浪。
她又有那种如芒刺背的感觉了。周身的肌肉不自?觉紧绷,好像正在被?无数东西盯着一样?。
你可以和任何东西战斗 ,你总有赢的可能。
但是……你怎么和世界本身战斗?
黎应晨微微打了个哆嗦。
她抬头看去,屋檐挂着雨滴,雅舞在火笼中摇曳,花窗外乾坤昏沉,大雨如细密的针脚,将整个大地铺的满满当当。土屋、石路、城墙,所有东西都被?这?倾盆大雨笼罩着,湿的彻底。
天地茫茫,找不到一丝归处。
无法克制,无处可躲。
哪怕用尽心?机推迟了劫数,群星的末日也终有一天会到来。
如果这?个世界都想要?你死,你要?怎么活下去?
只是……
黎应晨的红瞳在深夜里闪着微光。
“黎小姐,您怎么看?”
顾潮平轻声?问。
黎应晨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异色的眼睛眨一眨。
“啊,我只是在想……”
“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奇怪?”她偏过头,看着吊树影,“既然辰星讨厌所有人,他们为什么会单独喜欢几个人呢?”
黎应晨的指关节抵着下颌,轻声?道:“我刚来村里的时候,连苦让我看了一眼天地间的那些东西……当时我被?吓坏了,确实有感受到恶意。但是,半个月之后,当我真?正面对星辰的时候,祂看起来…还算喜欢我。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才会有如此转变?”
“为什么顾潮平等人能和星辰共感入道,别人就不行?”
“星辰究竟为何要?厌恶我们,又到底喜欢什么?”
顾潮平长叹:“星辰之威诡秘莫测,哪里是我们能揣测的。”
黎应晨嘿嘿一笑:“你说的对,确实不好猜。”
吊树影在一旁幽幽地说:“小主公下一句就要?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黎应晨打了个响指:“所以我们直接去问不就好了!”
轰隆——!
惊雷乍起。
顾潮平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茶杯应声?而碎,声?音揉进雷声?中消融,只能看到被?闪电照亮的面容,表情惊骇莫名。
吊树影捏着眉心?抱着手,偏过头去,努力压住指尖的颤抖:“……”
虽然心?中早有预想,不过真?听到了这?种狂言,总归还是有点震撼的。
“您,您是说……”太过匪夷所思了,顾潮平的声?音都是磕巴的,“问…问谁?问星辰?我们?”
吊树影幽幽道:“小主公真?是胆识过人,实乃万年一遇之龙凤。”
黎应晨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自?己勾搭了一颗星辰。
她干笑着,晃晃脑袋:“啊…嘿嘿,这?个,可能我人缘比较好……”
“不管了,其他星星太远了,就去问昆仑那颗好了!”
黎应晨一拍手,非常果断肯定地把?二?人惊恐的表情压了回去:
“好!废话不多说!来,我们选个良辰吉日上昆仑吧!”
顾潮平与吊树影对视一眼。
硬生生地,从那空洞的眼眶中,看到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绝望。
……黎小姐,总是给人一种非常不靠谱,又异常可靠的矛盾感。
多少让人头皮发麻的豪言壮语,多少匪夷所思的奇怪主意。说出?来就像疯子一样?。
偏偏她还每次都可以做到,就像被?奇迹眷顾一样?。
吊树影微笑着摇摇头。
又或者,黎应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他在追随一个奇迹。
吊树影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轻快地说,“好啊。小主公说的是。可行啊!怎么不可行。”
他很快乐地一挥手:“牧松,你说是吧?”
怎么你也叫我牧松了!顾潮平额头青筋一跳,而且你就这?么接受了吗?
黎应晨坐在床沿上,笑眯眯地晃着小腿,拍拍吊树影的头。
吊树影轻笑一声?,马屁立马跟上:“只要?主公有需要?小生的地方,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挺好。”黎应晨微笑,“第一步,从不要?被?水泼一下就融化开?始。”
吊树影顿时咳嗽起来,向后一仰,虚弱道:“小生自?小体弱,重伤未愈……”
黎应晨气得抄起软枕砸向那张欠揍的脸:“有点用行不行啊!!”
顾潮平看着他们两个打闹,在漫天乱飞的棉絮里,感受到了某种近乎于无条件的信任。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余先生”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就连这?种人也能驯服,黎小姐真?是个很神奇的人啊。顾潮平微笑合目,轻叹一声?。
好,那就舍身陪君子。
“昆仑并不在寻常的峰顶。”
清朗的声?音响起来。明明并没有多么大的音量,却好像一行清泉在沙漠中流淌开?来,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相信这?一点,黎小姐也有预感吧?”
黎应晨看着顾潮平,点点头。
昆仑宫地图守则:
【昆仑宫终年飘雪,不见日月星辰。】
【昆仑宫位于?极乐峰顶。】
“我之前?看这?个的时候我就很奇怪。”黎应晨歪歪头,“我虽然脑子不聪明,但是眼睛还没瞎。我爬上的天池悬崖,已经是整个黑凤山脉最高的峰顶了。但那一路的高度,还远远到不了终年飘雪的程度。”
“等知?道天池出?去直接就能到飘雪的山顶,我就更加奇怪了。”
“我们真?的有爬那么高,一路爬到了终年飘雪的海拔高度吗?我觉得没有。”
“事实上,我觉得,整个黑凤山,就没有终年飘雪的山顶。”
那么,问题就逐渐浮出?水面了。
【7、前?往昆仑宫不能够依靠视觉。】
【8、前?往昆仑宫不能够依靠听觉。】
【9、在前?往昆仑宫的路途中,不可使用腿脚,也不可使用手臂】
这?三条规则,都在提示一件事——用物理方式移动身体,是根本到达不了昆仑的。
黎应晨托着腮。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昆仑本身,应当是一个凌驾于?本方世界之上的独立空间。”
“对不对?顾先生。”
顾潮平微微有些愣神。他知?道黎应晨猜出?了一些东西,却没想到她竟然能通过这?些蛛丝马迹,做出?如此准确的推测。
“黎小姐果然厉害。”他叹道,“没错。昆仑的本质不是一所宫殿,而是一个碎片。”
“一个介于?九霄星外与凡俗之间的,空间碎片。”
顾潮平微微顿了顿。
“也有先辈传言说……昆仑宫,在本质上来讲,是一组星辰的碎片。”
两人瞪大眼睛:“哈?!”
吊树影翻身坐起来,几乎都有点气急败坏了:“你们昆仑没完了?非顶着星辰尸体薅怎的?!”
黎应晨异口异声?同时开?口,看起来超兴奋的:“啊?!这?么酷吗?!”
顾潮平汗颜,摇摇头:“这?个说法流传已久,我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只是模糊的听说过罢了。不过,唯有一点我能肯定。那就是昆仑宫本身是有意志的。”
“只有被?昆仑认可的人,才有进入昆仑的机会。外界入侵昆仑宫的机会基本为零。哪怕已经进入昆仑内部,只要?昆仑想要?送客,也会立即被?昆仑扔出?去。”
黎应晨一下想到了,当年的幻境之中,陈掌门只是说了几句话,“卢先生”就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只是……黎应晨环顾一圈屋里,咋舌:“好家伙,这?里不是邪魔外道就是昆仑叛徒,浓度管够啊。”
顾潮平说:“若是实在无法获取认可,昆仑宫也有一个漏洞。并且,只有一个漏洞。”
黎应晨直起身子。
顾潮平轻轻吸了一口气:
——“三生修罗池。”
众人又讨论了一会儿,初步定下了前?往昆仑的计划。
只是这?肉眼可见的是一场苦战,不知?道要?调走多少邪祟。
目前?秋收刚过,播种期来临,生物立场也基本消失,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黑凤村需要?从头开?始建立一套自?己的体系。需要?留多少邪祟防御,需要?留多少力量生产,都还没有经过验证。
众人决定,在村中继续修整一个月,等这?边稳定下来,再行出?发。
讨论散去,众人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姜堰还给黎应晨留着灯,也留
着热水洗漱。
姜堰永远不会忘记的。
黎应晨谢过了姜堰,洗漱干净,收拾妥当,翻身上了床,心?绪复杂地看着系统。
和顾潮平聊了一晚上,现在她知?道了,为什么系统给的那一系列守则,会被?称为【地图】。
因为它同时记述了,昆仑宫的具体位置,和前?往昆仑的方法。
它是守则,而不是一张图画,因为昆仑本身就不在一个具体的地点。
照着它的指引做,就可以到达昆仑。那它怎么不算地图呢?
至于?系统仍然埋了坑这?件事,她都不想给反应了。
好在这?边有顾潮平,问题不大。
系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黎应晨闭着眼睛想。
它和昆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顾潮平当了千来年昆仑首徒,通晓昆仑命门,却完全不知?道系统的存在。可见系统其实并不是昆仑手下鹰犬。
它究竟出?自?谁手,为谁工作?
黎应晨思绪万千,迷迷糊糊地想着,进入了梦乡。
……罢了,等到时候进了昆仑,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
在磅礴的雨幕里,顾潮平叫住了吊树影。
他紧紧地抿着唇,问出?了一个困扰他几百年的问题:
“三生修罗池,昆仑大阵的漏洞……这?些东西,都是昆仑的机密。”
“当年的你,到底是从何处知?道这?些东西,混入昆仑的?”
“昆仑弟子之中,是谁在做你的内线?”
“噗…”
吊树影却好像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一样?,背对着他,笑弯了腰。
“哈哈哈哈,内线?你是这?么认为的吗?哈哈哈哈……”
顾潮平:“是谁?”
吊树影笑了半天,笑够了,脸上夸张的笑容戛然而止。
他挺直脊背,头颅扭转了一百八十度,咔的一声?扭断一样?转了过来,直勾勾地盯着顾潮平。
在暴雨中,轻声?报出?了一个名字:
“陆溪。”
顾潮平茫然。
他站在那里,从掌门护法想到四峰峰主,又从内门师弟想到外门洒扫弟子。
昆仑不大,彼此相处几百年,早就像家人一般。不会连名字也不记得。
他从未听说过,昆仑还有一个叫陆溪的弟子。
吊树影微微偏头,折断的颈部扭成一个诡异的直角,带着微笑。
“不认识吧?”
“不认识就对了,你怎么会记得她呢。”他轻声?说。
“昆仑收徒大选五年一次,每次分发十万资格,十万之中挑选一二?。陆溪从五岁开?始被?选入昆仑大选,一直到她二?十五岁超龄,一共参加了五次昆仑试炼。”
“最好的成绩也不过是天下第三百二?十四。”
“昆仑大选只择冠军,连三四名都不留姓名,更别提三百多。昆仑仙君,你怎么可能记得她呢?”
顾潮平的脸色不太好看:“……”
“但是,哪怕是没被?你们选中的庸才,也是有她自?己的本事的。她来了那么多次,当然不会白?来。”
吊树影的身体还是放正的,脖颈却像断了一样?扭曲伸长,整个弯成一个弧形,头颅整个旋转倒过来,带着阴邪的笑容,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仙君,别太自?负了。”
大雨滂沱。将两人淋得湿透。
半晌,顾潮平点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说:“你说的没错。”
“对不起。是我想的太少了。”
“我太傲慢了,为此错过了很多东西。”
吊树影表情微怔。
顾潮平低头,扶袖,且行一礼:“谢谢,余先生。”
吊树影问:“谢什么?”
顾潮平说:“谢当年,谢今晚,谢一切。”
顾潮平立于?雨中,再礼三礼,身影藤蔓缠裹,渐渐变淡。
吊树影扭断的脖颈慢慢收回来,变回正常的人样?,正经的回过身来。
雨丝之中,雅舞的火光摇曳,点亮了整个黑凤村。灯火万家,暖色的光揉碎雨幕,细细地打在两人的身上。
吊树影就这?样?站在雨夜里,盯着顾潮平一点点融入这?烟火人村中,消失不见。
良久,释然一笑。
第58章 无光海
在这一个?月里,顾潮平很忙。
他跟着白成峰一起上城墙,亲自参与?兵阵演练;又?跟着史老爷子一起打更,给雅舞的灯罩添芯;最?后甚至找到了鲁望,和他一起下了地。堂堂一个?仙君,像是个?啥也不会的倒霉书生一般,趴在田间地头,从头开始研究种子是如何播撒的。
“我的老天啊,仙君您快起来罢!”鲁望苦着脸,急得团团转,“我咋敢让您给我种地啊?给大伙看见了,还不得生吃了我!”
顾潮平挽着裤腿,站在秋日的泥土里,弯腰扶住一根杂草,左右微微晃晃,轻轻松土,拢着边缘,将它连根拔起。
“放心?吧,不会让他吃了你的。”
百目星君微微一笑,垂下眼睛,认真盯着野草的根须,
“我辟谷前食五谷二十载,辟谷后嚼仙草几千年,从未种过地。是时候干一点活了。”
若仙人?不知稻谷如何生长,又?怎么能庇佑风调雨顺呢。
与?此同时,百目星君的神龛,正?在一座一座兴建起来。
曾经受过顾潮平庇佑的人?们,从山林间带回他们能找到的最?好木料。沐浴焚香,低眉持刀,一寸一寸地削着。
嚓,嚓。
连绵的削木声中,顾潮平的眉眼一点点清晰起来。
给星君刻像是头等大事,没有人?会请别人?代工,也没有人?敷衍哪怕一下。虔诚的感激与?祝愿随着汗水一同滴落,深深刻进木纹的回路里。
这些神像被珍而重?之地放进神龛,摆在家里最?醒目的地方,代代相传,享受香火祭拜。
如同当年的姜家村一样?。
只是,这一次,顾潮平没有再顺其自然?。他将每一个?完工的木偶都要了过来,开光赐福。
开光赐福时,百目星君会将自己与?神像一同关在屋子里,足足一整晚,直至天亮时才出来,将神像归还回去。
没人?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
除了打开【辰星之脑】的黎应晨。
黎应晨站在神龛前,目光穿透缥缈的香火,凝视着那尊垂眸木雕。
每一尊被赐福的神像里,都放着一颗百目星君的眼睛。
合目观星斗,睁眼见世人?。
===
村人?们给苦痛荆棘起了一个?新的名字。他们管它叫众生藤。
众生藤是顾潮平的力量,也是每一个?百目星君信徒的力量。对百目星君足够虔诚的人?,能在一定程度上使用众生藤。他们将之称为供奉。
每一个?从山顶下来的汉子,都是众生藤的供奉者。
这些藤蔓没有开山裂石之力,却足能够吊起或者拖走?二百斤左右的重?物?。只要有些土地,就可以随心?而长。用的灵巧的人?,几乎相当于另一个?分身。
林济海将这些供奉众生藤的汉子们编入了城防队伍。在他们的加持下,村中城防如虎添翼,更上一层楼。
生物?力场消失,村口也逐渐出现了试图入侵的小型邪祟。黎应晨故意按住田恕己等人?,让村人?们凭借城墙变化和自己的力量守城,最?终的结局也都十分理?想。
林济海综合几次战斗结果,给黎应晨交上了一份厚厚的城防报告。其中非常详细的记述了城防阵列安排,各模块的战力评测,后续训练计划,民兵轮岗情况,以及各种战术预演详述。
“您放心?吧。”林济海说,“只要不再爆发血灾那样?的情况,现在的黑凤村,独立自保,不成问题。”
黎应晨感动不已,并在翻完第五页后放弃阅读,拍板定论:
“交给你了小林,你办事我放心?。”
林济海大为动容,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
用完晚膳之后,吊树影找到顾潮平,进行例行教导。
看完了本日的功课和城防要务,简单说了几句。完事之后,卷起书简,轻敲一下林济海的脑袋:
“首先,不要轻易给小主公随口说的胡话唬住了。”
“其次,别给她看太?厚的本子。”
敲完
了,把?书往桌上随手一扔。
林济海喏喏称是。颇为心?疼地看一眼那书。
吊树影从林济海屋里出来,走?到会议室时,大家都已经在等着他了。
黎应晨趴在桌案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吊树影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那本报告的催眠效力能持续到现在?
“正?题正?题。”黎应晨轻轻拍拍手,“那,阿吊啊,你把?我们叫来,所?为何事啊?”
吊树影:“我进行了一次夜卜。”
黎应晨抬起眼皮。
这家伙才恢复魂魄几天啊?她皱眉,别哪天死那儿了。
她不必说出来任何话,多看两眼,吊树影就明白她的意思。他讨好地笑一笑,却是摆出一张卷轴,刷一下在桌子上铺开。
黎应晨欠起身子,只见卷轴上装裱着一副图画,有些像是点阵图,写满了未知的符号。
“这是一副星图。”
吊树影将指尖按在卷轴上,指尖点着一颗散碎的墨点,说,
“我们现在这里。”
“这个?墨点代表的,是昆仑宫抓下来的那颗星辰。”
顾潮平似乎是意识到了他要说什么,微微凝眉。
吊树影说:“小主公大抵也看出来了。星辰并不只是一个?飘在天上的物?件,而是多种概念的集合体?。祂悬浮在我们头顶,是生物?,是物?质,也是一种……”
顾潮平低声道:“空间。”
吊树影颔首:“没错。星辰本身就代表一片空间。每一颗星辰都有自己的领域,这领域和星辰的生命本身交融在一起。”
“星辰们生活的地方,也就是夜卜人?进入的地方,我们称其为’九霄星外‘。”
“九霄星外极为危险,不能长待。但是却有一个?地方,介于九霄星外与?人?间界之间。”
“这个?地方,名为’无?光海‘。”
顾潮平补上:“无?光海,传闻是每颗星辰逝去之后,散落的空间残骸。这些残骸,坠落在九霄星外与?人?间界之间,拼拼凑凑,形成了无?光海。”
某种意义上说,无?光海是星辰的坟场。
你俩到挺默契。黎应晨趴在桌子上,抬头看看顾潮平,又?看看吊树影,觉得自己好像养了左右二相。
左相吊树影道:“无?光海的空间凌驾于人?间界之上,从人?间界无?法进入无?光海。但是,九霄星外也凌驾于无?光海之上。每一颗星辰,都连接着无?光海。往常能进入无?光海的,只有能在九霄星外行动的大能修士。但是现在,我们找到了一个?例外。”
右相顾潮平说:“……昆仑所?困的星辰。”
吊树影微笑:“正?是。”
“通过那颗星辰,或许,在人?间界的凡人?,也能够进入无?光海。”
黎应晨叉着腰:“好,听明白了。然?后呢,我去那儿干嘛?”
吊树影微微一顿,声音扬起来。
“这就是重?点了,小主公。”
他一字一顿:“九霄星外无?比危险,但是,无?光海内部,是安全的。”
顾潮平说:“也不能保证完全安全。无?光海像是一片死寂之地,连星辰都无?法干涉它。目前还没有修士对无?光海进行过深入探索。但是…”
“但是,强过现在的人?间界太?多。”
吊树影一拍星图,轻声说:
“如果我们能够找到那颗星辰,并且通过它,找到进入无?光海的方法……”
“那么,在即将到来的灾难里,我们就能够让人?类进入无?光海躲避。”
太?大胆了。顾潮平哪怕早有准备,也仍然?暗自咬牙。
试图通过一颗星辰内部,迁移整个?人?类族群……这种狗胆包天的主意,也就只有这家伙能想出来。
黎应晨猛地坐直身体?,眼前一亮。
“你确定?!”
“小生不敢确定。”吊树影摇摇头,“这世上哪有万无?一失的事情。”
黎应晨兴奋不减,撑着桌子,直起身子:“但是,只要有一些可行性,我们就得努力去试试。”
吊树影微笑颔首。
永远不用担心?黎应晨的行动力。听到这种高风险高回报的东西,她永远是冲的最?快的那一个?。
永远年轻,永远热爱冒险,永远愿意为大家探路。
“况且。”黎应晨轻舒一口气,“我觉得……我可能……”
她微微顿一下。
“去过,那颗星辰内部。”
吊树影和顾潮平的表情立马碎了:“什么?!”
黎应晨靠回凳子上,想起了黑云血灾的那一天。
她失去了一部分大脑和左眼球,在一片黑暗中醒来。
在那片无?垠的黑暗里,有一个?笨拙地学习人?类语言的星辰,曾经这么介绍过——
“这里是罅隙。是空间与?时间的罅隙。在人?间与?界外之地的夹缝处。”
“这里是…我的领域。”
黎应晨的指关节抵着下唇,噗嗤一笑。
顾潮平一脸蒙圈,吊树影更是差点爆粗口,站起来时差点把?凳子踢翻,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小主公,您…您……!”
——您到底背着我们作过多少?死啊!!
黎应晨“哦”一声,虚心?问道:“我什么?”
吊树影:“……您真是,绝尘惊艳独擅胜场,旷世无?匹甲冠天下啊。明君,明君!”
黎应晨满意点头。
此鬼实乃俊杰。
吊树影挥手,用绳子把?凳子扶起来,重?新坐回去。
“还有一点。只是小生的猜想。”
“爱卿但讲无?妨。”黎应晨大度。
“无?光海的空间叠加于人?间界之上。从无?光海回人?间界,可以随意指定降临的位置。小生猜想,如果您能更进一步,将那星辰带在身边,随时进出无?光海……”
吊树影轻声说。
“……您就拥有了,瞬间移动到全天下任何一个?地方的能力。”
区区深山厚脉,区区冰原雪域,迢迢千里随意跨过,不过弹指一挥间。
到那时候,整个?世界都在您的脚下。
==
几天之后,黎应晨又?一次站在了天池门前。
白雪皑皑,朱红坊门。一层层白玉天梯,直直向上通去。
昆仑宫终年飘雪,不见日月星辰。
她深吸一口气,踏入那扇朱门里。
嗒。嗒。
白玉阶梯径直向上,一直通入云端中,好似永无?尽头一般延伸着。
黎应晨目不斜视,盯着眼前的白玉阶梯,一行一行向上走?着。
很快,天池和朱门都在身后远去。她置身于云雾之间,回头看去,只见万丈高空一线单道,不见积雪地面。
黎应晨知道,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再向上看一眼,天阶一路向上,还在更远的云端。
黎应晨微微一笑。
昆仑宫地图守则第九条:
【在前往昆仑宫的路途中,不可使用腿脚,也不可使用手臂。】
那么,能走?的路,只有一条了。
黎应晨活动一下筋骨,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闭上眼睛。
萧萧北风裹着雪花,扑在她的脸上。
她站在台阶边缘,脚步轻快地向后一仰,背身一跃,径直跳了下去!
第59章 昆仑
失重感。
冰冷的风裹着雪片,从耳畔急速划过。
黎应晨闭着眼睛,双手合抱,几乎有些适应这种?失重感了。
无数白玉长?阶从她的身?边飞驰而过。
短短十?几秒,她就?已经?坠落了难以想象的高度。
链接中传来顾潮平的声音:“别睁眼。”
昆仑宫地图守则第七条:【前往昆仑宫不能够依靠视觉】
行吧行吧。黎应晨合目想,话?说回来,这可真高啊,自己?有爬了那么久吗,这都没有落地……
咚!
下一秒,她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咳!”
黎应晨不受控地弓起身?子,全身?一阵剧烈的疼痛。她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无数鲜血从她的口中喷吐而出。
她还活着,肢体末端在?轻微地抽搐着。
黎应晨坠落高空很多次,这是第一次,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
在?意识一片模糊的时候,黎应晨仍然记着,死死地闭着眼睛。
血在?流淌。
?
好痛。好痛。好痛。要?死掉了。黎应晨想要?努力蜷缩起来,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肢体,只能在?原地发?着抖。
肢体都断掉了,她猜想自己?一定扭曲成了一个?很诡异的样子。
不行,这样就?算进了昆仑宫,也很快就?会被发?现的……
可是这么想也没有用。胃在?抽搐,鲜血不要?钱似的涌出来,沾满了她的口鼻。
失血太多了,意识在?逐渐消失。
耳畔传来遥远的声音。
“哎!”
有人冲上前来,扶住她的肩膀。
“师妹,这里有个?人!”
“是擅闯昆仑宫的?!”
“好像,好像是个?凡人……”
“凡人怎么知道如?何进来?莫不是来找哪位师兄弟……”
“算了,好多血,先治再说。也不能看她就?这么死了。”
一只女子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庞,好像有水袖垂在?她的身?上。
“哎。小姑娘,你还好么?你是来找谁的?”
——
是要?报陈清歌的名字,还是报顾潮平的名字呢。又或者是让顾潮平随便告诉她某个?弟子的名字,先混过去再说?
黎应晨在?心里苦笑一声。
她心念微微一动,雅舞预备,趁着那女修好像在?扶自己?的功夫,烈火疏一下爆燃起来!
“啊——!”
女子的惨叫声响起。
黎应晨不为所动,火焰滚滚烧着。
昆仑宫地图守则第八条:【前往昆仑宫不能够依靠听觉】
听到的东西,都是假的。
过了一会儿,那惨叫声逐渐偃旗息鼓,慢慢消失了。
周围剩下了死一般的寂静。
又过了一会儿,噔的一下,她猛地弹动了一下。
顾潮平在?链接里说:“可以了,睁眼吧。”
黎应晨睁开眼睛。
没有摔断的肢体,也没有昆仑女修。
她正悬在?一片黑暗正中央,脚下是深渊。周围一片片藤蔓交错盘杂,像是蛛网一样支在?半空中,稳稳当当将她接住。
顾潮平一袭白袍,半跪在?藤网边缘,柔顺的黑发?铺散。他向黎应晨伸出手:“您还好吧?”
黎应晨抓着他的手,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土。
她有些头疼:“还好,没有实际伤害,但是刚刚疼够呛。真是…”
顾潮平莞尔:“每个?昆仑弟子,都做过摔碎的尸体。”
昆仑宫地图守则第十?条:【昆仑正视,昆仑正听,昆仑永存。您不必前往昆仑。】
整个?昆仑宫地图守则,都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不可依靠视觉听觉,不可使用肢体,您不必前往昆仑。
这些文?字,其实都指向一个?答案。
——当你不想前往昆仑的时候,昆仑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那天晚上的会议上,顾潮平修长?的十?指按在?星图上。
“传言说昆仑建立于星辰碎片上,就?是因为昆仑宫许多特性都与星辰十?分相似。其中最明显的,莫过于昆仑的大门。”
“它是一道’问心门‘。它并不存在?于某个?具体的位置。只要?你人在?黑凤山顶,满足条件,都有可能触及昆仑。”
“昆仑之门的触发?条件是:主?动进入坠落状态。在?坠落中,全程目不视物,不相信视听触觉,不移动肢体,同时,不想前往昆仑。”
“以这样的姿态坠落一定的时间?,就?能进入昆仑入口。”
“在?这个?过程中,一定要?保持自己?的灵台清明,心无杂念。”
“一定不能乱想任何事,也不能有进入昆仑的欲望。否则,不管你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它都会……发?生在?你自己?的身?上。”
而如果你真的相信了幻境,那你就?永远出不来了。
【灵台清明,心无杂念】
这八个?字讲起来容易,实操实在?是太困难了。黎应晨气鼓鼓地挠挠头。
黎应晨本?来就?是思绪活跃,喜欢胡思乱想的人。
坠落时间?过久,就?会控制不住地想“还没落地啊”。
摔得失去行动能力,就?会控制不住地想“万一遇见危险就?麻烦了”。
于是她就?真的摔在?地上了,真的被“昆仑弟子”抬走?了。
自己?为自己?制造的幻境是最合理的。一切都符合她的预期。
只要?第一步陷入了幻境,后续要?剥离幻境就?更困难了。
黎应晨不得不冒险动手,亲手掀了桌子,毁了幻境,才能出来。
顾潮平叹道:“昆仑心门是一道考验,如?果过不去这一关,昆仑弟子是不能下山的。”
“昆仑对于这些唯心的玩意儿要?求还挺高啊。”黎应晨说。“我还是有你提醒的,如?果没和你交流,直接进昆仑,一定会死的很有创意。”
顾潮平说:“是这样。师尊非常重视弟子的心性。”
黎应晨挠挠头。
她直觉这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仔细想想,好像也合理。
算了。
她拍拍裙子,张望一下四周,问:
“这是哪里?”
“这里是昆仑的入口。”顾潮平道,“也就?是三生修罗池的上空。”
一条条藤蔓从网的边缘逐渐显现,一点点编织成一个?向下的楼梯。
黎应晨拾级而下。
“平常这里是安全的,师尊的结界会分隔行走?区域与三生修罗池。但是现在?,三生修罗池已经?损坏,我也不知道结界是否完好,修罗池里还剩多少,还有什么。”
顾潮平微提一口气,轻声说:
“您一定要?小心。”
“千万不要?点光亮,也千万不要?出声。”
三生修罗池里面有什么呢?如?在?天池里见到的那样,翻滚的火海,哀嚎的血人,或者……
算了。不管是什么,希望它们还老老实实在?池子里待着。
在?她的面前,是一条木制栈道。
栈道很长?,足足有几百米,只能依稀看到尽头有光亮。栈道两侧,只有一片黑暗,安静的可怕。应该就?是三生修罗池本?体。而栈道的尽头,则是昆仑的正式入口。
黎应晨落在?栈道上,藤条蹭蹭收回,归于顾潮平身?上。
黎应晨屏住呼吸,试探性地踏出一步。栈道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她的脚立马顿住,脸色变得很难看。
当仙人的法术失效,过不了多久,木质结构就?会变得松散。
黑暗之中,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黎应晨屏住呼吸,四周张望着,等了半天。
没有什么异样。
但越是没有异样,她就?越觉得不对劲。
嘎吱。嘎吱。
黎应晨精神紧绷,一点一点向前走?着,努力减小那些声音。
绣鞋底薄,脚下木板轻微腐朽,传来令人作呕的湿润感。
顾潮平在?链接中迟疑:“好像……没什么问题。”
黎应晨一路绷着神经?,走?到了光的门口。
昆仑就?在?眼前了。亮着光的门口内部?,就?是放着石雕的广场大殿。
啊,看着好像确实没事。她松了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
就?这一个?动作,微小地抬了一下头。动作一下凝固了。
——就?在?她的头顶,身?后过来的路上,密密麻麻的悬吊着成百上千的血尸。
每一个?血尸都面冲于此,几千双裸露的眼球,死死地盯着她。
已经?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在?她正上方的血尸,轻轻歪了一下头。
尸海悬花一样绽开。
“卧槽!”
黎应晨浑身?一抖,拔腿就?窜。
她的身?后尸海涌动,发?出密密麻麻的窸窣声。黎应晨根本?不敢回头。
她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修罗池的出口,一把扑了出去!
嚓!
黎应晨冲到广场的白玉石砖上,冲了好几步才止住势头,脸色煞白,平复着呼吸。
她拄着膝盖,心跳如?鼓,莫名其妙:“不是,这池子里只剩下蝙蝠的灵魂了吗?喜欢吊着看人?”
吊树影幽幽地:“还挺亲切。”
顾潮平有些疑惑。他回过头,凝望着三生修罗池的入口,只是此时,那里看上去一片黑暗,再看不见别的东西
了。
“平常不是这样的。”他喃喃,“修罗池…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如?果真的泄露了,为什么这些灵魂不逃离?又为什么,没有攻击我们呢?
黎应晨也不知道。也摸不到头绪。她站起身?来,周身?萦绕着雅舞的火光,看向这片巨大的广场。
真正的昆仑就?在?她面前。
咚。
黎应晨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的广场边缘,一片云雾,万丈深渊。
昆仑是一座座浮在?空中的仙岛,终年飘着不化?的雪。各个?仙岛之间?用铁索链接固定。仙人们靠着法宝御剑来回穿行。
整个?广场都是用上好的白玉铺成的。在?广场的正中央,伫立着一座巨大的石雕,雕像上蒙着一层五彩的光辉,看不清楚,朦朦胧胧的,形态未定。应当是星辰之雕。
正前方,有一幢宏伟的琉璃宫殿。两侧并有许多偏殿,塔楼,远处还有层叠的一座座仙山。
现下这里空无一人,安静的可怕。剔透的白玉与红瓦微微泛着旧色,沉在?积雪之中,显得斑驳寥落。
只能从这些设施里依稀窥见,一百年前祥云缭绕的样子。那该是何等热闹繁华。
天空灰雾蒙蒙,雪花片片飘落。无数仙岛仙山浮在?空中,铁索交错。
整体参差错落,就?像是……
黎应晨呢喃:“小行星带。”
比起一座仙宫来说,这里更像是,诸多陨星组成的小行星带。
被人一颗颗砍平,建起了宫殿。
咚。
顾潮平向前走?了两步,看向大殿,表情迷茫:“大家都去哪了?”
“师尊?廖师弟?各位峰主?呢?”
他急迫地向前走?去,长?袍广袖挥在?身?后,鼓出一阵风。
没有人比顾潮平更清楚,昆仑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是什么东西,竟能让整个?昆仑消失?
咚。
“等等!”黎应晨猛地横起手臂,拦住顾潮平。
“嘘。”
顾潮平停住脚步。
她侧耳细听。
咚。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黎应晨轻声说。
就?在?…前面的,大殿里。
第60章 红玉
众人?停住脚步。
“什么声音?”顾潮平回头看黎应晨,一脸迷茫。
吊树影也一摊手:“没听到?。”
只有我能听见这声音吗?黎应晨微微皱眉。
咚。
“这是昆仑正殿,每月初一十五,师尊和诸位峰主祭天的地方。”
顾潮平说。
“也是整个昆仑的正中央,迎来送往门面?之处。昆仑收徒试炼的终选,也在此举行。”
黎应晨轻轻“嗯”一声,拾级而上。
很快,他们就站在了?大殿前。朱红大门紧闭着。
黎应晨伸出手,轻轻推开一角缝隙。厚重的朱门应声而开。
大殿空空荡荡,寂静无声。
在大殿的正中央,是一尊青玉蟠龙首座。
黎应晨小心翼翼地穿过空旷的大殿,绣鞋踏在青石地面?上,引起微小回声。
她擎着山火,站在座下,向上一探。只见火光悠悠,首座森然立于首位,俯视着脚下众生。
空空荡荡的,没有人?在那里。
咚。
这声音还在继续,只是仍然看不?见来源。也没有回声。就像是敲在黎应晨的头脑里一样。
他们又在这里找了?一圈,没什么有用的发现。
黎应晨抱着手,拧眉沉思着。
顾潮平靠在大殿中央的立柱上,仰视着空无一物的首座。
他是昆仑首徒。是陈清歌的弟子。每一次进入大殿,都是站在掌门首座的身侧。
只有唯一的一次,他被别人?压在殿下,像这样仰视着师尊的座位。
彼时的顾小仙君还是个刚刚筑基的少年?。
百年?一度的仙山论剑,正好由昆仑当?东道主。天下门派皆聚于此,自然也有各种杂事发生。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合欢宗的弟子,掳来的新炉鼎还未调教好,便强行参上了?阵。
顾潮平在比试之中,看到?对方怀里的炉鼎在哭,哭着求他救救她。
顾潮平太年?轻了?。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合欢宗的功法。他年?轻到?勃然大怒,第一次违反了?比试仙规,本命十剑齐齐祭起,仙丹法宝倾巢而出,险些要了?那弟子的命。
比试结束之后?,他被对方的师尊摁住,扭送到?大殿之上。
顾潮平第一次犯事,慌得极了?,抿着嘴唇,跪在殿上时,腿脚都在发抖。
昆仑掌门陈清歌端正坐在蟠龙首座之上,一席白衣,流光粲然溢转,令人?难以抬头直视。他看顾潮平良久,噗嗤一笑。
问:“你可知错?”
顾潮平当?了?一辈子乖小孩,心里委屈得要炸开了?。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地喊了?一句:“弟子无错!”
周围轰然炸开,在一堆人?愤怒的声讨中,顾潮平发着抖,盯着地上的青砖,不?敢抬头。
他到?今天还记得,那青砖上刚好画着一条青龙,升入云端,随风盘旋。
他没等来教训。
他等来了?一只温暖粗糙的手。
温热的掌心揉上他的发顶,耳畔传来师尊舒朗的笑声:
“好!真不?愧是我陈清歌的弟子。”
顾潮平猛然抬起头。
一瞬之间,仙云升腾,百鸟朝凤,五彩祥光通明?。
“道友,莫要为难小童嘛。这是昆仑药峰峰主亲手炼制的上品百解丹,作为赔礼道歉,还请道友笑纳。”
师尊朗声笑着,拍拍合欢宗主的肩膀,旁边自有侍从上前,递上一面?数牌:
“孩子喜欢的东西,就让给他吧。炉鼎难得,这个价格,您可允了??”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顾潮平盯着那空空荡荡的首座,似乎轻声呢喃了?什么,声音那么轻,消散在空气里。
黎应晨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哎。”
顾潮平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他舒一口气,把自己从回忆中拔出来,重新回到?如今空空荡荡的大殿。
“下一步,我们需要找到?师尊的永痛金枷。那是用以控制三生修罗池的法宝。有了?它,我们才能制衡那颗星辰。”
“只是,永痛金枷往常就放在大殿中,现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能找找了?。”
黎应晨问:“就不?能好好说话?,请那颗星星帮帮忙吗?”
顾潮平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沉默一会儿?,摇摇头。
“师尊曾经强行将?那星辰掰开,将?三生修罗池中的情绪,尽数灌入它的灵体之中。”
“在来到人世间之后,祂所接触的东西,就只有三生修罗池。”
“在这漫长的时光里,祂不?停地重复着被抽筋剥皮,烈烈焚烧的过程,在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中轮回往复。同时,师尊刻意?控制着祂的食量,让祂一直处在极度饥饿,又不?至于完全死去的情况中,维持祂的可控性。”
“而这样的灌输,已经持续了近千年。”
“纵然黎小姐一腔真心……我仍然不认为,祂现在是可交流的状态。”
黎应晨:“……”
她抽一口气:“好,我知道了?。”
陈掌门实乃……她搜肠刮肚半天,没想出一个词儿?来。
只能说,是能成大事者?。
去哪里找永痛金枷呢。
顾潮平摆出一张图来,是他凭借记忆所画的昆仑宫地图。
除去那些已经无法到?达的偏峰群落,在昆仑主峰群里,如下几?殿集群排列。
在广场中央,是他们所处的昆仑大殿。大殿之后?,有一进院落,是掌门道侣寝屋。掌门道侣寝屋之后?,是仙草池。围绕着仙草池建设一处院落,是掌门弟子房间。之后?还有诸多外门仆从,与洒扫院落。
挨个看过去吧。
黎应晨走出正殿,自正殿之后?,全都是葱郁的松林。被积雪盖住,也不?掩下面?葱葱绿意?,反倒别有一番意?趣。
让人?想起陈清歌送给顾潮平的琴,琴铭就叫【万壑松】。
积雪松软,她沿着小径走向松林里。
青石板路幽静曲折,移步换景,松竹
交错,诸多变化。
在松林深处,有一间两进的仙宫院落,琳琅水瀑自天流洒,浇灌而下,被诸多繁杂的花草围绕着。
不?落威严,又典雅大方。能看出来,主人?是一个颇有生活意?趣的人?。
“这些草木都是师娘种的。”顾潮平说,“她对修行并不?上心,修为只到?金丹,却一向爱侍弄这些园林意?趣。这里的草木并非全是仙植,只是有师尊立下禁制保护,四季常青。”
咚。
恍惚间,那个声音好像又出现了?。
知道找不?到?声源,黎应晨索性没再管它。她抬手,触碰道旁的竹,落雪窸窣掉下,露出其下翠绿的竹叶来。
“这禁制…现在还在?”
顾潮平闭目感受一会儿?。睁开眼睛。
“是的。”他看起来松了?口气,语气一下子舒缓了?,“还在。”
保存完好。
黎应晨抿起嘴唇。
仙人?阵法身死道消,这些禁制还如常运转,也就意?味着……陈清歌还活着。
“师尊?”顾潮平立于门口问。
无人?应答。
黎应晨在门口低头一礼,走进了?这座宅邸。
主堂中央放着一尊八仙桌,摆放着诸多书简。黎应晨扫了?两眼,多是一些修道书籍,看不?太明?白。
砚台置于一边,早已干涸,倒是毛笔仍踏踏实实地在白玉笔架上摆着。桌上半横着一张卷轴,似乎刚刚练完字。
另一边的侧桌案上,摊着一张很大的油纸,纸上放着两撮黑色的小颗粒。
“这是什么?”黎应晨低头看看那些小颗粒,摆弄摆弄。
吊树影上前看一眼,却比顾潮平更清楚:“这是凤凰牡丹的种子。一种产于南梁的花。”
顾潮平点?头:“是的。师娘喜欢这些。师尊和我每次下山,都有一事必不?会忘,那就是从各处收集奇花凡草的种子,带回来给师娘献宝。”
黎应晨取了?一些花种包好,又去旁边的寝屋看。
寝屋之内,衣物首饰,一应俱全,放的整整齐齐。
黎应晨简单翻看,没发现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告罪一声,离开此地。
在寝宫之后?,就是仙草池了?。
一进到?池中,黎应晨立即眼前一亮。
所谓仙草池,其实是一大片巨大的花园。园中诸多草木姿态各异,一应俱全。还有许多杂草。
黎应晨大部分植物都不?认识,唯有那个丛生的杂草,越看越眼熟。
她盯着看了?许久,突然一拍脑袋——这不?正是自己初来黑凤村时,白莹给自己炮制的仙茶吗!
那茶喝完之后?舌底生津,所有疲劳一扫而空,比什么提神醒脑的东西都有效,而且没有任何副作用。
这仙茶极其珍贵,只有黎应晨这样的贵客来了?,才会泡上一小把。
这么久过去了?,除了?给黎应晨泡过几?次,白家人?自己再没舍得喝过一次。
但是在仙草池中,这玩意?不?过是随处可见的杂草,铺了?满满一园子,属于背景板级别,要多少有多少。
黎应晨激动的扭头:“这些仙草是不?是都很值钱来的?!我之前看白莹姐用这个泡茶来着,”
杂草都能生津解乏,做难得的无痛兴奋剂,那正经的仙草,得有多厉害的功效啊!
黎应晨想起自己第一次误入九霄星外,差点?迷失死在那里。村长婆婆只用了?几?根仙草,就把她完完整整地救回来了?。
吊树影嗤笑一声:“值钱?哪里有市价可言!”
“小主公,你可知道,这里的花草随便拿出一株去,都是无价之物,足以当?一个国家的镇国之宝!甚至引起一场小范围的战争,都不?足为奇。”
黎应晨:“哇!”
顾潮平一愣:“啊?至于吗?这些仙草每年?都会长啊?”
顿了?顿,似乎是忍了?一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匪夷所思道:“……为什么要拿杂草泡茶?”
黎应晨:“……”
吊树影:“……”
硬了?。拳头硬了?。
“仙君闭嘴。”黎应晨笑眯眯地拎住他的后?领子,“仙君现在只需要告诉我,怎么把这园子整个儿?的搬回黑凤村。”
顾潮平骇然:“未免有点?强人?所难!”
吊树影抱着手笑,目光落到?一旁,顿时微微凝固。
那边,顾潮平还在苦着脸解释:“这些东西自有药峰弟子轮职侍弄,我从未接触过,当?真不?知啊……花草都有禁制,也有各自的取用方式,都不?可强行挖起,否则全部都要损毁的……”
黎应晨癫狂地晃晃他:“我不?管,你凡都凡完了?,给我解决!”
顾潮平哭笑不?得:“’烦‘是何意?啊?!”
吊树影把顾潮平从黎应晨的魔爪下薅出来,拍拍他的肩膀:“顾仙君,等等。那边在做什么,你可识得?”
吊树影手指的方向,有一把铲子。
那铲子通体由青玉做成,流光溢彩,半插在土中。旁边是一撮小坑,和几?株已经挖出来的药。
顾潮平一边和黎应晨连连告饶,一边整整衣袍,定睛一看,“哦”了?一声。
“那应当?是哪个弟子挖到?一半的草药。”
他走过去,用油纸垫了?手,小心地擎起一旁挖出的草药,观察一会儿?。只见那草药通体是血红色,根茎呈半透明?状,微微膨胀,不?像是草,到?更像是像是通体红润的水晶。
顾潮平说:“这东西我认识。此草名为【琉璃红玉】,有治疗内伤,增气补血之用。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体内空虚的气血补足。对凡人?的话?,仅仅半株草药,就足以生死人?,肉白骨。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救得回来。”
“师尊经常用这种草,所以在主峰也种了?些,每天有弟子收取。”
黎应晨越听眼睛越亮,恨不?得整个人?粘上去。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来昆仑一定是有好处的!
这些仙人?手指缝里留下来点?东西,就足以让人?高兴了?!
顾潮平说:“它经常被用来炼制疗伤丹药。因为此草药过于容易被吸收,所以不?可接触人?体发肤。离开了?仙草池的阵法,就需用恒温的白玉盒子保存……我找找。”
他在周围张望一阵,果然在手边不?远处,发现一尊白玉小盒。
黎应晨赶紧去拿了?来,那盒子里竟然已经有两株琉璃红玉了?。顾潮平将?地上的琉璃红玉放在盒子里,数一数,连带上本就在盒子里的,这里一共有五株琉璃红玉。
我的了?!黎应晨快乐地揣进怀里。
好东西啊!真的好东西!
顾潮平看起来也很高兴,松了?口气。
“琉璃红玉算是上品仙草了?,这品相也中规中矩。”
换言之,现在可以被放过了?。
那一边,吊树影却盯上了?插在土中的铲子。那铲子雕花流光,看上去性极温润,应当?是个非常不?错的宝物。
他看一眼顾潮平的背影,把铲子拔出来,心安理得地塞进了?绳圈里。
黎应晨微笑着盯着那白玉盒子,看了?一会儿?,却道:
“哎,你们有没有发现,这种状况,很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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