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因为没有完成任务,或者说是没有打算完成,方眠暂时没有回白金会馆的打算,反正当时去的时候,她和贺言深都没带什么重要的行李。


    况且都现在了,哪儿还有比命更重要的东西。


    好几天没回别墅这边,也不知道赵芳流最近怎么样了,屋子里的摆设和他们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应该是没有人到这里来过。


    阳台上种的小青菜长得差不多了, 而且有几棵的菜叶已经有些发黄了,看来今晚就可以吃掉了。


    “贺言深, 我想吃你煮的方便面。”方眠道。


    “好。”贺言深洗了洗手进了厨房,柜子里只剩下两包方便面了,他熟练地把面拆包扔进锅里,正打算去问问方眠明天要不要出去找点儿吃的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方眠站在阳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


    “眠眠,你在看什么?”贺言深一步步靠近,然后很快,他也看到了。


    雾很深很浓,已经持续了好一段时间这样的大雾了,但原本的天空至少是干净的,什么也没有,但是现在,上面出现了很多黑色不明物体。


    说不出来是些什么,只是隐约看到一些东西,有的像是手或者手臂,有的像是触须,有的则是奇形怪状,什么也不像。


    它们像是从空中坠落下来,现在也只是悬在半空,很远又很近,看着让人很不安。


    “还记得他们说的话吗?”方眠指了指天空,“看来,这些应该就是被弗莱德召唤来帮助他的东西了。”


    贺言深的表情有些空白,“它们看上去……好像很大。”


    方眠抿着唇,好啊,看来真正的恶战还没有开始呢。


    吃过泡面之后,两个人一起躺在沙发上休息,能这样懒散的时光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方眠用余光瞥见贺言深看了她一眼,她本来没有在意,继续在手机上玩一些很无聊的小游戏,但是很快,贺言深又看了她一眼。


    这次方眠看得很清楚,贺言深的眼神有些古怪,又很赤.裸,带着几丝暗示性很强的欲味。


    以前……几乎从来没有过,以前几乎都看不到他这样的眼神。


    方眠瞬间坐直,朝着贺言深一点点摸爬了过去。


    “眠眠?”贺言深叫了她一声。


    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后面的话,他的双颊就被方眠一把手捏住,然后朝她扳正。


    “是不是想做?是吗?”方眠一边问,一边在他耳根、颈侧、各处都蹭着自己的鼻尖。


    贺言深的耳朵热热的,他像是害羞了,但是他没有否认,反而是亮着眸子点了点头。


    居然就这样坦诚地承认了啊。


    “我……”贺言深正要开口,可他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嘴唇就被方眠吻住,她的吻依然极具侵略性,或许是还受到贺言深主动邀请的影响,这次的剧烈程度更甚。


    一个白色的虚影在贺言深眼前闪过,他仔细看了一眼,是那条白色的蛇尾,然后很快,白色的蛇尾慢慢缠在了他的小腿处,一点点往上爬。


    贺言深配合地抬高了腰,然后蛇尾迅速地缠了上来。


    当这种事变得很频繁的时候,往往最原始的姿势才是最能舒服的,尤其是在贺言深格外配合的情况下。


    接吻依然没有停止,方眠没有什么影响,只有贺言深的呼吸在不断加重,但是就算是这样,他也什么都没说。


    因为方眠毕竟已经不再是人类的关系,两个人体力悬殊很大,所以在之前就设置了类似安全词的东西,是贺言深最方便触碰到的、方眠的手腕。


    捏这里的意思就是,他要承受不住了。


    只要方眠没有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她会停下来,耐心地等待让贺言深休息一会儿。


    “亲我,亲亲我。”贺言深断断续续地呢喃着,他一边说话,一边把自己的衣服拉起来,墨黑色的眸子湿漉漉的注视着方眠。


    方眠懂了,贺言深不是要她亲亲他的嘴,而是别的地方。


    很轻的吻在呼吸声中一点点加重,变得深刻,深到在很多地方都烙上印记,与咬痕交错着。


    很香甜的气息,弥漫在方眠鼻尖,她的双目或明或暗,她知道这种香甜气息的来源是贺言深的血。


    那些鲜红色的液体,流动在贺言深体内的鲜红色液体,带着他的温度与气息,带着令人着迷的香气,无时不刻都在诱惑着方眠。


    那种滋味使得方眠忍不住吞咽着口水,但是她脑袋又很清醒,她知道无论她多想,绝对不能像欲.望所驱使的那样,咬穿贺言深的脖子,从他的身体内汲取鲜美的血液。


    以前这种欲.望是可以被压制的,是可以几乎被忽视的,但是现在不同,方眠感觉到这些欲.望在越来越强烈了,非常强烈,强烈到和她的心跳一样,每时每刻都在让她感受到。


    贺言深半眯着双眼,他的脑袋里好像产生了一种错觉,这种错觉在告诉他,眠眠现在很想咬他,很用力地咬,她很想咬开他的喉管,大口吞咽他的血液。


    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贺言深明明知道这是一种错觉,但同时又觉得这种想法真实得可怕。


    他的眼睛一点点睁开,注视着方眠的眼睛。


    她的眼睛看上去很平静,贺言深没有从里面感受到任何杀戮的欲.望,那他脑袋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样的想法呢?是上次留下的后遗症吗?


    上次?随着这个想法的出现,贺言深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钝痛了一下,随后一个画面冲入他的脑袋——他被方眠压在身下,他看着她张开口,两颗尖锐的蛇牙格外瞩目。


    他看着她低头,狠狠将那两颗毒牙刺进了他的胸口。


    浑身忍不住一个激灵,贺言深浑身上下都收紧了,一边收紧,一边又在不住战栗。


    那是真实发生的,他想起来了,剧痛让他的大脑短暂性地忘掉了这件事,但是在此时此刻,他又回想了起来。


    然后呢?在那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


    如果贺言深的记忆没有错的话,那个时候他好像已经死了。


    一个普通的人类是没有办法承受被刺穿心脏这样严重的创伤的,而且他又不可能被送去医院抢救。


    他死了吗?那个时候。


    贺言深的记忆一点点恢复,然后慢慢拼凑完整。


    他开始记起,就是在那之后,他醒来之后,眠眠就不怎么让他照镜子了,因为他的眼睛变成了白色。


    所以,他也变成了怪物吗?但是为什么他一点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变化?


    他的手划破了依旧流的是红色的血液,除了眼睛,他整个人好像跟以前没有任何的区别。


    “你好像不是很专心。”方眠俯下身来,用力顶了他一下,看着贺言深的目光因为自己出现了一瞬间的涣散,她看得很开心。


    贺言深张了张口,在发现嗓子沙哑得有些难以出声之后,他又缓慢地摇了摇头。


    没有,他就算没有全副身心地投入,脑袋里想的也是眠眠。


    “在想什么?”方眠轻轻问他,欺负完以后又会觉得他很可怜,忍不住在他鼻尖上亲一亲。


    贺言深的声音很沉,他道:“眠眠,我真的很想弄清楚我自己的身体状况,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那天那个时候,我是不是死了?”


    他都不用说具体的时间地点,两个人都很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时候。


    方眠慢了下来,她一边用手指触碰和抚摸着贺言深,一边点了点头,神情古怪地回复:“是,是被我咬死的。”


    她那个时候居然没有吃掉贺言深,不太像是她的作风,难道她在完全丧失理智之后还保留着一丝记忆吗?


    贺言深摸了摸她的脸,虽然现在两个人的状态,怎么看贺言深都是比较惨的那个,但可怜的贺言深还是觉得方眠这样子很可怜。


    “没关系,没关系的眠眠,我已经完全不记得当时有没有疼了。”他的语气甚至很温柔,像是在哄着她一样,“而且我没有死,我想,也一定是因为你的关系,我才没有死。”


    原因未知,但方眠无论如何都不想让这种事再发生一次了。


    当时见到贺言深躺在电梯里时,她那种心脏骤停的感觉,到现在都还清晰又深刻。


    难道除了她之外,贺言深不会遇到其他的危险吗?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很多意外的,她要将那些可能出现的意外,全部都消灭干净。


    贺言深不明白,他分明是在安慰眠眠,为什么方眠的眼睛,反而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乌黑色。


    时至今日,贺言深已经大致摸清了一些规则,眠眠只有在情绪产生剧烈波动的的时候才会显现出怪物化的特征。


    他怔了一会儿,深呼吸着放松身体,然后缓慢地、一点点将她整个抱进怀里,用手抚摸着她的后背。


    再多的话已经不必说了,律动仍在继续,只是这次,贺言深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开始对方眠的触碰格外敏感。


    第92章


    申城市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太阳了,失去时间观念之后方眠就开始彻底随心所欲,躺在床上睁开眼睛时,她下意识去看手机,但是发现无论自己怎么点也没有反应。


    “我的手机坏了。”方眠开口。


    贺言深意识有些模糊,他缓慢地从自己放在旁边的衣服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把自己的递给她。


    “已经十一点了啊。”方眠坐起身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气,完全是早上六点多的样子。


    贺言深揉了揉眉心,也正想跟着坐起来,刚动了动,就感觉到一股明显的流动感从某个不可言喻的地方传来。


    他呼吸窒了一瞬, 下意识看了方眠一眼,然后捂住自己的肚子。


    “眠、眠眠?你怎么……”他顿了一下,“留在里面了?”


    方眠眯着眼想了想,啊是啊,她昨晚好像忘记帮贺言深清洁了,以前这是必不可缺的一个步骤,一不小心就忘记了啊。


    “昨天抱着你很舒服,有点不想离开了,然后就不知不觉睡着了。”方眠说着靠近,环紧他的腰, “下次会记得的。”


    她一边这样说,一边却并没有要松开贺言深的样子,继续把脑袋贴在他胸口,眼睛也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贺言深沉默了一会儿, 问:“你是不是还想要?眠眠。”


    方眠毫不犹豫点头,“不过我还想知道,昨天你怎么会忽然主动的?你以前从来不这样。”


    贺言深的脑子空白了一瞬,这个要他怎么回答?就是……刚好有生理需求了,刚好想了,而且他的身体早就习惯以眠眠那种方式来接受了,为什么要问他这种问题?


    贺言深耳朵发红,这种问题无论怎么回答,不是都很羞耻吗?


    还是说,眠眠就是故意想要这样捉弄他?


    “我……”贺言深欲言又止,他身上都已经开始烧起来了,“我就是……想。”


    顿了顿,他又小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


    他昨晚有点太放纵了吗?让眠眠不喜欢了吗?


    “没有,我很喜欢……很喜欢。”方眠摸了摸他的脸,“以后你想要这样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坦诚地告诉我,好吗?”


    贺言深点了点头。


    洗澡当然是由方眠来代劳的,她能深入地帮贺言深清洗得很干净,整个过程贺言深都无奈极了,这跟再来一次有什么区别?


    天空中下坠的不明物体引起了巨大的恐慌,捕杀怪物一时之间成了对于人类来说最主要的目标,他们开始不管不顾地杀掉一切,包括能解决的变种人。


    而军方那边,给出的回应是一直在积极协调人类与变种人之间的矛盾,实则他们从未插手。


    他们一方面希望能够利用变种人的能力去消杀怪物,一方面又希望能够将变种人控制在一个可知的数量,以便日后再做打算。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的。”方眠勾了勾唇,亲眼看着一个变种人被一架无人机击中,子弹在他体内爆炸,他瞬间变成了一滩飞溅的肉沫。


    变种人只是某种程度上的进化罢了,他们的确能够游刃有余地与怪物们抗衡,但是跟热武器以及科技相比,就什么也不是了。


    人类是不可能永生下去的,即便是成为变种人之后,也绝对有着被杀死的可能。


    贺言深感到不安:“现在追随肃清口号的人类越来越多了,而且手持武器的人也越来越多。”


    一方面,长期的绝境求生让人们绞尽脑汁去弄到防身武器,另一方面,谁说这里面就没有军方的干预呢?


    毕竟世界虽然乱套了,但是军方对武器还是拥有着最强有力的管控,不可能一下子就爆发出这么一大批来,要说跟他们没有关系,方眠可一点儿都不相信。


    这么久以来,对于别人的生死,贺言深早就麻木了,他现在唯一希望的是不要波折到眠眠。


    “唐敏他们,还在继续吗?”贺言深问。


    方眠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太清楚,她开口:“最近出了一批新的消息,说A国那边的怪物已经控制得非常稳定了,不知道什么人在大幅煽动民众移民去A国呢,还有A国现状的视频,很多人看了视频之后都很心动,只可惜名额有限,现在军方基地办理移民手续那边每天都是排长队。”


    “会是弗莱德吗?他看上去的确是个外国人。”贺言深道。


    “嗯……我觉得他如果真的是什么神的话,应该不需要大费周章做这种事,对他来说,人类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吧,一个小小的地球而已。”


    贺言深抖了下耳朵,他看上去有些低落:“我是不是很笨,眠眠?我好像什么都帮不上你。”


    “没有,没有的。”方眠摸了摸他,“是已经成为怪物的我们,在这种事情上会格外敏锐,跟你没有关系,好吗?我们今天回一趟白金会馆吧。”


    “可是……那个任务还没有完成。”


    “不要让弗莱德知道就好了。”


    白金会馆一切照旧,外面的巡逻依旧严密,不过这些人都知道方眠是被弗莱德带进来的,就算她大摇大摆进去也不会有人拦她。


    进入白金会馆之后,方眠没有往高层后,而是直接去了关着唐敏的那一层,查看唐敏的情况。


    情况并不大乐观,刚走到门外的时候,方眠就听见里面传来很压抑的深呼吸和喘息声,听上去里面的人异常痛苦。


    她敲了敲门,问:“你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似乎才判断出是方眠的声音,唐敏断断续续:“我的药……没有药了,帮帮我,帮帮我!”


    方眠笑出了声:“是给自己打的抑制剂出现副作用了吧?这也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后果呢,唐医生,时至今日,你还是没有放弃当初的想法吗?你知道,在你被关在这里的一段时间里,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唐敏安静了一瞬,从她的反应中,方眠判断出她应该是知道的。


    不过她还是继续说了:“很多变种人都被杀死了,我是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区分所谓的火种的,但是你猜猜人类会不会区分呢?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道理,这里的每个人从小就学会了呢。”


    “……我不知道,我也开始茫然了。”唐敏断断续续地说,她的声音听上去很虚弱,“明明一开始,我那样百分百地确信,我所做的事情是对的,可现在……我也开始茫然了。”


    “是啊,你当然百分百确信了,就像我也百分百确信你要做的是错的一样。”方眠看了看周围,“这里怎么还被抓了很多人类进来?看来那些富人们打算找新的乐子了啊。”


    唐敏似乎快窒息了,她的生理反应与药物反应正在剧烈地冲突着,就算隔着密不透风的铁门,方眠依然能感觉到她很痛苦。


    “行了,告诉我吧,你需要什么药?”方眠一边说,一边顺便告诉唐敏这栋楼的简要信息,“你被关在6楼哦,楼下有一个实验室,是富人们为那几个低贱的实验者准备的,他们会把自认为低贱的所有东西都安排在下层呢。”


    唐敏顿了顿,然后声音缓慢而嘶哑地说出几种药剂,她怕方眠听不清楚,甚至说了好几遍,直到方眠打断她。


    “好了好了,我记性没有那么差。”


    转而,方眠就与贺言深一起下了楼。


    五楼的实验室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几乎整个五层都被拿来做实验室了,里面的样子和实验基地那边大差不差,看得出来实验基地也是这群富人出钱修建的了。


    里面有很多粉色、蓝色或者是黄色的药剂,方眠一进门就闷头在里面找药,按照唐敏所说的去找,因为全部都是怪物相关的实验,所以药倒是很容易就找到了。


    方眠掂了掂手中的药剂,重新返回六楼,将封锁唐敏的铁门硬生生掰出来了一个弧度,然后把药递了过去。


    里面很快伸出一只青色的手接过,伴随这一声沙哑的“谢谢”。


    方眠接着又递给她一张图纸,道:“这是白金会馆的大致分布,从停车场下去之后有一个秘密通道,可以从那儿逃跑。”


    唐敏迅速服了药,深呼吸着等待身体平静下来,喃喃道:“听上去你似乎并不准备帮我离开。”


    方眠笑出声:“我看上去有那么好心吗?你这种罪人就应该待在这里,有人听了你的话之后决定帮助人类,你想想他们会不会是被最早杀死的那一批?”


    那一边的唐敏沉默极了,她捂着脸,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人性本来就是这样的,你非要去考验它,还希望得到什么好结果呢?”


    “不如,我告诉你应该怎么办吧,唐敏。”方眠道。


    唐敏愣了愣,回过头,隔着那一条缝隙看着她。


    “杀掉弗莱德,弄死这些愚蠢的富人们,眼下这才是最重要的事。平衡已经被打破了,不如彻底粉碎,建立一个新的世界,怪物们已经是大势所趋,你不可能真的让它们消亡的,要让人类接受怪物的存在。”


    “可……人类对怪物很敌视。”


    “那就强迫他们接受,反正现在的生杀大权握在我们手中,不是吗?弱小的一方就得学会让步和臣服,甚至主动去规训自己,千百年来,男人就是教会女人这样做的,不是吗?”方眠眼神冰冷,“把你的大义扔到一边吧,唐敏,你只不过是一个被关在这里的垃圾,你还什么都不是啊。”


    “什么都不是的你,怎么配去跟人类谈条件呢?”


    第93章


    权力世界的规则是这样的, 一无所有的人是没资格谈条件的。


    和平世界突然变成了恐怖森林,很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规则已经开始。


    方眠不知道别人怎样, 反正她从小就生活在这种规则之中,孤儿院的人无依无靠,比任何人都要先懂得生存法则,也比任何人都要更快适应规则。


    贺言深虽然没有像她这样,但是他很理解她, 除了弗莱德的事之外,贺言深从来都没有忤逆过她, 这很好。


    唐敏透过缝隙看着她,她开始渐渐觉得方眠的想法也不完全是错的,可是怪物,低级的、杀戮的、没有人性的怪物,是无论如何都要消灭的。


    “你要去哪儿?”见方眠要离开,唐敏追问了一句。


    方眠头也不回,“有人来了, 他们应该是来救你的,而我,我还有别的重要事要做。”


    方眠的感觉要比唐敏更加敏锐,在她离开后不久, 唐敏也感觉到了——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靠近, 强大到足以和弗莱德抗衡的力量。


    “眠眠,我们去哪儿?”贺言深跟着她向下。


    一直往楼下走,可是都到了一楼,眠眠还没有停下的意思,而是一直在翻找着什么。


    方眠开口:“你记不记得我们去过的实验基地?”


    贺言深点头。


    “当时我们遇到弗莱德的时候,是在负数层,也就是地下。”方眠摸着下巴,“有没有可能,这里的地下,也有东西?”


    贺言深明白了,也开始帮她找,只是有些担忧地问:“如果我们找到什么东西,不会被弗莱德发现吗?”


    方眠摇头,“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能够与弗莱德抗衡的出现了,不论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不过他们两个互不对付,弗莱德现在肯定没有精力管他们的事。


    找了一会儿后,贺言深发现有一块地太阳照射过来的颜色不一,很细微的差别,但是在阳光下面看就比较明显了。


    “是这里吗?”贺言深尝试着敲了敲,实心的,好像就是普通的地啊。


    方眠慢慢走来,同时,她身下蔓生出一条巨大的蛇尾,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地表被她的尾巴凿穿,在厚达五米的地下,出现了一个暗室。


    一丝光也没有,而且气温很冷,非常冷,宛如一个冰窖。


    方眠看了眼贺言深,他只穿着普通的单衣,这个样子肯定是不行的,如果下去的话,一定会被冻感冒。


    她看了眼深不见底的地底,率先纵身跳了下去,瞬间消失在贺言深面前。


    贺言深心跳都跟着漏了半拍,就在他起身打算也跟着跳下去的时候,那条白色的蛇尾又从洞里冒出,一圈圈缠住了他的身体,把他裹紧了。


    “不要挣扎。”方眠的声音传来,音色听上去很空灵。


    贺言深乖乖听话,任由尾巴将他从洞口带了下去。


    进来的位置自然不是寻常路,落下的石灰粉有些呛人,方眠扇了扇空气中的浮尘,开始慢慢探索这里到底是什么。


    监狱,完全就是监狱啊,修得和一座迷宫一样。


    很简单,没有什么家具,没有什么装饰,只有一堵堵镂空或者不镂空的墙,很像一座迷宫监狱。


    两个人起先也只是随着路走,一边找正确的路,一边随意地聊聊,但是很快,方眠有点反应过来什么了。


    “贺言深,你觉不觉得这里有点像一个阵法?”她突然地,就想起了在那栋诡异电梯楼的地下室里,看到的那些缸。


    贺言深也慢慢停住了脚步,他道:“不太像是中古的那种阵法,反而像是……西方的感觉。”


    两个人对这种方面的东西一窍不通,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来。


    “想必是弗莱德搞出来的什么东西,不会是用来诅咒那些富人的吧?”方眠说完,顿了顿,等等,按照正常思维,那些人类应该不足以让弗莱德花费这种心思才对。


    是那个女人。


    方眠的眼皮跳了一下,弗莱德那个妻子,很可能就在这里。


    “仔细找找,看有没有棺材床之类的。”方眠道,“西方的话,应该不用棺材这种东西,也不知道弗莱德有没有什么别的怪癖。”


    越走越深,在反复周转了几次后,两人终于看到一个类似房间的地方,这下面足够黑了,一丝光也没有,要不是开了手机的手电筒,他们两个什么也看不见。


    这个酷似房间的地方没有一扇窗户,只有一个可供进入的门,门很矮,方眠的脑袋几乎能顶到门框,而贺言深则是需要低头了。


    很难想象弗莱德那么高大的身形是怎么通过这里的。


    他不会是爬进去的吧?方眠想。


    也不知道他那个倒霉的妻子是谁,死后也要被这样折磨。


    哦,也说不好,说不定他们很恩爱呢。


    走进房间之后,格局就非常简单了,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女人,穿着白色的蛋糕长裙,金色的头发看上去很黯然,没有一丝光泽。


    方眠在靠近她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这是一具死尸。


    “这就是……弗莱德想要复活的人?”贺言深皱着眉打量,表面上看上去好像就是个普通的人类。


    “没错,这就是莉娅。”


    和照片上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按照那天斯拜德和梁瑶的说法,莉娅已经彻底死了,但是灵魂被弗莱德留了一点,这具□□没有什么用,因为弗莱德想要创造的新的莉娅,是完全用怪物尸块粘起来的。


    果然是变态啊,对那种尸块拼出来的东西也下得去嘴吗?


    不过,幸好是尸体呢。


    方眠勾了一下唇,然后贺言深就感觉到缠着自己的蛇尾好像紧了紧。


    紧接着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有点像是骨头的敲击声,下一秒,床上躺着的女人就突然睁开双眼,坐起了身。


    贺言深差点被吓了一跳。


    还是很好用呢,她这样的本领。


    “莉娅。”方眠开口呼唤它的名字,“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床上僵直的怪物好像还在反应之中,它的表情看上去很懵然,眼睛正在盯着眼前看,很久很久,它突然抽搐了一下,抱紧了自己的头,嘴里发出尖叫来。


    “怪物!!怪物!该死的怪物!”它叫着。


    方眠皱眉,再次开口:“冷静。”


    “现在告诉我,你和弗莱德之间,发生了什么?”


    它再次反应了很久,很久,它还是浑身颤抖着,用沙哑至极的嗓音断断续续开口:“我要杀了祂……我要杀了祂,祂夺走了我的一切,我不过是祂的祭品……我不过是祭品而已。”


    “详细说说,发生了什么?”方眠平静地询问,她空灵的声音像是有一股魔力,让莉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莉娅出生在一个贵族家庭,应该是前几世纪的Y国,那个时候的Y国很乱,到处都是流民、暴力、饥荒,所以莉娅被父母管得很严。


    由于信教的原因,莉娅从小就受神的旨意说定了婚事,但是莉娅一直很反对。


    她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以为会像书中那样美好,于是每天都祈求神能够让她获得自由。


    直到有一天,王权政治被推翻了,士兵踏进了国家的领土,战争中死了很多人,莉娅的家族也要被全部处死。


    那个时候的莉娅还不明白自己周围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发现城中涌入了很多穿着奇怪的人,他们到处在散布信教,信奉新神,那些所谓的士兵,没有一个人穿着盔甲,没有一个人拿着武器,却征破了她的国家。


    莉娅就看着那些人传教了很久,他们说他们信奉是新神名为阿尔瓦撒,能够赐予他们强大的力量,真正强大的力量。


    当时饿肚子的人很多,非常多,莉娅每天打开窗户就能看到许多饿死的流民。


    士兵们宣扬只要信奉阿尔瓦撒就能够吃饱,这让大量的民众开始选择追随他们,直到莉娅一家被送上断头台的那天。


    她惊慌失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她说定的未婚夫一家早已逃之夭夭不知去向,她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皆被处死,轮到她的时候,就在她以为那把斧子要从她头上落下来的时候,行刑却突然结束了。


    好像所有的人都消失了,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光晕,然后很快,莉娅看到了存在于光晕中的那个俊美高大的男人。


    祂说祂是神明,是莉娅长久的祈求被祂听见,是莉娅召唤了祂,而祂今日到来是为了救走莉娅,从此她就不再是凡俗的世人,而是上神的妻子。


    年轻无知的莉娅对祂一见钟情,她听信了一切,以为这个自称是神的男人真的是她的救世主,以为她真的是被神选中的人,她很快乐幸福地和神生活在一起,他们做一切事,虽然很多时候,莉娅觉得神对她很冷淡,也不够关心,但是她并没有怨怪。


    神这样才是足够合理的。


    在无尽的生活中,莉娅获得了永不衰老的外貌,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失去亲人的悲恸,几乎已经完全沉浸在了神明妻子的身份中时,她看到了弗莱德的真面目。


    一个长着深渊巨口的丑陋怪物,脚边匍匐着祂的信徒,那些信徒的穿着就像那些士兵一样,那些信徒虔诚高呼着祂的姓名——阿尔瓦撒。


    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崩塌,莉娅瞬间崩溃,她听到了他们的计划——每月一次的活祭,身上流有处子之血的女人,不断扩散的教徒。


    阿尔瓦撒,欲图增强自己的力量,成为旧日支配者之主。


    莉娅自.杀了。


    第94章


    莉娅的叙述很凌乱,它的精神状态似乎也很模糊,不过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作为怪物来承载还身为人类时的记忆,本来就会残缺不全。


    何况这还是很多年以前的记忆了。


    方眠沉默地听了许久,从中捕捉到一个重点——所以自始至终,莉娅都是弗莱德为了成为什么旧日支配者之主的工具之一而已,弗莱德对她根本没有任何感情咯?


    她挑了下眉,这样才合理,这样才是她所能理解到的,弗莱德那种东西怎么可能会对人类产生感情呢?


    那么他大费周章要复活莉娅是为了什么?也就是说,在他真正成为旧日支配者之前,莉娅必须存在,所以他复活莉娅也根本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自己的权力。


    地下的温度实在是太冷了,就算是贺言深被方眠的尾巴紧紧裹着,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蛇的温度很低,显然是没有办法给人类提供温暖的, 对此贺言深深有见解。


    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相信从莉娅这里,也很难再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她看上去什么都不知道。


    “走吧。”方眠果断地转身,想要带着贺言深离开,然而没走两步,她的衣服就被一只手拽住了。


    灰白色没有生气的皮肤,和那双无神的眼睛,正在摆出一种祈求的神情看着她。


    “能救救我吗?求求你。”莉娅的语气很惊恐,“我不想再见到弗莱德了,真的不想了,求求你,救救我!”


    而且可怜。


    方眠转过身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伸手握住莉娅的手,把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


    “人要学会自救呢。”她道,“你也知道,弗莱德也好,阿尔瓦撒也好,这种邪神的力量是很强大的,人类怎么能去抗衡呢?除非他死了。 ”


    “可是……神是不会死的。”


    “是啊。”方眠点点头,“人类是这样觉得的,但是神的妻子说不定不这么想。”


    莉娅愣住了,她像是反应了很久,才明白过来方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听说……成为神的妻子,可以永生。”莉娅道,“在我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觉得这太痛苦了,我选择了自.杀。”


    “那现在呢?”方眠问。


    莉娅深吸了口气,现在吗?现在……


    她原本可以安稳度过的那些人生,她的亲人,她的生活,她每天下午三点准时的下午茶,仆人做的小饼干真的很好吃……


    记忆在一点点恢复,很多细节,很多东西都在往莉娅的脑中涌现着,她想起很多事,想起家里出现老鼠的时候父母的惊叫与惶恐,她那时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害怕,只是一只老鼠而已。


    “我的未婚夫,也是个烂人啊。”莉娅喃喃了一句。


    各方各面来说,他总是用很绅士的样子说一些让她难堪的话,他说她还不如馆里的妓.女有趣,虽然他很快道了歉。


    他难看的外貌,难看的皮囊,还有低下头时在下巴上出现的一圈圈肥胖纹。


    “我的婚姻,注定是一场灾难呢。”莉娅道。


    “是吗?我觉得你赚了呢。”方眠哼笑了一声,“反正都是很烂的人生啊,现在从弗莱德那里获得永生的机会,不是很好吗?在无尽的生命里,你可以做很多很多事,这样的时间长到足够你忘记一切不愉快了。”


    听着她的描述,莉娅逐渐露出神往之色,她喃喃:“可是,所有人都在说太过漫长的人生会很无趣,会很绝望。”


    “可是吃不到葡萄的狐狸也是这样讲的。”方眠注视着她,“你不打算亲自去尝尝吗?太早地下了结论可不好。”


    “……”莉娅沉默着,然后过了很久,她开始点头,反复点着头,“对,我觉得你说得对,在决定永生好不好之前,我至少要先拥有它,反正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


    方眠缓缓勾唇。


    莉娅朝她看了过来,她觉得眼前这个女性给她的感觉很亲切,就像母亲那样。


    她很怀念自己的母亲,她很想她。


    “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莉娅问。


    “方眠。”


    “喔,我叫莉娅……”


    “这我已经知道了。”方眠道,“既然你愿意的话,我们来谈一场合作吧,各取所需怎么样?”


    莉娅从她暗色的眼瞳中明白了什么,她问:“你也想杀死弗莱德,是吗?我要怎么做?”


    是个还算聪明的小女孩呢。


    方眠告诉她:“很简单,你只要继续沉睡下去,装作还没有醒来就好了,我会去弗莱德那里,窃取你那部分的灵魂。”


    等离开地下,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的事了,方眠和贺言深再次回到白金会馆上层的时候,她还是去关着唐敏的那层检查了一下,如同她料想的那样,所有的房间门都被打开了,里面被关着的不管是人类还是什么,都逃了出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方眠这样道,她正要去牵贺言深的手,然而在还没有碰到的时候,她的颅内突然产生了一阵剧烈的波动,钝痛让她捂住了脑袋,与此同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身形都开始摇摇晃晃。


    贺言深连忙扶住她,“眠眠,你怎么了?”


    完全没有回应,方眠的状态突然变得很奇怪,很奇怪,她的面容开始扭曲,甚至连轮廓都在贺言深眼中变得模糊,这种熟悉的感觉,让贺言深瞬间想起之前在军方基地外树林的那个夜晚。


    ……又要开始了吗?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种变化?为什么?


    贺言深紧紧抱着她,但是他发觉方眠的体温正在一点点下降,下降到超出了正常人的体温,下降到了冰点,然后在这个瞬间又开始回温。


    贺言深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就发现方眠的体温一直在升高,升高到发烧,甚至升高到滚烫,他几乎抱都抱不住她了,一阵被烫伤的剧痛从贺言深胸口袭来,人类的本能促使他松开了方眠,然后贺言深不可思议地拉起了衣服。


    他在自己胸口看到了一道深红色的、宛如被烫伤一样的痕迹。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哪里都不正常,贺言深僵住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怪物们,是能够被火烧死的,而方眠的体温还在持续升高,他甚至看到她躺着的地上开始出现焦黑色的痕迹,并且痕迹在一点点扩散……


    怎么回事! ?


    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贺言深突然听到类似咆哮和吼叫的声音,直觉告诉他这很不寻常,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追了过去,没多久,他就看到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白金会馆前。


    乌黑色的,很大,有些像是水怪……


    一股莫名的恐惧从他内心深处袭来,生理的本能促使他瞬间移开了眼不去注视,但是在短暂的那一瞬间,他还是看到好像有个人类一样的东西,被那家伙吃进了嘴里,一个圆滚滚类似头颅的东西从它嘴里掉了出来……


    ……那是什么! ! !


    贺言深不得不背对着,然后一边想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唐敏……唐敏或许还没有走远,那个巨型生物会不会就是眠眠口中的外来人员?


    他快步折回,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方眠,她周围的地表已经很滚烫了,就算是贺言深穿着鞋,也能够感觉到脚下的温度十分难耐,甚至没走几步,他的鞋子开始出现化胶的状况了。


    可是,不能把眠眠一个人丢在这里,他得带着她走。


    贺言深深吸了口气,咬牙把方眠重新抱了起来,他像是抱了一团火,异常的高温甚至瞬间灼透了他的皮肤,因为剧痛,贺言深喘了几声,然后他抱着方眠冲向了厨房。


    厨房,他记得厨房有那种金属推车,说不定可以用得上。


    也就短短几层楼的距离而已,却好像是贺言深这辈子走过最长的路,他胸口的衣服被烧穿,紧接着是皮肤,宛如熔岩岩浆一般,他甚至觉得那种灼痛感已经到达了他的骨髓。


    成功到达厨房,贺言深急忙将方眠放在了一个铁架推车上面,他喘息了几声,喉间发出很压抑的痛呼声,等他低头看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胸口已经是血淋淋一片了,血液混着焦黑色的血,散发着难闻的气息。


    单薄的肌肉组织下面,贺言深甚至能看到自己的身体被心跳撞出来的伏起。


    他有一种感觉,他可能很快就要死了。


    浑身的痛觉很强烈,强烈到几乎要将他麻痹,但是贺言深没有停下,他拉着推车继续走,往白金会馆外围,从方眠所说的那个地下通道往外走。


    心跳声在他耳朵里越来越大,贺言深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出现乏力头晕的症状了,他的身体机能不知道还能够撑多久。


    ……太可惜了,如果就这样死掉的话。


    贺言深回头看了一眼方眠,继续往前走。


    “真有趣,这里居然出现了污染者啊。”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贺言深猛然回头,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然后就听见那个声音再次愉悦地冷笑了一声:“居然还和净化者同时出现呢。”


    “什么!你是谁!?”贺言深问。


    那个声音没有理会他,只是继续用冰冷的口吻道:“希望你们好运呢,如果太没用的话还是趁早都去死吧……这个地球上的一切,都应该消失才对。”


    随着这句话,声音也消失了,声音的主人听上去格外恼怒。


    血一直在流,贺言深感觉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了,他走路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却并没有停下。


    他也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已经变成了一片纯白色,没有丝毫杂质的纯白。


    第95章


    白金会馆开始戒严了, 比之前加了几倍不止的防卫,听说在短短一天之内,弗莱德手下的人就死了两个。


    弗莱德暴躁极了。


    然而这些事, 暂时还没有牵扯到方眠身上。


    她醒过来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天色有些暗了,周围有一片湖,湖水平静得十分死寂, 一点波纹都没有,天气有点转凉了, 周围是一片林子。


    往常的夏日里,这样的林子是会有鸟叫声的,但是现在什么也没有。


    方眠坐了一会儿,空洞的意识开始渐渐回笼,贺言深呢?她想。


    她完全没有贺言深的印象了,她想了很久,才想起来他们好像去了白金会馆,见到了那个叫莉娅的女人,然后呢……


    沉默了很久,方眠内心开始感到不安,贺言深去哪儿了?


    她爬起身, 开始到处寻找。


    树林里的空气很湿, 因为湖的关系,本来属于贺言深的气息就很淡了, 淡到方眠只能判断出他来过这里, 但不确定他是不是还在这附近。


    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她好像突然断片了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脚下传来震感,一下一下,方眠抬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就看到一个大家伙,很大的东西,黑色的类似人形的东西,在朝这边缓缓走来。


    那家伙显然也看到她了,在注意到方眠之后,它的脚步甚至略微快了一些。


    随着它的走近,方眠所看到的也越来越清晰——就是一个人形的怪物,身上长满了黑色的毛,但也仅限于此了,她根本看不到它身上有任何其他属于眼睛或者是鼻子之类的东西,它的脸上只有一个很小的洞,里面拖着一条细长细长的舌头。


    它那条肉红色的舌头在一点点蠕动着,方眠看得很清楚,舌尖下面还在滴血,红色的血。


    她先是怔了一会儿,随后突然有了种不祥的猜测,二话不说冲了上去。


    非常庞大的怪物,只有走近它的时候才能知道二者之间的差距悬殊,方眠甚至都没有它的一只脚高,而那条舌头更是在她无法触及的位置。


    滴答滴答——


    她看见血从上面滴了下来,她连忙走近,用手指蘸了一些血放在鼻尖闻了闻气息。


    然后她松了口气。


    不是贺言深,这不是贺言深的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方眠身上落下一个巨大的阴影,是怪物抬起了脚,随后“砰”地一声重重落下,顷刻间就不见了她的身影。 !


    贺言深突然惊醒,他的大脑像是瞬间被什么东西连通了一样,隐约看到了眠眠的脸,然后紧接着是一只巨怪。


    他喘息着,浑身疼得像是快要散架了一样,然后贺言深慢慢起身,注视着周围。


    他想起来了,他是跟着唐敏一行人离开的装甲车走的,他跟在后面,但是之后因为体力不支落下了,然后迷了路,就到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是哪儿的地方。


    那眠眠呢?眠眠去哪儿了?


    贺言深回忆着,他当时是想要去弄点水,把自己身上的血水洗一洗,然后……好像就失去意识了,他当时好像掉进了水里,之后……


    贺言深觉得自己没被淹死是真的命大了。


    所以他刚刚看到的那一幕是什么?那种感觉很真实,就好像存在着某种感应一样,会不会是眠眠真的遇到危险了?


    贺言深快步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他找到了自己安放眠眠的地点,甚至也找到了闪过的那一幕中出现的地点,但是他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没有眠眠,也没有那个怪物。


    到底去哪里了?


    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方眠已经醒了,贺言深在地面上看到了属于她的脚印,这让贺言深安心不少。


    只要眠眠是醒过来的,她就可以自保,比他要强多了。


    天色快黑了,不知道是这里附近的怪物格外大胆还是怎么样,贺言深已经能感觉到周围有潜藏的怪物群在蠢蠢欲动了。


    不止一只,好像有很多,贺言深想如果这些东西朝他扑过来的话,他确实没有办法抵抗很久吧?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贺言深很快回头,他看到了方眠,眼睛完全呈现黑色的方眠,但是更多的,她身上又有了一些变化。


    她好像……长高了一些,身体也不像以前那么纤细了,似乎强壮了很多。


    贺言深出声:“眠眠吗?”


    方眠逐渐走进,在他的询问声中抬眸:“你去哪儿了?”


    在听到她的声音后,贺言深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摇了摇头:“我在找你。”


    还没有说完其余的话,贺言深就被吻住了,他下意识垂眸,以前眠眠亲他的时候还需要踮脚的,现在则完全不用了。


    但是莫名奇妙的,贺言深好像从这个吻中嗅到了水的气息,那不是来自方眠身上的水汽,而是一种……


    贺言深推开她,问:“你刚刚吃了什么?”


    方眠挑眉,抹了一下唇瓣,道:“是有一些撑。”


    完全的答非所问,贺言深本来并不确定,自己看到的那个画面到底是不是真的,现在他确定了。


    “外面出现了很多大家伙。”方眠在这个时候道,“还记得我们之前看到的要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些东西吗?它们已经有很多落下地球了,想必市中心那边已经惨不忍睹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说明——弗莱德的仪式快要完成了。”


    贺言深皱了下眉,他知道的,他知道。


    “那我们要去找唐敏他们吗?”贺言深道,“现在开始阻止的话,还来得及。”


    方眠摇了摇头,“不,不要阻止,我就是要让他完整地完成仪式,莉娅的灵魂还在他手里。”


    “走吧,我们去找斯拜德他们,然后完成弗莱德交给我们的任务。”


    贺言深眉心一跳。


    毫无疑问,这场灾难就快要到达最后期限了,城市里出现了很多巨大的怪物,它们的路线似乎漫无目的,存在只是为了破坏和杀戮。


    原本还算安静的城市,骤然被尖叫和恐慌充满,军方力量出动,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死亡人口急剧增加,尸体堆积如山,然后在不知名的角落里,被低级怪物们悄悄拖走,吃掉。


    方眠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带着贺言深穿越这座城市,两个人都是步行的,贺言深的呼吸在不断加重,他的神经紧绷着,精神高度紧张,看着这些长得乱七八糟又巨大的生物们。


    即便是这些生物似乎没有要攻击他们的意思,但是他们绝对暴露在它们的视野之下,贺言深能够感觉到非常明显的注视,但是每当他想要抬头的时候,眠眠就会告诉他:“不要去直视它们的眼睛,贺言深。”


    其实方眠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但是她身体里似乎有一种本能在这样告诉她,人类是不能去注视它们的眼睛的。


    有惊无险地穿越过一半的城市,两人来到一片密密的森林,他们的靠近让斯拜德有了感应,它主动现身找到了他们。


    “有什么事吗?”斯拜德问。


    然后在看到方眠和贺言深的状态后愣了一下。


    “净化者?”斯拜德惊讶地叫了一声,“难道殿下口中的污染者和净化者就是你们?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白色的眼睛。”


    方眠疑惑:“什么?”


    而对于早就听过这两个词的贺言深,他则是眼前一亮。


    “你知道什么是污染者和净化者?能告诉我们吗?”


    斯拜德沉思了一下,道:“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听殿下提起过几句,她说这是非常罕见的现象,污染者如果没有净化者的话,理智会一直崩塌溃散,最后成为彻头彻尾没有思想的怪物,而且破坏能力极强,是会很头疼的存在。”


    方眠从斯拜德的肢体动作中解读出了些什么,她问:“你的意思是,我是污染者?贺言深是净化者吗?”


    斯拜德点了点头,它严肃地道:“我觉得你最快点躲起来,如果被神发现你的存在的话,祂们很可能会杀了你。”


    “为什么?”方眠问。


    “因为污染者的存在,是因为被神污染了,同时也能够污染神。”斯拜德严肃道,“神是不会允许有这种隐患存在的,一旦被污染,精神力就会紊乱甚至溃散,神会陷入非常虚弱的状态,甚至有可能会死。之前出现过一次这样的事件,那是很多年以前了,那个污染者因为没有匹配净化者的存在,最后陷入了狂暴状态,当时很多神都被污染了,被污染之后的神出现了自相残杀的状况,出现了大量的神陨……最后如果不是殿下阻止了这场灾难,神很可能会就此消失,随后殿下也因为虚弱沉睡了很长一段时间。”


    方眠捕捉到重点,她问:“匹配的净化者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污染者一旦开始出现,相对应地也会有与其最匹配的净化者出现,如果二者一直无法碰面的话,污染者就算找到了其他的净化者,被净化的效果也是微乎其微,而且这原本就是十分罕见的事件,几乎不会有同时两个污染者出现。”


    方眠沉默了一会儿,她大概懂了,也就是说……她可以弑神了,是吗?


    她暗暗握紧了拳。


    “你最好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心理。”斯拜德道,“我说过,你能够污染神,神也会污染你,一旦出现任何意外,你的精神力就会彻底狂暴,再也无法恢复了,也就是说,你会变成和那些毫无神志的怪物一样的东西。”


    第96章


    污染者。


    关于为什么会成为污染者她已经完全不关心了,对她来说,这种问题就像是在问为什么会成为怪物一样,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疑问。


    她现在只是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以自己最想要的方式,在这个灾难重重的地球上生存下去。


    方眠没有去在意斯拜德的劝告,她只问了自己关心的事:“外面出现的那些大家伙究竟是什么东西?它们也是被弗莱德召唤来的吗?既然如此,弗莱德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召唤这些家伙。”


    那地球人类灭绝的速度绝对会快上好几倍的,很可能甚至都没有喘息之机, 绝对是灭顶之灾。


    “如果是那样的话,弗莱德想要的能拼凑他妻子身体的碎片就没办法集齐了,要拼凑出一个足够坚韧的身体,需要很多很多怪物碎片,而且质量太次的怪物还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莉娅原本的身体被她自己破坏得太严重了,等被弗莱德发现的时候,她的身体机能已经全部丧失了,根本无法支撑之后漫长的生命,所以只能重新再塑造一个了。”


    方眠眉心微跳, “可我怎么觉得,弗莱德根本不是很在意莉娅这个妻子呢?既然不在意,那是不是她有那么重要吗?与其如此大费周章复活莉娅,他为什么不去找下一个?”


    斯拜德摇了摇头, “不行的,每一位神只能有一个新娘,一旦最初选择了哪个,之后就再也无法变更了,如果新娘不幸死去,神要么选择复活,要么就一直沉寂下去,没有新娘的神明是无法与拥有新娘的神明抗衡的。”


    原来是这样,这样一来,一切好像都变得合理了。


    弗莱德想要成为旧日支配者之主,于是在散播教义和广收信徒的同时,祂挑中了莉娅作为妻子,在哄骗之中莉娅真的爱上祂,信奉祂,直至有一天真相落败,莉娅自杀。


    所以弗莱德现在要做的事也只是相同的,他要复活新娘,要成为旧日支配者之主。


    至于爱情的部分是不是真的方眠并不在意,她相信莉娅也不在乎了,她现在只想要得到弗莱德的力量。


    通过吃掉的方式,应该就可以吧?


    “净化者能和污染者一起永生吗?”方眠问,她已经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无限延长了,生命突然变成了一种可视化的东西,这让她的一切欲.望开始缩小,一切的事情都不是麻烦,唯独贺言深这件事。


    斯拜德皱了皱眉,它看着方眠,沉默了一会儿道:“这要取决于你。”


    “什么意思?”


    “……净化者只能被污染者杀死,杀死的唯一方式是,流干身体里的血。”它补充,“而净化的唯一方式是,给污染者喂血。”


    “所以,净化者的血会对污染者有极高的吸引力,尤其是在污染者短暂陷入癫狂状态的时候。”


    从森林离开之后,方眠和贺言深都沉默了很久,过了好一会儿,贺言深才想起来问:“眠眠,我们去找他们是干什么的?”


    “……我本来是打算杀掉它的。”方眠道,原计划是杀掉斯拜德,在弗莱德那里取得一些信任,这样便于她的靠近,那只该死的怪物对她的防备心还很高。


    至于是不是真的杀死,那就看她的心情了。


    毕竟……蜘蛛的味道都很好吃。


    但是现在,斯拜德告诉她,她是可以直接杀掉弗莱德的。


    旗鼓相当的较量,那为什么要用其他弯弯曲曲的伎俩呢?她现在就可以去拿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方眠没有保留,在这个时候,她已经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贺言深了。


    “也许没有那么绝对,也许会有破解之法。”方眠的眉眼很沉静,“如果我吞掉他,得到他的力量的话,说不定我们可以一起永生。”


    方眠自己很清楚,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突如其来的暴动,她会完全失去意识,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必须想办法遏止糟糕的结果,她真的不想某天睁开眼醒来的时候,发现贺言深被自己吸干了血死掉了。


    贺言深张了张口,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算他现在成为了净化者,可他身上也没有多出任何的能力,他好像只是个辅助品,没办法彻底帮到眠眠。


    但是永生这件事是十分必要的,他必须留在眠眠身边,这样才能保证她的精神状态能一度稳定下去,不要陷入崩溃。


    “好。”贺言深点头,“我们一起去。”


    社会秩序在持续崩塌,到处充斥着叫喊声和枪械武器的声音,空气里甚至弥漫着血。


    方眠和贺言深两人走在折回白金会馆的路上,她刚刚还从斯拜德那里学到了一个概念——本源体的概念。


    它讲的有点绕,但是方眠大致自己理解了一下,大概就是眼前出现的这些大家伙,都是神明的仆从,越接近现实生物的能力越低下,越高级的形状就越模糊越四不像,它们不会攻击神,只会听命于神的指令。


    莉娅的新身体已经拼凑完毕了,方眠真是好奇弗莱德会拼出一副什么鬼样子。


    “那是不是……唐敏他们的人?”贺言深问了一句。


    他现在的视力变得好了很多,隔着很远也能分辨出人了,他好像看见几个眼熟的身影,都是之前在郊区附近的那个地下基地看到的。


    方眠也看到了,她眯了一下眼,看到有几个人,所谓的火种,在杀这些大家伙们。


    他们的力量还是太微薄了,要好几个才能杀掉一只,但是方眠没有看到本源体的数量减少。


    杀戮没有意义,她得出结论。


    谁也不知道本源体的数量究竟有多少,也不确定它们是不是可以再生,但是方眠知道,直到解决掉召唤者的话,本源体的数目就会停止,不会再增加了。


    “方眠!”一个蓝色的身影闪过,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方眠顿了顿,才认出眼前的人居然是唐敏。


    她变成了一直乌青色的蜥蜴人,她的变异似乎非常厉害,除了下半身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人类的特征,只有那双眼睛还保留着以前的风格。


    “看上去你的返祖药不太管用?”方眠开口嘲讽。


    唐敏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已经放弃彻底扭转局势了,你说得对,变种人的数目才增多,这已经是未来发展不可逆的局势了,以前是我太异想天开。现在我只想把药用在那些低级怪物身上,它们是有希望重新变回人类的,我想试试。”


    “是什么让你扭转得如此之快?”方眠问,“两天前你见到我的时候,还在极度地犹豫着呢。”


    唐敏张了张口,她看了下方眠,一个很古怪的表情,很不明显,变异让她的脸看上去没有那么丰富的情绪色彩了。


    但方眠还是感觉到,她似乎有点害羞。


    “我……可能要领养一个女儿了。”唐敏道。


    “她也是变种人,是吗?”方眠感到好笑。


    真是令她意想不到的理由啊。


    “是的……”唐敏点头,“我想和她继续生活下去……以目前这样的状态。”


    没有生病,没有轻易的死亡和年龄的限制,没有人不会向往这样的人生。


    “那么你们现在是在做什么?这些东西杀不完的,你们难道看不到吗?”方眠道。


    “我们知道……我们的人已经有一部分去了白金会馆,但是我们没有找到弗莱德的踪影。”唐敏苦恼扶额,“到处都找不到他,目前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啊,看来他自己藏起来了。


    方眠下意识捻了捻指尖,她想,她或许知道弗莱德待在哪里,会是地下那个冰室吗?


    几天而已,白金会馆就变了另一副样子,大楼的楼体被彻底破坏,还有几处坍塌,整栋高楼看上去摇摇欲坠,简直就是危楼了。


    里面死气沉沉的,丝毫听不见乐声了。


    “看来那些富人们都死了啊。”方眠的声音有些愉悦。


    两人走进大楼,继续寻找上次的位置,地面上灰尘很大,之前被方眠破坏掉的部分被重新修复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弗莱德做的。


    这让方眠更加肯定,弗莱德肯定在这下面。


    “你在这里等我。”方眠道。


    她正要出手,就被贺言深紧紧拉住,他摇头:“不行,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我要和你一起。”


    方眠眸色微深,说实话,她没有把握能在弗莱德手中保贺言深安然无恙呢。


    对方真正的实力她并不知情,但是一旦莉娅的灵魂与新的身体完全融合,一旦弗莱德达到目的离开地球,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方眠皱了下眉,“你留在这儿,贺言深。”


    “我……”贺言深还想再说什么,被方眠打断。


    “我需要有人帮我盯着这里,你不是知道吗?除了弗莱德之外,还有一个和他一样的东西存在,你觉得这种时候,那个东西会不出现吗?我可不想我们两个同时进去之后,直接被包抄了。”


    “可……他们是敌人。”贺言深道。


    方眠抿了下唇,“难道我们和他是朋友吗?”


    都不是。


    贺言深眼中浮现出挣扎,最终他答应下来,重重点头:“好,我知道了。”


    第97章


    贺言深被留在了外面, 方眠觉得松了口气。


    她其实是很想要贺言深陪她一起死的,如果意外发生的话,但是她不能接受贺言深不受控制地死在她前面。


    存放着莉娅尸体的地下依然寒冷刺骨,但是对方眠没有太大影响,她按照之前的轨迹慢慢走着,谨慎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走过一遍的路,即便是地下迷宫也更为轻车熟路了,这次方眠找得很快, 她很快就看到了微薄的光亮,然后还没来得及前行, 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爱你, 弗莱德,我爱你。”


    是莉娅的声音。


    同时,她也听见了弗莱德的回复:“我也爱你,莉娅。”


    非常虚情假意的对话呢真是。


    就在这个时候,在方眠打算更近一步的时候,她眼前突然猩红一片,紧接着脑袋里就出现了一片嘈杂声,但是这次方眠感知到了,她明显地感知到,跟弗莱德相同的另一个神也在这里。


    她之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白金会馆失去意识,现在她知道了,是因为精神磁场太过紊乱了。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只有意识格外清楚,方眠简直觉得头痛欲裂,她听到了类似咆哮的风声,听到破裂、爆炸和倒塌的声音,听到很多东西,但是她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做不了。


    发生了什么?她这是在哪儿?在干什么呢……


    方眠想去摸自己的脑袋,但是奇怪的是,她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去哪儿了,与此同时,她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很干痒,一种久违的饥饿感充斥着她的神经。


    好饿,好饿啊……


    自从开始习惯性吃怪物后,她好久都没觉得这么饿了,从上到下,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空的,好像连五脏六腑也没有了,极度空虚的感觉让她疯狂想要进食。


    很远的地方似乎传来咆哮声和打斗声,与此同时,也有人发出惊叹的声音:“你们看那是什么!?”


    白金会馆的楼坍塌了,倾斜的楼层外泻出很多东西,食物、钱币、精美的奢饰品装饰、尸体……但是都被湮没在飞扬的尘土之中。


    与此同时,尘雾中站起一个人影,足足有十几层楼那么高的人影,就像外面那些大家伙一样的东西,但又不一样。


    随处可见的大家伙至少能看清它们的模样和长相,可眼前这个却根本不能,她完全就是一个模糊的形体,就像是初学者画在素描本上的画,看上去格外令人恐惧。


    “那……难道是新的本源体吗?”唐敏呢喃了一声,眼中噙着震惊,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怪物。


    然而同时,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出现:“污染者就是长这个样子的。”


    唐敏回头,是梁瑶。


    梁瑶盯着那个身影,露出了然的表情,真是好运,难得一见的污染者就这样看到了呢,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狂化成这副样子,看得出她完全没有被净化过了。


    也对,毕竟她身边的净化者也是刚刚才得知自己的身份。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唐敏问,“会不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


    梁瑶摇了摇头,“先不用管她,运气好的话她自己能够消化,运气不好的话,这种状态她也没办法撑下去,除掉是迟早的事。”


    城市的上空已经很乱了,战火在不断交织着,在完成新娘的复活仪式之后,邪神阿尔瓦撒已经开始了屠杀模式,祂像灭世之主那样降临,伫立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几乎要占据整片的天空。


    但是因为浓雾太过严重,大部分的普通人类根本看不清祂的模样,只隐隐约约看到黑影在浮动。


    格外丑陋的恶神模样,祂大开的口仿佛一个深渊,能够吞噬一切。


    “我好饿啊……”方眠在此时呢喃了一声,她的声音完全变调了,透着诡异与阴冷,她垂着脑袋,虚无地扶着什么地方,但是完全看不清。


    她看不清任何东西,连自己也看不清。


    “我好饿啊……”她重复着这句话,声音拉得长又哀怨,巨大又瘦削的身形使她看上去就像一个用木头削出来的人一样,跌跌撞撞地行走在楼宇之间的空隙中。


    很多建筑都被破坏了,绝大多数,完整伫立的所剩无几,在忙于消灭本源体的火种们在看到她之后都忍不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她看上去格外可怕,甚至比那些本源体还要可怕,因为她根本没有形状与确切的形态,晃晃悠悠撞来的样子宛如大逃生模式中横冲出来的女鬼。


    “我靠!!那东西朝这边过来了!!快跑!” 有火种惊叫一声,组织着人群从她周围散开。


    然而那个模糊的形体却直冲着一个本源体而去,然后撕咬,然后吞咽,她吃得很大口,半个城市都能听见她的咀嚼声。


    而原本的本源体,强悍到需要十几个火种才能齐力消灭的巨大怪物,就这样被她一口咬穿了身形,有一半被直接吃掉了。


    “我好饿啊……”方眠呢喃着,她觉得自己好像吃了一些东西,但是为什么丝毫没有饱腹感呢?


    巨大的饥饿感仿佛要将她吞噬,她整个人几乎要被饥饿感操控了。


    不断地寻找、撕裂、吞噬,那个长相奇怪的怪物在不断地杀戮和吃掉本源体们,而相应的,在她面前,那些本源体宛如被定住了一般,没有丝毫的反抗。


    “是我们的盟友吗!”有人惊喜地喊了一句。


    “恐怕不是。”斯拜德远远看着,叹了口气,“她之所以会选那些大家伙吃,是因为只有它们能填饱她的肚子,如果都被吃完,那就不一定了。”


    一阵沉默之后,众人开始商议,要不要等她把本源体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再一举除掉她。


    毕竟这个诡异的东西看上去很强,杀死本源体对她来说是如此轻易的事,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光是杀死本源体就已经很费劲了。


    “不……不行。”一个声音传来,沉甸甸的属于人类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累。


    是贺言深,他像是刚从废墟里爬出来的一样,浑身都脏兮兮的,手臂和脸上有一些擦伤,但看上去并不严重。


    他在注视着那只突然出现的怪物,眸光轻颤着。


    眠眠变成了这样,这个样子,和那个晚上树林里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原来她那个时候就已经陷入过一次的癫狂状态了,之后算是小打小闹吗?


    贺言深记不清了,他不知道眠眠有没有喝过他的血,因为他的确被断断续续咬过很多次了,但是那些次数里,血都不是很多,一点点而已,就算是他被眠眠一口咬穿心脏那次,也都不是很多。


    从那个时候起贺言深想他就应该发现的,他的身体机能开始不一样了,受了那么重的伤,却没有流失太多的血。


    他的身体在保护他,眠眠没有从他这儿得到足量的能够抚平她暴动的血。


    “我现在还能做点什么吗?”贺言深看向斯拜德,他的眼神绝望中透着希冀。


    所幸斯拜德点了点头,开口:“当然可以,但是现在显然不行,你如果靠近,会被毫不犹豫碾碎的,你不会指望她在这个时候还能认出你吧?”


    贺言深摇了摇头,他当然知道,失去意识的眠眠是什么样子。


    “那我要怎么做?”贺言深问。


    “配合我们,擒住她。”斯拜德说。


    贺言深皱起了眉,他下意识看向周围,这些人都在看着他。


    “净化者对污染者有着特殊的吸引力,她一定会来找你的,你帮我们吸引她,我们会帮你擒住她。”


    他们刚刚还在说要除掉眠眠。


    不可以。


    贺言深根本不信任这些人,怎么能放心把眠眠交到他们手上?


    不行。


    他的神情一点点冷漠下来,逐步与所有人拉开距离。


    “那就算了。”贺言深开口,“我自己的事,自己想办法。”


    他在后退,他同时看到许多人愤怒或惊讶地朝他开口,可他不想去听他们在说什么,很容易联想,不过是劝他为了人类,为了地球之类的鬼话。


    可是现在,对他来说,这些东西都不重要了,他只要眠眠好,只要眠眠活着。


    只要这样,其他的任何都可以牺牲。


    任何东西。


    “不用再说了。”斯拜德道,“净化者本来就是会无限服从和奉养污染者的,这是滋生于本能的东西,就算要他牺牲自己,他也会毫无怨言地答应的。”


    净化者的存在,本来就是一种牺牲。


    血的气息,在这座城市上空笼罩着,杀戮在继续,与此同时军方部署也在此时赶到,姗姗来迟到足够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故意的。


    “看来人类也来参与战斗了。”唐敏道。


    有人冷哼一声:“都要扳倒性胜利了才过来,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些人这么虚伪。”


    唐敏沉默,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而且以人类的能力要与众多如此巨大的怪物较量,无疑是螳臂当车。


    军方的目标开始瞄准场上另外一个诡异的怪物。


    “准备高压火枪,让其余几队都过来支援,务必一击即中,彻底消灭这只怪物。”


    “可是长官,那东西看上去好像是咱们这头的,它在吃别的怪物呢。”


    “没看见它在不停变大吗!再拖延下去就要和顶上那两个一样了!”


    无数量装甲车、无人机以及先手部队围住了正在享用饕餮盛宴的怪物,随着吃掉的本源体越多,她的形体似乎越发虚无,到现在更是什么也看不清了,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挪动。


    谁也不清楚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而另一边,贺言深终于爬上高楼,到达了一个勉强能与之对话的地方,他看着眼前的东西,有一瞬间都恍惚这到底是不是方眠,会不会是他认错了。


    “眠眠!”贺言深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求你,求你快点变回去吧,军方的人马上就要过来的,我们快点一起离开。”


    但是方眠只是往他那个方向看了一下,然后继续着自己的猎食。


    啊……好像是贺言深的声音,他好像很着急。


    不要急……方眠想着,她还没有吃饱呢,这里有很多,很多食物可以吃。


    突然,眼前再次一片猩红,巨大的灼痛感遍身袭来,怪物尖叫了一声,发出诡异的长鸣。


    “眠眠!”贺言深叫了一声,他恼怒地看向那些人类,那些将高压火枪对准眠眠打开的人类。


    他们要杀掉眠眠。


    绝对不行。


    贺言深划开了自己的手,鲜血涌出,特殊的气味吸引了怪物,朝他看了过来。


    贺言深望着她,一点点后退,用很柔和的声音对她道:“过来,眠眠,到妈妈这儿来。”


    第98章


    到了现在这个时刻, 贺言深才清楚地意识到,其实所有的一切都完全不重要了。


    人类什么的不重要,这个世界会不会继续延续下去也不重要,一切都可以被抛弃和放弃,但是眠眠不行。


    只要她还存在,哪怕以后都是以这种方式活着也好,哪怕她以后永远都无法恢复神智了也好,那也远比她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好。


    贺言深根本接受不了离别,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失去亲人的印象在贺言深脑海中已经变得很淡很淡了,他回忆过往的时候,几乎所有的片段都存在着眠眠的身影。


    方眠在他的人生中所占据的比重太大了,一旦失去的话,他的生命好像就此空了下来,他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以后的人生。


    如果眠眠死了,他大概率也不会想活。


    就算以后世界恢复了又怎么样?就算以后他又能够打球成为体育明星了又怎么样?这段记忆还是根植在他的身体里,永远也无法拔除了。


    难道他还能在失去她之后找到下一个爱人吗?难道他还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地继续过自己的人生吗?


    好像不能了。


    就算是这个世界还没有变化的时候, 就算他和眠眠都没有做男女朋友的时候,他的人生计划里也全部都是她。


    他都付好了市中心一套房子的首付,用这些年在大学里打比赛攒下的钱,那间还没有来得及装修的房子, 本来是想和眠眠一起商量的。


    但是她突然不理他了,贺言深找不到原因,他觉得除了大学这段时间里,他们的联系因为他太忙少了许多之外,好像也没有产生什么矛盾,也没有什么分歧,他不知道眠眠为什么突然不理他了。


    于是他二话不说就在她隔壁租了房子,他和原先的租户费了很多口舌,答应给对方三个月的房费补贴才谈妥下来。


    他觉得自己的生活稳定下来了,早就已经不是以前需要福利院接济的落魄小孩了,好像是时候往前走一走了。


    但是他和眠眠的关系却出现了问题。


    他不敢问,只能死皮赖脸缠着她,每次要去队里训练的时候,他都很害怕一回来发现方眠已经搬走了。


    那个时候,他都没有想过,万一方眠在大学找了男朋友怎么办?这样的假设他甚至都没有想过,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找个女朋友这件事。


    好像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需求,他连规划自己人生的时候都是把方眠满满地填充进去,他在自己买的房子里余留了她的卧室,她的书房……


    那个时候,他都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太久了,好像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他都不用去专程考虑,自然而然就这样做了。


    到现在……到现在贺言深也说不清,他和方眠之间的状态究竟是不是他想要的那种状态,他也那没办法去说这种生活是不是他所满意的,在生存首当其冲的世界里,好像他们两个还能这样已经很奢侈了。


    两个人的体位也好,相处模式也好,谁强势一些也好,这些贺言深都不在乎,只要眠眠喜欢就好了,只要不是原则问题,他都可以退让……


    但是现在贺言深连自己的原则也开始模糊了,他曾经告诉过自己,眠眠就算是怪物,也是很好的,她救过很多人,她没有伤害过别人,她只吃怪物的,她一直很好。


    他试图把方眠放在一个正确的位置上,试图说服自己这就是一段很正常的感情,只不过因为世界乱套了的关系,眠眠也有一些令人意外的变化而已。


    她还是他的眠眠,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的。


    现在呢?现在这种心态好像变了。


    好像渐渐地,贺言深就什么都不在乎了,只要眠眠没有事就好,只要她活着就好……她现在过得很开心,她才开心了没有多久,为什么不能让她一直像这样生活下去呢?


    迄今为止,她也没有伤害任何人,所以……


    贺言深的小臂上,不断有鲜血流出,他割得不算浅,甚至有点深,很快他的手心全被自己的血染红了。


    他注视着方眠,那只已经丝毫看不出方眠影子的怪物,一点点后退着。


    “过来,好乖,就这样朝我走过来。”贺言深开口说着,他简直像是在安抚着她一样,像是在诱哄着她一样,只要她能离开这里,从那群人类手中逃脱出来。


    为什么?就算失去了理智,他的眠眠也只是在吃掉怪物而已,为什么这些人要将武器对准她呢?


    这群该死的……无能的人类们。


    贺言深的眼瞳已然全白,在他的世界里,他好像看不到其他的任何东西了,没有破损的楼房,没有吵闹声,没有火枪和弹药……没有了一切。


    就只剩下他和方眠。


    他看着方眠转过了身,猩红的目光一直盯着他流血的手腕,看着她一点点朝他靠近,走了过来。


    他很开心地露出笑容,他很主动地把自己的伤口露给她看。


    “想要尝尝吗?只要来我这里就可以了,你要多少我就给你多少,过来,过来我这里。”


    充满了极致的诱惑。


    方眠宛如停止了思考,她眼前好像有一顿盛宴美餐就等着她去享用,更要命的是,对方还在不断地诱惑她……


    其余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她直勾勾朝着对方走了过去。


    “那个人要干什么?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们看他的眼睛!他会不会也是怪物!?”


    “一定是的!一定是的!!杀了他们!必须全部除掉才可以!”


    好吵啊……


    方眠不耐烦地摆了摆身体,她隐约听到有什么东西坠毁的声音,但是她没有回头,她本来就什么都看不见,凭借嗅觉去猎食已经很让她烦躁了,现在她好不容易看见了一些什么,听见了一些什么,当然会不受控制地被吸引。


    被吸引……


    很近了,靠得很近了,贺言深深呼吸着,他的瞳孔中散发出惧怕,因为眼前的方眠的的确确变成了一只怪物,他逐渐能够看清楚她的外表了,与蛇类似的软体,她的四肢看上去很虚无,好像飘在空中一样,泛着幽邃深红的眼瞳,尖锐的牙齿……


    总之,很难去界定她到底更像什么生物,好像无法用言语去形容了。


    贺言深在继续保持后退,等他发现方眠已经完全被自己吸引时,他就彻底转身开始奔跑。


    要离开这里,要离开这里,他要带眠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她会在那里恢复的,她会的……


    又传来一阵尖锐的鸣叫,方眠再次被火焰吞噬,巨大的火光灼伤了她很多很多地方,身上似乎传来烧焦的气息。


    贺言深咬了咬牙,奔跑的脚步更快。


    根本不值得留恋,这个世界,这些人类,眠眠以前说得真对,难道同为人类的时候,这些人对身为孤儿的他们很好吗?


    即便是同为人类的时候,他们不也处处受人白眼吗?


    找工作也好,学校的一些老师也好,很多人也好,一听说他们是孤儿这件事,就会不自觉地轻蔑起来,上学的时候,也总是会安排一些重活给他们干… …


    这些不是一直都在发生吗?


    所以为什么他要对人类这个身份产生这么强烈的归属感啊,他已经可以彻底放弃了。


    诱哄变成了追逐,可惜人类的躯体终究还是无法超越怪物的,贺言深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已经快要逃不掉了。


    好,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一直过来吧……


    腰间突然一紧,贺言深感觉到自己被一把抓住了,怪物的脸孔开始放大,直到出现在他眼前,直到他被清楚地凝视着。


    也许是眠眠的意识还没有恢复吧,贺言深能感觉到自己腰上被禁锢的力道并不算轻,他的肋骨都被捏痛了。


    但是比起这个,他更在意别的。


    他疯狂摇着头:“不要,不要停下,继续走,你停在这里他们会马上追过来的,求你了眠眠,继续走。”


    然而面对他的乞求,方眠充耳未闻,她像是在认真地欣赏着他,又像是在遗憾于他的体积,为什么这么小,根本不够填饱她的肚子。


    细长而冰凉的舌尖开始卷上贺言深的手腕,一点点舔舐着他已经干了一部分的血,贺言深低着头,看着方眠把那些血一点点舔干净,然后再露出意犹未尽的神态来。


    “还想要吗?”贺言深不自觉露出纵容的神色来,他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她,但是即便是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他也触碰不到她的脸。


    手指一点点缩回,贺言深吸了口气,开始去摸自己藏在后腰处的刀,他现在的身体变得比之前优越了很多,可能就是在迎合斯拜德口中的净化者的身份吧……


    血凝结得太快了。


    他拿出刀,又在原来的伤口上重新划了一道,刺痛让他皱了下眉,但又很快舒展开。


    他几乎是举着自己的手送到怪物面前。


    “还有的,这里还有,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但是我们不要待在这里了,继续往前走,好吗?”


    他另一只手紧紧握着缠住他的那一部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企图能够让方眠感知到他的情绪。


    但是怪物不为所动,她只是格外迷恋地,用舌头一圈圈缠住他的小臂,沉浸地品味着血的气息。


    “求你了……”贺言深都快要哭出来了,“从这里离开,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他握着不知道是方眠的哪一部分,贴向自己的心脏。


    这里的血,才是最充沛的。


    第99章


    心跳声几乎要穿透耳膜了,那种律动的声音很悦耳,让方眠的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了下来,她在很努力地看清自己抓到的是个什么东西,似乎非常小巧……


    如果直接吃掉的话,一定很难满足她的胃口。


    但是味道很好闻,滋味尝起来很不错,就像……就像……


    一时之间,她想不起就像什么了。


    “往前走,好吗?你只要往前挪动一步,就好了……”贺言深在继续诱哄着她,他多希望此时此刻的方眠能够听懂他所说的话。


    但是她没有,她只顾着舔食他身上的血。


    贺言深记得斯拜德说过,净化者的血可以让污染者恢复神智,从狂暴中醒过来,可眠眠现在显然没有苏醒,为什么?是因为他给的血不够多吗?


    ……他可以全给她的。


    在做下这个决定的瞬间,贺言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离我近一点儿, 眠眠。”贺言深说。


    他本来并没有奢望方眠真的会将他拿得近一些,没想到她照做了,那双猩红色的眸子注视着他,与贺言深对视着。


    “这些不够?是吗?”贺言深望着她,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如何去交流,只能无限地奉献上自己,展开自己, “那你自己来取,好不好?我这里…有很多。”


    血,断断续续已经被吃掉一些了, 贺言深本该感到头晕目眩的,但是莫名地,他好像一边被舔舐,一边不由自主滋生出一些微妙的快感。


    他的大脑好像在麻痹自己的身体,一边渴求希望能够被摄取更多,好像越多,这种快感就越明显。


    这大概是,净化者的本能吧,至少他以前没有感觉到过。


    军方并没有放弃追杀,他们两个似乎只有彼此,没有任何人愿意上前相助,怪物似乎一直没有想要进一步伤害他的意思,只是循着贺言深自己划出的伤口继续舔舐着,一直舔到他第二次的伤口也渐渐凝结了。


    “眠眠,你是不是认得我?你能听懂我的话吗?往前走,一直往前,好不好?”贺言深没有放弃继续引她向前,因为他看到了,在那几架无人机坠毁之后,军方又调了新的无人机过来,而且马上就要追上来了。


    她似乎听懂了一些,脚步开始缓慢地移动,这简直让贺言深喜极而泣。


    “对,就是这样,继续往前,你好乖。”贺言深继续哄着她,但是依旧来不及,眠眠走得太慢了,很快就被无人机追上,同时军方的车辆也在追他们……


    然后被包围。


    贺言深开始绝望,看来他们今天都无法逃出这里了。


    所幸,他们现在在一起,如果被烧死的话,应该也是一起吧……


    贺言深眼睁睁看着那些无人机的喷射出强烈的火光,他下意识闭上眼睛,但是预想中的灼痛并没有传来,反而是耳边又响起尖锐的嘶鸣声。


    贺言深猛然睁眼,他看见眠眠弓起身子,将他保护了起来,被灼烧到的只有她的背,贺言深闻到一股焦味。


    他的心脏开始发颤。


    她记得他,她不是完全没有记忆了的,她不是完全丧失了理智的,她并没有到斯拜德所说的完全癫狂的状态。


    眠眠一定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她是完全能够恢复的。


    贺言深笃定这一点,也许眠眠只要再多喝一点他的血,就能够恢复正常了。


    “再近一点。”贺言深对她说,“离我再近一点眠眠,好吗?”


    他很努力地向前伸手,希望能触碰到她,而方眠也在一点点向他靠近,直到贺言深能够触摸到她的脸。


    “你是不是,醒了?”贺言深问,“眠眠,你能看得清我是谁吗?你能听得出我的声音吗?”


    他的掌心很热,很熟悉的触感,一些思绪慢慢回笼,方眠眨了一下眼睛。


    “贺…言深……”怪物口中发出古怪的呢喃,可贺言深居然听懂了,他点头。


    “是的,是我!我们离开这里,我们……”


    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一把长锥穿透了方眠的身体,紧接着第二把,无数把,宛如锚一样的东西,被数架飞机牵引着,将她整个上半身都死死钉住。


    这种程度的痛根本不及被火烧,怪物没有发出声响,只是拼命地挣扎着。


    “放开!放开她!”贺言深急切地推着那些东西,他想要帮眠眠从那里挣脱出来,可是这些锚纹丝不动,反而将他的掌心蹭得满手是血。


    “那个人类怎么办?一起杀掉吗?”有人问。


    怪物完全被架起来了,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一定无法再保护那个人类了。


    “救下来。”指挥道,“他身上不知道有什么秘密,能够让怪物保护他,绝对值得研究。”


    于是,巨大的怪物被吊起向后拖走,军方用激光利落地切下了她的手臂,以致贺言深坠入深渊。


    “不!!”贺言深目眦欲裂,“不行!不要伤害她!”


    然而不等他说完,更多的火光在怪物周围爆发,将她完完全全吞噬了进去,很久都没有平息下来。


    熊熊燃烧的火焰,几乎能够将整面的天空照亮,在浓雾之中发出刺眼的光芒来,与此同时,怪物也开始尖叫嘶鸣,不难听出她的痛苦。


    贺言深近乎停止了呼吸,他没有发现自己被人接住了,只是死死盯着那个方向,看着怪物的体积在慢慢变小,听着她的嘶喊声越来越虚弱,直到火光吞噬所有,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的心脏也像是停止了跳动一般。


    为什么会这样……眠眠明明,已经快要恢复神智了,为什么要这样?只需要稍微等一等,她就恢复成正常的模样了。


    为什么要杀掉她,为什么?


    没有太多时间留给贺言深去反应和回神,因为军方已经马上开始清理剩下的巨怪以及人员的整顿恢复,而贺言深也被捆了起来,押上装甲车,等待进一步的观察研究。


    与此同时被带走的,还有方眠的尸体。


    被烈火焚烧过后,她缓慢地恢复了原本的身体,只是被烧得焦黑一片,已经不大能看清原来的样貌了。


    “快点搬东西上车回基地,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有人指挥着。


    然而在这个时候,军队里发出了惊异的声音,先是一个人,随后是几个。


    “怎么了?那边在鬼叫什么?”


    “长、长官,地上那具尸体不见了!”有个人面带惊恐地回复。


    而他身后的地面上,除了几块黑乎乎的痕迹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这下就连这个军官也愣了一下。


    “怎么、怎么会不见了?!”


    不是死了吗?明明是已经烧死了啊,身体上的很多部分,甚至都化为了灰烬,怎么会突然不见的?


    “会不会……是被别的怪物,拿走了?”有人尝试出声。


    这似乎是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了,但是同时每个人心里又都清楚,这辆车的位置外圈还站着防守的士兵,怪物们是不可能过来的。


    沉默在人群中发酵着,人们都不约而同加快了撤离的速度,生怕被什么东西追上来似的。


    去往军方基地的路上很沉默,所有人都在沉默,这场灾难似乎要接近尾声了?谁也不知道,只是事情似乎在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还没有结束,需要料理的事有很多很多……


    贺言深也很安静,从一上车开始,他就被注射了镇静剂,然后被单独关了起来。


    他断断续续地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可怕的梦,梦见眠眠回来找他了,但是她的身上都被烧得很严重,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


    他问她疼不疼,她又不说话,就一直静静地注视着他,带着焦味的身体向他靠近,然后摸他……


    也许是梦里的感觉太过真实了,贺言深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缓缓睁开眼,感觉到车好像停了,只是以他现在的角度,完全看不到有一滩黑色的东西从车底下的缝隙中钻了出去。


    人类……


    贺言深的眼神很黯然,他没有忘记发生了什么,他知道那一切都不是自己在做梦。


    这样的清醒让他感到很绝望。


    有一种渴望在他心底蔓生着,他很想要……很想要替眠眠复仇,很想要这里存活着的这些人都去死。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连活下去的希望也随着那团火光一同消失殆尽。


    “把车上那个人带下来,然后带去实验室!”


    外面传来声音,贺言深平静地听着,平静地等他们打开车门,平静地被好几个人带了下去,不知道要押往什么地方。


    他无声地笑了笑,眼神多了几丝嘲讽。


    是的。


    他开始确信,这里的这些人,应该都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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