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041章(一更)
虞清光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只记得自己为鄢容清理背上的伤口时,鄢容对她说了许多话。
他说自己对他并非无意,还要让她遵从自己的内心。
……
虞清光有些茫然,到底什么才算是遵从自己的心?
难道她一直都没有遵从自己的内心吗?
她想要和父母回萦州,或是去别的地方,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并不算遵从内心吗?
难道要为了自己对鄢容的那点“心乱和意动”,来抛下她心中所求,留在鄢容身边?
虞清光觉得无法接受,甚至觉得离谱。
她还没到舍近求远,为了那点感情放弃更多东西的地步。
更重要的是,鄢容并不是在留住她,而是在囚禁她。
虞清光并没有再多想,而是洗漱了一番,躺下睡了。
她明日还要去马场骑马,将这马术学会才是当前要事。
当晚,虞清光做了个梦。
她梦到了爹娘。
只是这个梦算不得好。
她爹肩头被一支箭穿过,留下一道血窟窿,正往外汩汩的涌着血。
江妙语跌坐在地上,抱着虞霍哭泣。
她还看到,穿过虞霍肩头的那只箭羽,深深扎入后面的地上,箭支尾端,用银漆瞄了一个月牙痕。
那痕迹与上次她被刺杀时的箭支痕迹一模一样,弯月外侧的尾端还描着波浪似的曲线。
爹娘似乎看到了她,大喊着让她快跑。
而后她看到远处一道银光闪过,朝着她快速逼近,虞清光吓出了一身冷汗,可双腿却如被钉入地面一般,半分都动弹不得,直至她亲眼看着那箭羽穿过她眉心。
她惊呼一声,猛然坐起身。
外头已大亮,日光偷着窗牖半开的缝隙,在地上留下斑驳光影。
屋内的榻上,透过朦胧的纱帐,可以瞧见那里头散着发的单薄身影,还在微微发着颤。
烟景听到了屋内的动静,连忙推门进来,将帷帐挂上。
她瞧见虞清光脸色难看,便连忙凑过去,为她擦拭额头上浸出的汗:“小姐怎么了?被梦魇着了?”
听见烟景唤她,虞清光这才缓过神来。
她抚上自己的胸口,感受自己猛烈的心跳声。
上次这般心悸的感受,还是四年前她爹上京述职,当日下午,家中便闯入了一队人马,将她和娘亲带走关入了牢狱。
虞清光眸中浮现一抹恐惧和慌乱。
她的预感向来准确,就连心悸感也与四年前一模一样。
难道爹娘真的出什么事了?
她该怎么办?
烟景见虞清光眼眶发红,甚至隐隐有落泪的趋势,她便吓了一跳,连忙抓住虞清光的手,“到底怎么了小姐?你别吓奴婢啊!”
虞清光回头看向烟景,小姑娘眼巴巴的看着她,眸中尽是关切,她鼻子不由得一酸。
烟景年仅十七,比她还要小三岁,平日里活泼好动,对她也十分上心,她向来都把烟景当自己的妹妹看。
烟景跟着虞清光从萦州来到京都,甚至还为她挡了一箭,虞清光知她真心,自然不会把心中这些疑惧告诉她,让她也跟着心惊。
虞清光连忙用手背蹭掉眼中即将要落下的泪珠,将烟景的手拉开道:“没事,先服侍我盥漱吧。”
烟景哪里看不出虞清光的反常,被虞清光推开后她又凑了过去,不信似的:“真没事?小姐你不要骗我!”
虞清光对着她笑了笑,连忙推着她催促:“都说了没事,快去吧。”
烟景并不信虞清光心中无事,可又实在拗不过她,便只好作罢。
虞清光用了膳后,便急急出了门,去了马场。
今早的那场梦,她不想用最坏的结果去想,可她却不能不放在心上。
她现在无法离开誉王府,只能认真学好马术,等她同翟星霁离开时,也好能够早点回到萦州去见爹娘。
上半日陈修衣并未在马场,虞清光便自己练了一会儿。
马场自有供人歇息的雅间,到了晌午,虞清光便上楼歇息了一会儿,同浅桥和烟景用了膳,这才又到了马场。
早上日头还晴亮,过了晌午便微微转阴,自然也方便虞清光骑马。
虞清光只听小厮说,陈修衣上午告了假,说有家事要处理,下午再来,却不想到了下午仍旧没见到人,便不由的问了一句。
那小厮也不清楚,只说替虞清光问问管家,便转身去了。
小厮从马场出来,一路朝着楼阁走,转问了好几人,才循迹找到了管家。
三楼亭台视野最是开阔,上头有篷布遮阳,前有绸纱避风,大眼望去能将整个马场都览入眼中,实在是个观景的好位置。
管家就在亭台前,弓着腰,正对着翟星霁汇报着什么。
翟星霁一袭明橙色衣袍,负手立在栏前,他个子高,那篷布悬着的垂穗被风撩过,轻轻擦滑着他鬓上的冠。
小厮循着翟星霁的视线望过去,正好看到了那靠近河溪的马场,正是方才问他话的女子所在。
他仅瞄了一眼,便垂下眸子,视线盯着翟星霁的袍尾。
他见到翟星霁的次数不多,可却也知道这位是主子。
每回见他,都是那身明艳的橙色缎子,若深究下来,方能发现差别。
差在那袍尾的绣线上。
绣线有时是镂花的,有时是暗纹,更多的是弯曲的银纹,那银也不像是线,像是将银子碾碎,镀上去的银箔。
他时常会想,若是扣下一点,也能抵几钱铜板。
管家听见脚步声,便回头问了句:“做什么?”
小厮连忙刚收回视线,垂眉道:“虞姑娘见陈骑师今日告假,问了缘由,小的便来问问您。”
管家平日里管得事务多,见小厮过来还当是有什么要事,却不想是这般举足轻重的小事,当即沉了脸色,斥道:“不长脑子的蠢货,这种事也要来问?滚下去。”
小厮挨了顿骂,只好灰头土脸的弓着身子下楼。
刚一转身,便被人叫住。
“慢着。”翟星霁转过头来,看着管家问陈修衣缘由:“她为何告假?”
管家揣着手,笑的恭敬:“陈骑师说亲人身体抱恙,请了半日的假,但是下午却没来,也没托人送话,小的只当她没处理完琐事。”
翟星霁应了一声,吩咐道:“教人去瞧瞧,莫要出了什么事。”
管家连忙点头恭维:“是是,小的这就去。”
说着,他还转头给那小厮递了一眼,小厮会意,连忙跟上。
翟星霁叫住小厮,淡淡道:“你不必再过去传话,我去就行。”
小厮应声,便跟着管家下了楼。
翟星霁立在栏前又观望了会儿,只见虞清光动作熟练不少,手中拉着马缰,掉头转弯也十分流畅。
他心中惊觉虞清光学的实在是快,虽说他这马场里的马都是驯过的,不易惊马,甚至连跑也算不上,可这才三日而已,竟是让虞清光学了个有模有样。
翟星霁收回思绪,转身下楼,朝着马场走去。
虞清光又跑了两圈,没等来那问话的小厮,却见翟星霁朝着她走了过来。
她仍旧还记得宫宴那日,翟星霁嗤笑着离去的背影。
虞清光觉得自己那些话触怒了翟星霁,便有一段日子不会见他,却不想翟星霁没事人似的,拉开马场的围栏,歪着头对着她笑。
这会儿正好太阳从云中探出,光落在翟星霁身上,将那橙色缎子照的更加明艳,袍尾的银纹也溢出刺目的光来。
“看来陈骑师教的不错,才让你这般惦记她。”
听他提到了陈修衣,虞清光便问了句:“她怎的告假了?”
翟星霁走上前,对着虞清光抬手,“她家人身体抱恙,我已遣人去她家中问候了,不必担心。”
虞清光见他对自己伸手,似乎是要接她下来,便拒绝了:“不用,我自己能下。”
她刚想动身翻身下马,却见翟星霁噗嗤笑出了声,他笑了好一会儿,这才抬眸看向虞清光,眼中带着戏谑。
“我可没想要接你下来,”说着,他又勾了勾手指,“把马缰给我。”
知自己想岔了,虞清光便有些尴尬,她抿了抿唇,却未有动作,而是硬着头皮问了句:“做什么?”
翟星霁直接抬手,作势要将虞清光手中的马缰夺过来,却见她反应极快,一抬手,竟是躲了过去。
虞清光见他没拿到,不由得扬了扬眉,也有些挑衅的意味,似乎这才将被翟星霁调侃后的尴尬局面扳了回来。
翟星霁只好轻“啧”了一声,将手背过去,解释道:“我见这日头出来,想牵着马到树荫下,以免晒着你。”
“没那么娇贵。”虞清光并不在意。
“好吧。”翟星霁应了声,便转口问道:“今日陈骑师不在,可要我来教你?”
虞清光摇头,“不必,她将动作都教会与我了,我只消勤练就好。”
翟星霁听她说到“教会与我”后,便下示意挑了眉,眸中并无他意,而是笑着赞赏道:“你比我想象中学的还要快。”
虞清光应下了夸奖,“毕竟我学骑马不是为了消遣。”
翟星霁笑了一声,并不否认。
虞清光又问道:“怎么样?要不要同我比一比?”
“和我比?”翟星霁挑眉,“你赢不了我。”
“我知道!”虞清光并不在乎:“我只是想看看我学的怎么样。”
翟星霁点头,托着尾音“嗯”了一声,开口道:“也不是不行,不过你也知道,你身下的这匹马是特地驯化过,给京中的小姐们骑的,比起来没意思。”
虞清光有些意外,她先前见这马温顺非常,她只安抚了片刻便能任由她骑上,只当这马是于自己有缘,却不想早已是被驯化过了。
“你要换马?”
“自然。”
虞清光没有犹豫,干脆点头:“可以。”
翟星霁见她应下,再次朝着虞清光伸出手,要接她下来,那双眸子笑盈盈的看着她。
虞清光没好气的瞪他,没有说话,自己翻身从马上下来。
被瞪了一眼,翟星霁也没有半分不自在,他收回手背过身去,看着虞清光的眸子笑意更甚,似乎心情更好了些。
循朔得了翟星霁的吩咐,便去不远处的马厩牵了两匹新的马来,一黑一白,均身体健硕,四肢修长。
虞清光看了一眼,竟是比自己骑的马匹马要高上不少。
翟星霁接过马缰,将白马牵到虞清光跟前:“别担心,这也是驯服后的马,只是与你身下的马匹略有不同。”
虞清光接过马缰,踩着马镫翻身上去。
见她毫不含糊,利落骑上,翟星霁也跟翻身上马,牵着马缰跟在她后头。
两人去了一处更大的马场,比试内容是先折返跑两圈,后绕圈跑两圈,谁先跑完便是谁硬。
虞清光只道简单。
翟星霁见她应的爽快,便提醒了一下:“你最好拉紧马缰,免得摔下来。”
虞清光点了点头,却并不应他,而是率先拉着马缰,一夹马腹,朝着马场尽头跑去。
“我还没喊开始!”翟星霁在后面喊了一声。
见虞清光并不应,翟星霁有些无奈,也只好跟上。
这个马场大小约莫足有虞清光寻常练习时的三四倍,虞清光先前只觉得翟星霁言过其实,等她真正换了匹马骑上后,才知翟星霁所言非虚。
身下的马跑的极快,颠簸非常,犹如翻涌的浪花,让她坐都坐不稳。
她刚想减下速度,却见身后急促掠过一道明艳的衣角,荡起一片尘。
而后马蹄高扬,利落的调转方向,与她擦肩而过。
两人对视时,翟星霁还对她扬了扬眉。
这时,虞清光却是一个没留神,身下的马掉头事一声长啸,高扬起马蹄,她直接从马背上重重摔了下来。
翟星霁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呼,便知是虞清光摔下了马,他勒马回头,只是坐在上头看她,问了一句:“没事吧?”
虞清光摔的屁股发麻,骨头都隐隐作痛。
她直接被摔蒙了,甚至还有些难以置信。半晌才回过了神,而后心中浮现一抹懊恼。
先前那匹白马的速度,与现在这匹根本无法相比,就连调转折返时的速度都让她猝不及防。
她竟然会觉得,自己三天就能学会的东西也不过如此。
虞清光缓了片刻,便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怕掉身上的灰尘,继续骑上马:“没事,继续。”
见她较真,翟星霁也不再开口,却并不再超她,而是慢吞吞的跟在虞清光身后。
果不其然,虞清光在第二次折返时,又从马上摔了下来,她不服输似的,继续爬上去,在第三次掉头时终于稳住了身子。
翟星霁连忙拍手叫好,谁知刚说完,虞清光却又摔了下来。
虞清光连摔三次,不是屁股着地,就是腿着地,疼得她龇牙咧嘴,只觉得浑身都要散了架。
见她还要起身,翟星霁到底是看不下去了,连忙从马上下来,扶着虞清光起了身:“行了行了,就到这里吧。”
虞清光推开他,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还没比完。”
翟星霁有些失笑,他只好收回手,环着手臂,无奈的看着虞清光道:“这么认真做什么?你又赢不了我。”
闻言,虞清光手一顿,抬眸迎上翟星霁的眸子,淡淡道:“我不是为了赢你。”
虞清光收回视线,作势要绕开翟星霁,却被翟星霁抬手拦住,他啧了一声,抓住了虞清光的手臂:“你在较什么真?”
他不等虞清光开口,便扯着她的手臂往茶棚走,虞清光挣脱不开,只能由他拽着。
翟星霁将虞清光按在凳子上,又为她倒了杯茶水,自己也坐下,状似不经意开口道:“这种东西学个皮毛也罢,不在精,毕竟以后也用不着。”
虞清光坐下来后,也觉得自己方才是在较真。
心中为自己的沾沾喜喜而觉得丢人,便一心只想着要上去,好让翟星霁看看她确实学的不错。
可回过神来后,又觉得何必。
她学骑马并非是为了给翟星霁看的,翟星霁也不会同她攀比。
虞清光并未应他,而是捧着喝了口茶,这才抬眸看向翟星霁,淡淡道:“我昨晚做了个梦。”
“哦?”翟星霁头一回见虞清光主动同她说话。
“我梦到了我爹娘。”
虞清光语气虽然平淡,可那眸中的情绪却不然,有些恐惧,还有些急切,甚至还有一丝自责和恼悔。
翟星霁大抵猜得出来这个梦不怎么好。
她又补了一句,“第一次马上摔下来时,我突然有种无力感,好像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虞清光抬眸看向翟星霁,“我没想过要赢你,但我的确是在较真,哪怕不可能,我也想试一下。”
第42章 第042章(二更)
眼前的女子眸色清亮,看向他时神情也异常认真。
她说什么?
哪怕不可能,她也想试一下。
这是翟星霁第一次面对虞清光失神。
他甚至有些难以理解,不过是骑个马而已。
继而他却是一笑,她不过骑个马而已,都能如此。
翟星霁视线落在虞清光脸上,看了她半晌,方才淡淡道:“有趣。”
可下一秒,他却转口问道:“你为何不告诉鄢容?”
虞清光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才知道他问的正是自己刚刚说的梦,还说她什么都做不了。
翟星霁抿了一口茶,淡淡道:“他那般在乎你,自然会替你分忧。”
虞清光并未说自己做了什么梦,她先前还生怕翟星霁不懂,却不想他已然领会了她的意思。
只是如今浅桥跟在她身边,她曾与翟星霁约好要离开的事,自然不能说出来。
虞清光只是摇头:“你别忘了,我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难道告诉鄢容自己的担心,让鄢容将他爹娘接到京中?
只会打乱她的计划,更无离开的可能。
翟星霁领会其意,便问道:“所以,你想让我帮你?”
虞清光点了点头。
“虞姑娘难道不知梦都是相反的?何必放在心上。”翟星霁不以为然。
虞清光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眸中带了一丝恳求,那情绪似乎当真在意的不行,让翟星霁一时再难拒绝。
他只好无奈的低头笑了一声,淡淡应下:“好。”
虞清光连忙道了声谢,而后又忽觉有些不好意思。
她似乎打见到翟星霁的那一刻开始,便时时麻烦他,受他帮助,就连自己学骑马的马场,都是翟星霁所属。
翟星霁见她神色迟疑,还有些尴尬,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便挑了眉头,“怎么?觉得麻烦我?”
虞清光并不辩解:“是有些。”
话落,翟星霁忽而轻笑出声,再看向虞清光时,已然变回了那副浪荡子子弟的模样,“我同你说过的,只要你有求于我,我一定不会拒绝。”
翟星霁时而正经时而不正经的模样,虞清光早已习惯。
本来尚还有些歉意,可一对上他那副不正经的模样,便也随之烟消云散。
她当即收回视线,不再去看翟星霁。
翟星霁只是不满的从鼻腔溢出一声哼笑,也没有再开口。
虞清光今日在马上摔了好几下,身上和发上都沾染了不少灰尘,即便被她拍掉了,可黏在身上总归有些不舒服。
而且刚刚她摔的时候还不觉如何,如今这休息了一会儿,方觉身子传来阵阵的酸痛。
她骑不了马,却又不能干坐着,便只好动身回誉王府。
翟星霁刚好也有事需回翟府一趟,便顺道将虞清光送了回去。
虞清光走路来的,自然须得走路回去。
于是两个人又一前一后的逛着长街。
今日外头天还亮着,又正值下午,长街两边少了些吃食,多的都是些小玩意儿。
即便是走过多次,虞清光仍旧对这些小摊好奇的紧,路过时总要一个个的扫一眼。
生怕错过什么有趣的稀罕玩意儿。
走了一阵,虞清光忽而被一个卖手玩的小摊吸引了,上头摆满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虞清光逐个拿起又放下,端的是十分好奇。
翟星霁见她停在小摊前,便止步在她身边,也顺势扫过摊面。
虞清光见他停下,便下意识看了过去,余光却瞥见翟星霁朝着那小摊的右上角扫了两眼,便又收回,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循着翟星霁投去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小摊角落里放着一个木雕小鸟,那鸟看起来十分小巧,尖尖的喙,从脸部到腹部是橙红色。
许是商贩觉得卖不出去,放进角落的。
虞清光便微微倾身抬手,将那木雕拿在手里。
十分轻盈,手感也颇为顺滑。
那商贩见虞清光拿起木雕,连忙开口道:“姑娘好眼光,这可是我这摊上最贵的东西,仅此一个。”
翟星霁朝那小摊上扫了一眼,其他的东西与这木雕相比,便差得有些远了,“恐怕是嫌贵,没人买吧。”
商贩连忙反驳:“哪能,是这位姑娘识货。”
虞清光觉得这木雕精巧可爱,做工比她方才拿起的那些个的确都精致许多,便问了句:“老板,多少钱一个?”
商贩方才便打量了虞清光一番,见她衣着福贵,身后还在跟着两个丫鬟,心知来头不小,便故意要了高价。
他抬手竖起两根手指头:“二两银子。”
虞清光将那木雕收下,从荷包里拿出一个金豆子,放在摊上,“不用找了。”
商贩一见金豆子眼都直了,连忙捂在手里,生怕别人抢了似的,忙不迭给虞清光道谢。
虞清光转过身去,将那木雕小鸟递给翟星霁:“诺,送你了。”
翟星霁一愣,着实没想到虞清光会将这木雕小鸟转手赠他。
他垂眸,视线落在虞清光手中的木雕上。
木雕小鸟尖尖的喙对着他,栩栩如生,似乎下一秒便有了生命,扑棱着翅膀要冲他叫出来似的。
翟星霁抬手将她推开,“我不要。”
虞清光手又伸过去,“我方才见你多看了这木雕两眼。”
翟星霁看她:“所以?”
虞清光道:“我觉得你应当是喜欢的。”
翟星霁再次推开:“我不喜欢。”
虞清光仍旧将手塞过去,甚至掰开翟星霁的手指:“收下吧,就当是你这段时间帮我的感谢。”
她指着木雕小鸟的腹部,看了眼翟星霁的明橙色衣袍:“而且这小鸟的腹部和你的衣服颜色也很像。”
说罢,她又补了一句:“我不想欠你的。”
翟星霁不由得抬眸看了她一眼,这话倒不像是作假。
在虞清光眼里看来,日后她跟着他离开京都,便相当于分道扬镳了,送他一个玩意儿弥补一下倒也在情理之中。
翟星霁不再推辞,将那木雕小鸟拿在手中。
手指上溜走的是转瞬即逝的柔软,他扫了一眼方才被虞清光触过的指尖,又神色自若的挪开。
他看着虞清光,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鸟?”
虞清光摇头,她确实不知。
后头的商贩也有些好奇,他也算是见多识广,对飞禽的种类了解甚多,这东西他进货他便叫不出名字,买来也只是图个好看,谁知道要价却比一般的货高不少,还卖不出去,便只当是个赔钱货。
听翟星霁的意思,似乎他叫的上名字似的。
商贩连忙竖起耳朵凑近,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翟星霁向虞清光解释:“这鸟叫红襟鸟,多生于西北地区的蛮夷之地。”
商贩闻言先是一惊,而后升起一丝费解:“这种蛮夷之地,也能生出这般小巧的鸟?”
翟星霁道:“这种鸟喜潮热,因此在后离并不常见。”
商贩眸中肃然起敬,不禁对着翟星霁竖起大拇指:“呦,这位公子,您还是个行家啊。”
翟星霁只是淡淡笑了一声:“略懂一二。”
商贩也跟着笑,对着翟星霁拱手:“领教了。”
虞清光听翟星霁说的头头是道,便知是他起初是认出了这红襟鸟木雕,方才多看了两眼。
但她没想到的是,一个蛮夷之地的鸟类,翟星霁竟然也会有所涉略。
虞清光见他收下,先前在马场时心中的亏欠之意,方才被她稍稍压下去了些。
她知道这点东西与翟星霁的那些所做相比不值一提,翟星霁也并不在乎这些,但她心中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想来翟星霁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将这木雕收下。
虞清光心里轻快了不少,便继续往前走。
翟星霁仍旧跟在虞清光身后,与她隔着两步的距离,手里拿着那红襟鸟木雕把玩。
他方才撒谎了。
他的确多看了这木雕两眼,也确实喜欢。
但这木雕于他来说,并无意义,也没必要买。
她知道虞清光将这木雕送给他,单纯是不想欠他。
至于这红襟鸟,虞清光更是一无所知。
他垂眸,扫了一眼手中的木雕,鸟腹的羽毛雕刻的极为逼真,橙红色的毛发也与他的衣裳相衬,几乎看不出区别来。
不知是那鸟羽裁剪了他的衣裳做的,还是他这衣裳,是取了鸟羽织就的。
翟星霁将木雕抓在手中,背在身后。
那握着的指节微微用力气,掩垂下的袖摆将他的手遮挡,只露出了个发白的指尖。
虞清光走在前头,又挑挑拣拣了一会儿,还买了几块桂花酥尝了尝。
她将抱着桂花酥的荷叶塞到翟星霁手中,似乎料到他要拒绝似的,率先开口:“上次你请我吃酥山,这次我请你。”
翟星霁手一顿,并未拒绝。
而后虞清光又塞给他一根细细的竹签,“签子,拿这个扎。”
翟星霁打开荷叶,里头躺着两块卖相不怎么中看的桂花酥。
他吃饭讲究色香味俱全,任缺一便不会下筷。
这等卖相的点心,甚至都上不了他马场小厮的桌。
翟星霁抬眸,见虞清光吃的欢快,还扎了一块喂给烟景,便也捏了竹签,吃进嘴里。
味道和卖相一样,平平无奇,味同嚼蜡。
但他没吐,而是皱着眉吞了下去。
翟星霁又跟着虞清光走了一段,耳边嘈杂的叫卖声忽而让他没了耐心。
他第一次觉得这条街漫长又吵闹,甚至想趁着虞清光不注意转头离开。
这个时候,虞清光突然停下,转过头看翟星霁。
她指了指身后的誉王府,示意自己到了:“你回去吧。”
翟星霁点了点头,并不动身。
第一次去马场时,翟星霁便也是这般将他送回誉王府的,虞清光并未在意,只是转过身去,走向长街对面。
翟星霁看着虞清光离去的背影,背在身后的手仍旧把玩着那红襟鸟木雕。
手指擦过尖尖的鸟喙时,忽而却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被他握住的红襟鸟似乎活了过来,挣扎着站起,啄着他的手心。
他感受到那小小的翅膀似乎在扑展,要从他手中飞走。
手心传来的挣扎犹如无数根刺,顺着他食指穿过,疼得他手臂一颤。
翟星霁突然脑中突然有什么东西倏的荡涤开来,他的不耐,他的刺痛感,都因此而烟消云散。
手心的红襟鸟似乎又停止了挣扎,让他摸出了雕刻的纹理,滑腻却又坚硬。
用力时,他的手指发麻,却在恍惚间感受到了微弱的跳动,不知道是因为太过用力手指的颤抖,还是那隔着一层坚硬木壳之下,红襟鸟的心跳。
他看着虞清光,忽而喊住她:“等等。”
虞清光听出了翟星霁的声音,便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怎么了?”
翟星霁淡淡道:“我的事忙完了。”
虞清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有些茫然,问了一句:“什么事?”
翟星霁知道虞清光未能领会他话中之意,但他却又不好直接说出口,便对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虞清光没有停顿,而是又折回,站在翟星霁面前,问道:“何事?”
刚说完,她脑海中便白光一闪。
虞清光想起先前她请求翟星霁带她离开京都时,翟星霁那时说自己还有事并未处理,想来说的便是这些。
她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可碍于浅桥在,便也不敢轻易问出口。
翟星霁对她伸开手,“把手给我。”
虞清光知道翟星霁是要写给她,便摊开手,递了过去。
男人修长白净的手指在她手心轻轻划过,那若有若无的力道,带着一股痒,让虞清光辩解字迹的同时,不禁有些分神。
终于,翟星霁写完,松开虞清光的手。
他环着手臂,对着虞清光扬了扬眉,仍旧那副漫不经心的语气:“记清楚了?”
虞清光点了点头。
翟星霁见她应下,便转过身去,对着她摆了摆手:“走了。”
看着翟星霁离去的背影,虞清光将手握住。
她回忆了一下,翟星霁在她手心写了九个字。
——三日后,亥时,我带你走。
第43章 第043章(二合一)
虞清光这两日都在马场学习骑马,先前她骑的那匹小白马已经被她牵回了马厩,换了一匹正常的骏马,就连练习的马场都换了个最大的。
见她的确是打定了主意学,陈修衣这才开始正视虞清光。
陈修衣向来都是这京中小姐的御用骑师,她知道那些个千金小姐学马只是消遣,若是当真想学骑马,谁家还没有个骑术精湛的骑师,又何必来找她?
因此她早就学会了怎么面对这些千金,初见虞清光时,她也只当是虞清光兴起,只教了个大概,却不想虞清光竟是真的要学。
虞清光态度认真,她这才倾囊相授。
这两日,虞清光几乎是早上醒来,便来到马场,直到陈修衣下了工才回去。
更甚第二日晚,该陈修衣下工时,虞清光往她手里塞了一把金豆子,只是托她再多教自己一会儿。
直到天彻底黑了下来,虞清光这才走出马场。
明天亥时,是翟星霁和她约好的日子。
她再次回想到前两日,翟星霁在他手上写的字。
——我带你走。
上次翟星霁助她逃走时,也只是对她说可以帮她,并未说过这样的话。
虞清光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可这字只是翟星霁她在手上的,让她又无法确切区分到底哪里奇怪。
她只疑心自己想多了,便将疑虑抛在脑后。
回誉王府的路上时,虞清光路过袖月楼,却是停了下来。
她站在楼阁边侧,抬眸看着那匾额,眸子有片刻的失神。
虞清光眸色动了又动,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半晌,才见她抿了抿唇,似乎下定了决心,迈进袖月楼。
她去见了雪凝一面,那屋中仍旧只有雪凝自己在抚着琴。
烟景和浅桥并未跟进去,而是在外头守着门。
虞清光只是进去同雪凝说了几句话,甚至不到一刻,便又出来了,领着两人回了誉王府。
这两日鄢容似乎也十分的忙,早上上了朝后,并不见回来,昨日甚至等虞清光入睡了,鄢容还不曾回到院中,几乎是整日都没有见过人影。
虞清光见不着她,自然也落得个清净。
等到了第三日,虞清光并未学习骑马,而是去马场买下了这两日她骑的那匹马,送了给陈修衣,只说是为了感谢陈修衣教她骑术。
浅桥其实一直不太理解,虞清光为何要学习骑马,甚至整日要跟翟星霁打交道,可鄢容对此都不曾说过丝毫,她自然也不能越俎代庖。
鄢容只是吩咐了她跟在虞清光身边,并未说让她干涉虞清光的行为,她只消将虞清光当日的行为报给鄢容。
虞清光从马场回来后,便一直在自己的房中呆着。
她坐在榻前,垂眸看着躺在手心的瓷瓶,一个白色一个青色。
白色要喂给鄢容吃下,青色则是解药。
浅桥一般都在门外,从不进屋里伺候,因此虞清光拿着瓷瓶并不需要避人。
烟景看到这药瓶,心里便猜出了虞清光的目的,毕竟先前两人赶往京都的路上,虞清光也喂她吃过药。
上次翟星霁给虞清光的解药可以先吃,而这次的解药似乎与上次不同,翟星霁特地嘱咐了她要之后才能吃,否则会伤身。
虽说翟星霁特地跟他说过,给鄢容下的药并不会伤到他,只是暂时让他昏迷几个时辰。
可一听这解药先吃会伤身,虞清光便也不由得有些担心药可否会伤身。
但毕竟是药三分毒,虞清光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将这药喂给鄢容,如果再担心他,便有些惺惺作态了。
她抿了抿唇,将青色的瓷瓶捏了又捏,这才塞在枕下。
虞清光这几日鲜少与鄢容交面,她本想着,若是今日回来的晚了,她便在院中等着他。
却不想刚过了晌午,鄢容便从外头回来了,身后跟着的闻锦手中还抱了一沓册子,那册子外皮通红,沿着侧边看,里头的纸张都厚厚的,倒像是图册。
虞清光并未将注意力放在那图册上,她心知鄢容应是有事要处理,便不曾打搅他,可谁知道鄢容回了房中后,竟是一下午都没再出来过。
用过了晚膳,虞清光眼瞧着天色渐暗,便越发有些坐不住。
虞清光心中着急,可又见时间尚早,他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便吩咐了烟景为她备水,沐个身子,也好冷静一下。
她坐在浴桶中失神,心中拿不准主意,若是鄢容那边还未有动静,她可否要去请鄢容过来。
虞清光想的入迷,知道桶中的水渐渐凉了,这才回过神来。
她抬头看了眼屏风,竟是发现自己忘了拿浴巾,便只好对着守在外头的烟景吩咐:“烟景,为我拿条干净的浴巾来。”
外头烟景应了一声,须臾,便听见一阵轻微的推门声。
虞清光听到烟景进来,便背靠着木桶,拿过玉簪将头发挽起,而后从浴桶中站起身,背对着烟景,将手臂张开。
水流从她身上蜿蜒落下,攀过臂弯停在手肘处,犹如融冰似的聚成水滴,稀稀落落的滴在水中。
女子腰肢纤细,连带着手臂都莹白如玉一般,只是那背后的玉肌上,却横着无数道浅浅的疤痕。
即便是时间久了,淡了些许,但仍能看出那有手指宽的疤痕是多么狰狞可怖。
烟景并不言语,而是靠近虞清光,将浴巾绽开,从虞清光的手臂下探过,拢在她的身前。
虞清光忽而便觉得有些奇怪,烟景先前服侍她沐浴,见到她身上的疤痕时,都会嘟囔几句,今日却意外的沉默。
她正狐疑着,鼻息间便隐隐传来一股极其微弱的水沉香。
虞清光当即一个激灵,连忙将手臂放下,按住裹在胸前的浴巾,回头看过去。
身后站的,哪里是烟景,分明是鄢容。
鄢容一身素白的长袍,他拢着袖摆,那宽大的袖摆便褪到臂弯处。
她快速转过身去时,手肘蓄着的水滴斜着溅出,落在了鄢容的袍子上,留下一道略深的湿迹。
虞清光虽说在闻到那股熟悉的水沉香后,便有些猜到是鄢容,可真的见到他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连忙捂住胸口,想要往水里陷,可她身上裹着干的浴巾,只能生生止住,往后退了两步。可那木桶统共就那么点地方,又能拉开多少距离。
虞清光心知无处可挡,便只能拧着眉看向鄢容:“怎么是你?”
她微微抿着唇,一想到自己方才从浴桶里站起身时,身后是鄢容,便尴尬非常。
羞臊的她脸都不由的开始发烫,虞清光不敢看鄢容,甚至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便连忙开口道:“你出去,让烟景进来。”
鄢容进来时,自然也没想到虞清光会突然站起身,甚至还张开手臂,由着他靠近。
他只是恍了一瞬,便慢吞吞的走了过去。
入眼是虞清光背上纵横交错着的疤痕,有深有浅,挂在那莹白的玉肌上有些格格不入。
鄢容再次见到虞清光后,便已经默认为她当初所说,受到的一切折磨都是为了骗他才如此,可却不想,今日却让他亲眼见到了虞清光背后的疤痕。
他想要开口,却又见虞清光脸色低着头,耳根有些发红。
鄢容刚刚满眼都是虞清光那背后的疤,一时不曾注意虞清光赤着出了浴桶,如今回过神来,方才觉出自己瞧见了什么。
他一时也有些尴尬,便将外头的烟景给喊了进来。
见到烟景后,虞清光方舒了口气,她将身子擦净,裹上亵衣,这才出了浴房。
走在外头的廊下时,虞清光抬眸看了一眼天色。
还有不到小半个时辰,便是亥时了。
她拢了拢衣领,推开房门。
虞清光以为鄢容会在房中等她,却不想撩起珠帘进了内室,并不见鄢容的身影。
可下一秒,外头传来极轻的推门声。
烟景在她身边跟着,因此推门进来的只有鄢容。
虞清光心中狂跳不止,连忙将那白瓷瓶打开,吞下那瓷瓶中扁扁的药丸,压在了舌下。
待她将那瓷瓶藏好后,正巧鄢容也走了进来。
鄢容手中拿着一个如手掌般大小的瓷瓶,他走过来时,便已将那瓷瓶打开,十分自然的坐在虞清光身侧。
虞清光看了一眼,只见那瓶中盛着膏脂,呈现着淡淡的黄色。
“这是什么?”她问了句。
鄢容视线落在虞清光肩头,似乎要越过她的肩看向她的后背:“祛除疤痕的药膏。”
虞清光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她见过自己背后的疤痕,即便是淡化了不少,可在背上依旧显眼,方才她从木桶里起身时,鄢容不可能看不到。
虞清光摁住自己的肩,似乎要阻绝鄢容投去的视线,她垂眸,看着那瓷瓶,抬手接过:“谢谢。”
只是她触上去后,鄢容却不松手,而是连带着虞清光的手腕也给握住,看着虞清光道:“我为你上药。”
虞清光作势抽回手,有些抗拒:“不、不用了,烟景来就好。”
说到烟景,鄢容便看了烟景一眼,淡淡吩咐道:“你出去。”
烟景虽说虞清光的丫鬟,只听虞清光的话,可平日里有时鄢容吩咐她,她也会听从。
她知道虞清光今日有事要做,大概也知道自己这回定是要出去的,可她并未表现得太过明显,只是犹豫了一下,迟疑道:“小姐……”
“出去。”鄢容又冷淡催促。
烟景只好乖乖出去,还将门给带上了。
屋中只剩下鄢容和她,虞清光心跳便逐渐开始频繁。
舌下压着的药丸融的慢,也并无什么味道,可仍旧让她尤其担心。
鄢容见虞清光垂着眸子,便拉着她的手腕朝着自己靠近了些,虞清光被扯回思绪,心中稍稍一惊,抬眸看向鄢容。
她并未再挣扎,而是抿唇道:“我可以自己来的。”
鄢容并不应她,却是兀自靠近虞清光,抬手要解她的外衫,虞清光连忙按住他的手,急急道:“你……”
眼前的女子抬眸看着她,窈目中夹杂着一丝慌乱,慌乱中又让他看出了一丝紧张。
鄢容向来都是守礼之人,对于虞清光,从他在萦州时装醉抱着她开始,他便步步都在试探。
那时她永远都是那副淡然又无动于衷的模样。
可随着他的试探,虞清光从一开始的抗拒,逐渐变的妥协。
后来他发现,原来虞清光在面对他时,也会变得慌乱。
似乎是怕他的接触,怕他靠近。
鄢容在每一次靠近虞清光时,都从不掩盖自己的情绪,他想要触碰她,想要更靠近她,可被她推开时仍旧会乖乖退开。
那时他就会看到虞清光躲避着他的视线,不敢看他。
并非是抗拒,而是一种不由自主的悸动后的懊恼和慌乱。
直到那次,他给虞清光喂药。
他吻着女子的唇,在高烧之下,虞清光却是笨拙的迎着和他,甚至让他听到了一丝微不可闻的哼咛。
之后他所做的一切,越发的得寸进尺,一步步的试探着虞清光的底线。
最后,他终于认证的自己的猜想,虞清光并非对他无意,甚至同他对虞清光一样,会意乱,会难以遏制的想要靠近彼此。
……
鄢容的手被虞清光按住,可他却并未松手,而是看着她:“你先前为我上过药,我为你上一次有何不可?”
说罢,他默了片刻,又轻声道:“我想看看你的伤。”
鄢容所言不假,他先前只是从虞清光口中听说她的遭遇,却从未见过过,如今瞧见了她背后的伤痕,自然让他有些触目惊心。
而对于虞清光来说,背后的伤已经是四年前落下的,具体是什么样子,她自己都将要淡忘了。
她下意识看了鄢容一眼。
后者眸中应无异常,什么情绪都不曾有,只是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
若是平日,虞清光定然会拒绝,可今日却有些非同寻常。
薄唇被她抿了又抿,最后虞清光垂下眸子,她拉开鄢容的手,将青丝拢在身前,转过身被对着鄢容,而后将衣裳解开。
她刚沐浴过,穿的衣服并不多,松垮垮的亵衣里头只穿了个贴身的小衣,她将亵衣围在肩头,捏在领前。
那外衫顺着肩头滑下,敞着口,露出了虞清光遍是疤痕的后背。
如今有了烛光作衬,鄢容这才发现,那疤痕远比他在浴房时看见痕迹还要重。
一条条鲜明的痕迹,犹如大网,交错着织就在虞清光的背上,长出的嫩色的皮肉周围有些发皱,与那滑顺莹白的肌肤相比十分可怖。
鄢容抬手想要触上去,却又及时顿住。
片刻,他将手收回,指腹蘸着药膏,一一沿着那浅色的疤痕涂抹过去。
褪下亵衣后,背后是凉的,药膏也是凉的,连鄢容的指尖都微微泛着凉意。
清凉的痒意在她背后轻轻拂过,散入鼻息的是茉莉的清香。
虞清光一手攥着领前的衣裳,一手撑着床榻。
那药膏涂抹过后,也不知怎得,凉意消散,随之而来的是滚烫的触感,似乎要将那一道道疤痕烧灼。
连带着鄢容划过的指腹都升了温,再触上去,指尖犹如带了火,便滚烫的要命。
虞清光只觉得又痒又烫,甚至还有些阵阵发麻,让她极为不适,便抬手伸向后背,想要按住那滚烫的指尖:“不,不必再抹了。”
可她一抬手,那领前被她攥着的衣裳便随之散开,滑落在臂弯,露出了清瘦的肩头。
她坐在床榻边沿,那衣料自然是顺着她的肩,往榻下落,虞清光只觉得肩头凉意散开,心中一惊,便弯下腰身去捡。
见虞清光身子往前一倾,鄢容便下意识抬手一捞,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搂在跟前。
可虞清光背对着鄢容,如此角度,揽住的哪里是腰。
后背突然撞向鄢容怀里,虞清光身子不由的僵住,竟是半分也不敢再动。
她从未这样靠近鄢容,鄢容衣料的凉意覆在她的背上,减缓了那抹滚烫之意。
隔着一层料子,她甚至能感受到鄢容手心的热度。
也就在此刻,虞清光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嘭的炸开,连心跳都不由自己加快,让她生出了一抹恐惧。
屋内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窗牖半掩着,风只透进丝缕,难掩屋中腾起的闷热。
小几上摆着的灯盏闪烁着,烛芯燃爆时噼里啪啦的声音,和着虞清光脑海中的心跳声,竟是让她有些燥乱。
身后的人似乎动了动,又靠近了她一些。
腰上的手也在用力,将她往怀中按去,少年的衣袍宽大且松,似乎要将她罩住。
一股热气从耳尖擦过,最后停在她颈侧。
鄢容从后抱住了虞清光,下颌抵在她的肩头,与她耳鬓轻轻贴着。
“扇扇。”鄢容轻唤她。
虞清光被耳边这声轻唤叫回了思绪,她朝着右侧微微偏过头,想要避开他的靠近:“别……”
可下一秒,便有一只手,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半侧过脸去。
鄢容凑近,帖在了她的唇上。
虞清光被锢着下颌动弹不得,她想要推开,那双手却被搂在男人的臂弯,虞清光只能被迫偏着头,迎合着鄢容。
舌下压着的药丸已经逐渐化解了一小半,散在虞清光的唇齿间,那溢入的柔软便将其寸寸掠夺。
她眸色微动,生怕被鄢容看到,便连忙闭上眼,掩下眸中的情绪,与鄢容唇齿相贴。
虞清光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就连呼吸也有些不顺畅,直到她几欲喘不过气来时,抬手想要拉开鄢容的手,却被他先一步松开。
可下一秒,虞清光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力道朝她靠过来,她身子不由得往后仰,眨眼间便枕在了榻上。
鄢容抬手撑在她的耳边,那柔顺的发丝便越过鄢容的后背,滑落在虞清光的颈窝,扫出了一抹凉意。
少年覆在她身上,狭长的眸子微微垂敛着,压出一抹浓郁的暗影,眸子紧紧的盯着她,竟是异常的冷静。
那抹冷静之下,渐渐溢出一丝坦荡且锐利的侵略之意。
他神色晦暗不明,只是看虞清光,眸中流转着的克制却让她无法直视,更有种冲破桎梏的压抑。
虞清光觉得这样的眼神太过露-骨,像是在等她,等她主动凑过去,亲自打碎那摇摇欲坠的分寸感。
她心跳犹如鼓点,一声又一声,响在脑海。
鄢容眸子让她实在难以忽视,她只是迎上了片刻,便瞥过眼去,不敢再看。
虞清光身子软的厉害,呼吸急促,舌尖的药也逐渐化了一半。
她缓了片刻,咬紧下唇,心中暗下决心。
舌尖将那舌下压着的半片药丸轻轻碾碎,化在口中。
而后她闭上眼睛,抬手环住鄢容的脖颈,主动凑上去,吻住了鄢容的唇。
夜色浓郁,悬月被云遮住,只留下灰蒙蒙的一片。
纱帐被放下一半,将那榻上的身影半遮在内。
虞清光偏头靠在软枕上,樱唇丰润,眉间微微浮现一抹乱色。
鄢容薄唇沿着的她脖颈贴合下滑,最后埋在她的颈间。
耳边是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带着急促和闷热。
紧接着,虞清光却听见鄢容闷咳一声,身子也顿住。
而后他将脸埋在虞清光耳边,吃吃的低笑出了声,他笑的很闷,贴合着她的胸腔都在震动。
半晌,才听他喘了口气,声音低哑非常,带着难以置信:“你喂我吃了什么?”
虞清光也缓缓睁开了眸子,却并不应他。
那药效极快,鄢容只觉的身上的力道正逐渐的散去,连撑在虞清光耳边的手都有些使不上劲儿。
鄢容压在虞清光身上,贴着她的耳朵,张口咬住了她的耳垂,轻声道:“虞清光。”
他低笑出声:“你就这么恨我吗?”
虞清光仍旧不应他,而是抬手去摸枕下的青色瓷瓶,将里头的解药拿出。
她掐掉一小块捏在手中,吞下了那大半。
躺在榻上闭眸缓了半晌后,身上的那股脱力感在逐渐消散。
虞清光抬手,将鄢容推开,这才拢着身前的小衣,又捡起地上的外衫穿上,回头看向鄢容。
鄢容躺在榻上,已经闭上了眼,睫毛颤动着,那胸膛也微微起伏。
虞清光知他气得不轻,便凑过去,将锦被盖在鄢容身上,又为他理过鬓间的乱发,这才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鄢容。”她又道。
她将手中的那极小块的解药喂进鄢容的口中,“对不起,我要走了。”
虞清光说完便下了榻,把鞋子穿好,纱帐给放下,将鄢容掩在帷帐之中。
她撩起珠帘,没有一丝留恋的出了房门。
关门声落下后,屋内再一次陷入了寂静。
外头突然刮起了风,拍打着窗棂发出阵阵声响。
珠帘也迎风而动,撞在一起清脆又悦耳。
外头悬月从云层中探出,照了一地的清辉。
夜色静谧,又阴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却见那榻上的帷帐微动晃动,一只手修长白皙的手将帷帐撩起。
鄢容撑起身子,坐在榻边。
他闭着眸子,眉头微微拧起,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而后,他抬手朝着胸前的几处点了几下,那眉头便蹙的更狠,下一秒,他便蓦的吐出一口血来。
那血沿着唇角溢到下颌,被他用拇指抹去。
将血吐出后,鄢容整个身子这才似放松了下来,他身子靠在榻前的床栏上,额头也抵在上头。
那白色的帷帐擦过他的鬓,衬在他身后,将他的乌发映的犹如绸缎般顺滑。
半晌,鄢容狭长的眸子才慢吞吞的掀起,他眼底泛着红,看着地上的血迹,竟是忍不住的轻笑出声。
他笑的胸腔都在震动,又好似有东西在撕扯。
那掩下的睫羽中,缓缓溢出一丝戾气。
第44章 第044章
鄢容出门后,外头并未见丝毫人影。
周遭一片寂静,穹顶的悬月高挂,浓云散去,月光泻下来,将院中的石路照的犹如雪地。
鄢容转身推开闻锦房门,空荡无人。
闻锦和浅桥都不在外头,甚至连他安排在院隐匿踪迹的暗卫也不见人影。
鄢容不再停留,立刻骑着马出去誉王府。
夜色浓郁,已近子时。
闹市也回归冷清,只有零星几个人正在收拾摊子,因着街上静谧,那收拾东西叮叮咚咚的碰撞声便十分明显。
忽而一阵马蹄声将静谧打破。
长街尽头一人策马奔来,似一股风掠过,掀起商贩的衣角。
街市一眼望不到头,可那猎猎的雪色衣摆,却是一闪而过,迅速消失在视线中,化为零星一点。
月色落在鄢容的头顶,乌发如雪,与一身的素白锦缎相衬,将他的眉目勾勒的越发清寒,衣袍划破空气猎猎翻响。
他薄唇抿成一线,面无表情。
犹似山巅的积雪被风暴凌虐,隐隐透出玉山将崩之势。
第二次了。
这是在第二次他亲口对虞清光说别离开他后,虞清光转身离去。
上一次是翟星霁,这一次自然也不会是别人。
浅桥是她众多暗卫中武功还算高强的,与闻锦并不相上下,凭虞清光自己肯定不可能躲过浅桥,更何况她还有一个丫鬟。
况且虞清光在离开之前,还亲自给他喂了药。
除了翟星霁,他实在是想不出在京都还能有第二个善用毒的人。
翟星霁出自书香门第,翟家更是世代忠臣,千古垂青。
翟家善出才人,后离这百年来,每出两位贤人,翟家便占其中之一。
而翟星霁,自诞生起便已经被定了命运。他熟读史书,阅遍典籍,被翟家培养成为朝廷效力的储备良才。
但因他并无习武天分,充其量只是花拳绣腿,因此才会略涉医毒之术,用以防身。
虽说他用毒并不精,但胜在刁钻,寻常人极难配出解药,若非虞清光临走前喂给他一半的解药,恐怕他这会儿还在榻上躺着。
鄢容朝着城门外一路奔去,他走的着急,从誉王府过来,甚至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正当他即将赶到城门前,却瞧见了不远处的槐树下的那抹明橙色身影。
那般鲜艳的色泽,只能是翟星霁。
鄢容拉紧马缰,停在了槐树边,却并不下来,而是居高临下的看着翟星霁,声色冰冷,开门见山道:“她人呢?”
翟星霁环着手臂,单曲一腿背靠在槐树上,一副惬意的模样。
他淡然的迎上鄢容的眸子,看着他连连啧叹:“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如此失态。”
说罢,他似是想起来什么,转而一笑:“哦,不对,是第二次,上一次是半个多月前。”
话中所指的半个月前,便是翟星霁第一次带着虞清光逃走的那回。
鄢容知道翟星霁话中之意,他并不应答,神色又冷了几分。
翟星霁上下打量着鄢容,看着他一身雪色缎子,竟是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不过我还是低估了你的能力,这种药也只是困了你小半个时辰,看来——”
后面的话来不及说,便被打断。
一柄张开的白色玉骨折扇从鄢容手中飞出,犹如绽开的花枝,咻的朝着翟星霁飞去,擦过他的脖颈,钉入了他身后的槐树上。
那方才被扇面擦过的脖颈,快速渗出一道细密的血珠。
鄢容坐在马上,面色仍旧冰冷,月光压在他头顶,竟是将他照出了一股盛气凌人之势。
他又问了一遍:“她人呢?”
翟星霁抬手,抿过脖颈处的刺痛,垂眸看了一眼指尖上沾染得到鲜血,便轻轻笑道:“别这么冲动啊。”
他两指相贴,摩挲着将血迹轻轻抿掉,抬手将脖后的折扇从槐树上拔出合上,反手扔给鄢容:“忘了告诉你,我这个药在没有吃到解药之前,动用内力的话,只会让你内力紊乱,说不定还有吐血的可能哦。”
而后他环起手臂,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开口道:“至于你说的那个人,我不知道。”
鄢容抬手接过折扇,可那视线却是仍旧死死的盯着翟星霁。
听到翟星霁口中的不知道时,他眸子厄眯起,瞬间从马背上掠下,素白的衣袍掀起一阵风来,将发丝也吹得缭绕翻飞。
下一秒,他便落在了翟星霁面前。
鄢容手指用力,紧紧叩住翟星霁的脖子,将他摁在了槐树上。
他眸中杀意溢出,一字一句:“最后一遍,她在哪。”
翟星霁武功不如鄢容,因此并未想过要躲开他。
他被鄢容掐的脖子生疼,甚至可以感受到脖颈的那双手隐隐有收紧之势,窒息感也随之席卷而来。
他抬眸迎上鄢容的眸中,只是冷冷笑道:“你还真是有意思,把听到的假话当真话,却将真话当假话。”
这话实在是嘲讽十足,即便是被狠狠地掐住了喉咙,那声音也听不出一丝异样,鄢容瞬间便明白了其中之意。
他冷冷的看着翟星霁,手中的力度逐渐加重,半晌,却是蓦的松开他,将手收回。
脖颈的窒息感消失,翟星霁连忙捂着脖子,弯下腰来,咳嗽不止。
他咳了好一会儿,这才缓过来。
他再次背靠着槐树,看着鄢容道:“宵禁已有一段时间,我可没本事能够在宵禁后,还能带着两个女人出入自由。”
鄢容看着翟星霁,只是听他说话,却并不言语。
翟星霁见他的眼神仍不相信,便耸了耸肩:“当然,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来寻,我的马场和翟府任由你搜索。”
鄢容的确不信,如今正值宵禁时刻,莫说是翟星霁,就连他都不可能带着虞清光和烟景顺利跑出去。
因此他第一时间觉得,虞清光并未出城门,而是尚且还在城中呆着。
可翟星霁的出现,却让他有些迟疑。
虞清光肯定是翟星霁带走的,但他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还和他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这并不符合常理。
鄢容拧起眉头,盯着翟星霁的眸子,试图从里头看出些什么。
可转瞬,他眸色就暗了下来,冷冷道:“你在拖延时间。”
闻言,翟星霁稍稍一顿,而后抬眸看着鄢容,他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是又怎么样?”
鄢容盯着翟星霁,语气仍旧冷漠:“我知道,你是三皇子的人。”
说到这,他顿了片刻,再开口时,眸中便多了一丝戾气:“所以,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和三皇子都得死。”
鄢容不再看他,转身上马,朝着城门外奔去。
守城门的人见到是鄢容,与他谈论几句,便立刻打开城门,将他放了出去。
白色身影快速掠出城外,两扇大门慢吞吞的阖上,将其隔绝在外,月色照上漆红大门上,犹如干涸的血迹。
翟星霁盯着那大门看了半晌,这才收回视线,他抬眸,朝着长街处的一所宅院处看了一眼,而后朝着翟府走去。
……
翌日。
陈修衣起了一大早,牵着虞清光赠她的那匹马,出了城门。
马场近日有些繁忙,场中不少废弃的马鞍无人处理,管家见她左右无事,便将这些东西交给她处理,带出城外卖掉。
她带着家中小厮,两人一人骑着马,一人坐在架子车上,载了一担子马鞍出城。
今日城门戒备有些森严,出城须得一个个拦着询问去处。
陈修衣还见那些守城带盔的侍卫手中还拿着画像,一个一个的比对着。
她有些好奇,被拦住去路时想看一眼那画像,却见那侍卫将画像一合,对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下一个。”
陈修衣朝着侍卫点头,到底还是没忍住好奇,便问了一句:“官爷,发生了什么?可是哪位老爷家里失窃了?”
侍卫闻言瞥了她一眼,冷冷斥道:“不该问的别问,赶紧走。”
陈修衣连忙点头:“是是,是民女多嘴。”
前头陈修衣走后,后面便跟着一个马车。
马车朴素却透着精致,窗牖镂着花,连那窗边的帷幔都坠着流苏。
侍卫上前一步拦住:“干什么的?”
外头驾马的马夫是个女子,长的十分白净。
闻言她连忙从怀中摸出两张木符,递给那侍卫看:“官爷,我们是袖月楼的伶人,奴婢叫阿月,里头坐着的那位是我家小姐雪凝,如今赎身从良还乡,还望官爷放我等过去。”
侍卫接过木符看了一眼,问道:“可有身份凭证?”
“有的有的,”阿月又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来,双手呈上去。
那侍卫大致扫了一眼,便将手中的木符和纸递过去,而后上前掀开马车帘子,朝着马车里头看。
马车里坐着一名女子,身着浅绿色襦裙,鬓发高挽,杏眼柳眉,生了一副极好的相貌。
见帷幔被掀起,她便连忙对着外头的侍卫低头,柔声道:“官爷。”
侍卫看着两人,一一对手手中的画像,遂摇头,对着两人摆了摆手:“过吧。”
小月连忙点点头,对着侍卫道:“多些官爷。”
陈修衣的架子车在前,雪凝的马车便在后面跟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城外。
前头的架子车行的慢,后面的马车竟然也规规矩矩的跟在了后面。
大约行至几十里,前头的架子车停下,堵住了雪凝的马车。
接着,马车帘子被撩起,雪凝从里头探出身来。
她拉着裙摆,跳下马车,小跑着走到架子车前停下,对着陈修衣和小厮辨认了两眼。
而后她面色一喜,几乎是蹦起来,上前抱住了那小厮:“小姐!终于见到你了!”
虞清光被她抱的突然,连忙竖起手指在嘴边,“嘘,小点声。”
身后的阿月也下了马车,跟上前来,将遮在头上的草帽摘下,显出了那副白净清丽的面容。
哪里是阿月,分明是袖月楼的花魁,雪凝。
虞清光松开烟景,对着雪凝点头笑道:“谢谢你雪凝姑娘,若非你收留了烟景一晚,我们未必会这么轻易的跑出来。”
第45章 第045章
确实如鄢容所料,虞清光昨日并未出城门,而是留在了京都。
京都宵禁的早,又有众将把手,翟星霁武功并不精湛,若是他自己尚且还行,可带着虞清光和烟景两人就够呛。
况且,虞清光一开始也并不打算真的让翟星霁带着她走,或是送她出京都。
先前她在马场骑马的目的就是能够自己带着烟景离开。
昨日虞清光出了房门后,发现外头只剩下了烟景一人,翟星霁刚好从墙头上翻下来。
鄢容的院子靠冬,正好挨着外头的长街,因此翟星霁翻过来十分方便,更不用躲躲藏藏的避着人。
虞清光潦草装扮了一番,便和烟景由着翟星霁和循朔带着翻出墙去。
她方才出门前并未看见浅桥,便问了摘星霁一句,翟星霁只道他派人将浅桥和闻锦引走,让她大可放心。
虞清光这才点了点头,不再过问。
四人避着长街,挑着小巷走向城门。
“我在城外备了两匹马,等下我和循朔将你二人送出去。”翟星霁一边走,一边看着虞清光开口。
虞清光先是道了声谢,而后道:“不用麻烦你了,我已经安排妥当了,明日再出城,否则鄢容还会追上来的。”
闻言,翟星霁似乎早有预料一般,他笑了一声,敛下眸子,声音淡淡:“果真。”
虞清光心里紧张,走的时候还是时不时的朝着身后看去,分着心神,便不曾听清楚翟星霁说的话,便问道:“什么?我刚刚没听清楚。”
翟星霁摇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没什么,如此,那就祝你一路顺风了。”
虞清光点头笑道:“多谢你了。”
翟星霁并不多问虞清光安排了什么,只听着她的话,将她送到一所民宅,后为了掩人耳目,让循朔先走,却让烟景扮作小厮的模样,跟着他去了袖月楼。
而后自己从后门出来,来到了城门附近的槐树下,等候鄢容。
虽说鄢容晚上追了出去,可仍旧不相信虞清光真的就能当晚跑出城,这才吩咐了下去,让守门的侍卫第二日一一核对出城之人。
虞清光率先便预料到鄢容会有此举,她和烟景在京都没有身份,两个人若是凑在一起,自然会将嫌疑放大,若是分开来出城,便会顺利许多。
因此虞清光在离开前三天,去的一趟袖月楼,以及送给陈修衣的那匹马,便是为了说这些事。
有了雪凝和陈修衣的帮忙,出城便顺利许多。
雪凝是个好性子的,被虞清光这般一夸,便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垂眸笑了一下,开口道:“虞姑娘不要客气,这小忙并不算什么,要道谢的人,是我才对。”
虞清光有些诧异,便看向她问道:“雪凝姑娘何出此言?”
雪凝抿了抿唇,回忆道:“虞姑娘可还记得,你当初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您同翟公子说,要替我赎身之事。”
虞清光想了一下,她确实向翟星霁提过此事,便点头:“我记得。”
雪凝笑了一下,眸中多了一丝真诚:“也不怕姑娘笑话,那日其实是我第二次见翟公子,自他点过我一次后,整整将近四年,我都从未见过他。”
“姑娘当初对翟公子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是我心中所想,我每天都在等,等他再来见我。”
虞清光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雪凝。
对于雪凝的这些言语,她自是知道推心置腹,毕竟当初在袖月楼时,她也有如此想法。
雪凝又道:“后来姑娘走后,翟公子又见了我,问我愿不愿意离开这里。我当时特别高兴,甚至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说话时,雪凝面带回忆,就连虞清光似乎都看到了当日的画面——
雪凝面色一喜,连忙起身,从纱帐后走出,来到翟星霁面前。
她想也没想,便跪了下来:“多谢翟公子,雪凝身份卑贱,无以回报公子,只望能跟在公子身边伺候。”
翟星霁只是坐在软椅上,他一身青白锦缎,腰间坠着一根拇指大小的玉坠,垂穗也是青白色,看着极为雅致。
他并不躲开,也不开口,而是由着雪凝对着他跪下。
翟星霁掩下眸子,看了半晌雪凝,而后放下茶盏,瓷器磕在桌角,发出极轻的啪嗒声,竟是让雪凝心中没有来的一惊。
接着,他听见翟星霁的不紧不慢的开口:“起来吧。”
雪凝慢吞吞的起身,坐在翟星霁旁侧的软椅上。
翟星霁抬眸,看着雪凝,淡淡开口道:“你离开袖月楼后,就彻底恢复自由了。”
顿了顿,翟星霁又道:“我不需要人伺候。”
……
说到这,雪凝苦笑了一下,“我没有想到翟公子拒绝了我。”
她看着虞清光道:“在我十岁那年,我娘诞下了弟弟,家中本就饥不果腹,爹娘见我生的好,便将我卖去别人家当童养媳,后来我逃走,几经流转,最后来到了袖月楼。”
“我这样的人,若是不跟着翟公子伺候,也不知道能做什么,被翟公子拒绝后,我便想着,留在袖月楼也不错。”
虞清光听得一愣,她问道:“那你为何……?”
先前虞清光来找雪凝时,求她帮忙将烟景带出京都,给的理由便是为雪凝赎身。
雪凝解释道:“我本来是下定决心留在袖月楼的,可我没想到姑娘你又亲自来为我赎身,因此便又有些动摇。”
“毕竟这次虞姑娘与我是交易,我帮虞姑娘的忙,虞姑娘替我赎身,我心中也不会有歉疚。”
说罢,她顿了顿,再看向虞清光时,面色便有些迟疑。
虞清光看出她面色犹豫,便道:“但说无妨。”
雪凝道:“其实,虞姑娘你那天找过我后,接着,翟公子又来见我了。”
“抱歉,”雪凝抿了抿唇:“我将虞姑娘交代我的东西,还有帕子都给翟公子看了。”
虞清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她说为何昨日自己拒绝了翟星霁后,翟星霁却并不诧异,甚至一副了然的模样。
“翟公子看着那帕子,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想什么,而后他才将帕子还给我。”
说到这,雪凝回头朝着京都的方向望了一眼,可身后到处都是树丛,压根看不到几十里外的京都。
那日,正值傍晚,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
翟星霁将手中的帕子递给雪凝,而后抬眸:“你要她为你赎身?”
雪凝尚且还在犹豫中,如今见了翟星霁,那心中的迟疑似乎也有些滞涩了。
从她被爹娘卖走后,几经流转,都是她自己一个人,更甚从未对她人抱有过希望,但翟星霁于她是个例外。
翟星霁是第一个主动对她伸出援手的人。
她至今还记得翟星霁传她那日对她说的话——你不需要接客,今后你只消呆在这里,做你想做的事即可,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你。
雪凝并非是愚钝之人,她见的多了,自然也能从翟星霁的衣着和仪态来看出他身份尊贵。
他这样的世家子弟,自然瞧不上她这等勾栏之地的女子。
她不敢奢望更多,便每日都来房中抚琴,只为能再见翟星霁一面。
因此,在她见到翟星霁的那一刻,便觉得,若是留在袖月楼,能时不时能够见到翟星霁,在这牢困之地也算是慰藉。
雪凝抿唇,轻轻道:“奴家想好了,奴家要留在这里,至于虞姑娘的嘱咐,翟公子请放心,我自然会说到做到。”
翟星霁有些诧异,抬眸看了雪凝一眼,良久,他才摇了摇头。
雪凝看不懂翟星霁的眼神,似乎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那眼中有辨认,又有复杂,最后才闪过一丝难以掩盖的失望之色。
雪凝问道:“公子您要说什么?”
翟星霁淡淡道:“你再考虑一下吧,虞清光她,其实和你一样,曾经都是袖月楼的人。”
……
雪凝说罢,再看向虞清光时,眸色便多了一丝感激:“所以,我该谢谢的人是你才对。”
她眸中闪过一丝坚毅,对着虞清光笑道:“已经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了。”
虞清光实在没想到,自己会这样间接帮到雪凝的忙,她有些受宠若惊,“是我该谢谢你,烟景全靠你的帮忙才能出来。”
说着,她便连忙从怀中套出一个荷包,荷包轻鼓鼓的,里头似乎装了一些纸质的东西。
她将荷包递过去:“对了,你收下这个,这是一些盘缠,你留着路上用。”
见雪凝推脱,虞清光硬是往她手里塞:“相识一场,就当我送庆祝你离开袖月楼的礼物,以后不再相见了。”
雪凝见她如此说话,便也不再推托,谢着收下荷包。
两人说的起兴,虞清光一时忘了还要赶路,经烟景提醒了一句,方才回过神来。
她连忙又从怀中抽出另一个荷包塞给陈修衣,向她道了谢后,这才向两人辞别。
虞清光这几日学会的骑马,终于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虽说她学的并不太精,可带着烟景倒也还算得心应手。
她将烟景护在身前,拉着马缰,带着她便朝着萦州的方向走去。
在鄢容没有追上她之前,她必须要快点回去见爹娘,带着爹娘离开。
虞清光心中挂念着虞霍和江妙语,一路上便赶得十分着急,两人实在是困的受不了了,才会停在驿站休息,其他的时间都在赶路,甚至路上还换了一匹马。
终于,不到十日的时间,虞清光赶到了萦州。
回到府中后,却见府邸上下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就连她爹娘的房中都落了尘,似乎离开了许多天。
第46章 第046章
虞清光一路带着烟景跑回萦州,却没想到,迎接她的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本就因为那个梦心中慌乱,如今回到家中却见不到爹娘的身影,自然升起一抹后怕。
难道说那个梦是真的?
她连忙摇头,将这种想法从心中驱散。
不可能,若是当真出了事,她定会有所感应。
她跑出府外,对着隔壁的街坊询问几番,那些人皆是一问三不知,有的甚至连他爹娘的面都没见过。
虞清光在萦州有处成衣铺子,卖的极好,她还为此被萦州的百姓称为华裳娘子,因此还算小有名气。
思及此,虞清光又连忙带着烟景跑去了成衣铺子,铺子尚且营生着。
这段时日对虞清光来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实则只过了一个多月,虞清光随着鄢容上京的事,萦州可谓是无人不知。
成衣铺子的掌柜自然也是听说了,先前虞清光一个月来一次铺子拿账本,按照时间,已然耽搁了几日。
他正愁着要如何交账本,见虞清光来了,便连忙将她迎进里间。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虞清光先了口:“掌柜,我爹娘近日可曾来过铺子?”
掌柜见虞清光面色焦急,猜恐有大事,“十多日前,老爷和夫人来过一趟,可只交代了几件事,便又走了。”
“交代了什么?”虞清光问。
“只是寻常的点帐,查验布匹什么的,与之前并无差别。”
虞清光细致的捕捉到了掌柜话中的异样,这铺子之前几乎都是她和虞霍打理的,江妙语平日里都与姐妹们小聚,从不过问这些,更是极少来到铺子里。
虞清光微拧起眉:“夫人也来了?”
掌柜点了点头,忽而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哦对!当时老爷和夫人面色焦急,似乎有什么急事,老爷同我吩咐的时候,夫人还在旁边催促,说什么……”
他挠了挠头,有些想不起来。
旁边的小厮自走上前来,“夫人催着老爷快些交代,城外还有人等着呢。”
掌柜连忙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么说的。”
虞清光有些费解:“看样子,是老爷和夫人主动出城的?”
小厮想了想:“看起来的确是像,但小的也不敢确定。”
虞清光应了声,不再追问,而是坐着凝思。
掌柜连忙吩咐那小厮给虞清光上茶,自己则是站在旁边侯着:“小姐,可是有什么事?”
虞清光摇了摇头,“无事,你去忙吧。”
那掌柜得了吩咐,便出了里间在外头招呼客人。
虞清光实在是想不通,她先前已经同她爹娘说过,自己过段时间便回来,为何他们会突然离开?
况且他们当真要离开,总也该给她留个信儿才对。
除非……除非她爹娘本就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江妙语向来只爱玩,要么就是和虞清光一同出门,旁的事一概都不会让她在意,更别说同她爹一起出门去见人,若是生意上的事,江妙语更是不耐烦。
若是出门见朋友,更是懒得带上她爹。
非说能让他娘如此在意还要和她一同出门的,或许就是关于她的消息。
虞清光走出里间,喊住掌柜:“你可还记得老爷夫人来的准确日子?”
掌柜想了想,“算上今天的话,已是八天前了。”
虞清光道了声谢,便连忙带着烟景出了铺子。
两人走到城门停下,虞清光问了八日前当值的侍卫,那侍卫果真看到城外有人候着。
这些侍卫大都是萦州城人,家中都有女眷,虞清光成衣铺子做的红火,有些贵的料子成衣,便会先往这些女子家中送去图纸,这一来二去的,自然也都认识虞清光。
“那人瞧着像个马夫,一直在外头徘徊,他们二人出了城,跟那马夫说了几句,便上了马车走了。”
“大人可曾瞧见那马夫长什么样?或是马车又是什么样的?”
侍卫摇头:“这倒不曾注意,至于马车,应当是个富贵人家,用的都是上好的檀木,其他的就记不得了。”
虞清光点了点头,对那侍卫道谢。
虽说这些消息并不具体,但虞清光心中大概了解,甚至脑海中已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能用她的消息骗到她爹娘,甚至来接人的马车看起来都富贵无比,除了鄢容,她想不到还有第二个人。
可脑海里闪过鄢容的名字后,虞清光又觉得十分古怪。
若当真是鄢容,鄢容为何不告诉她?
按理说八日的时间,也的确足够她爹娘来到京都了。
疑虑归疑虑,虞清光没有继续在萦州耗着,而是带着烟景再次离开。
无论如何她必须要见到爹娘。
这些消息虽然都指向鄢容,但她并不能确定一定就是鄢容做的。
倘若当真是鄢容……
她无法去解释心中的滋味,端的是气恼又复杂。
虞清光甚至不懂在她气什么,是气鄢容什么都不告诉她,还是说鄢容在戏耍她。
但在她没见到爹娘之前,她都不能妄自下定论。
虞清光整理好思绪,便带着烟景再次跑回京都。
回京都的路上,虞清光甚至都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她费尽心思的从鄢容身边离开,最后又因一个不确定的猜想只能乖乖回去,连带着烟景也要跟着他一路奔波劳顿。
甚至翟星霁也会被她拖累。
翟星霁第一次助她便是给鄢容下了药,第二次又是她亲口喂给鄢容,鄢容不可能怀疑不到翟星霁头上。
她拒绝翟星霁亲自带着她离开,便是不想拖累他。
可如今这一切全都白忙活了。
虞清光此番和烟景回到京都,又用了十多天。
再次来到京都时,虞清光的眼底已经微微泛了些青色,看起来有许多日不曾睡过一次安稳觉,憔悴极了。
她牵着马,同烟景走在街上,还顺手给烟景买了两个包子吃,烟景递给了她一个,虞清光摇了摇头。
爹娘还未见到,她又怎么会有心情吃饭。
两人朝着誉王府的方向去,路过一家医馆时,余光却闪过一道略有些熟悉的身影。
虞清光恍然觉得自己是花了眼,便连忙看过去,只见一女子身着浅绿软衫,手中提着一袋药包,从医馆走出,便朝着不远处的小巷里跑去。
这女子的背影越看越熟悉,虞清光一时难以辨认是真是假。
她也连忙追上去,跟着那女子进了小巷。
烟景被她这跑的有些措不及防,便喊了一声小姐,可见虞清光并不回应她,也跑着去追。
虞清光见那女子脚步急促,十分匆忙,生怕自己追不上,便出声喊了一句:“蒙月?是你吗?”
蒙月是她娘亲贴身伺候的婢女。
那绿衣女子闻言果然停下了脚步,唰的回头看过去,眸中还有些戒备和疑惑,待瞧见是虞清光后,眸中瞬间变成了欣喜:“小姐?”
虞清光见自己没有认错人,便连忙跑过去,“蒙月,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看着蒙月手中提着的药包,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便问道:“你为何要来医馆买药?”
听虞清光这般问,蒙月面色便有些迟疑,她不知道要如何同虞清光解释,只好开口道:“小姐,您先随奴婢来吧。”
虞清光见她面色难看,便也不再追问,跟着她进了巷子。
这巷子实在是偏僻,绕了两圈,方才在一所宅院前停下。
这宅院并不破烂,建造的反而十分干净雅致,只是看起来有些年岁,就连那堆砌的墙砖缝隙间都是土屑。
虞清光跟着蒙月进了房中,竟是见到了江妙语。
江妙语正躺在厅中的软榻上小憩,身上盖了一方银绣牡丹的小被,榻边是燃着香鎏金炉子,白烟袅袅,颇有雅韵。
蒙月连忙上前轻推江妙语:“夫人快醒醒,小姐来了。”
江妙语一听虞清光,便连忙清醒,坐起身来,果真瞧见了正迈入房门的虞清光。
虞清光可以说是直接跑跑了过去,抱住了江妙语:“娘!”
母女两人将近两个月都不曾见过面了,再见自然激动。
江妙语抱了虞清光好一会儿,才松开她,视线在虞清光身上好一番打量,这才心疼的开口:“好姑娘,怎么瘦了一圈?”
她瞧见虞清光眼下的青黑色,更是拧起了眉:“最近没睡好?”
江妙语实在是关心虞清光,拉着她问了半晌,虞清光一一向她解释,又说自己一切安好,江妙语这才作罢。
两人说了许久,虞清光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未见到虞霍,便问道:“娘,我爹呢?怎么没见她?”
闻言,江妙语面色便有些难看,“你爹他……”
虞清光拧起眉头,心中的那股不安感再次浮现出来,脑海里甚至出现了当初梦中的那个画面。
她问道:“爹怎么了?”
江妙语叹了口气,她从榻上下来,拉着虞清光进了内室:“你随我来。”
虞清光由着江妙语拉着,两人撩起珠帘,进了内室。
方一进来,便闻到一股烈苦,呛的虞清光不由的蹙起了眉,捂着嘴干咳了两声。
待两人走到榻前,虞清光这才见到那榻上躺着的人,眉宇沉静,脸色却十分苍白,不是别人,正是虞霍。
这时江妙语也开了口:“前些日子,有个人找到了我们,说是你接要我们到京都,还使了一封信,我和你爹认出了是你的字迹,便信以为真,却不想路上却遭人暗算,你爹肩头中了一箭,至今昏迷不醒。”
“什么?”虞清光有些吃惊,“可我从未给你们写过信。”
江妙语点头:“是啊,你爹我当时关心则乱,只想着能见你,因此才中了计。”
她叹了口气:“不过好在——”
话还没说完,外头蒙月却推门进来:“夫人,浅桥姑娘来了。”
第47章 第047章
浅桥?
虞清光恍然间还以为是听错了,只待自己亲眼看到浅桥之后,眸中方才升起一抹难以置信。
为何浅桥会来这里?
……似乎还同她娘亲和蒙月很熟的样子。
浅桥进了房中,瞧见虞清光,眸中稍稍错愕,却又极快的回过神来,对着虞清光福了一礼:“虞姑娘。”
说罢,她从袖中拿出一个长形的宝函,交给蒙月:“这是我们公子送来的人参,可做药引。”
蒙月接下宝函收好,江妙语便连忙迎上前来:“真是多谢你了,浅桥姑娘。”
虞清光看得有些茫然,并不知情为何她娘亲会和浅桥及鄢容扯上关系,她拉着江妙语避开浅桥,进了内室,小声问道:“娘,这是怎么回事?”
江妙语还以为虞清光知晓这些,因此才会来瞧她,见虞清光这副模样,自己也愣了一瞬:“你难道不知道?”
虞清光摇头:“我半个月前回到萦州,却不见你和爹的踪迹,这才回来京都,路上遇到了蒙月。”
江妙语便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虞清光。
原来虞清光的梦早有预兆,在虞清光做梦的前一天,正是虞霍和江妙语收到虞清光的信要动身进京那日。
两人刚出萦州,便遇刺了。
那箭术高超,直接穿透虞霍的肩头,钉入他身后的树桩上,若非是惊了马,虞霍被撞了一下,恐怕那箭支要从虞霍见心脏穿过,当场死亡。
之后便是闻锦出现,救了虞霍和江妙语,将其送到了京都。
二人来到京都时,虞清光早已离开,因此便错过了。
虞清光听得一头雾水,竟然是鄢容救了她爹娘吗?
那为何鄢容不告诉她?
还有江妙语口中形容的那箭术,似乎和当初刺杀她的是同一人。
虞清光只觉得怪异无比,她想不通这一连串关系,她本以为是鄢容威胁了她爹娘,以此来要挟她,却不想竟是鄢容救了她爹娘。
思及此,虞清光连忙松开江妙语走出内室,外头浅桥还在候着,似乎料到虞清光会出来找她,见势轻轻点头:“虞小姐。”
虞清光抿了抿唇,“烦请带我见你家公子一面。”
浅桥只是略作思忖,便点头应下:“虞姑娘随我来。”
虞清光顾不得其他,只是叮嘱了江妙语说自己去去就回,便随着浅桥再次去了誉王府。
时隔将近一月,虞清光又回到了这里。
她随着浅桥回到院子,鄢容却并不在府中,浅桥道:“虞姑娘,公子最近公务尤为繁忙,时常天黑了才能回来,您若是等不及可以先回去,待公子回来后,奴婢再去请你。”
浅桥的语气客气了许多,比刺史府刚见她那时还要拘谨一些,亦或是说,更冷漠了一些。
虞清光自然察觉到了浅桥的态度转变,只是她并不在意这些,闻言只是看了一眼天色。
再过一个时辰,差不多天也黑了,虞清光便应了一声:“无妨,我等等他便是。”
浅桥便不再多说,推门走了出去,甚至没有再守在房门外。
虞清光坐在偏室等着鄢容,外头天渐渐的黑了,有人来到院中挂上灯笼,而后又轻轻的离开。
虞清光一直等到将近亥时,也不曾见到鄢容回来。
她正想着要出去找浅桥问一下,便见门外拢过来一个影子,外头有人敲了敲门:“虞姑娘。”
虞清光连忙起身,对这外头的浅桥道:“请进。”
浅桥对着虞清光福了一礼:“虞姑娘,公子请您回去。”
虞清光刚想动身,忽而反应过来浅桥说的是请她回去,并非是请她过去。
“他不见我?”虞清光愣了一瞬。
浅桥只是垂着眸子解释道:“许是公子太忙,抽不出空来。”说罢,她后退两步让开,对着虞清光抬手作引:“虞姑娘请吧。”
虞清光大抵能猜得出鄢容为何不愿意见她。
毕竟是她在鄢容最有没有防备的时候,亲口给他下药,再一次欺骗了他。
她没有动身,而是抿了抿唇,“你去告诉鄢容,我不回去,我就在这里等他忙完。”
浅桥没有再开口,而是关上了房门默默的退下。
虞清光连忙走过去,将关上的房门给拉开,看到浅桥出了院子,朝着西边的方向走去。
西边是鄢容的书房,浅桥许是要过去回禀鄢容。
烟景一路跟着虞清光,方才又听了江妙语的话,自然也猜得出虞清光来此是为了什么。
但她毕竟不知道当日她与虞清光离开时,她们家小姐和鄢容到底发生了事情,但依着鄢容的态度,恐怕她们小姐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毕竟就连浅桥态度的转变都十分明显,这都到后半夜了,甚至连口水都没上,这若是用来招待客人,便是明晃晃的苛待。
烟景见虞清光这架势,似乎当真要等下去,她也不好劝,只能陪着虞清光等。
可谁知道,两人又在房中干坐了一个时辰,仍然不见鄢容回来。
外头的风灌进屋中,吹得烟景直发冷。
这几日赶路虞清光并未睡好,眼底淡淡的青色,也没怎么吃东西,如今回到京都便又来到誉王府等鄢容,几乎是一整天都没闲着,连水都不曾喝一口。
烟景生怕虞清光受不住。
好在这偏室原来是虞清光住的地方,她也熟悉,便从衣橱里拿出一件披风给虞清光裹上。
虞清光拉过披风,只是小声道:“谢谢。”
两人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烟景终于忍不住了。
她叹了口气道:“小姐,我看这二公子许是不会来见你了,要不我们今天先回去吧?天色晚了,您这几日都没休息好,连口饭也没吃,别累坏了身子。”
虞清光摇了摇头,“再等一等,你若是累了,可躺下歇会儿。”
烟景也不动,只是站在虞清光身边,“那奴婢陪着您。”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却见浅桥来了。
浅桥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手里端着木托进了房中,是熬得两碗粥和一些小菜。
浅桥吩咐那两个丫鬟将膳食摆上桌,这才对虞清光开口道:“虞姑娘,天色已晚,公子已经在书房歇下了。您用过晚膳,奴婢便送您回去罢。”
虞清光心知鄢容这是不准备见她了。
她没有再为难浅桥,而是点了点头应下:“那就麻烦你了。”
浅桥点头,走出房门:“奴婢在外头等你。”
虞清光抿了抿唇,微微叹了口气。
她离开京都的时候,委实没想过会有再回来的这一天。
鄢容不理她,不见她,她都能理解。
抛开之前的不说,是她再次欺骗鄢容,甚至利用他对自己的感情和信任,亲口将药喂给了他。
甚至,在被她欺骗之后,鄢容还想着让闻锦去救她爹娘,将他们二人安置在京都,甚至吩咐浅桥照顾她爹娘。
这件事,是她有愧于鄢容。
虞清光同烟景用过了膳,便由着浅桥将她送了回去。
江妙语和虞霍的宅院十分宽敞,里头的空房极多,收拾的也干净,就是五个人也能住得。
虞清光回去的时候,江妙语还未歇下,而是手里拿着扇子,坐在院子里。
乍一见到虞清光回来,便连忙迎了上来。
虞清光有些吃惊:“娘,你怎的还没睡下?”
江妙语拉着她的手:“为娘挂念你。”
她将虞清光拉进房中坐下:“来同娘说说,你与那个誉王的二公子到底怎么回事?”
虞霍受伤后,他们二人被闻锦接进京中时,江妙语便说过要见虞清光的话,那时虞清光便已经离开了京都。
她并不知道这段日子虞清光到了京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虞清光为何要走。
晌午刚见虞清光一面,话都还没说两句,虞清光便火急火燎的随着浅桥去了誉王府,她心中自然好奇。
虞清光知道江妙语担心她,便一五一十的将这些日子的事情告诉了江妙语。
甚至连带着自己上次遇刺的事也告诉了她。
江妙语是个聪明人,虞清光轻描淡写的几句,她便知道,要杀虞清光和虞霍的是同一批人。
虞清光便问道:“娘,我们在萦州可曾得罪过人?”
江妙语摇头:“不曾。”
她和虞霍来到萦州向来低调,便是虞霍先前那县令的身份,都从未向外人提及,又怎么可能会得罪人。
况且虞霍受伤那日,江妙语亲眼看到那箭只有一发,直冲着虞霍来的,分明是想要他死。
恐怕来人是与虞霍有些瓜葛。
虞清光先前本以为是有人想要以她来要挟鄢容,可如今这矛头不光指向她,甚至都指向了她爹娘,这才觉出一丝古怪。
这些人似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她和虞霍。
思及此,虞清光便又想到了虞霍的伤:“娘,我爹他怎么样了?”
“放心,大夫说并无大碍,过段日子差不多就能醒过来了。”江妙语拍了拍虞清光的手安慰道。
说罢,江妙语叹了口气,看向虞清光道:“扇扇,有些话娘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虞清光只道:“娘你尽管说便是。”
江妙语道:“你与那誉王二公子,哎…毕竟那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娘知道的不多,自然也无权插手。但扇扇,你听娘一句劝,这事是咱们承了他的情,莫要做出那等被人戳脊梁骨的事。”
虞清光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江妙语又问:“你今日可曾同他说了些什么?”
虞清光顿住,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说,半晌才抿了抿唇,如实道:“他不肯见我。”
她看着江妙语道:“我明日再去见他。”
江妙语知道其中复杂,虽不明白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并不过问,只是点了点头:“也好。”
母女两人有拉着说说了些体己话,这才各自睡下。
虞清光这几日劳累的厉害,躺下便陷入了沉睡,一直到第二日晌午才醒。
她草草用了午膳,便又来到了誉王府。
同昨日一样,鄢容整日都待在书房,甚至连闻锦都不曾见到。
虞清光等到了晚上,又是浅桥送了晚膳过来,请她回去。
第二天了,鄢容还是不肯见她。
虞清光心中倒也没有太多失落,既然鄢容不肯见她,那她每日都来,直到鄢容肯见她为止。
到了第三日,虞清光起了一大早,再次来到了誉王府。
刚迈过拱门,远远的,便见鄢容一袭素色锦缎,拐出院子,朝着西边的书房走去。
似乎察觉到前方有人走来,鄢容便掀眸看了一眼。
他眸色冷淡,直至收回视线,他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鄢容的视线只是淡淡的扫过虞清光,半分停留都没有,便继续朝着书房走去。
虞清光本想追上去,可偏生鄢容的那一眼,又让她望而却步。
她从未见过那样眼神,冷漠又拒人千里,让她觉得异常陌生。
虞清光只是迟疑了片刻,便立刻跟了上去。
鄢容走的步子并不大,虞清光小跑两步便追赶了上来,跟在他身后。
先前两日她在偏室等候鄢容时,只想着能够见他一面,可如今真正的见到了他,一时便有些失语。
她脑海里都是那晚给鄢容喂药的情景,尴尬,心虚,内疚混在一起,一时让她五味杂陈,连话都不知道要怎么说。
虞清光这么一纠结,便纠结了一路,竟是直接跟着鄢容来到了书房。
鄢容并未驱赶她,也并未理会她,更像是从未有过她这个人一般。
他绕过桌案坐下,自顾自的打开一封信。
若是按照四年前,鄢容和她如此待在书房便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鄢容读书,她便在旁为他研磨。
若是她慢一些,或是走了神,鄢容还会特地催促她一句。
虞清光下意识看了眼桌案后的鄢容。
垂敛着眸子,视线落在那信纸上,何曾看过她一眼。
虞清光抿了抿唇,将书房的门关上,默不作声的走到鄢容身边,拢起袖摆,拿起墨块为鄢容研磨。
屋内及其安静,只能听得见纸张翻动和粗粝的研磨声。
直到那砚台盈了一层的墨汁后,虞清光这才放下墨块。
她时刻注意着鄢容,因此放下墨块时便有些走神,那墨块竟是落在了砚台中,发出极轻的“啪嗒”声。
即便是浅浅的一层墨汁,落了重物,也激荡着溅出,落在了虞清光的手上。
她今日出门时走的着急,并未带上帕子,那墨汁溅到手背上时,自然也无东西可擦,她今日穿了白色的襦裙,自然不好用袖摆去擦拭,便只好拿指尖去抿。
她刚抿了一下,便见鄢容抬手,递过一张帕子来。
虞清光抬手接过,小声道了声谢,却是下意识的看了鄢容一眼。
后者仍旧面无表情,视线落在信纸上,连眼都不曾抬过丝毫。
虞清光拿着帕子擦净手中的墨汁,方才那抹迟疑因着鄢容给她递过帕子的动作,削减了不少。
她将那帕子攥在手中,心中纠结了半晌,终于开了口:“鄢容。”
后者似没听到一般,并不应她。
虞清光自然能料到鄢容会无动于衷,本来她也没指望鄢容会立刻应她。
若是鄢容突然看向她,反倒会让她有些急促,如此这般,也正好方便了她说话。
她抿了抿唇,又道:“对不起。”
“我不应该骗你,”她顿了顿:“我也不应该利用你对我的信任来伤害你。”
说到这,虞清光忽而想到那日,鄢容伏在她身上时,咬着她的耳垂,问道——你就这么恨我吗?
虞清光又补了一句:“我也……没有恨你。”
话落,屋中又再次陷入了沉默。
良久,虞清光看到鄢容将手中的信放下,终于抬眸看向她。
他眉宇疏淡,仍旧是那副冷漠的样子。
虞清光抿了抿唇,继续道:“我娘都告诉我了,是你救了他们……”
说到这,虞清光忽而有些语塞。
她不知道要如何继续开口。
她爹娘遇刺的事,鄢容很显然是提前有所准备的,因此才会第一时间赶到,救了她爹娘。
甚至连她险些中箭那次,浅桥说若非是鄢容,恐怕她早就——
虽说并未说完,但即便是猜测,虞清光也知道浅桥的意思。
似乎一直都是鄢容在护着她。
虞清光想问问鄢容到底知道了什么,可偏生这话到了嘴边,却又问不出口。
亦或是说,如今这种情况下,本就不该问这些话。
鄢容见虞清光面色为难,看着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便问了句:“说完了?”
虞清光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便僵着没动。
鄢容收回视线,拿起狼毫,不再看她:“若是说完了,就请回吧。”
虞清光没想到鄢容会如此开口,她愣了一瞬,连忙开口道:“我……”
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四年前她也不是没有同鄢容置气的时候,那时她知道鄢容并非是真的生气,因此她也乐得去哄他,缠着他,在他耳边不停地聒噪,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公子我知道错了,别生气了。
鄢容被她哄着哄着,自己便会忍不住先败下阵来。
偶尔有几次,鄢容的确是生了气。
可虞清光知道要如何去哄他,她知道鄢容最受不了她的软磨硬泡,因此自己服个软,撒个娇,再认个错,即便是天大的气,鄢容自然也就被她磨了过去。
可如今却不同,鄢容并不是因为别的生气,而是她三番五次的欺骗他。
她甚至都不敢学着之前的模样,低软下声音再来去哄他。
虞清光掩下袖子底下的手微微用力,她掐了掐手心,只能小声道:“……对不起。”
同那晚一样,她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话落,鄢容将手中的狼毫啪的一声搭在了在笔搁上。
他抬眸,再次看向虞清光,冷冷道:“虞清光,你就只会说对不起?”
第48章 第048章
鄢容这般开口,倒是让虞清光连最后能说的话,都吞进了口中。
确实如鄢容所说,她除了对不起,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她看得出鄢容正在气头上,自然也不敢乱说话,只好再次闭上了嘴。
屋中重新陷入了沉默。
虞清光不说话,鄢容自然也不再看她。
他将狼毫重新拿起,蘸了些墨,拿出了一张干净信纸。
虞清光就立在一旁看着,只见鄢容在信纸上写了一个字后,便停了下来。
她不知道是鄢容写错了,还是如何,久久没能再下笔。
那狼毫的杆是黑玉所制,捏在手中泛着温润的色泽,衬的鄢容手指修长又骨节分明,那捏着狼毫的指尖微微用力,透出些白。
半晌,鄢容把信纸揉成一团,扔进画缸中,又拿了一张新的,头也不抬道:“你若无事便回去。”
语气十分冷淡,当真如驱赶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虞清光攥着手中的帕子,纠结片刻,才拗声道:“我不回去。”
鄢容只是淡淡道:“随你。”
就这般,少年坐在桌案之后,垂眸写着信,虞清光便站在离他一步之外的手边看着他。
两人都低着头,一人低着头看着信纸,一人低着头看在另一个人。
鄢容写的是回信,新拿出的那张信纸被他写了半页的字,却又揉成了一团扔进了画缸。
而后他拿出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
不一会儿,那画缸里便躺了六七个揉成团的废纸。
鼻息隐隐散过来微弱的香气,让鄢容根本无法静下心来,他只得将笔放下,朝着书房外走去。
虞清光见他二话不说动了身,也连忙跟了上去。
闻锦就在书房外守着,见他们家公子还没见到书房一刻,便又走了出来,身后仍旧跟着虞清光。
虽说他们家公子没什么表情,但以他的经验来,这样的面无表情,已经算是心情非常不好了。
既然虞清光在,那他就不触这个霉头了。
闻锦刻意落了好几步,远远的在鄢容和虞清光后头跟着。
书房和鄢容的院子隔了一个水榭,鄢容迈的步子大,虞清光要小跑才能跟上,“鄢容,你等等我。”
鄢容并不理会她,脚步也并未放慢。
走过长廊时,虞清光竟然看到躲在柱廊后的鄢乐安和许景盈,两人一人一个柱子作掩,探着头往这边看。
可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那柱廊又能挡得了什么。
只扫过去一眼,便能将两人给看个清楚。
虞清光看过去时,正好和鄢乐安的视线汇上,鄢乐安面色一惊,连忙将脑袋给缩了回去。
她躲在柱廊后,对着许景盈摆了摆手,两人这才心虚的转过头去,默默地走了。
虞清光心中一时有些无措。
这件事,竟是连鄢乐安和许景盈都知道了么?
虞清光这么一分神,便被鄢容落了好几步。
前头鄢容已进了院中,她不再去想,连忙提着裙侧小跑着追上去,随着鄢容进了主室。
只见鄢容前脚迈进房中,后脚竟是要掩门,虞清光眼疾手快追上去,按住了按住了他的手:“鄢容等等!”
鄢容一顿,视线落在虞清光压着他手背的手,不动声色的将手抽回,转过身去,坐在了软椅上。
虞清光这才跟着进了房中,将门关上。
她知道鄢容生自己的气,口上说着让她走,可自己真正跟着他时,却并未阻拦。
方才鄢容的只字片语,虽冷漠又疏离,但虞清光却听出了另外的意思。
对于她的歉意,鄢容并不接受,或是说他根本不想听这些毫无意义的话。
他想要听一些别的。
虞清光走过去,站在他跟前。
她并非不识趣的人,更别说如今的局面,本就是她理亏在先。
她看着鄢容,后者也不躲避他的视线,只是淡淡的看着她,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虞清光抿唇,语气内疚道:“对不起,我知道我做了很过分的事,甚至故意利用你,伤害你。”
她又想到鄢容方才质问她的那句“你就只会说对不起?”,声音便有些卡壳,但仍旧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我…我除了对不起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对不起……”顿了顿,她装着胆子问了一句:“……我要怎么做你才会消气?”
虞清光这番话说的诚恳,声音断断续续,听得出内疚至极。
鄢容见她紧咬着唇,抬眸看他时甚至带了些小心翼翼。
他一时有些恍惚。
鄢容很少会见过虞清光这幅模样,虞清光年岁大他一岁,即便是四年前,两人尚且年少,虞清光也鲜少如此看他。
平日里虞清光都是哄着他,纵着他,有时也会同他耍一些性子,但总能恰到好处,让他不由得被虞清光牵着鼻子走。
后来他干脆就由着虞清光,她哄几句他就听话,虞清光若是纵着他,他便酌情蹬个鼻子上个脸。
若是虞清光埋怨他几句,他便即刻收敛,生怕惹她生气。
久而久之,他便有些喜欢被虞清光管束着的感觉。
但虞清光今日的眼神,却让她有种两人身份对调的错觉。
他甚至第一次从虞清光眼中看到了在意和小心。
虞清光在怕他,怕他生气。
鄢容有些失笑。
那日他强行压制药效时,心脏的抽痛犹似昨日,如利刀穿心,就连喉中的血都是苦的。
至于生气。
在此之前,他从来都不舍得。
虞清光见鄢容虽是看着她,但又似透过她回忆着什么,便又喊了他一声。
鄢容这才抽回思绪,再次望定虞清光。
半晌,他才动了动唇,轻轻的冷笑了一声。
虞清光还以为鄢容会出声拒绝他,却不想鄢容竟是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来。
那瓷瓶是细颈的,约莫不过两指宽,上头绣着精细的竹子。
虞清光一眼便认出,那时翟星霁当时给她的瓷瓶。
鄢容将瓷瓶打开,从里头倒出一粒白色的药丸放在口中,这才慢吞吞的看向虞清光。
他没有吞咽的动作,似乎只是含着。
虞清光面色白了一瞬,当即明白鄢容是什么意思。
那日是她将口中的药喂给鄢容,今日鄢容,似乎是要将口中的药喂给她。
虞清光心中迟疑,樱唇被她抿成一抹白,脸上的犹豫极为明显。
她站在原地未动,鄢容也不催促她。
他背靠软椅,手肘抵在扶手上,那袖摆便沿着他的逶迤而下,掩着那椅木上镂空的刻痕。
那瓷瓶被他把玩在手中,指腹轻轻摩挲着瓶肚辗转,捻磨动作不紧不慢,十分有耐心,可那视线却是一动不动的盯着虞清光的眼睛看。
虞清光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捆着她不停地收缩,裹紧,让她有种莫名的心悸。
鄢容虽什么都没说,目的却显而易见。
他神色太过平静,让虞清光竟生出一种无法拒绝的感受,亦或是说,是鄢容在等,等她主动过去。
甚至还大有一种会陪她耗到底的意思。
虞清光知道鄢容想要什么,也知道她不该逃避这些。
她盯着鄢容的目光迟疑了片刻,这才抿紧唇,隔着手中攥着的帕子,掐了掐手心。
手上轻微的刺痛让她心神微定,她暗暗的舒了一口气,动身朝着鄢容身边凑去。
鄢容坐在软椅上,因此虞清光站着要比他高一些。
她立在鄢容身侧,微微倾身靠近。
鄢容始终抬着眸子看她,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虞清光心跳的也越发频发。
她微微敛下眸子,瞥开视线,对着鄢容的唇贴了上去。
刚贴上那抹略带凉意的柔软,虞清光便觉得自己腰间一紧,随后被带入了鄢容的怀中。
唇上的柔软撤离,虞清光下意识抬眸,便见鄢容垂敛着眸子看她,仍旧不打算动的模样。
虞清光只好抬手搭着鄢容的肩,轻抬下颌,再次将唇贴了上去。
鄢容并不主动,只是由着虞清光的唇慢慢贴着自己。
温温软软的触感带着痒意,从他唇上扫过。
生疏又胆怯,只是轻轻的蹭。
虞清光只觉得自己怎么鄢容都无动于衷,她羞赧无比,同时心中又升起一抹失落。
她不知道自己要做到什么程度,也并不通晓这些。
她的手搭在鄢容的肩头,微微用力,终究是起了一丝退缩。
虞清光刚想撤离,后脑却覆上一股力道,将她按了回去。
下唇被轻咬,传来一股微弱的痛意。
而后,她的贝齿被撬开,随之而来的一颗略带清甜的药丸。
虞清光下意识动舌尖去抵,却感受到堵着自己口的薄唇,说话翕动时传来的痒意:“吞下去。”
她只好乖乖接下那药丸,吞入口中。
清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散开,她闭上眼睛,迎合着鄢容。
唇上传来的温热和湿软似乎有生命一般,渐渐的融入她的肌肤,渗入四肢百骸,甚至让她觉得通身都热了起来。
心跳的也愈发快,一声一声,犹如鼓点一般。
虞清光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觉得浑身发软,就连呼吸都愈发急促。
直到虞清光思绪发昏,险些喘不过气来时,鄢容这才松开了她。
虞清光撑着鄢容的肩,小口小口的喘着气,缓了片刻,她才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她在问鄢容喂给她的是什么。
鄢容淡淡道:“合欢散。”
合欢散是媚药的一种,药效极为强烈。
虞清光眸中愣了一瞬,而后难以置信的抬眸看他,“鄢容,你……”
她说不出话来,心中颇有些五味杂陈。
她有些生气,却知道自己没资格生气,只好垂下眸子,不再去看鄢容。
更甚在这一刻,她似乎也能理解鄢容那时的想法。
然而,虞清光更没料到的是,鄢容就在这个时候松开了她,将她推开,淡淡说了一句:“你可以走了。”
第49章 第049章(一更)
这话说的让虞清光有些猝不及防。
鄢容将她推开后,她便直接愣在了原地。
那合欢散她知晓是什么,无论是鄢容认真的,还是故意戏耍惩罚她,她心里也已做好了准备。
可她万万没想到,鄢容会直接让她走。
虞清光回过神来后,再看向鄢容,眸中浮现一抹愕然,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鄢容只是淡淡看着她,甚至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
两人对望着陷入了沉默。
虞清光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的忽而心里窝火。
她本以为鄢容怎么对她,她都可以接受,就算真的十天半个月不见她,她也可以日日都来。
但偏偏在鄢容喂了她吃合欢散后,又将她推走的态度,让她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气。
她都吃下了合欢散,还能去哪?
虞清光又折了回去,语气也带着倔,低低道:“我不走。”
她抬手将鄢容手中的瓷瓶夺过来,重重的放她身侧的桌案上,然后拉住他,再次环住自己的腰。
鄢容的手覆上去的时候,虞清光也主动坐在了鄢容的腿上,环住他的脖颈,凑过去吻他的唇。
她心里微微有些气,便用牙齿去咬。
鄢容只觉的唇上传来轻轻的撕咬感,带了些微弱的痒意。
虞清光方才拉着鄢容的手,环上自己的腰,可鄢容并未使力,那手便只是贴着她的后腰。
她见鄢容仍旧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便又重重的咬了他的下唇,似乎是在泄愤。
而后才撤离开来,又往他怀中凑了凑,垂着眸轻声道:“为什么不搂着我,我要滑下去了。”
话落,虞清光便觉的覆在腰间的手动了动,拖住了她的后背。
鄢容垂眸看向她,轻扯薄唇,“你在害怕?”
还不及虞清光开口,鄢容便淡淡道:“那只是一颗糖。”
虞清光先是一愣,后才反应过来鄢容的话。
刚刚鄢容喂给她的不是合欢散,而是糖。
她有些不能理解,鄢容为何要如骗她是合欢散?
难道是想看自己的反应吗?
思及此,虞清光身子却又一僵。
她骗了鄢容那么多次,倒也该轮到鄢容骗她了。
见虞清光顿住,就连眉头都微微蹙了起来,那原本环在自己脖颈的手也有些脱力的趋势。
他扶着虞清光腰侧的手便微微用力,再一次将她推开。
鄢容敛着眸子,情绪被他遮掩住,只瞧得见那睫羽在眼底打下的阴影。
半晌,才见他掀起眸子,语气冷淡,开口时还带着一丝嘲弄:“现在,你可以走了?”
虞清光被鄢容推开时还有些懵,可一听他开口,便明白了鄢容的意思。
她连忙解释道:“我并不是因为合欢散才、才如此,我也没有不情愿,我只是……”她顿了顿,复道:“只是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消气。”
说着,虞清光又凑过去,刚一抬手,便被鄢容握住了手臂。制止了她。
鄢容眸色冷淡至极,只是默默的看着她。
他抬手锢住虞清光时,那袖子微微褪到了臂弯,露出了那缠绕着青白色发带的手腕。
缠绕着两圈,被他用环扣在一起,做成了腕绳。
上一次是鄢容和翟星霁对质时,被虞清光瞧了个清楚,那时她心中芥蒂,便只当做没见到。
如今再见,她想都没想,另一只手连忙覆在那腕绳上,“你、你还戴着我落下的发带,你明明还在意……”
说到这,她消了声,有些不敢说下去,只好转口道:“为何非要赶我走?”
鄢容冷冷开口道:“我从未想要赶你走,是你不择手段想要离开。”
虞清光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仍旧硬着头皮道:“可我现在不想离开。”
虞清光见鄢容表情毫无波动,便又补了一句:“只要你消了气,介时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视线落在那腕绳上:“而且,你还戴着我的发带,这是我的东西。”
“还有你胸口上的团扇,你当初亲口告诉我要遵从内心,为何你现在却——”
虞清光话还没说完,鄢容便将她的手扯开。
他抬手,两指捏着那腕绳上的扣环一碾,腕绳便被他取了下来。
鄢容拿过桌上的瓷瓶,将腕绳缠在瓷瓶上,对着门外丢了出去。
瓷器落在门外,“啪嗒”一声摔了个粉碎,那腕绳便被碎片压在下头,落了一层淡淡灰尘。
鄢容放下手,看向虞清光,声色冷漠:“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虞清光只觉得心脏猛地一抽,发出阵阵尖锐的刺痛。
她微蹙着眉头,看向鄢容时眸中尽是茫然。
鄢容面色冷淡,就这么迎着虞清光的视线。
他看到虞清光看着他,眼眶逐渐开始泛红,堆积了些许晶莹。
那晶莹蓄在眼底,颇有些摇摇欲坠,下一秒,虞清光连忙敛下眸子,对着他轻轻福了一礼,转头走出了房门。
那背影稍有些匆忙,更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迈出房门后,她便提着裙侧小跑了出去,险些踩到了那落了灰的发带-
江妙语和虞霍住的宅院通着一条小巷,名唤素衣巷。
这巷子虽说偏僻,可宅院却并不小,都是些与达官贵人沾亲带故的人才能住的地方。
虞清光回到素衣巷时,特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裳。
她看向烟景:“看起来可有什么异样?”
烟景上下打量了虞清光一圈,摇了摇头,虞清光这才放心进了院子。
虞清光刚一进院子,迎面便撞见了提着箱子要离开的大夫。
这大夫头发雪白,留着一撮长胡子,见到虞清光,同她客气的点了点头,便同她说起了虞霍的病情。
因着鄢容送来的那根人参,虞霍恢复的极好,过几日便能醒过来,他还写了小半个月剂量的药方,吃完也好的差不多了。
虞清光连忙向着那大夫道谢,亲自将他送出素衣巷,这才折回院子。
算起来,虞霍已经昏迷了十多天。
虞清光回到房中时,江妙语刚为虞霍换完身上的药,见虞清光进来,便连忙拉着她去了外头。
“怎么样了?见到鄢容了吗?”江妙语问她。
闻言,虞清光面色微微凝滞,她只是笑道:“娘,你别操心了,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她拉着江妙语的手:“这几日你好好休息,我来照顾爹爹。”
江妙语也并非是不识趣的人,见虞清光不愿意说,她也不继续刨根问底。
这几日她确实满心都扑在虞霍身上,好几日都不曾睡好。便没有拒绝,点了点头道:“好孩子,你有心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蒙月便提着药包回来了。
虞清光接过药包,便去灶房亲自熬药。
这几日虞清光没有再去誉王府,而是日日侯在虞霍榻边照顾他,江妙语闲出空了,便在一旁陪护着。
江妙语站在旁边,看着虞霍仍旧昏迷不醒,便有些奇怪:“虽说那箭从胸口穿过,但好歹也避开了要害,怎么半个多月了还不醒?”
她看着正在喂药的虞清光:“要不再去请大夫过来瞅瞅?”
虞清光将最后一口药喂给虞霍,又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嘴,将那药碗递给烟景,“娘,这才刚过几天,大夫的药还没熬几贴,你别着急。”
江妙语叹了口气,坐在床边,握住了虞霍的手,“我这不是担心吗,担心你爹会不会……”
那句“再也醒不过来”她到底是没敢说出口。
话刚落,她便觉得自己握着的手指微微抽动两下,江妙语先是一愣,而后眸子陡然睁大,看向床榻上躺着的人。
虞霍睫羽微微颤抖着,半晌,才缓缓睁开了眼。
他先是轻咳了两声,这才哑声开口:“你…咳咳,你就不能说我点好的。”
虞霍突然醒来,两人都大喜过望。
江妙语连忙扶起虞霍,朝着虞清光吩咐道:“快,将靠垫拿过来。”
虞清光连忙拿过靠垫放在虞霍床头,由着虞霍枕着。
虞霍坐起身后,便抓着江妙语的手不放,安慰道:“放心吧,我命大得很。”
江妙语被他这么一安慰,鼻尖也跟着一酸,这几日堆积起来的担心顷刻崩塌,止不住的落了泪。
虞霍见她哭的厉害,就是连帕子都擦不净,便拍了拍她的手背劝道:“哭什么,都多大的人了,净让扇扇看笑话。”
江妙语并不应他,只是默默地流泪。
虞霍哄了江妙语好一会儿,将她的泪止住,这才看向虞清光。
他朝着虞清光招了招手,虞清光便乖乖凑过去一些。
虞霍看了虞清光半晌,才看向江妙语,轻轻道:“这几日你亲自下厨,做些好的给扇扇补一补,我瞧着她那脸都瘦了一圈。”
江妙语连忙嗔他:“用得着你说,我自己的闺女当然上心。”
虞霍刚醒,身子自然虚弱,三人说了几句话,他便又躺下休息了。
江妙语和虞清光心中都挂念着虞霍,如今他醒了过来,两人悬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下,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不少。
正巧这几日天气好极,艳阳高照,连风都没有。
虞霍醒来的第二日,便坐在了院中晒太阳。
院子里种着一棵树,约莫有两人环抱那般粗壮,枝叶繁密,在地上打了大片的阴影。
虞霍半个身子显在阳光下,那脑袋却是躲在树荫里乘凉。
江妙语便和虞清光在旁侧坐着说话,这般惬意的景象,让虞清光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萦州。
坐着晒了一上午的太阳,直到烟景过来传膳,三人这才动身。
虞清光和江妙语刚搀着虞霍起身,却见外头进来一翁的进来一行人,不过瞬间便将门口给堵了个严实。
仔细数过去,足足有九个人。
领头之人手握拂尘,头顶黑纱玳瑁,帽檐中央缀着一枚翠色玉石,通身绛紫,俨然一副宦官模样的打扮。
他手捧一捆明黄的书卷,而后打开:“探花郎虞霍,接旨。”
这突如起来的圣旨,让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虞霍回过神来,率先一步跪下,不过瞬间,这院中便齐刷刷的跪了一片。
那宦官垂眸瞥了一眼,这才开始念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探花郎虞霍,德之在人,端重循良,褚州治理政绩颇丰,教忠励资,廉明公正。后因祸离朝,朕心亦痛,兹以封尔为“御史中丞”,特赐府邸一座,钦此。”
话落,院中寂静良久,虞霍这才惊愕的抬眼。
那宦官对上虞霍震惊的视线,却是客气的笑着催促道:“虞大人,还愣着做什么?快来接旨啊。”
虞霍连忙上前接下圣旨:“臣,谢主隆恩。”
宦官将手中的圣旨递给虞霍,身后的跟着的人却又再次递上来一卷。
他从容不迫的打开圣旨,对着虞清光开口道:“御史中丞之女虞清光,接旨。”
虞清光也跟着一愣,他爹擢升倒是不奇怪,可这圣旨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虽是疑惑,虞清光却也不敢停顿,连忙跪着上前一步。
“兹闻御史中丞之女秉性端淑,温良徽柔,有宜室之美,朕躬闻之甚悦,特指婚与誉王次子鄢容,宜令所司,择吉日完婚,钦此。”
第50章 第050章(二更)
夜色浓郁,素衣巷位置偏僻,路上便鲜有灯笼照路。
一条悠长的小道尽头,才微弱的看到两个灯笼挂在宅院前。
宅院门紧闭,也并未挂上匾额,看起来有些破旧。
越过大门,里头却挂着数盏通亮的灯笼。
虞清光手中抱着暖炉,裹着披风,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发呆。
她头顶便是悬挂着的灯笼,里头似乎是新换的灯油,正好能将她周身的一片区域照亮。
晌午的两道圣旨,犹如一记闷锤落在她心中,让她久久难以缓和。
她甚至不用猜便知道,这两道圣旨必然同鄢容有关。
可鄢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似乎从一开始都对鄢容表现出,强烈要离开的意思,但是鄢容似乎从来都不愿意放她走。
可是虞清光自己明白,她之所以不想留在鄢容身边是因为害怕。
她回想起来当初在袖月楼时的回忆,让她觉得自己再一次失去了自由。
更何况,她只想和自己的爹娘在一起。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层原因是——
虞清光和鄢容的身份差距太大,以她的身份和过往,恐怕只能做妾。
她不确定,也不知道鄢容会不会如此。
但恰恰是因为这样的不确定,才会让她退缩,躲避。
这些种种原因堆叠起来,变成了她必须要走的意念。
那时她把这些信念称之为,她想要自由。
但这一刻,虞清光彻底茫然了。
那个时候,她想要的真的就是自由吗?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鄢容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哪怕能和自己感同身受的翟星霁,虞清光都没有告诉过她,自己为什么非要离开。
但就是因为她什么都没说,鄢容却把她想要的这些,亲手给了她。
同样的,鄢容更是什么都没有说。
鄢容如果真的想要将她留在身边,完全可以带她来到京都时就请旨赐婚,但他没有。
他救了她爹娘,将他们安置在京都,替她爹平冤,在她爹擢升御史中丞后,才真正的请旨赐婚。
鄢容似乎是提前猜到了,知道她离不开爹娘,所以让他爹升迁入京。
或许知道她觉得自己不愿意做妾,特地为她爹恢复官职,让她以御史中丞嫡女的身份嫁给他做妻子。
曾经她的害怕,她的躲避,甚至在这一刻都变得若有若无。
那她当初的坚持,真的是自由吗?
虞清光一阵恍惚和茫然。
她抬眸,看向头顶的灯笼。
灯笼里头的灯芯及亮,她甚至可以看到环绕着灯笼周圈打转的小虫子。
忽而一只飞蛾飞了过来,它先是立在灯笼外侧,而后飞走,朝着灯笼撞过去。
隔着一层红色的灯笼纸,飞蛾渺小的身躯只能被一次次的阻隔在外,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几番下来,它终于停下,振翅飞走了。
可下一秒,虞清光却见那飞走的蛾子又折回,它换了个方向,从上方俯冲下去,一股脑飞入了灯笼里头。
细小的黑影迎着着光亮处冲去,再也没了动静。
为什么隔着一层纸,飞蛾进不去,却还要冲呢?
明明是火,为什么还要扑上去?
虞清光抱着暖炉,指腹摩挲着上头的镂空的花纹,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细细的感受着参差不齐的纹理。
直到她指腹被摩挲的有些麻木,甚至没了知觉,她才松开,垂眸看向自己的指尖。
即便是麻木了,她也看不出丝毫的异样,她用指甲轻轻的掐了一下,甚至完全感觉不到痛感。
是啊,她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当初所求的,并不是绝对的自由。
就像自己摩挲花纹时,当她已经开始习惯一件事时,会彻底失去对这件事的判断。
她只是在逃避自己不想面对的事,却美其名曰的称呼这样选择的叫做自由。
只是因为自己被束缚怕了,因此所有的东西只要让她觉得被限制了自由,就会躲避会害怕,会退缩远离。
虞清光在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因害怕而躲避选择,其实又是另一种束缚,是另一种不自由。
是鄢容给了她面对这些的底气,让她可以和爹娘在一起,让她可以有一个足够的身份来匹配他妻子的位置,让她不会为自己曾经的过往而自视轻贱。
她也渴望过,但是因为害怕,所以不敢选择。
她连飞蛾的勇气都没有。
甚至她从来都不知道,这样的害怕,是可以克服的。
在害怕和束缚中克服这些,获得自由,才是她真正意义上追求的东西。
她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坚定选择自己想要的,不会被任何事情影响,也不会被任何事束缚。
更希望有人坚定的站在她这边。
鄢容给了她选择的权利,且义无反顾的站在她这边,哪怕被她伤害过,无数次欺骗过,他也从未改过主意。
虞清光脑中只觉得什么东西倏的散开,让她身子不由得颤了一下,引得她浑身一阵激灵。
而后,她思绪又放空了片刻,这才回过神来。
她看了一眼天色,还不算晚。
若是这个时候去找鄢容,兴许他还未睡下。
虞清光连忙抱着暖炉站起身,还未下台阶,却听见一道轻微的落地声响从远处传来。
她循声看过去,竟是瞧见了一抹明橙色衣袍。
是翟星霁。
虞清光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找过来,甚至还知道她住在哪里。
她下了台阶,朝着翟星霁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翟星霁笑笑,并不回她,视线在虞清光身上停留半息,这才问道:“你要嫁给鄢容?”
虞清光没想到他来是为了这件事,闻言也只是轻蹙了一下眉头,岔开话题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翟星霁向来是个识趣的聪明人,虞清光以为自己避开这句,翟星霁便会不再追问,却不想他仍旧看着她,又问了一遍:“你要嫁给鄢容?”
“……”虞清光拧起眉,有些疑惑的看着翟星霁。
翟星霁忽而笑了一下,看着虞清光神色认真道:“你若是不想嫁,我仍然可以带你走。”
虞清光她稍稍一愣,越发的不解,“你这是……”
她只是发了一个音,便没了下文。她很少见过翟星霁如此正经的模样,甚至让她有些陌生。
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一个面色认真,一个却是有些匪夷所思。
虞清光自然明白翟星霁为何如此开口,毕竟前两次,她的确是求情翟星霁帮她离开,可如今她与鄢容是皇帝赐婚,若是翟星霁帮她逃婚,皇帝怪罪下来,他承受得起吗?
思及此,虞清光迟疑了片刻,对着他摇了摇头:“谢谢你。”
虞清光声音并不大,但落入翟星霁耳中,却异常的清晰。
他似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眸色一闪,转而快速的恢复了正常。
不过瞬间,他又变回那副纨绔的模样。
翟星霁低头轻笑,一副懒洋洋的语气:“也对,如今我是不是要称呼你一句,御史中丞的嫡长女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我说前些日子鄢容为何要将誉王府对面的府邸修葺,原来是为御史中丞准备的。”
虞清光只觉得这话听着熟悉,仔细一想,发现翟星霁说的,便是自己当初出誉王府时,瞧见的对面那条街的府邸。
当初浅桥只是说是赏给探花郎的,却不想鄢容提前修葺,竟是为了这一刻。
也就是说,鄢容一早便知道,他爹会升迁入京?
可那是探花郎的府邸,与她爹又有什么干系?
翟星霁见虞清光狐疑,便笑着开口,那话中有着浓浓的调侃:“我说,你该不会不知道,虞大人先前是皇帝钦点的探花郎吧?”
虞清光老实摇头,她的确不知。
她自小便在褚州长大,因为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爹只是个小小的县令。
翟星霁见势便笑了一声,笑罢却是环着手臂,看向虞清光,不再开口。
那视线落在虞清光身上良久,似乎黏在了上头似的,让虞清光极为不自在。
直到虞清光被盯的头皮有些发麻时,终于拧起眉头,忍不住问了句:“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翟星霁拖长了音调“嗯”了一声,歪头看向虞清光,问道:“你要不要,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虞清光闻言看向他,虽并不接话,但那眸中的兴趣却是表露了她的内心。
翟星霁便低笑一声,自顾自的开了口:“多年前,褚州大乱,官逼民反,圣上便派去他新点的探花郎赶往褚州任职县令,治理反乱。在褚州的那些年,这位探花郎公正廉洁,将褚州治理的井井有条,皇帝心中喜悦,便诏他入京述职,准备擢升。”
“这位探花郎当日回到京中天色已黑,本应由誉王安置歇息之处,进入宫中,可誉王却因玩乐耽误了。好巧不巧,探花郎当晚无意中撞破了一个惊天秘密。”
“探花郎因为誉王的过失,锒铛入狱,家眷老小皆被发卖,而誉王心生愧疚,便将其妻女赎出,还赠予大笔钱财。”
“而后,探花郎一家隐姓埋名南下,来到萦州生活,四年后,探花郎的女儿觅得良婿,正欲奔赴上京,却不想大婚之日被上京派来的使持节抢亲。但她并不知道,这几年来,曾经将探花郎送入狱中的人,时刻都暗中监视着她们。若她当真随同良婿入京,当日便会乱箭射杀。”
“不过,好在探花郎的女儿很幸运,躲过了两次刺杀,平安来到了京都。但这探花郎却并非如此,遭遇刺杀那日,箭支穿过了他的心脏,险些——”
话落,虞清光再也听不下去,她面色惊惧的打断他:“翟星霁!”
她心跳的极快:“你……为何会知道的如此详细?”
翟星霁所说的故事里的人十分明显,便是虞霍和她。
虞清光虽面色尚且无异,但看向翟星霁时,那瞳孔微缩,似乎有些心悸。
翟星霁看了虞清光一眼,却是垂眸笑了起来。
他越笑,声音越大,低垂着头,似乎身子都在颤抖。
那高束的发丝瞬间他的肩头滑落,贴过他的耳侧,掩在身前。
翟星霁笑了许久,这才停下,他抬手将身前的发丝撩到身后,显出了他耳垂上的耳珰。
他的耳珰向来都是带着坠,或细长,或宽大,混在发间,亮晶晶的极为好看。
虞清光仔细看去,却见翟星霁耳垂上坠着的,是一个月牙形状的耳珰,弯月外侧的尾端还描着波浪似的曲线。
虞清光只觉得有些熟悉。
她拧起眉头,却又在这时半分也想不起来。
波浪似的曲线……
虞清光眸子猛地瞪大,而后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当初刺杀她的那只箭羽,尾端刻着的月牙痕,便是如此形状。
思及此,虞清光再次看向翟星霁。
后者仍旧那副笑盈盈的表情,见她看过来时,甚至还挑了挑眉,玩味的问了句:“怎么了?”
虞清光只觉得那玩味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犹如被毒蛇顶上的感觉,让她浑身发冷,一下子从头麻到脚。
她有些不受控制的后退两步,再看向翟星霁时,眼中便多了些防备。
她咽了口唾沫,拧起眉头,语气有些艰难:“要杀我的人。”
虞清光顿了顿,又问道:“……是你?”
翟星霁似乎早有预料,被虞清光直接问出,竟是面色不改,闻言也只是厄眯起了眸子,看着虞清光轻笑。
“没错。”他十分坦荡,笑吟吟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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