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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回旋镖


    纽大商学院的外国学生里。


    某个东亚人总是格格不入。


    独来独往、少言寡语, 一年四季单调的性冷淡穿搭,和他?那张不近人情的脸一样?。相?较于他?的绩点,也许他?的家人会为他?能?否在大学里交到朋友而犯愁, 毕竟后?者?对他?而言才?是难题。


    有人知道他?, 或者?说,人气高得很。


    他?作为交换生来到这里, 因为过分阴柔隽朗的东方面孔,和冷得透蓝的肤色而受到欢迎。他?一口流利的美式大西洋口音, 源自他?常看的好莱坞老电影,亚洲人里能?把英语说得这样?好, 要么长居国外, 要么靠有意?识模仿。


    刚开始,李尽蓝在学校受欢迎极了。


    成群结队的人和他?打招呼、攀谈。


    这段时期,李尽蓝还?没?有忘记姐姐的叮嘱, 她让他?在学校多?交一些朋友。


    李尽蓝于是加了许多?人的联系方式, 他?尝试社交, 校社团或联谊趴体。这时候他?已经不是那个刚满十八岁,被谢欺花带到酒吧还?不知所措的蠢蛋。


    李尽蓝浸在国外开放的风气里, 耳濡目染, 也明白一些正常的男女风俗。


    拥抱、亲吻,再到做愛。


    他?曾对某个人如此幻想。


    李尽蓝在学业以外的时间适当放松, 他?见识了许多?新鲜的人和事。李纭的父亲和他?联络过,让他?目前以学业为主,之后?的事毕业再说。李尽蓝明白,自己还?需要汲取许多?专业知识。


    李尽蓝投身于大学生活里。


    以至于他?以为自己忘记了。


    他?真的以为自己忘记了。那时已经是深秋, 期中考试刚结束,同学约他?去?喝酒。都是男生所以没?防备, 李尽蓝被灌了很多?,又被问起喜欢的女生。


    李尽蓝当然难以启齿。


    那是不能?被提及的人。


    她叫谢欺花,一个不算温柔的女人,专职是司机,也做过驾校、搞过投资。她大他?四岁,四岁不多?,多?得是那一页永远无法突破的纸张,上面写着分明的四个大字———纲常伦理。


    她是他?的姐姐。


    亲缘意?义上的。


    他?们又问:“那你和她会见面吗?”


    李尽蓝眼前晃荡荡,捏着酒杯沉默。


    他?怀揣陌生而熟悉的感情回到宿舍。


    也就是这晚宿醉,他?再一次梦到她。


    其实出国之后?,李尽蓝就不做梦了。那一夜谢欺花说他?得了病,真让他?产生了十足的羞耻。手?足之癖、骨肉私欲,确实难以对人说出口,这本就是见不得光的情感,应该被摁头悔改。


    从前她不说,他?可以装作她不知道。


    如今她说了,他?就不能?违背她意?愿。


    在梦里的那些缠绵都变成了冒犯。


    他?受到的教育让他?如此忍受痛苦。


    但在李尽蓝的这次梦里,谢欺花并未和他?亲密,甚至于非常疏冷。她说他?让他?感到恶心,这份感情让她不齿。


    李尽蓝忏悔,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她说:“跪下。”


    李尽蓝跪了下来。


    抬头,姐姐掀开了裙摆,让他?过去?。


    他?站起身,要走过去?,她却蹙了眉:


    “我?让你站起来了吗?”


    他?于是跪着过去?,应该说是爬过去?,像极了一条没?有廉耻心的狗。谢欺花在裙摆里低声说,这里没?人会知道。


    李尽蓝做了该做的事。


    他?闭着眼感受着热潮。


    舔舐、轻抿,唇舌去?勾勒着花瓣。


    他?些许茫然,并非总是一窍不通。


    李尽蓝始终笼罩在裙摆内,视线里晦暗模糊一片,这对他?而言也是好事,他?能?更专注声音。在她愈难抑的喘息中,他?学会了用手?,一起作弄着潮湿而脆弱的花骨朵,感到指骨被夹紧。


    他?亲吻她湿漉的腿根使她松懈。


    他?记得他?一遍遍喊她以作安抚。


    他?喊的不是姐姐。


    “……谢欺花。”


    李尽蓝睁开眼睛。


    捕梦网被风吹动。


    是梦,当然是梦。


    李尽蓝意?犹未尽地望着。它无声地轻摆,伴随那雪白、坠蹭着脸的羽毛。


    李尽满下意?识地用脸颊去?蹭、用鼻尖去?触碰。下一秒,他?僵住,突然生了气,把捕梦网一把拧下,扯个稀烂。


    没?有用处!


    无法忍受!


    他?想到他?出国时带着的物件,他?把它从行李箱里翻了出来。他?看着它,突然感到心绪艰难,他?埋颈乱吸一气,又把它揣进口袋里。就这样?,他?藏着它去?上课,对自己感到罪恶又畅快。


    李尽蓝一定是疯了。


    不,他其实很正常。


    他?只是爱上了谢欺花,他?没?有做错什么。他和她断绝了亲缘关系,早就不在一个户口本上了。李尽蓝意?识到这个,就像他?意?识到直面自己的欲望有多?么容易……他竟然因为这个窃喜!


    他就是一个恶心透顶的人!


    恶心的李尽蓝在教室里听课。


    恶心的李尽蓝藏匿在人群里。


    恶心的李尽蓝,但他?的爱也和他?本人一样?污秽吗?李尽蓝心想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姐姐是高尚、是不容许玷污的。姐姐没?有错,错的人是他?。是他?李尽蓝在恬不知耻地、意?淫着她。


    他?搞砸了一切,他?唾骂自己,他?终日?回避社交。他?不敢再和任何一个人对视,生怕他?们发现了他?的秘密。不是怕他?们嘲笑?他?,是怕他?们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待这段感情里的另一个人。


    他?意?识到他?的心症严重。


    他?去?找校内的心理医生。


    他?说:“我?喜欢我?的姐姐。”


    他?说他?喜欢她,总是梦到她,他?对她的爱让自己不齿。有时候李尽蓝想杀了自己,他?平静地阐述,脸上的表情无外乎木然。他?害怕她知道,但她还?是知道了,他?说到这里流下了眼泪。


    但我?还?是爱她,怎么办?


    医生说:“你该远离她。”


    “远离她……就可以么?”


    “时间总会磨平一切的。”


    于是,李尽蓝没?有回国。


    他?在纽城度过第一年冬。


    时间会淡忘一切的,李尽蓝心想他?大可以不回去?,这辈子?都不和她相?见。就让他?怀揣这难容于世的想法,在异国他?乡过下去?。反正他?也有重担在身上,他?何必要回去?纷扰自己的心境?


    李尽蓝开始提早接触李家的产业。


    他?欲更忙碌,以此淡忘他?的心魔。


    他?联系家里,也和李平玺联系,听他?说起家里的事。他?不会刻意?问起她。


    但李尽蓝至今还?记得他?如何失控的。


    那是出国的第二年冬天,他?申请在上纽交易所实习,拿到心仪的offer。


    他?打开朋友圈分享这消息,没?几秒钟就有了提示音。谢欺花点了个赞。


    李尽蓝怔愣,他?是第一次发,没?想到她赞得这么快。他?终于敢点进她的主页。早在这之前,他?屏蔽了她,正所谓弃我?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李尽蓝怕自己越陷越深,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她还?是乐衷于发朋友圈。


    无非是生活中一些琐事。


    最新的一条,是李平玺的战队比赛胜利的直播截图,配文是“Rockstar牛逼!”。底下有人问她怎么开始关注游戏赛事了,谢欺花回了一句“私聊”,估计去?和对方发小框炫耀了。


    再往下,有她和公司同事们点奶茶的票据,有她在车上随手?拍的风景照,有她给老驾校做的宣传……谢欺花是一个很鲜活的人,生命力旺盛,无论何时,永远对生活抱有进取的态度。


    这两年来发生了许多?事。


    李尽蓝一条条往下刷着。


    终于,刷到他?刚出国那会儿,准确的说,是他?离开之后?的一周。谢欺花发了关于他?的动态。仔细想想,谢欺花应该是发现他?临行前偷了她的内裤。而一周的时间,正好够她消气了。


    李尽蓝看到图片。


    那是自己的背影。


    不是八月份送机,也不是某次散步的时候……比这早很多?。有多?早?实在是太早了,竟是还?没?住进谢家之前,他?在襄阳做家教,谢欺花劝他?攒学费去?上学,他?说想先让李平玺有学上。


    那时候李尽蓝才?十四岁,记忆是很久远的东西,他?依稀记得当时闹得很不愉快。谢欺花把他?送到汉口火车站,冷着脸说了句“我?又没?想着管你”,即便如此,她还?是看着他?进了站。


    她拍了他?那时候的照片。


    十四岁的李尽蓝的背影。


    她写道:来是come去?是go,臭小子?之前那么小一只,一转眼就长大了。姐的英文不好,祝你一路顺风咯。


    李尽蓝笑?了笑?,片刻后?收敛了神色。


    他?的心被一只锋利的回旋镖击中了。


    他?曾经有过许多?嫉妒和怨怼,认为她总偏爱李平玺,如今看来不是的,她对他?们同等宠爱。李平玺犯错,她总宽恕和淡忘,李尽蓝犯错也是同理。


    如此,他?才?突然想起那惊险的一夜。


    他?拿了她的黑色吊带以排解欲望。


    她未必不知道。她未必,不知道。


    砰。


    砰。


    砰。


    李尽蓝的心脏接连不断地震动,这一刻像地震、像海啸,地动山摇。他?的大脑空白一瞬,更多?细节在回溯:她就在一墙之隔的客厅坐着,他?发出的声响她未必不知道;她抽了三根烟,未必慰藉烟瘾,可能?出于不得不忍受些什么……她还?经历了,他?的试探。


    轰隆一声,他?如遭雷劈。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


    她一直什么都知道!


    她隔着烟雾看他?,厚重的、飘渺的,像一层永远不可揭开的面纱。她深沉如海洋如陆架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即便隔了许多?年,依旧带来如此扼人咽喉的重量,让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他?是被她摁住的存在,不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他?一辈子?都无法逃离她。


    李尽蓝的灵魂在她那里。


    不是奔向她。


    爱是困缚他?。


    爱是她揉捏他?后?颈的那只手?,是她总淡漠凉薄的笑?容,是她那温热动人的肩窝。不,爱绝非那么柔润的东西!


    爱是她透过他?只看向十四五岁的他?的残忍,爱是那只喷溅色彩的手?腕,爱是她给的训诫和巴掌,当她抬起手?,比力道先袭来的,是她身上的冷香。


    把他?困在名为姐姐的迷宫。


    即便这并非谢欺花的本意?。


    李尽蓝颤抖着放下手?机。


    他?问身边的人要一支烟。


    真可怕,这太可怕了。他?借了烟借了火,胡乱、生涩地抿住。他?猛吸了一口,不知道怎么去?过肺,很快剧烈地呛了起来。他?曾经发誓不会吸这个东西,如今他?却大口大口地深吸起来。


    一边吸,他?一边想到她。


    李尽蓝如今可真难堪呀。


    第52章 大小王


    李尽蓝开始爱上抽烟的感觉。


    尼古丁, 是混沌的欲望、是神?经的调和,更重要的,是那个不能言说之人的味道。李尽蓝找到?更惬意、钟爱的放松方式。他频繁地抽烟, 疲惫时如此, 放空时如此,香烟成了必需品。


    以至于当初给他递烟的女学生怀疑:


    自己是否好心做了坏事。


    “你没事吧朋友?”巫染迟疑地问, “宿主?已?经被?尼古丁操控大脑了?”


    巫染是和他同实习单位的中国学生,卡梅商学院的翘楚。虽说申请到?这?份offer的都不是寻常人, 但?巫染的学历显然过于优越,且外貌上也很出众。


    在李尽蓝看来, 她递过他一支烟。


    李尽蓝伸手挥散浑浊雾白的烟丝。


    巫染却注意到?他手里的物件。


    “这?谁?”她看向那支钱夹。


    李尽蓝迅速收好:“……家人。”


    巫染早已?看到?了, 陈旧的牛皮钱夹封存一张照片,一张年轻女人的照片,但?要说家人———她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看不出来啊你, 这?么年轻就订婚了, 你未婚妻也是中国人吗?”


    她说的是fiancée, 这?个奇异的字眼让李尽蓝心驰神?往。因为这?不光涵盖了两性关系,还上升到?婚姻关系。


    不。


    那不是他能奢望的。


    李尽蓝难以启齿:“是我的姐姐。”


    巫染讶异:“亲姐姐还是情姐姐?”


    “算是……亲的吧。”


    巫染闻言却兴致盎然。


    她微闪的眸盯住他, 半晌轻笑一声, 若无其事地说:“刚才你那个眼神?,我以为你和她上过很多次床呢。”


    李尽蓝眸光地震般颤了颤。


    他心虚地摁住自己的眼窝。


    好在巫染没有深究他的反应:“我是巫染, 巫氏置业的,交个朋友呗。”


    她递名片给他。不是从口袋,而是从袖口里,活像个灵动翩翩的魔术师。


    李尽蓝对她保留防备, 他没接。


    巫染也不气馁,又?往前递了递:


    “李封光。”


    她眯起浅淡的眼睫:“你爸?”


    李尽蓝从来不是吃这?一套的人。


    无论她有什么目的, 他转身离开,这?样不会暴露出弊端,好让对方掣肘。


    不过巫染显然不是李纭那么简单的人物,她懒散地打量着他。她不做出任何行动,反而比任何蛊惑都有效果。


    李尽蓝的脚步停住。


    “你有什么目的?”


    “交个朋友而已?,别把?我想太坏。”巫染的手停留半空,笃定地微笑。


    “你很快会需要用到?我的。”


    她在“用”字上加了重音。


    李尽蓝是当机立断的人。


    他抽走了她手里的名片。


    巫染狡黠地勾起唇角:“在你父母航班出事的两个月前。李氏集团的内部?股权关系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动。”


    巫染所言属实。


    “你可以看看那段时期华尔街股市的整体行情,你们家对冲基金的管理层面,变动很大哦。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认识一位当初引咎辞职的投资组合总监,可以介绍你们见面吃个饭。”


    “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帮助别人。”


    “我确实有目的。我在国内遇到?一些……麻烦事。”巫染叹了一口气。


    李尽蓝不认为自己有如此大的能力:“那么你找错人了,我恐怕没办法?帮你什么,李封光家也早就没落了。”


    “我需要一个人,准确的说,一个后起之秀,一个现在无名无姓,以后在京城出人头地的人。那是我需要的,比起交易对象,我需要一个朋友。”


    “你需要的是一个盟友。”


    巫染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但?,谢谢,我会考虑的。”


    李尽蓝收好名片,转身离开。


    他纷乱的心里装满了事,步履匆匆。


    可走出去没两步,接到?平玺的电话。


    “哥,姐分手了。”。


    六月初。


    “要我去机场接他?”谢欺花不可思议地冷笑一声,“多大的脸面啊,他李尽蓝是皇帝吗?不是说建国以后就不许称帝了?”她弹了弹半截烟灰,“要接你自己去接,我不可能去!”


    “姐。”李平玺好言相劝,“哥他一直在国外,两年难得?回来一趟。他要是知道你去接机,肯定高?兴死了。”


    谢欺花冷讽:“你也说了是难得?,两年都不回一趟家的人,我要讨他的高?兴干嘛?他才应该来讨我的欢心!”


    话是这?么说,两年没联系的小崽子,谢欺花也想知道他如今混成啥样。


    李平玺见她拿了新车的钥匙,心说姐你就嘴硬吧,带我出门都开斯柯达。


    谢欺花朝他抬了抬下?巴:“晚上在武汉宴定个包厢,给你哥接风洗尘。”


    “好嘞,交给我吧。”李平玺还和以前一样,习惯当姐姐身后的小尾巴。


    到?停车场,谢欺花摁响心爱的座驾。


    玛莎拉蒂总裁,一启动就低沉咆哮。


    平玺还是头一次见姐姐亮出这辆车。


    “哇!”他仰慕,“姐!好帅啊!”


    帅的不是我,是我前男友。


    谢欺花当然不可能这?么说。


    她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奋斗吧!有朝一日你也可以像我一样优秀!”


    事实上,谢欺花说的并?没错,平玺现在也是发达了,说不上一战成名,但?也算厚积薄发。这?次的中国区域赛,平玺光是赛事奖金和广告代言,税后都百来万,还不算柯老板因器重他而多掏的那二十万。按理说,是轮不到?谢欺花在这?个冠军面前小牌大耍的。


    但?谁让她是冠军他姐呢。


    平玺趁休假刚拿到?驾照。


    “姐,这?车让我开开呗。”他搓手。


    “滚几把?蛋,你要让它香消玉殒?”


    谢欺花一如既往地刻薄:“科二都挂了三次,丢人丢人!无比丢人!我都不好意思和人说你没考过!你姐一个开驾校的,结果你是马路杀手!我怎么就没半点基因遗传到?你身上呢?”


    “可是咱俩也没有血缘关系啊……”


    谢欺花威压的眼神?还没扫到?他身上。


    “是我车技差。”


    李平玺服了软。


    “算了,我那辆斯柯达给你,你闲着没事多开开,这?车感也得?慢慢练。”


    两人上了路。


    谢欺花又?没话找话。“你说咱俩没血缘关系。”她顿了顿,“那你知不知道,你哥和我连亲缘关系都没有?”


    李平玺“啊?”一声,明显对此一无所知。谢欺花扶着额头苦笑,把?两年前的那些烂谷子陈麻事翻出来一翻。


    “哥他那时候就……”


    李平玺一瞬间失了声。


    “是啊,他当时还让我别和你讲呢。所以我跟你讲,你哥才是真?的疼你,以后你挣了钱要多给他花,知道吗?你哥多辛苦知道不,黑工地搬砖、外地打工,条条大路就为供你上学。”


    “结果你还……”谢欺花摆手,“算了哟,不说了。人家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反正能通罗马的就是好路。”


    “我知道的,你和哥都对我很好,我会挣很多很多钱报答你们的……”


    “但?是。”李平玺也闷闷不乐,“你们当初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告诉你?”谢欺花嗤笑,“有什么用?那时候你都还是个未成年,书书也不读,学学也不上,你要是知道,很难说又?鬼作?出幺蛾子。话说,你还真?以为你哥在国外是吃喝玩乐呢?”


    李平玺垂眸,却是不说话了。


    谢欺花以为他至少说些什么。


    该不会哭了吧,都这?么大人了,谢欺花趁着看后视镜的功夫瞥他一眼。平玺的眉微蹙起,胸膛也在克制起伏,看不出是生气更多还是悲伤更多。但?不掉眼泪,那是不成熟的人的表现。


    “姐,再给我几年的时间。”他揽起责任,“我发誓会帮上我哥的。”


    即便并?不需要最小的孩子来操心。


    到?机场,姐弟俩在出站口等候。


    谢欺花竟然没由来得?有点紧张。


    她等了没五分钟就不耐:


    “李尽蓝怎么还没到??”


    李尽蓝就出现了。


    简练的、洁净的、沉敛的。


    和以往的形象不尽相同了。


    亚麻面料的复古条纹衬衫,版型得?体的西裤薄而严谨,偏分的碎发落在一半眉骨上,显得?人矜持疏冷。李尽蓝的脸渐褪去青涩,颧骨高?折而削挺,鼻梁更挺翘,眼窝则深深陷坠进去。


    些许阴郁、略带神?经质。


    绝对符合成年人的美学。


    他拎着手提箱走过来。


    谢欺花眼睛都看直了。


    “你哥现在可以去当男模了。”谢欺花由衷地感慨,殷勤地朝他招手。


    “这?儿?———”


    李尽蓝走近才颔首。


    “姐,我回来了。”


    谢欺花向来好色,弟弟现在出落得?愈发玉树临风,即使再怎么不满他两年来杳无音讯,她也暂时给他好脸色。


    “回来了就好。”她笑得?肆意,张开双臂想给久别重逢的弟弟一个拥抱。


    李尽蓝却往后避了避。


    谢欺花的手落在空中,她一愣。


    李尽蓝:“姐,不用这?个了。”


    他声音很轻、低缓,像被?风刮撂的白羽。谢欺花这?时看他,才意识到?他的不同体现在何处。他已?经长大了,二十二岁,而从前那些尴尬的时刻被?他铭记,并?且,不打算继续重蹈覆辙。


    谢欺花讷讷地收回了手。


    她确实该保持些边界感。


    “行。”她提议,“先去吃饭吧。”


    刻意不去想这?些,谢欺花掏出烟盒。


    却没想到?,李尽蓝朝她伸出两指。


    他说:“姐,给我也来一根吧。”


    谢欺花抖烟的动作?愣住,僵直地抬头视他。你抽什么抽,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他伸出的,食指和中指,夹捏的姿势告诉她,他对享用尼古丁相当熟稔,甚至到?随意向人讨烟的地步。


    她压声:“你什么时候学了抽烟?”


    李尽蓝淡然解释,学校里的人都抽。


    “哦,所以学校里的人抽,你就可以抽了?”谢欺花并?未把?烟递给他,而是一板一眼地规训,“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许抽烟?烟它是个好东西吗?你以为抽烟对身体伤害很小是吧?”


    场面有些尴尬了。


    李平玺左看右看。


    谁料李尽蓝慢条斯理地回答:“可我以前老让你戒了,你也没听啊。还是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烟?”


    “你……!”谢欺花不可置信。


    就连李平玺也茫地然瞪大了眼。


    这?这?这?……这?还是哥哥吗?


    还是从前那个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对姐姐永远保持好脸色的李尽蓝吗?


    谢欺花再次慎而重之地审视他。


    “行,啊。”她舔过干涩的唇。


    两年来他对家里不闻不问,早就让她心生怨愤;再见面如此生疏,几乎让谢欺花以为他变了一个芯子;他不再服她的管,这?也让她感受到?被?僭越。


    她看他是分不清谁是大小王了。


    “你还真?以为自己能耐了是不是?”她拍拍他的脸颊,“以为自己攀附上权贵就发达了?想飞上枝头当少爷了?李尽蓝啊,不过是出了一趟国,洋墨水喝了几罐,你翅膀就硬啦?”


    她啐了他一口。


    “……装货。”


    第53章 打火机


    谢欺花的嘴一张一阖, 刻薄的言语如同箭毒液迸发?而出。李尽蓝盯着?她那薄情而寡义的眼,盯着?她那时而皱起的鼻尖,最后把视线落在她那湿润润的下唇。当她声?量渐大时, 更方便他看清她抵在齿上的那一小截舌头。潮热、红软, 李尽蓝被深深地吸引住。


    几乎是目不转睛。


    谢欺花对他龌龊的想法毫不知?情。


    睨他:“说话。不是很硬气?么??”


    李尽蓝才如梦初醒,匆促地偏开头。


    李平玺搡他:“哥!跟姐道歉啊!”


    李尽蓝理?应如此。他低敛着?眉, 唇角绷得很紧,但不代表将要发?出声?音。


    他任由场面陷入僵局。


    “诶, 别,千万别。”谢欺花最后还是给他个台阶下, “我?可?担待不起, 让纽大毕业的高材生给我?道歉。”


    她没有多看他一眼,转身往车边走。


    平玺急死了:“哥你到底怎么?啦?”


    “……没什么?。”


    平玺不求甚解,见李尽蓝脸色阴郁, 又问他怎么?出国就不和姐姐联系了。


    李尽蓝说学业繁忙。


    不算借口的理?由, 平玺不能认同。又想到他一联系上李家?人, 立即和姐姐断绝了关?系,顿时慌得急头白脸:


    “哥!你可?不能这样呀!不管怎样, 最落魄的时候都是姐在养我?们, 就算姐脾气?不好,你又怎么?能对她不尊重呢?刚才来的路上, 姐还和我?讲了你出国的原因,她其实很在乎你呢!”


    李尽蓝的眸色黯淡下去。


    他的心在静悄悄地淌水。


    平玺不知?道,他的话对于?一个心怀不轨的人来说,是多么?恐怖的引诱。李尽蓝轻咳了一声?, 他必须克制自己的情绪,像刚才那样, 就很好。如果针锋相对,就能使?他暂时停止觊觎她。


    这是李尽蓝压抑本性的手段。


    也是不让谢欺花难堪的方式。


    一路上,李尽蓝都没怎么?说话,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谢欺花一看到他就来气?,减速的时候故意把刹车踩得很凶,几乎违背了自己开车的天赋。


    车底盘前前后后摇晃,像坐碰碰车,李平玺不得不抓紧扶手,傻笑着?说“姐你开车怎么?比我?还吓人了”,而李尽蓝也休息不下去,缓缓睁开眼。


    她存心的。


    他看着?她。


    她问:“怎么?了这是?又不睡了?”


    李尽蓝不答,瞥向?窗外昏黄的晚霞。


    “诶,聊聊。”谢欺花偏指名道姓,“采访一下留学生李尽蓝,这次回国做什么??国外工作不是很好找么??”


    李平玺也好奇地问:“是不是国外的大环境也不行?了?哥,我?可?听说这几年西方国家?的失业率居高不下呢!”


    李尽蓝解释道:“这次回来领北大的毕业证。之前是去交换学校就读。”


    “也就是说还要回去?”平玺嘟囔,“真打算长居国外?没必要吧……”


    “你懂什么??”谢欺花一手拨方向?盘,轻嗤道,“人家?负担着?重振家?族的使?命呢,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李平玺百感?交集,哥哥要离开这个家?吗?他放在双膝上的手捏紧。李尽蓝看出他的小情绪,拍了拍他的手背。


    “工作而已,又不是不回来。”


    谢欺花却泼冷水:“难说哟!”


    “你看他这两年寒暑假回来过一次?他上学都不回来,工作能回来就怪了。指不定到时候在美国结婚生子、成家?立业了。蛮好,国家?培养你读书成材,到头来你净报效洋人去了!”


    “……我?有说过不回国?”


    李尽蓝语气?也不乏生硬。


    车停了。


    谢欺花熄火。


    “下车,吃饭去。”


    她只对平玺一个人说。


    后湖,武汉宴。


    上一次来这里吃饭,还是为平玺接风洗尘。谢欺花喜欢吃菜单上季节特?供的泉水武昌鱼,尝过一次之后就念念不忘。早在来的路上,她就和李平玺说了,叫师傅一定要做成酸辣的口。


    谢欺花和李平玺都是吃辣的人,但李尽蓝不行?。且国外饮食清淡,他已经很久没闻到如此重油重辣的呛灼气?。鱼端上来,李平玺先?是夹了一筷子给姐姐,然后是哥哥,最后才是自己。


    “……咳咳!”李尽蓝辣得咳嗽。


    平玺赶紧递纸。谢欺花抬了抬眼。


    “这就吃不惯了?”她反而大快朵颐起来,“两年就在国外呆出洋病了?你大中华的美食都吃不出味儿了?”


    李尽蓝拿过纸巾擦嘴角。他不搭她的腔,她空有一副好口才也无处施展,又对李平玺说:“将来咱家估计只能指望你了,你可?千万别学你哥,挣了钱去国外花,那我?会抬不起头。”


    李平玺即觉为难,又感?到受宠若惊。从前可是只有自己挨批的份儿呢,如今哥哥竟然也“跌落神坛”,他诧异地看李尽蓝一眼,见对方不置可?否。


    怎么?回事?


    世界大战?


    平玺害怕极了。


    这顿饭吃得家?中最小的人如坐针毡。


    好在没人叙旧,所以很快就吃完了。


    驱车回家?,驶到临江大道,李尽蓝才意识:“这好像不是回家的路。”


    “哥,咱们家?早就换新房了!”平玺赶忙接话,也不乏邀功的意图,“现在房贷都是我?在还呢!厉不厉害?”


    “……很厉害。”李尽蓝轻声?说。


    谢欺花记得,四年前李尽蓝明?明?说过不想搬家?。她透过后视镜观察着?他。


    昏灯暗影的车内。


    看不清他的神情。


    到了新房,李尽蓝把行?李清出来。


    谢欺花让他睡客房。


    虽然那就是他的房间。


    “平玺,给你哥把床铺了。”谢欺花习惯吩咐别人,自己则往沙发?一坐。


    其实她也刚回武汉不久。前段时间一直在北京,后来临时兴起,又跟了李平玺的比赛行?程。谢欺花不是爱出远门的人,更多的时候,她想着?怎么?挣钱,但如今显然不需要考虑这个了。


    且,她不回武汉还有一个原因。


    电话一直震动,显示陌生来电。


    谢欺花干脆关?了机。


    铺完床,平玺在客厅陪姐姐聊了一会儿天,就回房直播去了。他目前有俱乐部的合约,每月直播必须达到一定时长。时间紧任务重,他有时甚至直播到凌晨两三点,谢欺花不便打扰。


    谢欺花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干脆又点了一支烟。雾锁烟迷中,她隐约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应该是李尽蓝。


    “借个打火机。”他嘴里也叼着?烟。


    谢欺花看到他就烦:“滚几把蛋。”


    李尽蓝眸光冷闪,转身下楼去买。


    “给我?滚回来。”谢欺花喊住他。


    “来,让我?看看你怎么?抽的。”谢欺花把打火机扔过去,朝他抬抬下巴。


    她至此不相信,曾经那个闻到烟味都不舒服的少年是如何变成这般模样。


    李尽蓝没有防备,打火机砸到他的肩膀,又落在脚边,他俯下身去捡。


    也就是在这时候———


    跪下。


    李尽蓝抬起头,和谢欺花那居高临下的视线撞上。一瞬间,心魔疯长,那魂牵梦萦的冷香,此刻就在他的鼻尖淌蹿。李尽蓝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了、叫嚣了,撺掇着?他去服务于?她。


    撺掇着?他去取悦于?她。


    撺掇着?他去……口她。


    啪。


    李尽蓝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偏过脸,极其粗重地喘息。


    谢欺花被吓得不轻,指尖的烟掉落在地,她也无暇顾及:“我?操,没必要吧你,怎么?生起气?来连自己都打?”


    人突然打自己一耳光,什么?原因?


    谢欺花心惊胆战,瞧这孩子的脸色。


    又把打火机捡起递给他。


    见他不接,她干脆直接塞进他手里。


    “我?错了行?吧,你抽,你抽抽抽!”


    她嘟囔两句有的没的,回自己屋了。


    徒留李尽蓝如一颗钢钉般扎在原地。


    扑通。


    扑通。


    李尽蓝额头冒细汗,心脏狂跳不止。


    反复调整呼吸,才把那股欲念遏退……


    他原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


    没想到半夜还是出了差池。


    凌晨三点过五分,连隔壁直播的平玺都睡下了,李尽蓝还是辗转反侧。


    一想到她就在隔壁,他就生出荒谬的心思……他简直害怕这样的自己。


    泄火吗?


    他拿出那条惯用的布料。


    异国他乡的七百多个夜。


    一直是它陪伴着?他。


    李尽蓝抒解了欲望。


    他浑身都是汗,潮闷黏腻,眼神才恢复了几分清明?。将东西收拾好,他找了条浴巾去洗澡。洗完擦拭着?身体,突然听见卫生间门开的动静。李尽蓝的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望向?门口。


    谢欺花困顿地开门,进来。


    被扑面而来的冷汽晃了眼。


    “谁在里……”她和他对视上。


    一瞬间,逼仄空间里针落可?闻。


    猝不及防,独属年轻人的身体撞入她的眼帘。二十二岁,正值花期,细流自宽阔的胸膛淌过,划过刻度分明?的平坦腹部。谢欺花视线顺着?那颗剔透的水珠,落在青红而昂扬的物什上。


    “谢欺花!”


    他气?急败坏。


    “你进卫生间之前不知?道敲门?!”


    他朝她怒吼,颈间的青筋溅出几根。


    被无故吼了一遭,谢欺花也很烦躁:“你有病吧,大晚上一惊一乍的,吃火药了?还有,谁家?好人深更半夜洗冷水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


    说到这儿,她也意识到。


    原来不是火药,是椿药。


    李尽蓝咬牙切齿:“出去!”


    “好好好。”她哪里敢惹他。


    尴尬,十足的尴尬。就连谢欺花这种脸皮极厚的人,居然也感?受到局促,这可?真不容易。刚才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谢欺花凭良心说话,李尽蓝如今真是个尤物,以后也不知?道便宜谁。


    转念一想,这思想不太适合。


    她冒犯到了一位男士,还在这里评价他的姿色,多少不太尊重男性安全。


    而且李尽蓝的内心十分敏感?呢,他经不起调侃。又想到他刚才扇自己嘴巴的神经质,谢欺花也有了后顾之忧。


    道个歉吗?


    道个歉吧。


    隔着?一道门,她听到窸窣的响动。


    直到李尽蓝穿好衣服,走了出来。


    她拦了拦他,难得大发?慈悲地低头。


    “怪我?,行?不行??又不是多大事。”


    又不是多大事。


    她从来这样认为。


    以至于?让他越陷越深。


    李尽蓝沉声?打断了她。


    “谢欺花,你能不能注意点分寸?”


    谢欺花愣住。


    “你给脸不要!”


    她发?狠踹他一脚。


    李尽蓝没有防备,惨重地闷哼一声?。


    他错愕地看着?刚才还和颜悦色的人。


    而谢欺花霸气?地乜他一眼,把厕所门大力一关?,理?直气?壮地撒尿去了。


    第54章 这个人


    淅淅沥沥的?水声。


    谢欺花捏着厕纸。


    她?不知道的?是, 一门之隔,李尽蓝并未离开。是的?,即便她?那样粗暴地对待他, 依旧有什么东西?使他驻留在原地。他是一枚铁钉, 他渴望至深的?那样东西?就像磁石,牢牢地吸引住他。


    水声渐缓慢。


    滴答、滴答。


    李尽蓝眼眶愈发?红润, 他像一只狗,闻到她?的?体。液, 想要?冲进?去舔一舔、尝一尝那个味道。如果他是一只狗,他就用爪子去刨开门底, 用湿漉漉的?鼻子贴着缝隙检索, 他心痒难耐。


    如果他是一只狗,现在就打开门,把没穿上内裤的?她?架起来?, 让她?在他的?讨好下再一次释放。他是一只狗, 有什么关系?只要?能亲热她?, 能成为?她?宠爱的?、或冷落的?家畜,有何所谓?


    滴答。


    进?去。


    滴答。


    不行。


    李尽蓝你?不考虑明天了吗。


    还是说?, 今晚就爽死自己。


    掌心冒汗的?手, 握住冰冷的?门把手。


    李尽蓝纠结到撕裂自己皮囊的?地步。


    让她?看?他一颗心变成什么恶心模样。


    因为?她?,它简直腐烂到流淌出脓汁!


    啪嗒一声, 把手被从里拧动。


    谢欺花抬起头,喊了句卧槽。


    李尽蓝还维持着即将开门的?姿态。


    门后站着人,谢欺花着实被吓到:


    “你?特么到底要?干啥呀李尽蓝?怎么跟个男鬼一样,阴森森神叨叨的??”


    李尽蓝不语。


    谢欺花好整以?暇:“来?, 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尽管说?, 还是说?你?就这么看?我不顺眼?这两年来?对我这当姐的?是不闻不问。我以?为?你?不要?这个家了,结果平玺说?你?每个月和他打电话。怎么?你?是纯恨我一个人吧?我那么招恨呢就?要?不我干脆让你?打一拳?”


    不,他不想打她?一拳。


    李尽蓝想跟她?打一炮。


    这样就能解决四年以?来?的?心魔。


    从十八岁开始,像断魂的?乐章。


    无休无止、缠绵如死。


    对,只要?她?给了他,他的?病就好了。李尽蓝恍然?,他几乎是下意识攥住她?细瘦的?手腕。而她?脸上浮现出诧异。


    “你?真打我?”谢欺花好气又好笑。


    李尽蓝一折手腕,迫使她?背对着他。


    看?看?她?,面料单薄的?丝质睡裙,露出雪白剔透的?脊背,只要?从李尽蓝俯视的?角度就能尽观眼底。他不仅看?过,还摸过,手感是极细腻的?、温热的?,伴随她?那轻轻地、难耐痛苦的?喘息。


    可痛苦。


    李尽蓝倏然?松开了她?。


    他不能给予姐姐这个。


    他在干什么,刚才?他力道太大吗?使她?的?手腕疼了吗?他竟然?想给予她?痛苦?不是的?,他只想好好呵护她?、爱戴她?。李尽蓝急忙托起谢欺花的?手察看?,好在只留下一道浅淡的?红痕。


    “嘿,擒拿,你?还会这个啊。”她?活动着手腕,并不把这小子放在眼里。


    “行了啊,该消气了啊。”


    她?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回房。


    李尽蓝静默地望着她?的?背影。


    半晌,他扶着滚烫的?额头。


    轻盈而痛快地怅笑了起来?。


    他真是拿她?没招了……


    无论?怎样,她?都不拿他当一回事。


    李尽蓝干脆把自己变成一汪湖水。


    倘若谢欺花对他和颜悦色,他不会刻意同她?拌嘴。谢欺花若是兴致来?了,想拉着他吵两句,李尽蓝也不会木讷到不知说?什么。于是乎,谢欺花很快就摸索出和这位留学?生的?相处之道。


    三人总算度过一个和平的?假期。


    那时快到九月份了,老张打算带媳妇儿去川西?自驾游。谢欺花也是闲着,吵着嚷着要?去,最后变成虹隆驾校的?团建。高教练驱车北下,和其余人汇合,抵达武汉时已经是晚间八九点?。


    谢欺花攒局:“去喝点?儿?”


    “那必然?的?呀。”都不客气。


    高教练的?老婆想吃夏氏砂锅,万松园老街的?经典,馋这一口好久了。谢欺花认识老板,赶紧订了个包厢。又问起李平玺和李尽蓝去不去吃。李平玺当然?说?好,李尽蓝却是被强拉着的?。


    “……我不饿。”李尽蓝疲于应付。


    “这是什么话?老高老张都好久没见到你?了!他们可是看?着你?长大的?!”


    李尽蓝无奈于屈从。


    三人驱车到万松园路。一进?店,牛蛙砂锅的?鲜辣味窜入鼻腔。谢欺花饿的?不行了,赶紧招呼大家开吃。桌上都是些熟人面孔,谢欺花把俩小的?往前一推:“李尽蓝,李平玺,叫人。”


    有人认出:“这不是那个谁……”


    小齐冲了过来:“我操!pinxi?”


    李平玺被认出来?了,他如今知名度本就不小。小齐是资深电竞迷,之前只知道谢欺花有两个弟弟,不知道其中一个是中国冠军。他赶紧拉着李平玺合影,又要?拍视频发?到社交网站上。


    “不行,个人隐私。”谢欺花拦下。


    入座,把冰镇啤酒满上,喝酒吃肉。


    谢欺花和高教练前段时间刚聚过,也没什么新东西?聊,倒是老张,虽然?都在一个城市,但是好久没见了。老张媳妇儿很喜欢谢欺花,看?李家俩孩子也是满脸慈爱,她?问起他们的?年龄。


    平玺答:“我十九,我哥二十三。”


    “喔唷,和小谢年纪也差不多啊。”


    谢欺花不能苟同:“哪里差不多了!也就是在你?们这辈人的?眼里差不多,我和我家小的?,都差了快十岁了!”


    “有什么嘛!”高教练说?,“都是二十多岁。那你?和尽蓝只差了四岁。”


    李尽蓝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睫。


    却看?谢欺花眉毛都不抖一下。


    “那咋了,他什么样儿我没见过?”谢欺花欲提旧事,“你?们不知道,有一年他骨折了,还是我帮他———”


    李尽蓝整张脸都羞得通红。


    他从桌下拽了谢欺花一把。


    谢欺花也意识到,二十二岁的?男人了,不是小孩了。她?笑着说?行行行,这有什么好害臊的?,这些叔叔阿姨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又对其余人揶揄:“孩子大了,说?不得了,要?面子!”


    甭管孩子了,大人聚在一起就是为?了聊天喝酒。小齐说?自己最近迷恋上炒股,挣好几万了,谢欺花不置可否,高教练倒是好言相劝,说?这个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要?太指望。


    小齐不以?为?意,自顾自斟了一杯。


    谢欺花和老张对视上,摇头苦笑。


    谢欺花凑了过去:“你?信不信他回头到处跟别人说?,说?高教练是生怕他挣到钱,说?我们这些人都是眼红他。”


    老张:“我赌二百,他肯定会说?。”


    两人暗戳戳地笑。


    老张媳妇儿纳罕。


    “这一老一少搞忘年交。”她?思想正直,是最不喜欢在背后蛐蛐别人的?,“聊这么开心,都聊什么呢?”


    老张一个激灵坐直了:“没啥呢媳妇儿,我们聊小谢他弟可都长大了。”


    “怎么呢?”老张媳妇问。


    “给人家介绍个老婆呗!”


    此话一出,桌上的?人纷纷闹开了,问是给李尽蓝介绍还是给李平玺介绍。


    谢欺花把眼一瞪:“当然?是先紧着大的?来?啊!哪有大的?没娶上老婆,小的?先娶上的?道理,这不是本末倒置?”


    平玺怯怯地:“哥,他们蛐蛐你?。”


    李尽蓝只是给李平玺添一碗藕汤。


    谢欺花见李尽蓝丝毫不上心,又刻意点?他:“是吧,有的?人都大学?毕业了还没谈个对象。来?,小齐。你?教教我家这个大的?怎么把妹,把你?那本第三十三次修订版把妹宝典传授一下。”


    说?到这个,大家可就笑开了。


    驾校里的?同事谁没传阅过呢。


    小齐被侃生气了,拎着酒瓶要?灌谢欺花。平玺不懂酒桌上的?礼俗,但也不希望姐姐喝太多。只是,他还没站起来?就被李尽蓝摁了摁。李尽蓝接过他斟满的?酒杯:“你?不会喝,我来?。”


    “哥,你?会喝呀?”


    “……会一点?点?。”


    李尽蓝说?谎了。


    他实则非常能喝。


    李尽蓝的?室友们都是酒蒙子,闲着没事就爱去bistro整两口。可他似乎遗传了父亲,对酒精有天生的?分解力。再不济去一趟厕所也能清醒一些。总之,他很少醉,更?遑论?喝吐的?时候。


    所以?,喝到最后只剩李尽蓝和谢欺花是清醒的?。就连最小的?李平玺,也被叔叔们灌了酒,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谢欺花挑眉瞧他。


    “可以?啊,酒量不错。是本来?就很能喝,还是这两年在国外练出来?的??”


    李尽蓝说?不知道。他看?向她?,又问她?为?什么这么能喝。谢欺花哈哈大笑。


    “小屁孩!你?姐在外面跟别人打通关的?时候,你?还在家里堆积木呢!”


    谢欺花的?酒量,是在一次次聚会和生意场里浸淫出来?的?。李尽蓝那是文喝,谢欺花是武喝,推杯换盏的?话术和技巧都要?掌握的?。就像现在,谢欺花把自己的?杯子递给他:“你?喝。”


    李尽蓝接过,端详了片刻,下意识对上她?喝过的?地方?,有残存的?红唇印。


    等?同于接吻。


    他若无其事地拿起,啜了一小口。


    掺水了。李尽蓝竟然?完全没发?觉。


    “是吧?”谢欺花笑得恣意,“来?,我们俩喝喝,看?看?谁能把谁喝挂。”


    服务员又上了几瓶大乌苏。李尽蓝自诩酒量更?海,且在他之前,谢欺花也喝了不少,灌趴她?,应该不是问题。


    半个小时后。


    李尽蓝趴倒。


    谢欺花轻哼了一声。


    刚出社会的?小伙子,还想灌他姐,也不看?她?在大染缸浸淫了多少个年头。


    谢欺花喊了个代驾开车回家,又多给了他二十,让他把李平玺扛上楼。


    她?则扶着脚步虚浮的?李尽蓝。


    没想到这家伙还尚存些清醒。


    他把脸埋在她?肩窝:“姐……”


    谢欺花心里叹息,面上冷笑道。


    “怎么不喊谢欺花了?”


    “不想……那样喊……”


    别扭的?孩子。


    李尽蓝虽然?借着醉意,但头脑还是清醒的?。谢欺花把他放在房间的?床上,就回屋睡觉了。过了半小时,李尽蓝起夜去洗了澡。本就残存无几的?睡意更?少,他注视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


    漆黑的?。


    澄澈的?。


    他盯了这个人一会儿。


    然?后挤出牙膏、刷牙。


    今夜酒精催人。


    他刷了三遍牙。


    他要?做想做的?事。


    第55章 昏月光


    李尽蓝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没有迟疑。


    忍耐, 无穷无尽,是?懦弱的伪装色。


    现在。


    他要卸下来。


    他进了?谢欺花的房间,把门掩上。


    刷过?三?次牙, 齿间吐露薄荷的香息。


    他站在床尾, 晦涩莫测地?注视着她。


    夏天,谢欺花是?最?怕热的, 不光要把空调开得很低,还习惯把两条白皙的大腿露在外面。她睡得也像在邀请。


    李尽蓝沉着应付。临到这种至关重要的时候, 他才发现自己如此冷静。


    双膝抻上床榻的末尾,像一条夜游而缠人的蛇, 无声地?蹿至她的膝盖间。


    他要钻进她的身体里。


    藉此盘踞于她的心间。


    姐姐。


    李尽蓝呢喃着, 凑身而上。离那片芳醇地?越近,他越动情。他是?否拥有最?缠绵悱恻的冷香?如此迫切去验证,隔着布料轻轻扣蹭着, 用微凉的嘴唇和鼻尖去细嗅, 他竟也不舍得入口。


    “唔……”谢欺花沉眠于酒精, 感?官上被人为弱化?了?。李尽蓝不是?要她完全醉得不省人事,他要她有一些感?觉的。要她会舒服、要她会愉悦, 他想服务好她, 以证明自己不是?儿戏。


    他轻柔而妥帖,用掌心去分开她些微合拢的力道。舌尖略带技巧, 一下、再一下,很快催出一小片潮湿阴影。


    谢欺花的不安被放大了?,她呼吸急促几分。当?李尽蓝仅凭唇舌挑开布料。


    贴上去。


    姐姐。李尽蓝轻声哄着、唤着。从?她那时而紧促、时而舒缓的眉心,能看出此事不全然是?冒犯。事实上, 李尽蓝想要做好某件事是?非常容易的,更别提他早已在梦境中彩排了?成千上万次。


    谢欺花的眼睫轻颤如梦。


    喘息从?他头顶上方传来。


    像命令的神谕。


    取悦她的咒语。


    李尽蓝痴迷地?捧起, 小心翼翼嗅闻,掰开丰盈的柔软地?。月色透过?窗帘,把泛滥的湖缝映得波光粼粼。他不舍得浪费分毫,统统接住,卷进空荡荡的腹腔深处。


    在他的催熟之下。


    床单湿了?一大片。


    谢欺花终于睁开眼。


    在她逐渐清明的视线里。


    眼前一切都是?那么荒谬。


    昏暗的月色,迢迢的重影,柔和的光晕落在李尽蓝那隽秀而英挺的鼻梁上,而李尽蓝的鼻梁落在她的腿心。


    她感?到不能呼吸,眼前霎时一黑。而他却?情迷意乱,又在她静谧处轻轻落下一吻。


    平心而论,李尽蓝如今已经出落得很美了?,他拥有一切引诱的资本,而谢欺花自诩不保守。他高耸的眉骨、他深邃的双眼、他短促而密集的冷睫、被她的水浸润得浪荡的鼻唇。


    他那燥郁而神经质的神态,他的不甘寂寞,时常在她心上踩一下,既脆弱又无辜。以及,瞥向她的风情万种。


    “姐姐。”


    李尽蓝开口,不要脸面乞求。


    他昏暗的眸同欲望蛊惑着她。


    “和我做么?”


    轰———


    大脑空白一片。


    其实谢欺花也素了?很久。


    她当?然有疏解排遣之情。


    前提是?。


    他不是?她弟弟。


    “李尽蓝!!你这个畜生!!”


    她咬牙,一掌掐住他的喉咙。


    力道骤然收束,胁迫他同她对视上。


    “……再说一遍,你他妈做什?么?”


    谢欺花的眼中爆发出火光。


    她濒临暴怒、她雷霆交加。


    以至于连续甩了?李尽蓝几道耳光。


    扼着他打,道道狠戾而极尽羞辱。


    “和谁做!啊?!”她声嘶力竭。


    李尽蓝被扇得几近失聪。


    他感?到脸颊上一阵热流涌动,下意识抬手去抹,厚重的铁锈味弥漫开来。


    “出去!从?我的房间里滚出去!!”


    她推开他,起身去拿干净的衣物。


    李尽蓝突然发难,把她抵在衣柜上。


    属于他、年轻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


    “为什?么?”他贴住她单薄的后背。


    “什?么为什?么?!”简直不知所谓。


    “为什?么不行?”他任由脸颊的伤口淌血,像红泪从?眼尾泊泊流下。诡异而妖冶,像魔鬼,披着李尽蓝的皮囊厉声质问,“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行。你和你男朋友不是?已经分手了?么?”


    “……因为我是?你姐!”


    “不是?早断绝关系了??”


    “我去你的断绝关系!”谢欺花终于崩溃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李尽蓝!你真?的是?精神病犯了?,亏我之前还一直以为你好了?!你根本无药可?救!!”


    “病?”他说,“我不那样认为。”


    “那不是?病是?什?么?你赶紧松开!”


    李尽蓝闻言沉默了片刻。


    “听见没?给?我松开!”


    “……哼。”他轻笑一声,“是?的,也许我真的病了。”干脆就破罐子破摔,求着她、央着她共赴地?狱,“我的病,只有你能治好啊,你应该帮帮我。”


    他把她的手挪向那处。


    谢欺花感受到,渴望。


    今晚的一切都像噩梦。


    “姐,兴许你给?我,我的病很快就好了?呢?”李尽蓝贴着她通红的耳垂,轻轻吹着恼人的气儿,“都是?因为我没尝到你,所以才病得越来越重了?。你跟我做一次,我的病就会好了?。”


    谢欺花的脸色惨白一瞬。


    随即,剧烈地?青红交加。


    她一字一顿地?。


    “李。尽。蓝。”


    “你他妈找死!”。


    李平玺是?被一阵瓷碎声吵醒的。


    厨房的方向传来极混乱的动静。


    他还没醒酒,头脑困顿,但如此大响动堪比地?震海啸,再熟睡也被惊醒。


    他揉着眼睛走到客厅里。


    就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谢欺花发丝凌乱,面色狰狞,手拿一把厨刀,刀尖指着的方向是?———李尽蓝。而李尽蓝则面无表情地?同她对峙,那神情与其说是?冰冷,不如说是?漠然,眼角眉梢透露着癫狂的死志。


    李平玺实在被眼前的情形吓得够呛。


    “哥?姐?这是?发生怎么事了??”


    这两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一时间,竟然相望无语。


    李尽蓝当?然无所谓,他早已经不要脸面,就在爬上她的床的那一秒,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了?。他似笑非笑地?瞧着谢欺花,以轻佻的语气开口:“刚才发生的事,我们要告诉平玺么?”


    操。


    不可?能。


    谢欺花一下子急眼了?:“闭嘴!!”


    她胡乱挥刀,空中划过?凌厉的刃气。


    “你。”她看向不明真?相的李平玺,“现在,立刻马上,进房间去!”


    “姐……冷静啊……有什?么事咱们一起解决,你先把刀放下好不好……”


    “没法解决!你哥有病!这个家里容不下他了?!我要送他去六角亭!!”


    平玺疑惑地?:“什?么毛病啊?”


    他当?然不会知道。


    他道貌岸然的大哥。


    竟用唇舌去讨好她。


    想想就……羞耻!!


    “平玺。”李尽蓝却?勾起唇角。


    “我确实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不。


    不行。


    “不许说!李尽蓝!你真?疯了??!”


    李尽蓝轻描淡写,没什?么能阻拦他:“对啊,我有病啊,我要说下去。”


    谢欺花急火攻心,刀尖朝向他一劈。


    李尽蓝去挡,刀尖割裂斑驳的左腕。


    腕口处,新?旧伤痕交叠。她才惊觉他早就不正常。他又做伤害自己的事。


    “哥!!”平玺冲过?来察看他伤势,“你没事吧,这些都是?怎么弄的?”又转头对谢欺花乞求,“姐你消消气吧,哥一直是?很规矩的人,可?能只是?一时糊涂呢?人都有犯错的时候。”


    平玺以为,哥哥无非是?言谈间惹了?姐姐不快,或是?做了?什?么使她不满的决定。若是?让他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恐怕会三?观尽毁。如此看来,要想维系好这个家,谢欺花必须隐瞒着他。


    就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


    她有权给?予他这份天真?。


    她重重喘出一口气,扶住沉重的额头,竭力平复内心的情绪。转身把沾血的刀放回厨房,洗刀的时候也顺便洗了?一把汗湿的脸,她询问自己到底该如何。她头一次如此窘迫和迷茫。


    当?她再次回到两兄弟面前,已然恢复理?智。她朝李尽蓝:“单独谈谈。”


    李尽蓝还未说话,平玺却?先着急了?:“姐,要是?你们又吵起来怎么办?”


    “吵起来我就弄死他。”


    毫不怀疑谢欺花会这样。


    “但是?这件事和你有关系吗?”谢欺花浑了?他一眼,“回去睡你的觉。”


    平玺又看向了?哥哥。


    对方也朝他微笑着。


    不知为什?么,这笑让平玺脊背发凉。


    他下意识退后一步,怯怯地?望着他。


    可?下一秒,李尽蓝抬起沾血的手腕。


    嘴唇轻贴在伤处,挑衅地?瞧谢欺花。


    他伸出殷红的舌尖,在伤口处打转。


    正是?他给?她极致快感?时所做的动作。


    谢欺花一瞬间头皮发麻。


    “我他妈弄不死你!!”


    她尖叫着,还没冲到他面前就被李平玺拦住。为了?让哥哥免受皮肉之苦,他抱住她,罔顾被殴打的痛,朝哥哥大喊:“快走快走,过?几天再回来!姐姐在气头上,你说什?么也没用!”


    平玺眼见自己快拦不住,又焦急催促了?几次,才见李尽蓝往家门外走去。


    在他身后,谢欺花仍然在谩骂,说他是?疯子、神经病、脑残,她甚至说当?初就不应该收养他,任他自生自灭。


    李尽蓝走出家门去。


    他把廉耻留在昨夜。


    而在家门的另一边,李尽蓝走之后,谢欺花又发了?一会儿火,才气喘吁吁地?停下。她拿起烟在沙发上坐下,眉心深蹙,吞云吐雾。李平玺担心地?坐在一旁,朝她搭话,她却?置若罔闻。


    谢欺花抽了?半根烟,眼神逐渐恢复了?清醒。她又十分疑惑地?打量李平玺:


    “你还坐在这儿干嘛呢?”


    平玺不明所以:“啊?”


    谢欺花抬起脚踹他一下。


    “你哥手机和身份证给?他送去啊!”


    第56章 狐狸尾


    谢欺花有时候也会回想。


    自己的人生是否太抓马。


    大多数时间她不那么?想, 世界上比她抓马的大有人在。小到路边随时随地有人摔倒,大到在全球舞台上大出洋相?。小的时候,谢欺花爱看体育台, 对某运动?员比赛时裤子被扯掉的画面?记忆犹新, 但人家现在也过挺好啊。


    谢欺花想,不是大事。她裤衩子底下的事儿本来也不少, 也不多这一桩。


    但这个人是她弟弟。


    谢欺花头?疼得要?命。


    如果能回到那一夜,谢欺花不会选择坐在卧室外干抽烟, 她一定趁李尽蓝还?在导,就进去甩他两个大嘴巴子。


    她分?明早就察觉到他的心意, 但不想去面?对, 或许正是她一次次的纵容,让他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但这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吧!


    她教?育无方,李尽蓝就没有错?


    难道李尽蓝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眼前浮现他为数不多的流泪时刻。


    李尽蓝哭, 不像李平玺。李平玺的眼泪不要?钱似的, 一颗颗往外蹦哒, 如果用盆子接,肯定能接个满满当当。


    李尽蓝不那样, 他哭的时候很压抑, 往往自己意识不到,眼泪像一小汪静默的潭, 克制地挂在愠红的眼尾,像小狐狸拖拽一截毛茸茸的尾巴。她才明白,他原来也有如此动?情的时候。


    他如果啜泣了呢?


    可?能现在正在哭。


    此时此刻么??


    操!!谢欺花恨不得扇自己!


    你这个心软的、没用的女人!


    谢欺花干脆不去想这些,生活就算乱成一锅粥, 她都有端起来、喝下去的本领。如今她已经没什么?烦心事了。


    起码她有很多钱。


    每个月除了李平玺的工资卡,还?有高?教?练带她投资项目挣的。所以当初厉母的遣散费给得那么?多, 因为谢欺花本身就不是为生活而捉襟见肘的人。


    一个人,有了钱,再?多的烦心也只是小事。谢欺花总是把生活往好了看,这就是她不像李平玺那样好哭,也不像李尽蓝那样心理阴暗扭曲变态的原因。她是一颗向着?阳光而生长的人。


    余下的几?天时间,谢欺花再?也没过问李尽蓝。直到她要?和老高?老张去川藏了,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才跟李平玺提一嘴:“我要?进藏了啊,估计十月回来,你可?以让你哥搬回来住了。”


    李平玺说:“哥他已经回美国了。”


    谢欺花愣了下:“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那天和你吵架之后啊,他就订机票走了……哥他没有和你说吗?”


    什么??就这么?回美国了?


    谢欺花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这次去哪儿,说都不跟她这个当姐的说了?操!李尽蓝这没良心的,到底几?个意思??真不打算认这个家了?


    他口她的时候多殷勤啊。


    一被拒绝就给她甩脸子?


    神经吧!


    “废话!他要?是和我说了,我还?来问你?”谢欺花气得去拧平玺的鼻子。


    李平玺揉着?红彤彤的鼻梁,抱怨道:“姐,你轻点儿呀,每次都把我的脸像泥团子一样捏,捏得我好痛哦。”


    “你是我弟,我不捏你捏谁?你长得帅我才捏你,长得丑我碰都不碰。”


    李平玺一听,得瑟地摇尾巴,又问:“可?是你从来不捏我哥的脸啊。”


    “乱讲,小时候我没捏过?”谢欺花回忆起来,好吧,确实不多,“就他刚复学那会儿,我还?捏他的脸……”


    十五岁的李尽蓝撞进她的脑海。


    青涩、温和、寡言,小兽一样。


    试探地去抽走她手里的烟。他胆子太小了,以为她没察觉。谢欺花把他那固执而不愿意惊动?什么?的小模样尽纳眼底。不得不承认,他太可?爱了。他是第一个成功从她手上夺过烟的人。


    谢欺花给予他这个殊荣。


    正如她永远轻易原谅他。


    换一种?说法,但凡谢欺花不对李尽蓝如此。但凡他还?在敏感坚硬、不愿对她产生一点点依赖的年龄,谢欺花未曾那样温柔地对待他,李尽蓝就甘愿永远和她保持这份血浓于?水的联系。


    可?有些事,一旦出格。


    就再?也没办法回头?了。


    李尽蓝站在落地窗前出神。


    曼哈顿的夜景纸醉而金迷。


    时间。


    已经来到两年后……


    “小谢!今天怎么?来我店里了?哟,大包小包的,又是从哪儿回来啊?”


    “张姐!店里生意不错啊!我刚从海南回来,别的没买,就买了干货!”


    谢欺花在温州人餐馆坐下,招呼老高?老张和他们媳妇:“这一片,谁不认识咱们张老板娘?烩面?届的西施,她做的那海鲜鸡蛋面啊,那真是一绝!来,张姐,帮我加点这个虾干。”


    谢欺花借此把特产送了两包。


    张姐埋怨她实在是太热情了。


    “你上次去内蒙带回来牛肉干和奶皮子,我们家小孩到现在还?没吃完!”


    “那又没什么?!”谢欺花豪迈的,“你就尽管吃,吃没了再?和我讲。”


    张姐笑着?揉她脸蛋,又问:“小臭妮子,怎么?没见到你家那两小只呢?”


    “李平玺最?近忙着?备战国际赛呢。”谢欺花顿了顿,“李尽蓝么?……”


    “哼。”她本不欲多言,摆手冷笑。


    晚饭过后,谢欺花提议去她家坐坐。


    客厅里,给大伙儿泡了茶喝,顺便把最?近的项目情况聊了聊。明年二月份APP端就能推出,之后正式开通自动?驾驶服务。谢欺花问那离试点还?有多远呢,高?教?练说,明年下半年吧。


    “先在乌镇试点,然后才是武汉。”他啜了一口热腾腾的藤茶,“说实话,这项目走得也太顺了些。”


    “指哪一方面??”谢欺花问。


    “资金方面?。小盛的原话。”


    “说是国外一公司作为合作商加入,既提供了线路研究方面?的技术,还?补给丰厚的资金。直到这个项目完全落地,资金链条都是很稳妥的。”高?教?练说,“我当时听了还?不信呢。”


    谢欺花附和:“哪来那么?好的事?”


    老张在一旁闭目养神,眼窝很深陷。


    老张的媳妇叫了他两声,他没应。


    谢欺花踹他小腿,他才恍然惊醒。


    “……我刚刚睡着?了吗?”


    “睡了俩小时!”谢欺花没好气地,但又很快改口,“能睡是好事。”


    老张困得很,要?他媳妇领着?他回家。谢欺花说她这儿有床,老张摆手,跟着?媳妇走了。两人走了有一会儿,高?教?练才回过视线,悠悠地叹息一声:“我看老张也是个苦命的人。”


    “好命的很,他有那么?好的老婆。”谢欺花淡道,“钱也挣了不少。”


    高?教?练的老婆却于?心不忍。


    “他……也不告诉蕙芝,就一直自己硬扛着?,也不知道能扛到什么?时候。我这几?天都不敢跟蕙芝对上,一想到她什么?都不知道,我就……就……”


    “有什么?好告诉的?”谢欺花从烟盒里拿出一根,“都晚期了,告诉蕙芝姐又有什么?用,也是徒增烦恼。”


    是的。


    老张确诊肺癌晚期。


    这消息从老张的嘴里说出来,大家都觉得在开玩笑。直到他把那本陈旧的病历掏出来,众人才纷纷脸色一变。


    谢欺花一把抓过翻阅起来,老张从确诊癌症中期就开始治疗了,一直瞒着?他媳妇蕙芝。如今到了晚期,瞒也瞒不住了。老张说想趁着?自己还?能动?,带老婆出去旅旅游,多看看这中国。


    老张本来就不是一个爱到处玩的人,他平时其实挺闷的,所以谢欺花以为他是一时兴起,没想到竟是这原因。


    高?教?练问老张:“蕙芝知道么??”


    老张摇头?、再?摇头?、再?摇摇头?。


    “我没打算告诉她。”老张说。


    谢欺花惊得瞪大了眼:“你!”


    她脑子很灵光,老张又是那种?好懂的性子,她一下子就想到他要?做什么?。


    “你打算旅完游就和蕙芝姐分?开?”


    老张一怔,随即叹息,点了点头?。


    老张和他媳妇有多恩爱,谁都明白。如今他做出这样的决定,高?教?练和他老婆都不能理解:“再?怎么?也不用走到离婚那一步吧?难道你就不打算继续治疗了?人怎么?能有病不治呢!”


    谢欺花却陷入了沉默。


    她知道老张怎么?想的。


    老张和他媳妇是相?亲认识的,蕙芝比他小了六岁。蕙芝家境不好,不然也不会急着?嫁出去。但她嫁得挺好,老张能挣钱又脾气好。都说年纪大的会疼人,蕙芝在家里不用做一点家务。


    虽然如此,但因为蕙芝过于?年轻,每每她来找丈夫,还?是使他遭人笑话:


    “老牛吃嫩草,也不害臊!”


    蕙芝不觉得这有什么?,老张在她之前没有处过对象,在她之后也不会有。


    她喜欢他的忠诚。


    但蕙芝。


    可?以有。


    “她还?年轻。”私底下,老张和谢欺花这样说,“我都快四十多的人了,她还?三十出头?。我走之后,她肯定是该找的。干脆就不要?耽误,反正没有孩子,离婚……也就那么?一回事。”


    谢欺花觉得没什么?不好。


    蕙芝姐确实不该被困缚。


    老高?和他老婆表现出明显的不认同,他们是那种?很正统的思?想,不是说女人不能够改嫁,而是说,至少这最?后的年头?,不要?把一双夫妻拆得太难看,说直白点,死后的事死后再?说。


    老高?觉得谢欺花不帮着?他们劝老张,不够意思?,谢欺花闻言只冷冷道:


    “那你替他决定吗?”


    任何人都没法替老张决定。


    因为他们不能分?担他的不幸。


    但即便是有替他分?担的资格、分?担的能力,或者即便已经替他分?担许多,也没有把握说能够决定他的人生。


    这是谢欺花养孩子养出的道理。


    夜深了,再?多的话也染上哀愁。老高?的老婆唏嘘不已,谢欺花点着?一根烟听,她不是自怨自艾的人,当然也不想别人这样。高?教?练看出来,让老婆先去睡。他们这几?日留宿谢欺花家。


    “她就是那样的人。”高?教?练也抽起烟,“爱操心,什么?心都要?操,什么?人都想管,我都怕她操心出毛病。”


    谢欺花笑了笑,没再?说话。


    老高?夫妻在武汉待了几?日。


    这天上午要?启程,谢欺花带着?两人去街道口吃了蔡林记,又买了些路上吃的卤味和小面?包,主要?是高?教?练老婆爱吃。送完他们,谢欺花兴致缺缺,那是因为分?别而产生的不可?抗情绪。


    她突然想回旧屋看看。


    散步到友谊路的社区。


    走进居民楼,顺着?灰尘弥漫的楼道往上。楼道里,她想起在这里捡到两个小家伙,大的十四,小的十岁。他们像两条脏脏的小狗,想进旧屋的门。


    一切都太久远了。


    插钥匙,需用力捏紧生锈的门把手。


    余光瞥见地上摆着?一双锃亮的皮鞋。


    她打开这扇破败的门。


    客厅里,坐着?一个人。


    男人用修长而干净的两指扣住滤嘴,英挺的鼻,薄色的唇,抵在掌心里。


    银白壳打火机点烟,咔哒、咔哒。


    熟悉而陌生的眉眼骤然被火光渲亮。


    烟雾吐出,他才看向她。


    “……回来了?”他说。


    不是姐姐。


    “谢欺花。”


    第57章 改好了


    谢欺花呵出一口冷气。


    她刻薄的?狭眼眯起来。


    “喊老子什么?有种你再喊一遍?”


    李尽蓝完美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


    无论何时, 长辈的?威压深入骨髓。


    管他现在如何成功、如何受人?尊敬,在这个?人?面前,等待他的?只有无休无止地刻薄和怠慢。他以某种微妙的?神情同她对?视。惨淡的?日光, 洒落他苍白如雪的?脸上, 深重险峻的?轮廓间。


    只是,谢欺花始料未及。


    他突然温和地笑了一下。


    “姐, 我在开玩笑呢。”


    这笑容让谢欺花不适,李尽蓝就不可?能拥有这样的?笑!虚假、揶揄、完全不真诚, 却又让人?无法指责。他掐灭了烟,朝她走来, 颀长的?身?姿被定制布料包裹。西裤下, 双腿笔直修长。


    一派社会精英的?成功形象。


    和她印象里的?人?相去甚远。


    “姐,我回来了。”


    他俯身?,抱住她, 珍重而愧歉的?。


    “很?抱歉, 这么多年让你担心了。”


    他轻柔地环住她的?背, 不上而不下的?地段。她理应感受不到?被冒犯,可?, 心中的?诡异感挥之不去。男人?身?上挺括的?西装面料, 同他的?拥抱,让她不适。也?如这突入其来的?煽情的?叙旧。


    她不明所以地推开他。


    他的?力道轻微、克制。


    方便她的?挣脱。


    谢欺花蹙了眉。


    这是什么情况?


    她试探地问, “你是李尽蓝吧?”


    “我是李尽蓝啊。”他饱含困惑。


    “姐,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谢欺花说没什么,松了口气。


    又问:“好端端的?,回来做什么?”


    “是这样的?, 我打算在国内发?展。”


    谢欺花感到?不可?思议,自从李尽蓝出国留学, 这么些年一直在美国李家,她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打算回国了。


    没想到?他还?是回来了,这是谢欺花舒心的?。她对?他也?多给几分好脸色。


    “再不出国了?”


    “不了。就在北京,我爸的?集团。”


    “李封光现在还?能留下多少东西?”


    “拿回来了。”李尽蓝说,“算是家族斗争的?结果,我表爷一派赢了。”


    “所以你表爷帮你拿回你爹的?集团?他允许你回国发?展?”她问,“之前是谁在管?你什么时候能就职?”


    她的?问题太多了,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过来。李尽蓝打断,问她饿不饿。


    “我来之前就吃过了,你没吃吗?”


    “嗯,饿了,想吃楼下的?馄饨摊。”


    李尽蓝如今的?脾性,让谢欺花怀疑他换了个?芯子,可?又好像没什么变化。


    他叛逆期之前确实是一只小棉袄。


    谢欺花随他走到?门口,才突然反应过来:“可?你怎么会突然来旧屋?”


    “偶尔会来坐坐,打扫一下卫生?。”李尽蓝垂下眼尾,浓密短促的?睫毛遮住莫测情绪,“我舍不得这里。”


    “有什么好舍不得?小破房而已。”谢欺花笑话他,“你也?不小了,今年都二十五了,老这样恋家怎么行?”


    李尽蓝抿唇,无声地笑。


    “话说你是什么时候回国的??”


    “年初。”他关上旧屋的?门。


    “那么早?”谢欺花嘟囔一句。


    又想到?他之前出国也?没和她说。


    两人?一前一后穿梭在斑驳楼道里。


    陈年旧事涌上心头,她脚步一顿。


    “李尽蓝!你该不会还?……”


    李尽蓝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


    他纯良而无害地地摇了摇头。


    “我早改好了。”


    “……那就好。”


    到?楼下的?馄饨摊,李尽蓝点了大份。


    谢欺花付钱,他拦住:“我来吧。”


    谢欺花闻言,再一次打量起李尽蓝,


    和他伸出的?手上戴着的?……劳力士。


    “嘿臭小子,像模像样呢!”她拽住他手腕,“这是绿金迪?水货吧?”


    李尽蓝盯着她那对?酒窝,扯了扯唇,修长的?手指翻飞,直接摘了下来递给她:“假的?。摔地上,能听个?响。”


    谢欺花诚惶诚恐地接过。


    “假的?我也?舍不得呀。”


    她掂量着,左看右看也?看不出端倪。李尽蓝一边斯文?地吃,一边瞧她像只试探玩具的?小猫,眼睛睁得圆溜溜。


    “我感觉做的?挺正的?。”


    那毕竟是专柜公价买的?。


    李尽蓝不多作解释,吃完之后擦嘴、起身?。谢欺花问他待会要去哪儿。


    他说,本来是要去新房的。


    “那走呗,一起的?事。”谢欺花说,“如果不着急回北京,就在这边多待一阵子,你弟再过几天就回来了。”


    李尽蓝说好,又说他的?一位合作对?象也?在这边休假。谢欺花没多在意。


    走到?街口,李尽蓝停住。


    “你是开车来的,还?是?”


    “走路来的?。闲着没事运动运动。”


    “那坐我的?车?”他摁响了车钥匙。


    “你几时还提车了呀……”


    谢欺花瞪眼,堪堪噎住话头。


    因为她看到?那辆保时捷卡宴。


    漆黑的?、高奢的?、庞然大物。


    周围人?不时因它?被唤醒而驻足。


    表是假的?,难道车还?能是假的??


    谢欺花以震惊的?眼神在李尽蓝和他的?车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得出结论:


    “平玺给你买的??”


    李尽蓝终于忍不住解释:


    “姐,车是我自己买的?。”


    “哼,我不信。”谢欺花流露出嫉妒的?神色,“是不是转转上买的??四五六七八手的?吧?要么是旧车改装?”


    “一手的?。”李尽蓝真挚地把车钥匙交到?她手中,“现在是二手的?了。”


    他的?话术足够浪漫。


    可?谢欺花是块木头。


    她的?注意力全部被豪车吸引了。


    他只能用指尖在她的?掌心划动。


    这一秒,李尽蓝的?眼底掀开一角。


    恐怖、阴郁到?极致的?占有欲溢出。


    在她看不到?的?角落沸腾、咆哮。


    最后,变成一览无痕的?,死寂。


    谢欺花不是头一次摸卡宴的?方向盘。


    但自家人?的?车,那和旁人?不一样的?。


    李尽蓝看姐姐实在喜欢得紧:“这车你要是开得顺手,就拿着开吧。”


    “那不行那不行!杀鸡焉用牛刀!”谢欺花推拒,“你现在好歹是个?商务人?士吧,需要一辆能撑场面的?车!”


    “没事的?,我车库有别的?车。”


    “哎!你如今都那么发?达了!”


    “平玺知道你挣大钱了吗?”


    “他知道的?,偶尔会联络。”


    “哼!”豪车在手,谢欺花也?说不出什么责备话,硬的?到?嘴边变成软的?。


    “那你偶尔也?联络我行不行?”


    李尽蓝突然变得低沉了:“姐,这些年在国外?不联系你,是有原因的?。”


    “有什么原因?”谢欺花睨着他。


    “我想……挣上钱了再告诉你。”


    车内原本轻松而诙谐的?气氛凝滞了。


    谢欺花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紧了又松。


    良久,她才轻轻叹息一声。


    “傻小子。这有什么呢?”


    “谁指望你们成龙成凤了?我是那种很?封建的?家长吗?像李平玺,他初中天天不学无术,我有真的?不管他?”


    “你们啊,好好读书好好挣钱,好好结婚好好生?孩子。”她想了想,“不生?也?没关系,反正日子是你们在过,生?不生?的?,看小俩口需不需要吧!”


    李尽蓝沉默片刻:“姐,那你呢?”


    谢欺花还?烦于那位纠缠不休的?前任。


    “唉哟!我没心思去想那些!”


    她烦躁地浑身?乱摸。忘带烟了。


    李尽蓝拿出烟盒,取出一支递给她:“国外?的?,不知道你抽不抽得惯。”


    “我这糙嘴有什么抽不惯?”谢欺花含住,“七块的?红塔山我都抽得。”


    路口车有点多,她得一直专注盯着路况,只好分了神来咬烟,无意识地,湿润的?嘴唇含到?了李尽蓝的?手指。


    她不知道他是故意的?:“你什么规矩给人?递烟?手离滤嘴那么近干嘛?”


    李尽蓝微微一怔,说下次就知道了。


    “跟人?应酬,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她让李尽蓝给她点烟,点完之后吸了一口,浓郁的?血橙香味弥漫而开。她眼神亮了亮,问这是什么牌子的?烟,口味挺清淡,还?挺好抽的?。李尽蓝回答,百乐血橙爆,他合作对?象爱抽。


    他第二次提起合作对?象。


    谢欺花有心多留意了些。


    一根烟抽完,谢欺花才开口:“老张时间不多了,你和平玺多看看他。”


    李尽蓝不知道老张生?病这事。谢欺花解释了一通,可?他的?关注点居然是:


    “肺癌晚期?”


    “是啊,怎么了?”谢欺花问。


    “那你要少抽点烟了。”他说。


    “你这人?怎么冷心冷肺的?……”


    不过,她想了想,也?没毛病。


    “等我三十岁就戒烟,好吧?”


    她今年二十八,还?能抽个?两年。


    谢欺花心想,人?生?有多少个?两年呢。


    想到?老张和蕙芝,她心情沉重了些。


    “我跟你说,除了生?死啊,其余的?都是小事。”苦口婆心地劝诫,“那些钱什么权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不要看得太重。你也?到?该组建家庭的?年纪了,老婆孩子热炕头最重要。”


    出人?意料的?,李尽蓝认同: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


    谢欺花感到?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该不会……”她迟疑了片刻,喜上眉梢地道,“你有喜欢的?人?了?我还?没问你呢,你别是有对?象了吧!”


    “没有,姐。”李尽蓝偏过脸看向车外?。在谢欺花看来,实在难掩心虚。


    他无规律地敲打着车窗。


    很?明显是在等待些什么。


    很?快,他等的?那则电话就来了。


    铃声响起的?第二秒,他就接起。


    对?面传来一道年轻女人?的?声音。


    “喂,尽蓝,你人?在哪儿呀?”


    尽蓝?


    尽蓝!


    谢欺花吃了一惊。


    李尽蓝轻咳一声,余光瞥一眼身?边的?人?:“我和家人?在一起,怎么了?”


    “有空出来玩一玩呗,反正咱俩月底才回北京。你不会成天陪家人?吧?”


    “怎么可?能!”谢欺花没忍住插了句嘴,“你们年轻人?尽管出去玩!”


    “我听错了吗?你那边有女生?呀?”


    谢欺花自报:“我是李尽蓝他姐!”


    “姐姐好呀。”声音轻飘绵软,“我听尽蓝说过,有空一起出来玩呀。”


    谢欺花被叫得脸红心跳。


    “我这老家伙就不用了吧!让李尽蓝带你玩,武汉这块地方他最熟了!”


    再寒暄几句,李尽蓝挂断了电话。


    谢欺花迫不及待地推搡他:


    “谁啊?喊你那么亲热!”


    “……我合作对?象。”他轻声细语,“姐你太热情了,会吓到?人?家的?。”


    “你,你!”谢欺花兴奋,“你喜欢人?家!是不是?是不是李尽蓝?!”


    李尽蓝罕见的?。


    没有立刻否认。


    谢欺花心花怒放。


    “我说呢!怎么人?家一来武汉你就来了,怎么你抽人?家爱抽的?烟,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谢欺花惊讶于自己的?足智多谋,看李尽蓝局促不安,又道,“你放心吧,感情的?事问我就对?了!姐保证帮你把好姑娘娶回家!”


    李尽蓝抬手,摁住鼻梁。


    和嘴角意味深长的?笑容。


    “好啊,谢谢姐。”


    第58章 巫小姐


    李尽蓝问:“这?样就有效果?么?”


    巫染正在往嘴里抛一颗巧克力豆。


    “放心吧, 世上没有我不?懂的人?。”巫染成功了,她嚼着豆子说,“你把你姐约出?来?, 剩下的事就交给我!”


    于是, 挑了这?风和日丽的一天。


    李尽蓝“收到”了巫染的电话。


    再过了几日,巫染就把李尽蓝和他姐一起?约了出?来?。谢欺花本来?是不?想去的, 再三强调自己去不?合适,但架不?住对方实在太热情。“我也想见见尽蓝的家?人?。”她的话让谢欺花怦然。


    难不?成李尽蓝真有幸福的归属?


    没有比这?更让人?振奋的消息了。


    三人?在江汉路见面?。


    巫小姐来?得?十分早。


    她打扮得?非常精致, 经?过熨烫和护理的浅褐色卷发,温柔的垂在娇小的肩膀上, 一身藕粉色针织衫和半身裙, 背着一只黑色牛皮的小香包。比她的装束更动?人?的,是她那张清纯脸蛋。杏眼顾盼流转,纤长浓密的浅睫盖在眼上, 鼻梁挺翘, 嘴唇丰盈而?红润。


    简直是一派小天使形象。


    她以轻佻玩味的眼神, 注视着每一个来?往的行人?,直到她等待的人?出?现。


    谢欺花是一眼就会让人?注意到的人?, 在街口迎风处, 一身简短秋装,和巫染迥异的风格。她穿牛仔皮衣, 内搭是单薄的丝质物,下身牛仔裤。像感受不?到冷,光洁的脖颈不?加以修饰。


    “诶,巫小姐!”


    谢欺花也注意到巫染。她热情非常, 快步过去,想和弟弟的心上人?攀谈。


    然而?巫染径直略过她, 娇滴滴奔到李尽蓝的旁边,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


    “尽蓝!”


    伸出?的手还落在半空中。


    她脸上转瞬即逝的尴尬。


    不?过,很快被欣喜覆盖了去。她看着这?郎才女貌的一对,怎么都看乐呵。她打心底里喜欢巫染这?温婉的姑娘。


    李尽蓝:“这?是我姐姐,谢欺花。”


    巫染仿佛才注意到她:“你好啊。”


    谢欺花不?假思索地伸手:“你好!”


    巫染只握了一下,就和李尽蓝寒暄。


    他们打算看电影,然后去餐厅吃饭。谢欺花全程跟在两人?后面?,从一开始的欣慰转为?纳闷:说实话,她不?明白为?什么巫染把她约出?来?,又不?怎么搭理她,难道她不?招小姑娘喜欢吗?


    也是,她又不?是年轻帅小伙。


    巫染愿意搭理李尽蓝就行了。


    在简短的交谈中,谢欺花也弄清巫染的家?况。这?是个实打实的富家?千金,母亲早逝,父亲是京城巫氏置业的掌权人?。之前同李尽蓝在美国纽城认识,并且在工作上展开了密切交集。


    巫染和李尽蓝一般的年纪,从外?貌上看,两人?天造地设,从家?境上看,兴许之前的李尽蓝是高攀,如今他也算事业有成,男人?呢都是潜力股,他才二十过半,将来?还有许多发展空间。


    看电影的时候,谢欺花坐李尽蓝左边,巫染坐李尽蓝右边。巫染有意营造雌竞的氛围,没想谢欺花看不?明白外?语电影,开场五分钟就呼呼大睡。


    这?不?能怪她,知道了今天要见巫小姐,她昨晚失眠到后半夜,实在是激动?、期待、紧张……各种情绪交叠。


    简直像丑媳妇见公婆。


    丑姐姐见弟妹。


    我的好弟妹啊。


    谢欺花当?着好弟妹的面?睡得?酣然,好弟妹脸色也很难看,低声对弟弟说:


    “你姐怎么回事?我这?么缠着你,还这?么不?尊重她,她应该生气才对啊……她真对你一点意思也没有?”


    李尽蓝被最后一句中伤了。


    他衣袖下的拳头拧得?死紧。


    巫染看出?他的坏情绪:“不?用?着急,我的朋友。这?招没用?还有下一招。”


    他们又去了密室逃脱,巫染和李尽蓝一组,谢欺花和别的路人?一组。全程两个本该有氛围感的人?很尴尬,巫染不?怕鬼但要硬装,李尽蓝一边扶她,一边忍不?住观察姐姐那边的动?静。


    跟谢欺花一起?的路人?是个卷毛小帅。


    一口一个姐姐,喊得?那叫一个亲热。


    结束后,卷毛还要加谢欺花的微信。谢欺花问他多大,姐姐我刚满十八。


    好的,再见。


    十八和二十八,十岁的年龄差,谢欺花可担不?起?,一天到晚嘲笑人?老张老牛吃嫩草,自己总不?能招人?笑话吧。


    却见李尽蓝脸色铁青。


    显然是嫉妒到了极点。


    怎么比他还年轻!


    巫染挽尊:“我还有最后一招!”


    他们到了提前预定好的空中餐厅。


    环境奢华,音乐悦耳,处处都彰显资本主?义的奢靡,这是谢欺花的主观感受。她吃不?来?这?种小盘子小碟子里的食物,摆盘很精致,但是不?管饱啊。看到那长长的菜单,她更吓一大跳。


    不?过,在这?之前,巫染还在大厦一楼的奢侈品专柜买了许多东西,都是李尽蓝拎包和付款。他们之间到底进展到哪一步,谢欺花好奇。李尽蓝愿意给巫小姐花钱,证明他爱她至深呐。


    她还记得?这?小子当?年的不?结婚宣言。


    多么可笑呀。看吧看吧,打脸了吧,遇见喜欢的人?就是要给她花钱的呀。


    在她看不?到的角落,李尽蓝垂眸看账单后面?的零,表情似愠似笑。巫染一见他生了气,忙说我回头给你报销。


    她这?合作对象可真抠门儿。


    生意场下还跟人?斤斤计较。


    “不?过是场面?活,做给你姐看的。你越给我买买买,你姐越觉得?你爱我,咱们后面?的计划才能施展下去。”


    李尽蓝仍然面?无表情。


    “你最好不?是在耍我。”


    “我去!怎么会呢?!”


    巫染搞得?自己急头白脸。


    “我什么时候耍过你!咱俩打交道这?么多年,我什么人?你不?知道?”巫染自觉难以辩驳,战绩实在不?算可观。


    “行,最后一招,不?成功便成仁!”


    于是,中途李尽蓝借口去卫生间。


    巫染放下刀叉,朝谢欺花摊牌了。


    “我挺喜欢尽蓝的,姐姐。”她说,“但是……我不?太喜欢您,不?知道您和我相处了一天,看不?看得?出?来?。”


    谢欺花愣了愣,巫染不?喜欢她吗?


    她从小到大还没招过同性的厌恶呢。


    这?真新奇。


    “这?有啥。”她还找补,“你是和李尽蓝在一起?,又不?是和我在一起?。”


    “我……”巫染竟无语了一瞬。


    她很快拉回主?动?权:“您没懂我的意思,我们家?很传统的,如果?我真和李尽蓝在一起?,那就算他入赘了。我不?希望他再和您有任何联络。所以,我希望李尽蓝跟我一起?搬到北京去。”


    “那……”谢欺花说,“好处说完了,坏处呢?什么时候搬?就现在啊?咱们回去收拾李尽蓝的行李?”


    “什么?!”巫染差点端不?稳酒杯,她还从未遇见过这?样奇葩的家?长。


    弟弟是说扔就扔的东西吗?


    “你愿意和我家?小子谈婚论嫁,这?是好事。”谢欺花复杂地叹息一声。


    “都二十五六了,你知道吗,别说谈恋爱了,连姑娘家?家?的手都没牵过,我看他弟以后也是步他后尘……”


    怎么把话题扯远了,巫染赶紧制止:


    “姐姐,我是认真的,你明白吗?”


    “我也是认真的呀。”谢欺花的目光涵盖了祈求,“你把李尽蓝带走吧,带到北京去,或者带到北极都行。”


    “你要是不?喜欢我,我不?去看他不?就行了?反正他都成家?了。他弟能去看他吗?他弟挺爱他的,他也爱他弟,他们兄弟俩感情比我要好太多了。”


    谢欺花说起?李尽蓝留学在外?的这?些时日,只和李平玺联络不?和自己联络,足以见得?再怎么养孩子,血浓于水的道理还在。人?家?哥俩一个姓,就是比和自己亲热,再怎么养也养不?熟。


    巫染睁着漂亮的杏眼,心想他不?跟你联络是因为?他爱你爱到没边了。李尽蓝那痴情的家?伙,能对着钱夹上你的照片看一天不?带停的。要不?是他好歹算我挚友,我才懒得?出?演这?桩烂戏。


    她只能变本加厉:“还有,我不?希望李尽蓝将来?打钱给你,他所有的动?产和不?动?产,都只能写我巫染的名字。如果?将来?我们有孩子了,也只能是女孩儿,而?且我不?会让你见到孩子。”


    那确实有点遗憾,谢欺花挺想看看李尽蓝女儿的模样。他和巫染都很美,生出?来?的小孩也差不?到哪去。“就要生女孩儿呀!”她又摆手,“没事,其?实我也不?擅长和小孩子打交道。”


    巫染:“我还有可能变心!”


    “啊……出?……出?轨吗……”


    看谢欺花脸色一变,巫染这?才有较上劲的畅快。哼,坏女人?她还用?扮么?


    她本来?就是!


    “对,我承认自己比较多情。”她慢条斯理地摇晃着酒杯,“将来?就算我变心,有了情夫,我也不?会允许李尽蓝变心,甚至和我离婚。关于这?一点,我可要提前给你打好预防针。”


    谢欺花终于沉默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何?起?身泼她一杯酒?还是扇她两耳光?巫染敛着眸色看她。可意料中的情形并未发生。谢欺花比她要紧张得?多,左顾右盼,生怕隔墙有耳,发现没人?在偷听,才压着音量警醒她。


    “低声些,这?难道光彩吗?”


    她替她申辩:“多情不?是罪过,忘情不?是洒脱。女人?多情些有什么错?你实在忍不?住就出?去玩呗,反正外?面?的男人?只是旅馆,咱李尽蓝才是家?。”


    “不?过你做这?事可得?小心点,实不?相瞒,李尽蓝有点精神病在身上,性格很阴暗,你别让他发现你那些情夫,我怕他会提刀上门把对面?砍死!!”


    想起?他揍厉将晓那歇斯底里的样儿。


    谢欺花才有必要给巫染打预防针呢!


    谢欺花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这?样看来?,李尽蓝还真不?一定适合你。”


    巫染心说没错,你终于想明白了。


    谁料谢欺花下一秒又说:“我家?还有个小的,也是一表人?才,是个电竞冠军,挣钱很多的。你将来?要是对李尽蓝没激情了,也可以考虑考虑他弟,他弟是唯一不?会被他砍死的人?。”


    “你想啊,这?生活多美好啊。”她描述道,“李尽蓝给你物质生活,李平玺给你情绪价值。这?哥俩都有钱又有颜的,往坏了说,将来?李尽蓝老了,他弟还很年轻的,你要不?一起?……”


    巫染却坐立不?安起?来?。


    她看向谢欺花的身后。


    谢欺花还来?不?及回头,只见下一秒,整个人?被李尽蓝拽着衣领提了起?来?。


    他恶狠狠地瞪了巫染一眼,大手使劲攥住谢欺花手腕,扯着她往外?走去。


    第59章 旧相片


    李尽蓝无计可施。


    李尽蓝黔驴技穷。


    李尽蓝压根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这个名为姐姐, 实为爱人的人。


    “李尽蓝!李尽蓝!”谢欺花对他毫无征兆地失控感到错愕,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拖拽了二里地远。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 他们已经纠缠出了餐厅, 而巫小?姐,仍然被留在原地。


    谢欺花试图挣开:“你神经病吧!”


    李尽蓝将她两只手都?攥在掌心里。


    “你才有病吧!”他朝这位一家?之主怒吼, “我和?平玺,就?是这么容易被你抛弃的东西?吗?我们什么没给你?我们哪里没让你满意!你要钱, 我们给你就?是!要多少他妈的有多少!”


    谢欺花怔愣地望着他。


    抬手,落下, 一耳光。


    她阴沉着脸把他往回推:


    “去?把巫小?姐安抚好。”


    李尽蓝巍然不动。


    谢欺花干脆懒得管了, 转身离去?,撂摊子而已,谁不会?反正是他的终身大事, 她替他操心还落不到好处。她这么想着, 心里舒服许多, 管好自己就?行了,干嘛每天替别人多管闲事?


    她在前面?走?, 没回头。李尽蓝的背影落在不远处。他跟着她有什么用?谢欺花加快了步伐, 没想他也跟上来,一旦她放慢了速度, 他也一声不吭地追随,像一只渴望被收养的流浪狗。


    但他不是。李尽蓝。他长大了。


    谢欺花很明白他要的她给不起。


    因?为他向她讨要的不是一个家?。


    而是比那更背德、无耻的东西?。


    街头冬夜凛然,冷风从?脖子的衣料往里灌。谢欺花走?向路边,想要拦了一辆出租车。李尽蓝把她往停车场扯, 她一声不吭,任由他把她塞进保时捷的后座里。他要关门, 她却开口了。


    “……你这个恶心的东西?。”


    “李尽蓝,你都?耍我耍到这个份上了,亏我还以为你真找到中意的人,你这样到底算几个意思??你这几年翻来覆去?地折腾我,我已经被你折腾得没脾气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李尽蓝如鲠在喉。


    他想辩解,却只能垂着漆黑清冷的眼看她。在车内灯的渲染下,眼前的人梦境一样虚幻。他突然有些害怕了,准确得说,是后怕。他心想还好自己止步于此,没有把戏继续演下去?。


    如果闹到那难堪的地步。


    恐怕谢欺花真的会———


    “哼。”


    谢欺花的鼻腔里浑出哑声的火焰。


    “行呀,回家?,我也有事和?你说。”


    李尽蓝扶着车门:“……说什么?”


    “回家?再说。”她怕他在外面?发疯。


    回了家?,谢欺花也不和?他客气。她径直进他卧室,把他的行李箱搬出来,扔在偌大客厅里,人往沙发上一坐。


    “搬走?搬走?。”她朝他摆摆手。


    李尽蓝浑身的血液都?降至冰点。


    他听见一道?道?低沉得可怕的轰鸣。


    像劲马踩踏脊骨、瀑布拍碎悬石。


    在幽深的颅骨里反复回荡着。


    使他变成心死身犹在的厉鬼。


    他僵硬地问:“……什么?”


    “让你搬走?!听不懂人话?”


    他的气息微弱得仿佛濒死。


    他以如死般的神情望着她。


    谢欺花没有一丝动容,她忍耐了足够久。就?像今天她一直想抽烟,但为了给所谓弟妹留下好印象,她忍着没有抽一根烟,甚至手都?不往口袋里掏。当下她畅快解恨地点燃了一根烟。


    “看我干嘛?收拾行李,明天就?滚回你的北京。”她吁出一道?浊雾,“以后别来武汉找我,我也不会在这里长住。你们哥俩都?是要成家?的,你也是平玺也是。我很快就?离开你们了。”


    “话都?说开了,今晚过后我就?当你死了,你也当我这个姐姐死了,以后碰到就?算诈尸,回去?自个儿跨火盆。”


    李尽蓝也做了出格的举动。


    他抬脚把行李箱踹翻在地。


    谢欺花被这动静震得耳廓发麻。


    这男人朝她走?过来,步子很大,他的表情已经足够让人害怕。可谢欺花就?是谢欺花,她是临危不乱的真天子,即使逆贼杀到她的龙榻上,她也有让人胆寒的余威。她就?有这般的胆魄。


    “……哼,打我?”她抬头打量他,“你有这个本事么你?李尽蓝啊李尽蓝,你要是有胆量,尽管来弄我。”


    李尽蓝说:“我真想弄你。”


    他额角的青筋爆发如群蛇。


    “卧槽!你以为我怕你!”谢欺花把烟头往地上一摔,要起身,他一掌扣住她的脖颈,把她推回沙发上。重重地摔下和?回弹,她的身体太轻盈,他的欲望却太厚重,压的她喘不过气。


    谢欺花任由曾经教养过的孩子压在她身上,李尽蓝的眸光猩红,犹如某种被人以骨肉饲养,最后却要扑杀饲养者的野兽。但又不完全是那样,他太顾忌她,掐她时压根不敢使上力气。


    “没用的东西?。”


    她吐了把口水在他脸上。


    李尽蓝抬手,抹了把脸。


    他的目光从?她清冷的瞳色,到耿洁紧削的面?颊,再到浸润唾液的嘴唇上。李尽蓝的意图愈发明显,谢欺花当然感觉得到,她把手掌抵在他额头上,手指揪住他一贯绒软而干燥的额发。


    她的指尖慢慢收束了力道?。


    “李尽蓝,你要想明白了。”


    “我现在只是让你回北京去?,我没有说不让你踏进这个家?的门。”她说,“但凡你今晚做了出格的事,我真的不会认你了。李尽蓝你记着,这话我是第?一次说,也是我最后一次说。”


    她的话音如雾霭般下落。


    却使李尽蓝的思?绪清明。


    他把自己那堪称罪恶的手、身体、视线,统统从?她身上挪开。他卸了力气,坐了回去?,明白自己不是谢欺花的对手。她仅用这个就?能威慑住他:


    进不能成为爱人。


    她说退还有姐弟可做。


    好。


    很好。


    他还能求些什么。


    求她给他些什么。


    他沉默地待在她的身旁,双手痛苦地摁在眼眶上。李尽蓝没有流泪,或者说他必须接受这个结果,不是流不流泪就?能够决定的。谢欺花那样平和?,却盖棺定论?,不给人反驳的余地。


    谢欺花递给他一支烟。


    她自己也点燃了一支。


    “你去?北京之后。”她支着烟,“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找个好姑娘过日子,巫小?姐也行,什么张小?姐王小?姐都?行,就?是不要去?找小?姐。你都?二十五六的人了,知道?为自己做打算。”


    “工作上的事我帮衬不了你,平台太高,自己努力。但也没必要太努力,再怎么还有我和?平玺给你兜底,我们的钱都?够养你。比起在名利场里跟人算计,我还是希望你当个老实人。”


    她朝李尽蓝伸出手:“手机给我。”


    李尽蓝不为所动,她又重复了一遍。


    李尽蓝咬着牙,交出自己的手机。


    谢欺花打开屏幕,屏保是她的脸。


    准确的说,是她熟睡的脸。谢欺花怔愣地看了一会儿,问什么时候。李尽蓝说,高考完去?看电影的时候。她再仔细端详自己的面?孔,落在洁白的蕾丝枕边,落在某一道?温柔的视线里。


    谢欺花又打开某个相册,有许多她的照片,有的是朋友圈里发的,有的是李尽蓝自己拍的。谢欺花看得很不仔细,这种情况下仔细看反而显得疑神疑鬼。她轻笑一声,把手机扔给他。


    “把这些都?删了。”


    他不动声色地收起。


    “等等,当着我的面?。”


    李尽蓝的手颤了颤。


    连带千疮百孔的心。


    “听不到吗?我叫你,删,了。”


    喊不动他,她干脆直接夺过手机。


    李尽蓝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谢欺花手指滑动,全选,删除。其实是没有必要的事,他留有备份的,再怎么也能还原。也许谢欺花也知道?,她只是需要一个表态的方?式而已。


    那么他给她。


    她又朝他伸手:“钱包。”


    “……要我钱包做什么?”


    “你今天帮巫小?姐付款的时候,开了钱包,我看到里面?有我的照片了。”


    不行。


    唯独这个不行!


    李尽蓝惊惶看向落在茶几上的钱包。


    谢欺花再次快他一步,拿起、打开。


    她利落地抽走?夹层里的旧相片。


    李尽蓝也被她一整个抽剥灵魂。


    谢欺花没有犹豫,拿打火机去?点它?。


    谁料到,刚烧起来就?被李尽蓝夺走?。


    他是愤然的,像被摧毁了什么,关乎他的信仰。他粗重地喘息着,眼中苦苦压抑的、垂怜的泪水终于落下。他却感觉不到了,他全神贯注、端详着那烧焦的一块角,指腹是揉了又揉。


    那是国外无数个孤单日夜。


    陪伴着他的、唯一的东西?。


    为什么姐姐连这个都?要毁掉?


    如果……没有爱上她就?好了。


    如果没有爱上她,他就?不会十年如一日的痛苦了。李尽蓝无助地流着泪、悔恨地撕裂爱意。他的心也被她垃圾一样丢弃,也被她用打火机烧成那黢黑的一小?角。他为什么那么痛苦呢,他痛苦的根源是因?为他太爱她。


    真坏啊,姐姐怎么可以这样,李尽蓝一遍遍下定决心,再也不要爱她了。


    可是,可是。


    如果不爱她,会死的吧。不爱姐姐的人生是那样孤单,黑麦镇的那一夜,楼道?里的那一夜。无数姐姐不在的夜晚啊,都?是那么漆黑、寂寞、孤冷。他怨恨她不在身边的日子,他真的好想她陪着他。他想把姐姐杀死了,然后当成自己的神去?祭拜;他想把自己变成棺椁,装载着姐姐美丽的遗体。


    他甚至想把她制成标本。


    放在他的床头日夜亲吻。


    为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她的不爱他,把他变成了一个魔鬼。李尽蓝深知自己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了。为了祈求她的爱,他变成非人的东西?,腹腔很空荡,里面?饥肠辘辘,需要她的爱来填满,或者她的爱。液。


    李尽蓝希望自己就?这样死掉吧,他不想再管明天,无论?他坐拥多少资产,或者成为怎样一个声名显赫的人。


    他就?想把姐姐融进自己。


    和?她永生永世连结一处。


    为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李尽蓝的思?想一瞬间锋利起来。


    他不再琢磨原因?,只立下结论?。


    他红着眼对神说。


    “……我恨你。”


    神并不在意。


    “知道?了。”


    第60章 真心圆


    李尽蓝回了北京。


    他对她说了狠话。


    他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和她再见面了。


    谢欺花抽着烟, 冷而刺骨地乜过他。


    “随便你。”


    她起身往卧室走?去。


    一声响亮的落锁声。


    李尽蓝听到那严密防备的信号,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怎么能如此?断定他对她心存不轨?他李尽蓝难道就是那种思想?不正道、满脑子想?着跟她做那种事的人么……没?错,他就是。


    呵呵。


    她为何如此?了解他。


    她是他挚爱的亲人。


    李尽蓝兀自收拾着行李, 把所有该拿的衣物都拿上, 很轻便、很少。他最后?才把视线挪到沙发上那张旧相?片。他阴沉地把它拿起、端详,突然狠戾地坏笑两声, 把它掷进?垃圾桶里。


    拎起行李箱,拿上车钥匙。


    李尽蓝再无?留恋地摔门?而去。


    不过五分?钟。


    他急匆匆回来。


    与离开时截然相?反, 慌乱无?措,他快步到垃圾桶前, 翻找那张窄窄小?小?、烧毁一角的旧相?片。好在他找到了, 他把旧相?片洗干净,又无?比珍重地,把它擦拭得如新、整洁, 放回钱夹。


    做完这些, 他疲惫地在沙发上睡去。


    直到天光蒙蒙亮, 新的一天到来了。


    他怕她醒来时发现?他还在。


    他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李尽蓝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谢欺花。他尽可能地避开她,无?论是逢年过节, 还是偶然间相?聚的契机。


    谢欺花也是, 她干脆到处报旅游团,一年到头?不归家, 直到平玺也发现?两人之间天堑般的隔阂。临近年关时,他打电话给哥哥,问他回不回武汉。


    哥哥说工作忙,今年不回了。


    他给远在冰岛的姐姐打去视频。


    谢欺花戴着毛茸茸的小?熊帽子。


    “不回!”她说, “你看,企鹅。”


    平玺不想?看企鹅:“我想?看看你。”


    谢欺花嘀咕:“我有什?么好看的。”


    李平玺把英俊青涩的脸放在臂弯里。


    他拿柔情似水的星眸瞧她。


    谢欺花被他看得莫名心虚。


    “姐, 马上就到我的生日了。”他委屈的,“你从没?缺席过我的生日。”


    这倒是,虽然谢欺花不讲究,但只要李平玺提出来,她总会替他庆生的。


    “那好吧,反正我冰岛游快玩完了,估计三月回来,正好赶上你生日。”


    只是,谁也没?想?到。


    变故发生得如此?快。


    老张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谢欺花不得不提前返程。


    她赶到病房里的时候,老高和他老婆已经在了。老张是从武汉转院到北京接受治疗的。他在这边没?什?么亲人,所以病房里人很少。有一个说是他的小?姨妈,和谢欺花在走?廊里碰见了。


    她开口就问:“我侄出这么大?的事,他媳妇怎么没?在病床跟前照顾?”


    谢欺花不想?搭理,奈何对方又谩骂了几句乡话,把蕙芝姐贬得一文不值。


    “老张他离婚了都。”


    谢欺花不耐地回答。


    对方愣了愣:“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那就算是前妻也不能……”


    离婚是前年的事,只要和他有交集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谢欺花冷蔑一哂。


    她反而恼羞成怒:“你什?么眼神!”


    “你认识我吗?”谢欺花环着臂问。


    老张姨妈不答话,谢欺花却说:“我知道你,老张和我说过你,这几年找他借了不少钱吧?平时不见你去老张家坐坐,临到这时候了才来,总不会是良心发现?了吧,你又找他赖账?”


    她被揭了老底,气急败坏地骂:


    “和你个臭婊子有关系吗?!”


    人做亏心事,生气的往往是自己。她脸色红得像酱猪肝,抬起巴掌对谢欺花。只是,还没?挥下,就在中途被截断了。那只青筋明晰的手从谢欺花的耳边擦过,直直扼住那姨妈的手腕。


    “阿姨,脾气太臭了吧。”


    李平玺把姐姐往怀里护。


    谢欺花回头?一看,只看到平玺身上鲜亮的彩色,那是少年人才会搭配的,橙黄色的夹克,喷漆和涂鸦附着其上。他一手抱住她的腰,一手架住对她的威胁,像柔韧的幕布包裹住她。


    年轻的。


    骑士。


    平玺随手一甩,将这阿姨撇至一旁。这时候老高也从病房出来了,他立刻赶走?了这个人,随后?来察看谢欺花:“你没?事吧?别管老张那个鬼亲戚,我们昨天晚上才把她轰走?了一次。”


    “没?事。”谢欺花蹙着冷眉,刚下飞机她还晕乎乎的,“这人什?么情况?她每天都来?真来找老张赊账的?”


    “不止。”老高的老婆压低声量,“她还说什?么儿子要结婚,来找老张借钱,这不是掏人家的棺材本么?”


    谢欺花气得想?追上去给她飞踢:


    “老张都这样了,还是人吗她!”


    这时,她才发现?平玺搂着她的手一直没松开。她转身看他,却被少年再次揽进?胸膛,他的心跳是急促而有力。


    他抱怨:“姐,刚才都吓死我了。”


    谢欺花抬手,摸着平玺棕褐的卷发。


    她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平玺说:“刚到,还没?进?去。”


    “老张在里面?”谢欺花又问老高。


    “刚打了止痛针,情况不是很好。”


    进?了病房,看到形同枯槁的老张。


    谢欺花满腔的怒火,都变成无?力。


    她不是第?一次面临生离死?别,但,有征兆的死?亡是第?一次。和意外事故不一样,这种深知无?法改变什?么的煎熬感,更让人痛苦难抑。时间的战线被拉长了,每个落点都是小?刀在凌迟。


    钝刃持续给予疼痛,水滴而石穿。


    直到最后?才发现?,已经这么深了。


    人和人之间的羁绊。


    原来不是凉薄可以。


    轻易逃避的。


    谢欺花静静地坐在床头?,而平玺的眼眶早已经红了。他年纪还太小?,没?有经历过这种时刻。上一次身边的人离开,还是十岁的夏天,他和哥哥的天塌下来了。他不愿体会任何人离去。


    平玺不敢看病床上的叔叔,他下意识去找姐姐,索取她的怀抱。谢欺花眼看刚才还替她出头?的弟弟又缩回她怀里,心里也是无?奈。她拍着他宽阔的背,眼神落在老张青灰凹陷的脸上。


    “医生有说还剩……”


    “估计就这几天了。”


    谢欺花不说话了。


    肩上有潮湿的汽。


    过了一会儿,平玺稍微平复了心绪。


    谢欺花:“你哥有说什?么时候到?”


    “他刚下班,马上来。”


    “你去医院门?口接他。”


    平玺祈求:“姐,你不一起去么?”


    “不了。还有,这几天我住酒店。”


    “哥在这边有房产的……”


    “不住。”她干脆利落的。


    出了医院,两人就分?道扬镳。


    平玺终于忍不住问:“姐,你和哥真的要闹到那种地步么?要不就……”


    “别管我,你管好自己的事。”


    “不行,我会管你和哥哥的。”


    “哼。”谢欺花说,“你管得了谁?家里最小?的是你,谁会服你的管?”


    “那我也要管你。”平玺没?有气馁,反而拉住她的手,眼神坚定如闪星。


    “咱们是一个家,少了谁都不行。”


    “……小?屁孩。”话虽这么说,谢欺花还是让他腻歪地牵了一会儿。


    “行了,先走?了啊。”


    接下来的几天,谢欺花确实在病房里见到了李尽蓝,但她没?有刻意去避。老张的事一直压在她的心头?,也压在身边所有人的心头?。她无?暇去顾及其他,能做的只有尽自己所能去帮助。


    再一次和李尽蓝说上话。


    是在老张葬礼上的时候。


    那天发生了意外,老张的前妻蕙芝竟然知道了,气冲冲地闯进?灵堂。从来内向腼腆的女人,破天荒的对所有欺瞒她的人大?骂,又扑在老张的棺材板上,发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嫁。


    老高的老婆上前劝,却被一把推开。


    谢欺花扶住她,又去拍蕙芝姐的肩。


    “你们都别劝我!”蕙芝凄厉地吼。


    谢欺花拿出一直藏在手心里的物件。


    “蕙芝姐,老张托我给你这东西。”


    那是一条象牙玉珠子串成的手链。


    “你的家不是在藏东那边吗,虽然不知道是哪个村庄。”谢欺花解释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走?川藏线的时候,老张在拉孜县待了一阵子,让我们回头?再接他。他是去买这个了。”


    “那时候……他就……”


    蕙芝的眼里盛满了泪水。


    蕙芝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家,这么多年她没?有回去看过,不想?和商量过把她卖给人贩子的亲人共处一个屋檐下。成年后?她辗转到内地,又经媒人介绍嫁给老张。这么多年她过得很幸福。


    她并不思念自己的祖籍地。


    但老张还是替她去探望了。


    在他最后?的时日里。


    老张去找她的家人,会跟他们说些什?么呢。这个老实巴交的傻男人,无?非是给他们钱,告诉他们她生活得很好很幸福,以后?改嫁也会很幸福。哼,他们才不会在意,在意的人……


    已经不在了。


    蕙芝跌坐在棺木边,掩面哭泣。


    谢欺花就着冷玉去握住她的手。


    她把她的手攥紧,又把她的脑袋揽在肩上,让她把难以支撑的重心交付给她。她早就答应过老张,老张也知道蕙芝不可能那么容易放下,在这段可能几个月,也可能许多年的时间里。


    “蕙芝姐,我会替老张照顾你的。”


    这句话以她的真心为圆心,荡漾开。


    荡漾到不远处围观的李尽蓝的眼里。


    平玺在他的肩头?啜泣,可他的眼波。


    再也无?法从那个女人身上移开。


    我会照顾你的。


    竟像一句判词。


    终结了李尽蓝无?数的情啊爱啊,什?么爱而不得啊什?么因爱生恨。他的这些小?情小?爱,在她眼中是儿戏的东西。谢欺花早就过了依靠爱才能活下去的年龄,支撑她的,无?非是责任二字。


    她竟然用这份关系。


    去连结自己和别人。


    多么顽强、多么恐怖。


    无?时无?刻都如此?伟大?。


    就像孕育万千粮食的土地。


    爆发强大?、黑色的生命力。


    永远向贫血的人输送着血液。


    以她那颗泊泊泵动的大?心脏。


    这就是谢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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