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018章(一更)
三人刚出驿站,便见一人牵着两匹马迎了上来,应当是翟星霁的手下:“公子,马都已经备好。”
虞清光知道翟星霁为何要备马,乘坐马车和骑马,一日行的路途自然是千差万别。
她不确定鄢容什么时候会醒过来,马车行的慢,自然不适合逃跑。
翟星霁从那人手中牵过一条马缰,翻身上马,而后他垂眸看向虞清光:“怎么样?敢不敢和我同乘一骑?”
虞清光见他表情有些挑衅,便笑了笑,却是主动对他抬了手:“我坐后面。”
翟星霁没想到虞清光会这么说,便俯下身来,握住她的手腕,虞清光借助翟星霁牵引她的力道,踩着马镫,也翻身坐上了马背。
待虞清光坐稳了,翟星霁看向旁侧还在马匹身边站着的两人,对着那男人吩咐道:“循朔,你带着她。”
循朔应了一声,竟是二话不说,直接掐着烟景的腰,将她放上马背,自己便立刻翻身上去,将烟景护在了身前。
翟星霁拉着马缰,掉了个头,然后微微侧过脸,看向虞清光,“第一次骑马?”
虞清光点头,如实回答:“第一次。”
翟星霁便将手中的马缰分给虞清光一条,淡淡道:“若是颠簸狠了就拉住它,免得掉下去。”
虞清光接过马缰,“多谢。”
只是她刚从翟星霁宽大的明橙色袖摆下探过,抓住马缰时,身前却是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当然,你若是实在抓不住,我允许你占我便宜。”
“……”
在翟星霁笑出声的那一瞬,虞清光就知道从他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她并未接话,而是冷冷的笑了一声。
翟星霁说这话时,自然也没指望虞清光能说什么,他抬头望月,“时候不早了,要快点动身了。”
他微微侧头,却并未转过脸来,话却是对着虞清光说的:“我们要行一夜,路上别犯困。”
虞清光感觉到马缰的另一头被牵扯的力道,翟星霁的声音又传来:“抓紧了。”
“嗯。”
话刚落,白马便飞速的向前驶去,虞清光一时没想到会这般迅速,身子不由得往后一仰,她吓了一跳,连忙抓住翟星霁的衣服,这才稳住了身子。
翟星霁自然感受到了衣服被拽了一下,便笑了一声:“被吓了一跳竟也没有叫出声,有趣。”
这话听起来是在夸她,但语气浓郁的嘲笑却是显而易见。
虞清光拽着衣料没有松手,也没有应他。
翟星霁骑着马带着虞清光一路穿过月色,没有折返,也没有前进,而是朝着另外一条路奔去。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头顶是清冷的弯月,虞清光感觉自己好久都没这般畅快了。
随着风声刮过来的,还有翟星霁的话:“我先带你们离开萦州,之后你们要去哪里自己决定,不过我在罄州有一所宅院,你们若是想去的话可以住在哪里,就是太远了,赶路便要几个月。”
虞清光看着头顶的月:“多谢,不用再麻烦你了。”
“对了,”虞清光忽而想到一件事:“劳烦翟公子替我向子盈带句话吧,让他不要再想着为我讨个公道了,只要我能离开,就很开心了。”
翟星霁笑着应下,却是开口问道:“你挺奇怪的,誉王府是多少人挤破了头也进去的,鄢容那小子对你如此情根深种,你为何偏偏要走呢?”
虞清光听清楚了他的话,但是却不想回答。
她与翟星霁萍水相逢,虽说今日确实是受了他的恩惠,但她也不想与他牵扯太多。
她抬头望月,敷衍了一句:“什么?风太大了,我听不清。”
翟星霁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虞清光并不想回答,便也不再追问,而是笑道:“那我加快速度了?”
虞清光连忙惊道:“别别!……这样就好。”
翟星霁不由得笑出了声,却并未再开口。
虞清光坐在马背上,观了一路夜色,马跑的虽然颠簸,可却被翟星霁控制的极好,两个人从未因为颠簸而不小心撞在一起。
她感受着夜中的凉风,长发被撩起,她半分困顿都没有,反而觉得异常清醒。
那些被关在刺史府许久而生出的闷和燥,在这一刻全都被寒风洗涤干净,她从未感觉这般轻松过。
她转头看向与自己并行的烟景,烟景夹着双臂,僵直的被循朔困在身前,满脸写着紧张,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虞清光笑着问她,“烟景,这么害怕吗?”
烟景愁眉苦脸的看向虞清光:“小姐,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尽管烟景有些害怕,可她却能从虞清光的笑意里看出来,她是真的在开心。
为了不扫虞清光的兴,自己也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给虞清光回了哭笑不得表情。
虞清光看得开心,便又笑出了声。
这一晚上,虞清光似乎一直朝着月亮奔去。
耳边是源源不断的马蹄声,风声,还有被吹鼓起的猎猎衣袍声,以及穿过树林,乌鸦被惊飞的振翅声。
虞清光心情好,话也多了起来,便问道:“乌鸦晚上也不睡?”
翟星霁:“废话。”
旁侧循朔解释道:“姑娘,乌鸦一般都是晚上出来觅食的。”
虞清光点了点头,笑道:“忘了。”
虞清光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感觉穿过一个个村落,直到她觉得这寒风渐渐开始冷的时候,翟星霁停了下来。
他抬头看向月亮,“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歇一会儿吧。”说罢,便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虞清光便拉着烟景找了个粗壮的树前蹲了下来。
不一会儿,翟星霁折回,手里多了一捧枯枝叶子,他半蹲下来,放在虞清光面前,然后双手在耳边摸索。
虞清光看过去,这才发现,翟星霁竟然两个耳朵都带着耳饰,先前在夜里,被头发挡着,她便不曾注意到。
翟星霁的耳饰是银色的环状,下面缀了一个沉甸甸的圆球。
圆球被打开后,掉出来两块小小的打火石。
虞清光拿着木棍,帮翟星霁挑着草丝,好让火星燃的更快一点,嘴上也不闲着,“还挺方便的。”
翟星霁正在挂耳饰的手一顿,看向虞清光,便将手里的圆球递了过去:“喜欢?送你。”
虞清光连忙摆手,“不了。”
这时,循朔也从不远处走来,手里多了一只野鸡。
他看向翟星霁:“公子,可要现杀了?”
翟星霁将圆球挂在耳环上,抬手拿过虞清光手里的火棍,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火堆:“不用,路上带着,我们休息一会儿便走,停留时间越长鄢容越容易追上来。”
翟星霁同循朔说话时,虞清光便蹲在一边摸索着,最后从那粗木旁边摸了个石头,又拿着干净的叶子垫在上头坐下。
火堆烧的逐渐旺盛了起来,虞清光叫风刮了一路,这会儿停下来一觉得有些冷。
她刚张开双手,慢慢探向火堆,去听翟星霁的话。
刚一听到说鄢容会追上来,她便略微蹙起眉头,看向翟星霁,眸色有些担忧:“追上来?他怎么会知道我们要去哪?”
翟星霁转头看向虞清光,“我是给鄢容下的是药又不是毒,天一亮他就知道你不在了,难道不会追来吗?”
他说着,也如虞清光一般直接席地而坐,手肘搭在膝上,拿着火棍戳来戳去:“那可是权势滔天的使持节,只听命皇帝的,这四年他杀过的人说不定比你见过的人都多。你难不成以为只是凭他姓鄢,皇帝随便扔给他来当着玩的?”
“……”虞清光默了一瞬,小声反驳道,“我也不知道这些。”
她又问道:“既然你也知道他是使持节,却怎么敢助我逃跑?”
翟星霁转头,似笑非笑看她半晌,这才轻飘飘的问了句:“助你?如若不是钟慈拜托我……你猜,”
他看向虞清光时,视线没有半分挪动,而后他挑起眉头,语气带了些玩味,“我还会不会助你?”
虞清光被他问的一怔,呆住半晌没说话。
翟星霁明明用着以往的语气,看着也并无区别,可就是让虞清光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虞清光连忙收回视线,没有接话。
答案很明显,自然是不会。
她从脚边捡起一根细小的枯枝,扔进火堆里。
她心里有些别扭,但并不是因为翟星霁的话才别扭,而是觉得自己别扭。
翟星霁说的没错。
如果不是钟慈拜托翟星霁,她绝对不可能这么顺利的从鄢容身边逃开。
她这一切都是依靠着别人帮她,若是单凭她自己,完全没有能力做到这些。
虞清光又想到昨夜晚上,她似乎更是理所应当的接受了翟星霁要帮他的事实,甚至没有觉得,若是翟星霁帮她被鄢容发现,会有什么后果。
这么一想,她还挺没用的。
她没好意思去看翟星霁,只是轻声道:“谢谢你帮我。”
翟星霁见虞清光突然情绪不对,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差了味,估计是叫虞清光会错意了,便连忙拿胳膊肘戳她,笑道:“干嘛?我也没别的意思。”
后者并未应他,动也没动。
翟星霁便往她身边挪了挪,拍了拍她的手臂:“其实我之前见过你的,你忘了?”
虞清光这才抬头看他,“什么时候?”
翟星霁对她张开手,比了四个手指,“四年前啊。”
虞清光有些茫然,只是摇头:“我没有印象。”
四年前即便是他与鄢容出门,从来也都乔装打扮着,莫说别人见她绝不可能认出来,凭借记忆,虞清光断定自己从未见过翟星霁。
翟星霁提醒了一句:“在袖月楼。”
虞清光拧起眉头。
袖月楼她知道,当初她爹锒铛入狱,自己便是被卖到袖月楼的。
虞清光看着翟星霁,视线从他脸上仔仔细细的看过,试图找出能够记忆点。
翟星霁看出了她的神色,似乎是在辨认,就收敛了笑意,眸子认真的看向她。
眼前的人收起了那副笑意,薄唇抿着,那通身的散漫褪下后,便多了些沉静,乌发趴在他背后,有几缕扫到肩头,发尾被风轻轻撩着。
先前翟星霁不是笑,就是挑眉,叫人只能瞧见他浑浑噩噩的模样,实在是吊儿郎当。
可这些散漫褪下后,虞清光第一次发觉,翟星霁长的实在是有些,过分精致秀美。
火光落在他脸上,那明橙色的衣袍似乎也燃着,将他的面色衬的明润至极,只是那眉间的沉静将这副阴柔削去大半,只余下了骨子里的骄矜之气。
虞清光忽而觉得有些眼熟,但是那股熟悉感却异常模糊,甚至还伴随着一段及其痛苦的回忆。
她想起来了。
那时,她刚来到袖月楼才不过十日。
袖月楼是有名的乐馆,虽说与青楼不同,但里头的女子除了不卖身,其余的与青楼女主并无差别。
虞清光那时第一次被拉着接客。
透过一层白色的纱帐,他看到对面坐着两个男人。
一人活似没骨头一般斜倚在软榻上,另一个人手里端着一盏茶,一口口的酌饮,透过纱帐望向她。
但那时虞清光因拒不接客,被几个婆子生生架着手臂拖了出去,并未再多分出心来去看那帐子后面的人。
而现在想来,那纱帐后面的两人之中,应该便有翟星霁。
虞清光有些愕然,记得那次之后,她被好一顿毒打,又是掌嘴又是抽鞭子,可当晚乐馆的妈妈却又来找她,拿着一瓶上好的金疮药,亲自给她上药。
她说:“真是个好命的。”
虞清光那时早就被打的奄奄一息,只是听她说了这么一句,压根没心气儿再去问。
之后长达数十天,虞清光都能被叫去接客,可有趣的是,那间房中除了虞清光自己,却再无别人。
可后来也不知怎得,虞清光再也没被叫去接客,她也没再见过帐子后的两人。
这十多日让虞清光至今都记忆犹新,那个时候每天空无一人的雅间就是她的希望,她甚至以为再过不久彻底可以摆脱袖月楼,但仅仅只是十日,那零星的希望再次被磨灭,让她陷入了更痛苦的折磨中。
那十天就好像是她的一场梦,她不知道纱帐后的人是谁,更没见过他的面容,美梦短暂的停留过后,接踵而至的是更加猛烈的折磨。
虞清光看向翟星霁,有些不确定的问:“那个天天喊我去接客,却从不出现的,是你吗?”
翟星霁又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模样,对着虞清光挑了挑眉,问道:“你猜呢?”
他没有承认,但虞清光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你为什么不再来了?
翟星霁知道虞清光想问什么,他并未遮掩,而是将火棍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灰:“后来我全家遭灭门,连我都差点丧命,自然就没办法再去顾及你喽。”
“……”虞清光默了声,“抱歉,我不该问这些。”
翟星霁笑道:“也不是什么秘密,整个上京都知道,不用如此避讳的。”
听他笑着,虞清光也没有接话。
翟星霁又问:“不过你后来,应该没有怨恨我吧?”
虞清光摇了摇头。
她没有怨恨,更没有失望,反倒是感激的。
那十天的意义对她说,是非凡的,她第一次在绝望中知道了等待希望的感受,甚至可以压过**给她带来的痛苦。
同样她也感激誉王和鄢容,如果不是誉王给她机会,她也不会再次和亲人团聚。
痛苦之后的快乐,永远都是翻倍的。
在鄢容身边的半年,不可否认是她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但她时刻铭记这些快乐是交易换来的,也是她偷来的。
时间到了自然会消失,上面也永远会烙上交易的丑陋字眼。
誉王让她留下来给鄢容做妾,她做不到。
因为她清楚,之所以快乐是因为她没有抱有任何期待去接近鄢容,没有想过要真的和鄢容在一起,而是仅仅只是为了完成誉王给她的任务。
一旦她有了别的想法,这些快乐就会变成痛苦。
而事实证明,从鄢容再次见到她后,就将她当做宠物一般囚困起来,像当初她被关在袖月楼一样,让她非常讨厌。
所以她才会离开,才会想要彻底远离鄢容。
见虞清光失神,翟星霁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怎么?又发呆。”
虞清光收回思绪,抬眸看他。
翟星霁指了指穹顶,“天要亮了,我们继续行路吧。”
说着,他便站起了身,拍打坐在地上时衣摆上沾染的灰尘。
虞清光也跟着翟星霁起身,走到了白马旁侧停下。
她转头看向翟星霁:“翟公子,要不你教我骑马吧,我若会了,后来的路我和烟景自己走就好。”
见翟星霁犹豫了一下,虞清光继续道:“随便教教就好,我不在精,能不摔下来就行。”
翟星霁想了一下,倒也不是不行,骑马本就不是什么难事,便点了点头,牵过马缰,把缰绳塞到虞清光手里,“你拿着。”
虞清光刚接过缰绳,却见翟星霁面色一变,他转过头,看向小路的尽头,而后蹙起了眉头。
“怎么了?”虞清光问道。
翟星霁叹了口气,将虞清光手中的马缰又给拽了出来:“鄢容跟上来了。”
他耸了耸肩:“真是想不到啊,竟然会这般快。”
虞清光一听说鄢容追上来,心里不由得开始慌,却见翟星霁一脸平静,她便更紧张了,还未开口,倒是翟星霁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道:“别紧张,追上来就追上了,他不会怎么样你的。”
这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让虞清光噎了一瞬,当即皱眉道:“那你呢?他若是知道你帮我逃跑,定然会生气。”
虞清光把马缰塞给翟星霁,催促道:“你要不还是和循朔骑着马走吧,别管我了。”
翟星霁环起手臂,看着远处的还什么都瞧不见的小路,浑然不在意:“我费尽心思的带你走,你有跟他回去,岂不是浪费了我的心血?”
虞清光:“那怎么办?”
翟星霁:“就等着他追上来呗。”
虞清光被他说的一噎,“你刚才不还说,我要是跟他走是在浪费你的心血?”
“是啊,可他功夫好,我文弱的很,打不过他。”
“……”
虞清光见翟星霁伶牙俐齿的,也不走,她自己也没办法,只好四个人站在原地谁也没动。
林中安静了一会儿,只听得见窸窸窣窣的虫鸣。
月光下,小路尽头又细又窄,落了满地清辉。
不多时,才听见一阵微弱的马蹄声从远处飘来,小路尽头忽而出现一个及其微小的白点,在朝着两人快速靠近。
翟星霁环着手臂往虞清光身侧靠近,手肘戳了她一下:“下次,你若是还想跑,记得找我,我还带你去。”
虞清光看了一眼他挑起的眉,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子,她叹了口气:“你当这是玩的吗?”
翟星霁果断摇头,微微靠近虞清光,小声道:“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虞清光凝眉,并不理解他的意思。
“你看啊,当你一个人陷入困境却挣脱不掉时,却有人坚定的站在你这里,带你不停的跑,长此以往下去,哪怕是绝无可能的事,也会让你觉得有一丝希望,这很有趣,不是吗?”
虞清光默了一瞬,开口道:“可这同样也是在消耗希望。”
翟星霁并没有否认,只是笑嘻嘻的调侃了一句:“别说的这么直白,你好残忍。”
他不再继续说,而是收回视线,看向那越发靠近的白影,转口道:“打个赌吗?”
“赌什么?”
“就赌鄢容会不会生气。”
虞清光没接话,只是沉默。
翟星霁笑道:“不敢赌?我就说你不够了解鄢容吧。”
虞清光有些无奈,转过头看向他,皱眉道:“你好奇怪,你一边说要帮我逃跑,一边又说我不了解鄢容,那你觉得我应该去做什么知道什么?”
翟星霁仍旧笑着,“不赌就不赌。”
他语气随意:“至于你应该做什么知道什么,当然是你自己的事喽。”
说话时,鄢容也离两人越来越近。
他穿着的是昨日的素白缎子,弯月下沉,衬在他背后,颠簸时发丝扬起,勾错着将银白的月分割起来,犹如散乱的银丝网。
将要跑到跟前,马的速度便慢了下来,鄢容拉住缰绳,翻身下了马。
虞清光和翟星霁并排站,鄢容就立在不足两步之外的地方,随着鄢容下了马,周遭都安静了下来,竟是谁也没说话。
鄢容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视线也只是默默的看着虞清光,翟星霁又看向虞清光,她并未迎着鄢容,只是垂着眸子,似乎盯着鄢容的衣角。
周围安静的诡异,甚至连虫鸣都听不到了。
翟星霁觉得实在尴尬,便后退两步,从虞清光身边走开,捏着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然后拽着循朔的袖子,小声道:“走走走。”
循朔疑惑的看向他,他便朝着不远处树后面使了个眼色,然后也拽住了烟景的袖子,“我们避一下。”
三个人刚抬脚,虞清光便看过去,喊住了他们:“不用避着,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虞清光趁着鄢容昏迷逃走,如今被他抓包自然是心虚的,先前便有些不敢看他,一直躲着视线。
但方才她又想到了翟星霁的话,他说:“至于你应该做什么知道什么,当然是你自己的事。”
是啊,她做什么都是她决定的,也是她决定应该做的,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虞清光抿唇,抬眸看向鄢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鄢容没想到虞清光见到他,第一句话竟是问的这个,看着虞清光的眸子闪过一丝自嘲,却还是向她解释:“你们走的时候,我知道,但却醒不过来。”
“不可能啊,”翟星霁觉得难以置信,连忙插嘴:“我的药怎么可能会失手,你是吃什么了?还是提前知道我要给你下药?”
“……”
鄢容抬眸,眸色平静的朝着翟星霁看了过去。
翟星霁连忙悻悻的闭上了嘴,尴尬环着手臂躲开了鄢容的视线。
鄢容不再去看他,而是上前一步去,想要去拉虞清光的手,只是刚一碰到虞清光,便被她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他手一顿,便停在了方才的位置。
虞清光面色尤为冷静,对着鄢容笑道:“你要说什么就说吧,我都听着。”
鄢容被虞清光躲开,眸子先是僵了一下,而后才慢吞吞的抬眼,看向虞清光。
他薄唇抿成一线,良久才听他轻声开口:“不是说好了,跟我回京都的吗?”
虞清光摇头;“我没有答应过你。”
鄢容回忆了一下前日两人的对话。
——明日要上京都了。
——大人一路顺风。
——你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启程。
——大人慢走。
他以为虞清光不说话,便是默认了,原来她不回应,是不答应的意思的。
鄢容他拧起眉头,看向虞清光,眸色极为认真,虞清光甚至能够透过那盯着她目不转睛的眸子里,看出他的用力:“可你之前答应我,只要见了你爹娘,就不在离开我的?也不算数吗?”
虞清光道:“我当时只答应了你说,安安分分留在院中,并未答应过要留在你身边。”
说这话时,鄢容脑海里同时也想起了虞清光的那句话——只要见过爹娘,民女便不再生事,安守本分留在这院中。
是啊,她只是答应了他留在院中而已,并未承诺过要留在他身边。
从来都没有。
鄢容实在是觉得难以置信,他当初明明听的是虞清光答应了他,为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却截然不同,甚至觉得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错乱。
他不信,可脑海中反复回响的每句话都在告诉他,虞清光的确没有答应他。
所以他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在虞清光眼里都是笑话吗?
她真的半点也不在乎吗?
真是可笑。
他可笑的自己都觉得悲哀。
他看向虞清光,眸色逐渐幽深,不过瞬间,眸中的情绪便被他收敛的一干二净,独留下了幽暗的雾气。
他冷笑着勾起唇角,半晌,才见他薄唇翕动,声色犹如寒霜:“你又骗我。”
鄢容长的本就冷清,如今他立在月下,一身素白缎子,眸子微敛,颇有些盛气凌人。
他个子极高,立在虞清光面前,影子朝着她笼罩过来,通身的压迫竟犹如洪水决堤一般,让虞清光有些喘不过气来。
视线扫过来,竟如寒冬的风一般,冷的刺骨。
也就在这一刻,虞清光脑海里响起翟星霁的那句话:这四年他杀过的人说不定比你见过的人还要多。
是啊,鄢容现在是权势滔天的使持节,可不是四年前的纨绔。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从鄢容身上见到,不属于他,却独属于使持节所应有的冰冷面貌。
虞清光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复下心,他淡然的迎上鄢容的眸子:“我没有骗你,我答应过你的都做到了,我安守本分,也没有离开院子,至于见钟慈的那一面,先前我并未答应过你说不再见他,只是答应了不再念他想他。”
鄢容嗤笑:“那你跑什么?”
“我不是为了他。”虞清光道:“我是为了我自己,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鄢容垂眸,看着虞清光冷道:“你觉得我现在还会信你吗?”
“……”虞清光:“信不信由你。”
眼前的女子眸色淡然,情绪甚至没有丝毫波动,她似乎浑然不在意,只是抬眸看着他,半分怯意都没有。
鄢容眸色越发冷,半晌,他才对着虞清光伸出手来,淡淡道:“跟我回去。”
虞清光抿唇,并不答应。
少年立在月下,面若冰霜,语气从未像今天这般不容置喙:“最后一遍,跟我回去。”
第19章 第019章(一更)
鄢容冷着眸子,虞清光则是倔强的不动,两人就这么僵持半晌,却是翟星霁看不下去,先开了口。
他捏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抬手想要拉着鄢容,却不想被他反手一扣,掐住了腕。
鄢容瞥了他一眼:“不该管的事你最好不要管。”
纵然被掐着腕,翟星霁仍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他啧了一声,想要从鄢容手中抽出手来,“哎呀,有话好好说,别生气啊。”
翟星霁抽了两回,那被鄢容攥着的手却是纹丝不动,他脸上挂着的笑意便收敛了三分,眸中的笑却是越发浓郁。
他抬手将腕往回拧,手背贴着鄢容的手腕,就这么用力一收,便挣脱开了鄢容的禁锢。
而后他拽着虞清光的手臂,往后一推,想要拉开与鄢容的距离,谁知鄢容竟是比他还快。
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只听“唰”的一声,鄢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黑色的折扇,直接横在了翟星霁的颈前。
扇边是纸皮,但贴在翟星霁的肌肤上,却透着一股阴凉的锋利感。
那黑色扇面上瞄着金色的小字,月光落在上头,犹如流光倾泻,鄢容穿着一身素白,指尖的一抹黑更衬的那手指修长白皙。
下一秒就能割破脖颈的利器,在他手上也显得只是个供人玩赏的玩意儿。
翟星霁垂眸,看向横在自己颈前的折扇,眸中却也是分毫不怯。
他歪头看向鄢容,半晌唇边勾出一抹挑衅的笑:“鄢容,你当真要这样?”
鄢容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抿唇不语。
见势,翟星霁垂眸笑了一声,而后他张开手,宽大的袖摆直垂脚边,眸子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鄢容。
循朔知道翟星霁的意思,便连忙从马背上取向弓箭交到翟星霁手中。
他似乎也不怕鄢容真的用折扇割破他的脖子,脖颈贴着扇边的同时,就这么两指夹住箭羽,搭在弓上。
长弓牵引时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翟星霁勾起唇角,厄眯起了眸子,将弓抬起,瞄准了鄢容。
他轻笑:“那就看看是你的扇子快,还是我的箭快。”
虞清光也不知道两人怎么就突然就变成了这副样子,她连忙去拽鄢容的袖子,想要制止她。
却不想鄢容的手半分未动,却将他袖子给往下拽了不少。
视线落在鄢容的腕上,虞清光却微微愣住了神。
腕上沿着青筋的纹理处不过一指的地方,绕着缠了几圈的一根青粉色的带子。
带着两侧是纹着银边,尾端坠着一个白玉珠子。
虞清光眉头一拧,回忆灌入脑海。
鄢容腕上的并非是寻常的带着,而是她四年前的发带。
那条发带是鄢容送她的,发带尾端的玉坠,便是她当初头一次为鄢容宽衣时,不小心打碎的玉佩所制。
鄢容将那碎掉的玉分别为她制了一对耳饰,和一条发带。
她依稀记得四年前的那场大火,誉王派人带着她从后窗逃走。
本来她已经跑出去了,却想到那对耳饰并未带走,便又折了回去,彼时火势十分凶猛,直接吞噬到了房梁,火星子爆裂的声音噼里啪啦作响。
甚至还有些烧断的木头一块块往下砸,虞清光躲避着火堆往后窗跑,推搡间发带却被珠帘勾住,轻轻一扯,发带便被扯掉,落在了墙角。
她想折回去捡,却被小厮拉了一把,硬生生的扯走了。
虞清光本以为那场大火会烧净她所有的一切,却不想那条发带还被留了下来。
她可以看出来,鄢容腕上的发带是有经修剪的,另一端烧焦的地方隐约还能瞧见被烟熏成的黑色。
四年过去了,鄢容竟然还带着这条发带。
所以,她离开的那天,鄢容冲进火里去找她了?
思及此,虞清光眸色有些复杂,她再次抬手,没有再去拽鄢容的袖子,而是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虞清光抬眸看向他,轻声道:“鄢容,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
她没有再喊大人,也没有喊公子,喊的是鄢容的名字。
她记得鄢容上次生病时,对她说的话,只想听她喊他的名字。
鄢容自然也听出了她称呼的变化,眸子未动,看向虞清光。
方才被她牵扯时还纹丝不动的手,却在这时,被她只是轻轻一搭手,便拉了回来。
虞清光另只手将折扇合上,握住扇柄,“鄢容,这不关他的事,是我要他帮我的。”
翟星霁与鄢容不对付了好些年,当然也知道鄢容脾气犟驴一般,谁都哄不好。
至于虞清光,他只知道在鄢容身边跟了一段时间,也听说鄢容视她珍贵至极,他不曾见过,也只当这些话都是夸大其词。
他可从未见过鄢容能听谁的话。
直到今日,他才方觉那些话不似作假。
他刚才的确是感受到了鄢容的杀意,哪怕他手中的箭真的对着鄢容射过去,鄢容手上也不会有半分迟疑,即刻抹了他的脖子。
就是这么剑拔弩张的氛围,谁知道被虞清光一拉手,就哄好了。
他有些无法理解,但也并未显在脸上。
翟星霁松了弓,反手扔给了循朔,环着手臂看向两人,大有一副要留下来看戏的样子。
虞清光转头看向翟星霁,抱歉的笑了笑:“翟公子,这一路上多谢你了,你回去吧,抱歉。”
翟星霁还以为虞清光会和鄢容周旋一会儿,最后要跟着他走,因此才会这里等着。
他嗯了一声,拖着尾音点头,却是一顿,歪头看她:“真让我走?”
虞清光点头,“谢谢你。”
见女子的表情不像是作假,翟星霁唉了一声,张开手臂活动了一下,“好吧,那我可就先走了。”
他转过身去,对着循朔挥手,循朔知道翟星霁的意思,便作势要转身,只是刚走两步便又被翟星霁喊住。
翟星霁抬手朝着树下一指:“把鸡带上。”
那野鸡被绑着翅膀,鸡爪子朝天被放在树根下,似乎听到了翟星霁的话,探了探头,叫了一声。
循朔心道他们公子心细,要不是提醒了一句,他恐怕早就忘了。
连忙走过去,逮着鸡翅膀提了起来,翻上了马。
两人走之前,翟星霁拉着马缰,回头看了虞清光一眼,笑道:“虞姑娘,后会有期。”
不等两人回他,翟星霁便纵马离去,不过瞬间,就消失在了小路尽头。
翟星霁走了,鄢容便心知虞清光是要跟她回去,他拉住那搭在自己腕上的手,淡淡道:“我们回去。”
虞清光没有任由鄢容拉扯她,而是抽回手,背在了身后。
鄢容被甩开,垂眸看她。
她抬眸,迎上鄢容的视线,“我不想跟你回去。”
虞清光眸色平淡,“鄢容,你放我走吧。”
夜色不再那般浓郁,逐渐有破晓之势,天际也隐隐染上了亮色。
虞清光的面容也渐渐清晰了起来,她十分认真,眸中带着期盼,似乎真的在等鄢容答应她。
鄢容垂敛着眸子,默默地看了虞清光片刻,才开口道:“我不会放你走的。”
说罢,他再次抓住虞清光的手臂,将她拉到身侧。
虞清光知道鄢容想要带她上马,她挣扎了一下,语气也抬高了不少:“你放手!”
只是这次鄢容抓着的手用了力道,并未让虞清光轻易就甩开。
鄢容停下脚步,瞥向她时眸子微冷:“为什么?宁愿跟翟星霁走,都不愿和我去京都。”
“跟他没有关系。”虞清光迎上鄢容冷淡的视线。
虞清光不知道鄢容是怎么想的,不是牵扯着钟子盈,就是提翟星霁,这让她十分不舒服,就好像她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
她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想要离开?”
虞清光自嘲的笑了一声:“鄢容,这四年我过的很开心,爹娘疼爱我,钟子盈也尊重我,那才是我想要的。”
“你是皇亲国戚,百般尊贵,就算当街抢亲也不会有人怪罪你,可我只是一介民女,我讨厌被束缚,被逼迫,也并不向往你这样的日子。”
“你放我走吧。”虞清光抿唇道:“就当我真的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鄢容就这么听虞清光说完,眸色仍旧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从未变过,半晌,才听他问了一句:“说完了?”
而后他手上用力,“那就回去。”
虞清光知道鄢容这是铁了心的不打算放她走了,她忽而觉得有些可笑。
她想起鄢容对她的种种,是啊,她知道鄢容喜欢她。
可有什么用?鄢容只是在成全他自己。
她明明说过,讨厌被束缚,被逼迫,可鄢容却从未放在心上,不停地强迫她。
鄢容因为她跑走而生气,可她又何尝不是呢?
她不想被人摆布,也害怕被人摆布。
虞清光终于遏制不住自己的怒气,抬手想要甩开鄢容,可少年力道之大,让她压根无法挣脱。
“鄢容!你做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鄢容回头看她:“听了。”
虞清光瞪过去,怒道:“那就放开我!”
鄢容:“不放。”
鄢容根本不听虞清光的话,十分强硬的环住虞清光的腰,抱住她上了马。
虞清光被鄢容用手臂禁锢住腰身,锁在身前,她后背紧紧的靠着鄢容的胸膛,丝毫都动弹不得。
她再也顾不得体面,拉扯着鄢容的手,叫喊道:“松开我!我不可能跟你回去!放开!”
鄢容不理她,虞清光便又打又扯。
可不管虞清光如何挣扎,鄢容手上的力道都没有松开丝毫,他拉着马缰,掉了个头。
方才虞清光和鄢容争吵时,烟景一直在旁侧看着,也不敢插手,谁曾想这鄢容二话不说给她们家小姐给抱上了马,转头就要走。
烟景面色一慌,生怕鄢容骑马离开,彻底将她丢下,便连忙追上去两步:“小姐!”
虞清光听到了烟景的声音,便挣扎的更厉害,“你松开我!我丫鬟还在后面!”
鄢容一手拉着马缰,一手连带着虞清光的双臂和腰一起禁锢住,将她拉到跟前,女子的腰身紧紧贴着他。
他低头,贴在虞清光耳侧,冷冷威胁道:“你再挣扎,我就把她丢在这里。”
第20章 第020章(二更)
话落,鄢容只觉得虞清光身子一僵,果真不再动弹。
鄢容正要拉起马缰,可下一秒,虞清光却是蓦的转过头来,难以置信看他:“你威胁我?”
两人均在马上,鄢容先前为了不让虞清光挣扎,便将她整个都环住,自然挨得十分近。
鄢容比虞清光高了不少,正好能将她拢在怀中。
因着方才鄢容贴在她耳边说话,虞清光回头看向他时,微微抬着头,鄢容的唇便轻轻蹭过她的眼睛。
很快,犹如一毛一般拂过。
那转瞬即逝的柔软凉意让虞清光一愣,不过瞬间,她便缓了过神,连忙偏了偏身子,拉开了自己与鄢容的距离。
方才那轻微的触碰,不光是虞清光,连鄢容都有些猝不及防。
他抿住唇,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抹温热,他眸中快速闪过一丝不自然,又被他极快的掩下。
鄢容见虞清光稍稍错开身子,他也不再拉她,而是淡淡道:“你可以这么认为。”
虞清光向来不吃硬,鄢容越是逼她,她便越想反抗,先前她被困在刺史府,是怕她爹娘着急,所以才会向鄢容妥协。
如今她早已离开萦州,也安抚好了爹娘,自然不会再担心什么。
至于烟景,她不可能任由鄢容丢下烟景,她也不可能任由鄢容拿着要挟自己。
她更是清楚,若是她今日当真妥协了跟鄢容去了京都,之后恐怕便再无离开的可能了。
虞清光迎上鄢容的眸子,冷冷道:“我说过了,放我下去。”
鄢容无动于衷,甚至连表情都没有。
虞清光被鄢容这副样子气的笑出了声,她冷道:“你就不怕我恨你?”
回应她的依旧是鄢容的沉默,两人如此对峙半晌,才见鄢容似浑不在意一般,平淡的接了一句:“随便。”
“……”
虞清光心知与他无法交流,便不再看他,而是趁着鄢容松懈了手腕,作势要推开他跳下马。
她如今横在坐在马背上,往下一跳便能轻松落地。
可鄢容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几乎是在她抬手的前一秒,便再次拉住了她的手臂。
“放手!你松开我!”虞清光喊道。
鄢容只凭借一只手,便能以压倒之势制住虞清光,任由虞清光如何挣扎,都不能推开他。
他不再说话,而是拉着缰绳,双腿一马腹,那马便慢悠悠的迈起了步子。
烟景一看两人上了马,你来我往的争吵了几句,还以为要耗时一会儿,却不想鄢容拉着马缰就要走,甚至并未有搭理她的样子,她心中一慌,眸子瞪大又往前追了两步。
她不知道要怎么喊鄢容,便只能硬着头皮喊出了个喂:“你!你快放下我们小姐!”
鄢容骑着马,谁也没理,只是轻飘飘的给眼睛留了一句话:“原地等着,浅桥自会来接你。”说罢便带着虞清光扬长而去。
烟景没想到鄢容真的会直接挟着她们家小姐就走,她往前追了两步又停下,气的原地直跺脚,又将鄢容骂了一番,这才这折回去,气冲冲的环着手臂蹲在了火堆旁边。
周遭天已经渐渐亮了,夜晚的虫鸣也歇了下去,只剩下了清浅的马蹄声。
虞清光被鄢容紧紧锢在怀中,两人力气悬殊实在太大,她几乎不可能挣脱。
挣扎不开也就罢了,偏偏她说什么,鄢容都不再应她,一路上只听她自己自言自语,又打又叫。
虞清光又气又恼,身侧便是鄢容拉着马缰的手,她便直接抓到跟前,一口咬在了鄢容的手背上。
她没有丝毫迟疑,咬的十分用力,她甚至都听到耳侧传来的鄢容的吸气声。
可即便是这样,鄢容仍旧没有说话,也没有停下来。
鄢容不停,她便不松口,咬的越发用力,直到她尝到了从口中传来的淡淡的铁锈味。
那股难以言喻的味道瞬间钻入她的舌尖,有些麻痹她的味觉,只余下了让她异常难受的感知。
她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在袖月楼的那段日子,她伤痕累累,铁锈的味道几乎时刻萦绕她的鼻息。
疼痛,难闻,是她伴随了许久的噩梦。
此后的四年里,她每一次不小心流血,都会即刻擦拭干净血迹,避免唤起当初的回忆。
口中的铁锈越发浓郁,虞清光从未觉得血液的味道竟会如此呛人,呛得她牙齿发酸。
那股酸意从她舌尖涌过,最后再上她的鼻尖。
酸涩犹如汹涌翻滚的浪潮,将虞清光瞬间淹没。
鄢容被虞清光咬了一口手背,虽说刺痛,却也并非不能忍受。他知道虞清光生气,便也不曾挣扎,由着虞清光咬他。
可下一秒,鄢容便觉得手背传来的触感有些异样,似乎是什么湿润又冰凉的东西落在了上头。
他拧起眉,细想了一番,却是眸子一怔,另一只手拉着马缰,停下来。
鄢容挣脱开虞清光,扶住她的腰,将她从骑在马上的姿势,变成了斜坐在马上。
虞清光并未挣扎,由着鄢容环着她的腰,横坐在他面前。
两人面对着后,鄢容才发现虞清光眸子湿润一片,果然是哭了。
他只见虞清光哭过三次,头一回是在誉王府门前,遇到虞清光被欺凌,他救下她那次。
第2回 便是虞清光被他收留,陪他用膳那次。
第3回 便是现在。
鄢容极少见女子哭泣,更不知道要如何哄。
而这回还与上回不同,上回虞清光哭着还知道说话,可这次虞清光非但不说话,甚至还不看他,只是低垂着眉眼,抿着唇角半声也不吭,可那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地往下滚落。
虞清光只是默默地抬手擦掉颊边的泪痕,继续低着头流泪,眼眶红了一片。
她唇上还留着方才咬破鄢容手背时,沾染上的血迹,眼泪有时顺着唇缝氲过去,那血色被稀兑,便嫣红的显眼。
鄢容一时有些无措,他抬起手,想要给虞清光擦拭颊边的泪,却被虞清光偏头躲开。
他手停在空中顿住,悬了良久,才被他慢慢收回。
马停下后,两人就这么坐在马上,谁也不曾开口,只有虞清光时不时的抽气声。
虞清光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觉得鼻尖那股酸涩终于下去,她攥着袖摆将脸上的泪痕擦净。
这才抬头看向鄢容,她虽说眼眶通红,却不难看出其中的愠怒:“放我下去。”
鄢容仍然是那副模样,只是看着虞清光,并未有任何回应。
虞清光垂下眸子,隐在袖中的手捏起,她不懂鄢容为何非要这样,非要如此强迫她。
明明她“死”去的四年,他同样过得好好的,为何如今见了她却非要将她困在身边。
无论她怎么拒绝,怎么挣扎,鄢容都无动于衷。
她攥着的手越发用力,手心握着的硬物硌的她虎口生疼。
方才翟星霁拉她被鄢容制止的时候,趁着袖子作掩,往她手中塞了一把匕首。
虞清光咬紧下唇,眸中闪过一丝挣扎,迟疑半晌,终究是下定了决心,她知道这样不好,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鄢容只想虞清光正在生气,双手掩在袖中摆弄着,却不想她一抬手,竟是握着一把匕首横在了脖颈上。
他吓了一跳,想要抬手去夺,却被虞清光躲开。
鄢容皱眉,终于开了口:“你做什么?”
虞清光拿着匕首对准自己,冷声道:“放我走。”
夜色褪去,天际浮起一抹薄红,虞清光握着的刀刃,被光照下异常刺眼。
鄢容看向虞清光,只觉得心中无力,他想质问虞清光为什么非要离开他,可他只觉得喉中干涩,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与此同时,心里又升起另一股火气,灼的他胸膛发闷。
默了许久,他才冷声道:“我不会放你走。”
虞清光知道多说无益,便不在看他,而是抬手,径直朝着自己的脖子靠近。
她自然不可能真的伤害自己,只是想要借此混淆鄢容的判断。
若是她这个时候反过手去,朝着鄢容手臂刺,鄢容自然会躲开,她便可以趁机马背上跳下来。
只是虞清光万万没想到,鄢容并非如他想的那般,匕首生生的划破了鄢容的手臂。
他没有打掉虞清光手中的匕首,也没有躲开,而是抬手护住了虞清光的脖颈。
虞清光没想到鄢容会直接迎上刀刃,她看着鄢容腕上渗出的血,眸色一紧,吓了一跳。即使这般,她仍留有理智,手中依旧紧紧握着匕首。
她用匕首挡着鄢容,迟疑的问了一句:“你……你没事吧?”
鄢容方才满心都盯着那匕首,生怕虞清光伤到自己。
脸上的紧张还未下去,却见虞清光反手将匕首刺向自己,他眸色一愣,转而浮上一抹无力的嘲弄。
他抽回手,将袖子捋下,任由血迹浸染袖摆,淡淡道:“无妨。”
比起虞清光以伤害自己为由,刺向他的一瞬间……
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虞清光抿住唇,一时有些心虚,“我,我也不想这样,我只是想让你放我走。”
鄢容看着虞清光,默了半晌,最后只是笑了一声。
那笑里带着浓浓的自嘲,还有她听不懂的情绪。
他握住虞清光的手腕,抬手时,手臂上的血已经顺着腕流了下来,滴溅在了他雪白的缎子上。
可他似感受不到痛一般,从容的把虞清光手中的匕首抽出,匕首和上面沾染着的他的血,一同被扔在了地上。
听到一声清脆的响落下后,鄢容才淡淡道:“我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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