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连鸳情绪紧绷过度会偏头痛,因此他会刻意放慢生活的步调,加上生性内敛,从不做咄咄逼人的事,也不太适应被咄咄相逼。
而此刻,路世杰的逼问就相当的咄咄逼人。
不过幸好,路世杰的问题有标准答案,当初孟放特意教过他。
连鸳下意识回:“孟放不让说,想知道,你可以去问他。”
路世杰想起孟放那张平静的脸,不由发怵。
他虽然在外打出他和孟放相似,或者孟放是他表哥的旗号,实际上两人一年到头都不怎么打交道。
顶多每年父母硬带他去孟家拜访,孟放母子礼貌接待而已。
这接待不是给父亲或者他面子,而是给他母亲,给母亲和孟放母亲那点稀薄的情谊,母亲被孟家高看一眼,他们母子在家族中地位就超然。
路世杰既妒且恨,不听他妈话往孟放跟前凑培养表兄弟情谊,是他最后的坚持。
这种嫉妒蔓延到连鸳身上。
控制不住的惊诧:“你叫他什么?”
孟放如今位高权重,据路世杰所知,有资格有胆量直呼孟放名字的人,除了孟放的长辈就只有孟放那几个至交好友。
连鸳觉得路世杰有病,不是骂人,而是客观的体会。
不等他再说话,路世杰已经像看什么小丑之类的睨着他,大概是喝了酒,笑嘻嘻,还摇头晃脑的,硬生生把一张能看的脸摇成小混混。
伸手戳着连鸳面前的空气:“问呐,可以问,你打点电话给他,我问!”
一旁不动声色和路世杰保持距离的北风,看路世杰的样子就知道这人又变态了,尤其他这样笑的时候,肯定有人遭殃。
这次遭殃的是连鸳没跑儿了。
心里不由快意。
就是路世杰,已经是很多人想攀都攀不上的,更不要说孟放,连鸳这种被抛弃的玩物,怎么可能……他拿手机干什么?
连鸳从羽绒服兜里拿出手机:“你等等。”
一般情况下他肯定不会麻烦孟放,比如今天出门滑了一跤骨折了之类,这种程度就是一般情况。
但他又不傻。
这个明显有些变态的人是孟放圈子的人,因为孟放为难他。
连鸳知道他只是个普通人,没准备硬要和人掰扯什么道理,尤其碰到不讲道理且看上去就有钱有势的人。
路世杰不可置信的僵住,很快又放松,看着连鸳做戏。
北风有些惊愕但更多是觉得不可能,哪怕连鸳还留着孟放的联系方式,但他们那种人,怎么可能会搭理不要的玩物。
眼看这边有纷争,大厅其他人都躲的远远的。
连鸳拨通手机,响了两下那边就接起来了:“孟放?”虽然孟放总让他叫他哥,但平常连鸳还是习惯叫他名字。
孟放在医院输液。
那天在连鸳家开窗户抽烟,回去就感冒了,高烧咳嗽一条龙,十好几年没这么病过,一发不可收拾。
病了竟然觉得快意,能压住更多的比生病还难受的情绪。
痛定思痛,如非必要不会联系连鸳。
必要情况是左聿明或者周宗南又往连鸳身边凑。
轻“嗯”了一声,将嗓子干痒即将带出的一连串剧烈咳嗽都憋了回去。
连鸳形容目前的场景:“我被人拦住了,姓路,问我你当初给我多少钱,他给我双倍,我走不了。”
姓路是听北风叫人路总,到底是陆还是路他也不清楚。
路世杰不屑且低声:“……装的还挺像!”
孟放:“你开外放。”
连鸳被他低哑的声音吓了一跳:“你嗓子怎么了?”
孟放:“没事,乖……开外放。”
连鸳就点了外放,手机屏幕对着路世杰。
孟放的声音从手机中扩出来,嘶哑更明显,但也能听出他是谁。
和刚才连鸳听到的那种温和的语气截然不同,有几分说不清的感觉,让连鸳形容,大概是……威严?
总之有种无形的压力。
孟放说:“路世杰?”
路世杰下意识点了下头,凑近手机,姿态恭敬:“表……表哥。”
北风:“……”
连鸳也诧异。
只是通个电话而已,他有预感这个人应该会忌惮孟放,但一下从张牙舞爪的龙虾变成爬爬虾,挺惊悚的。
孟放闷咳了一声才道:“是我太给你脸了吗?”
路世杰看了看连鸳,这时候眼神就很正常了,还带着几分忌惮,又忙对手机说:“我就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孟放:“道歉,然后滚来见我。”
路世杰对着手机大声的和连鸳说对不起,有眼不识泰山之类的话。
怕连鸳不消气,又扯着北风的领子将人拽过来撕撸了几下,踹了两脚,骂骂咧咧:“都他么怪你……”
北风闷声挨打,一点没反抗,只觉得比身上挨打更疼的是脸上火辣辣。
连鸳完全被路世杰的变脸和凶狠惊到了,下意识抬手想阻止,就这几秒的功夫路世杰已经痛快的打完了,还很优雅的挽袖子。
孟放问:“还有别人?”
路世杰当即告状,说他都是被人撺掇的。
孟放不置可否,和连鸳说了几句。
问连鸳在那儿干什么,又嘱咐人回家了给他电话,对连鸳问他嗓子的事,只说着凉,几天就好。
全程路世杰跟见鬼了一样盯着手机。
如果不是才和孟放说过话,他都要怀疑电话对面哄小孩一样温柔细致的孟放,是个冒牌货。
电话挂断,
来自孟放的阴影暂时消退,路世杰又恢复了那副有些变态又似乎吊儿郎当的样子,盯着连鸳看了又看,不过最终什么也没说。
手机上收到定位,是孟放发的。
路世杰阴沉沉的对北风道:“滚的远远的,再来祸害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然后风驰电掣的走了。
与此同时,桃桃从远处的柱子后面跑过来,他来的时候正看到连鸳在打电话,路世杰在一旁虎视眈眈。
要不是连鸳手机外放后路世杰态度改变,他都要联系周宗南来救人了。
桃桃刚才躲着没出来是知道他出来也没用,但看到连鸳对他笑,又忍不住解释说想通知周宗南来着。
小心翼翼的问:“你……会不会怪我?”
这算是很没情商的话,有些事含混过去也就算了,问出来就尴尬至极。
但他没忍住。
连鸳摇头:“那样的人我们都得罪不起,你出来也只是跟着遭罪,而且你为了我搬救兵,我感激还来不及。”
他很喜欢桃桃这样,会保护自己,有余力再帮助别人。
很聪明的做法。
这只是其中一点。
更重要的是,连鸳从不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
听连鸳这么说,桃桃更内疚了,把路世杰从头骂到尾。
连鸳听他说路世杰的一些劣迹,想的却是孟放,发信息感谢孟放,告诉他路世杰已经走了,又给孟放发了个小偏方过去。
治咳嗽的小偏方,几种容易找的药材泡水喝。
小时候听小区的老人家说的。
那时候他感冒咳嗽在家养病,家里没人,暖气也不热,浑身发冷就去楼下晒太阳。
老人家就用这个偏方让他止住的咳嗽。
孟放回消息很快,说会试一试,又表扬连鸳今天知道给他打电话很好,以后遇到事也要这样。
和连鸳聊完,脸上那几份柔和就淡下来。
他本来也不是温和无害的人。
半小时后,看到束手束脚站病房门口不敢进来的路世杰,神色就淡淡的。
这个便宜表弟私下那些行为,孟放都知道,并不在意,但这不代表他会允许对方将手伸到连鸳身上。
孟放叫人进来,看了眼吊瓶:“帮我看着。”
路世杰松了口气,老实的站着了。
虽然他和孟放从没有正面冲突过,但他见过也听过孟放处理生意以及一些私事的手段。
孟家是个虎狼窝,子弟个个是精英。
而孟放是虎狼窝最终的胜出者,怎能让人不畏惧。
事实证明,路世杰这口气松的太早了。
半小时后吊瓶的液体见底,路世杰挪了挪酸痛的脚,整理好表情后恭敬的叫醒了浅憩的孟放。
说是浅憩,因为孟放隔一会儿就咳的厉害。
这是最后一瓶,护士拔了针头,告诉孟放留在医院或者回家都行。
私立医院,孟氏还是注资大股东,待遇就不同于一般患者。
孟放没走,很快他的生活助理过来,孟放知会助理拿来十瓶生理盐水,下面接着脸盆:“一瓶一瓶的挂,挂完为止。”
又和煦的对路世杰道:“劳烦表弟盯着了,你这么闲,想必不会推辞。”
路世杰:“……”
后来路世杰在病房老实的站了一夜,空瓶了马上换,因为病房有摄像头,一点都不敢耽搁,也不敢耍滑头。
除了去洗手间,一直站着。
最开始试试探探坐了一下来着,就又多了一瓶生理盐水。
这一晚又累又困又饿,腿都要抽筋,心里把连鸳恨了八百遍,却也更清楚以后遇到连鸳必然要绕道走。
没想过反抗。
就他所知,但凡孟放给他老子打电话说一句以后孟家不欢迎他们,他就得玩完。
路家很大一部分生意都靠孟家吃饭。
如果孟家是艘大船,那路家就是附带的小艇,随时可以被解开绳子抛弃在大海的无关痛痒的小游艇。
心底深处还是对连鸳充满了好奇心。
不过真见到人了都立即绕道走,卑躬屈膝他可做不到,可要随便打个招呼,没准哪句人家不高兴又告状,被孟放知道,下次就不仅仅是罚站一夜了。
后来路世杰无意中知道北风被清出安市,看连鸳就更如洪水猛兽。
不过这些连鸳并不知道。
后来因为路世杰对他的态度困惑过。
问孟放,孟放便也跟他一起困惑了一会儿,然后道:“大概是成熟了吧。”
第62章
由于孟放只是一个电话就吓退了路世杰,这个据桃桃说十分残暴阴森的人,在连鸳这里就没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至于北风,被打的太惨了,连鸳就是怨他挑事都怨不起来。
不过和桃桃说了两句认识的经过,连鸳不知道北风辞职和孟放有关,只觉得北风怨恨他莫名其妙。
可惜人都走了,也没法问。
桃桃摆摆手:“肯定是嫉妒,捧高踩低,以为你没人护着了,就想耀武扬威,回头就把他踢出群去。”
连鸳觉得大概是这样,再没别的解释么。
由于这件事,连鸳和桃桃自然而然的聊起天来,没有连鸳以为的那种尴尬。
桃桃是个话痨不错,但是个妙语连珠,一个人也能说一箩筐话的话痨,连鸳只需要倾听。
不过桃桃说了很多周宗南的好,这让连鸳有些担心。
周宗南是好,但桃桃之于周宗南大概就是自己至于孟放,相处的好可以,但再往前,只会伤害到自己。
连鸳怕桃桃受伤害。
斟酌着道:“他是很好,不过他们这些人终究讲究门当户对,桃桃,你不是跟我说过,赚钱要有赚钱的态度,不要掺杂私人感情……”
桃桃给周宗南说了一箩筐好话,闻言顿时愣住。
一下子坐直了。
拉着连鸳的手道:“不是,你误会了!”
一拍脑袋:“哎呀,怪我没说清楚,你别告诉别人哈!我和周总到现在连床都没上过,他就是逢场作戏,身边有人了也免得别人塞。这种人一看就正经又专情,要是喜欢上谁,肯定会很专一,很会照顾人……”
至于什么门当户对,他也没在意。
就他看,周宗南对连鸳的喜欢已经够持久,将来在一起也肯定是正式男朋友的待遇,不比在孟放那儿当小情人要好?
感情么,三两个月三两年,总会散,尤其男人和男人之间。
难不成还结婚?国家也不允许啊。
反正到时候周宗南还能小气不成,对他都这么大方,更不要说对连鸳。
不过桃桃也就敲敲边鼓,再多的也不敢说,怕周宗南断他小金库,当然也不仅仅为了钱,他是真觉得周宗南和连鸳挺配的。
那个什么,你有财来我有貌,天生一对。
连鸳对周宗南印象很好,一听周宗南和桃桃是逢场作戏,更觉得周宗南对感情的态度挺不错。
但也仅限于此了。
有钱人的圈子和婚姻对象,都是他们想象不到的,也就稍微八卦一下。
由于桃桃和周宗南还涉及金钱交易,连鸳也就没说周宗南和他是朋友的事,免得桃桃不舒服。
桃桃被连鸳提醒,想着贪多嚼不烂,就再没有推销周宗南,转而问起连鸳的恋爱经历。
连鸳想起肖圆,眉眼克制不住的郁郁。
当初答应和肖圆在一起,尽管那时潜意识不接受肖圆当男朋友,很排斥和对方亲近,但这也的确是他唯一一段感情经历。
桃桃见连鸳神情便以为他受过情伤,十分关切。
如果是其他事,桃桃对自己这么坦诚,连鸳肯定也坦诚说了,但和肖圆之间牵扯了太多,背叛、指责、众矢之的……
这都不是什么好事。
到最后,想了想克制的形容:“不想提,太糟心了。”
桃桃从没见过连鸳这样抑郁消沉过,小心的问:“刻骨铭心啊?”
连鸳叹口气:“算是吧。”
不论是养父母还是肖圆和忽然变脸的肖家父母,都让他深刻明白一个道理,永远不要相信一个人,永远要有所保留。
桃桃就不好再追问了,呐呐道:“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也不都是渣男。”
连鸳点点头,反正渣不渣的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这天晚上,连鸳和桃桃聊的算很尽兴,虽然一次性听和说了很多话导致脑瓜子嗡嗡的,但心情很不错。
只是回家后独自一人,的心情就低沉起来。
晚上做了梦,狼狈不堪的过去,很多只伸过来扒拉他的手,让人恐惧。
这头桃桃就比较纠结,不过还是告诉了周宗南,连鸳可能有个刻骨铭心的初恋。
周宗南:“……”
顿时失眠。
翻腾到半夜,第二天又琢磨了一整天,最终给孟放打了电话。
反正大家现在一条起跑线。
也许孟放知道什么呢。
他就说,连鸳冷清又排外肯定有缘由,心病还需心药医么。
孟放:“……初恋?刻骨铭心?”
周宗南才要说是,就听到那边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听的人嗓子也不舒服起来,心道刺激成这样,他孟哥比他想象的还要上心连鸳。
就……压力好大。
没在孟放这儿问出什么,周宗南就决定主动出击,约连鸳出去玩,没准气氛到了敞开心扉什么的,就能了解几分。
连鸳:“烧烤?”
周宗南:“没错,咱俩自己串自己烤……”
连鸳:“就我们两个?人少没意思,问问明哥和孟放去不去?”
之前周宗南约他玩,连鸳推了两次,自己不想去或者觉得单独和周宗南去不妥当,再让孟放有想法。
只是周宗南是真心拿他当朋友,连鸳也不想一再拒绝。
他能想到最佳的平衡方式就是多找人,但周宗南他们都只和同阶层的人玩,连鸳也不好带自己的朋友去。
当然带朋友的话,他也就能跟武连庆提,可武连庆养家糊口,节假日不加班的话还要陪家人,和他这种单身汉还不同。
综合下来能提的就孟放和左聿明了。
周宗南很想和连鸳单独去,但连鸳不想,再邀约就司马昭之心了,可惜现在感情一般,他哪里敢过早暴露目的。
要真挑明了,以连鸳的性格,肯定鹌鹑一样躲着他。
顺着道:“去……怎么不去,烧烤就是要人多才热闹,跟你落定了我就跟他们说,那地儿我们常去。”
连鸳就说:“那就好。”
约的时间是周末,
连鸳没有去外面烧烤的经验,问了问孟放要带什么,孟放说什么都不用带,他就只在兜里塞了一小包手帕纸。
临出门又买了一盒止咳糖浆带上。
约的早上十点出发,午饭在路上吃,下午两点到地方,烧烤吃到嘴里怎么都晚饭的时候了。
早上九点半,四个人在连鸳家碰头。
连鸳看孟放似乎瘦削了几分,不过他骨相很好,这种消瘦只让他多了几分凌厉,并不憔悴。
眼神是暖的,手里还握着个保温杯。
连鸳问他感冒好了没有,孟放点点头,顺手把保温杯给连鸳:“帮我拿会儿。”
周宗南觉得孟放有恃病生娇的嫌疑,尤其连鸳还真吃这套,酸溜溜的瞄保温杯:“里面是什么,不会是枸杞吧?”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
孟放看连鸳想笑又忍住,嘴巴轻轻抿着,让他把保温杯打开看看。
连鸳打开,热气飘出来,带着淡淡的熟悉的药味儿,是他告诉孟放的那个止咳小方子。
孟放闷咳一声,赞赏的看连鸳:“挺管用,我能这么快好多亏了它。”
左聿明问:“什么挺管用的?”
孟放眉梢一挑,便有些少年式的英气:“枸杞!”
四个人一起下楼,
周宗南推销自己的车:“我买了不少吃的,连小鸳一会儿你跟我车,没准没到地方你就先饱了。”
连鸳羽绒服的兜很大,兜里带着拆开分装的指头大小的止咳糖浆瓶子,如果孟放需要就给他一支。
好几个小时的车程,他都想好了坐孟放的车。
他想照顾孟放。
因为孟放病了,也因为如果不是孟放,那天那个路什么那儿,他肯定会吃亏。
不过还不等他说,肩膀就被孟放的手搭了一下。
一触即离。
以前两人还在一起时,孟放安抚他不用担心有他呢时,就是这个动作。
连鸳就没说话。
孟放对周宗南道:“他晕车,车上不吃东西,再说还要帮我拿东西……”
连鸳双手握着保温杯,点了点头。
周宗南:“……”
左聿明柔和的望着连鸳:“早上我做了几个菜,中午找地方停车吃顿便饭。”
因为和喜欢的人出游,尤其冬天大都拘束在室内,难得出去,大家都很兴奋。
各自上车。
连鸳坐在孟放车的副驾驶上,保温杯放腿上,系带好安全带后又捧着。
敲定了连鸳坐他车后,孟放就再没说话。
上车后才对连鸳说:“油焖大虾、香辣蟹、茄盒,醋溜土豆丝、清炒白菜,在外面,中午只能简单吃点,可以吗?”
连鸳听的就已经开始饿,不由自主的坐直了:“你也带饭了?”
孟放抬手按了按连鸳的脑袋,刻意强调着称谓道:“哥什么时候让你挨过饿?”
车子顺畅的滑出车位。
没说以前他们三个一起出去,路程长的话,路上一般随便对付几口面包之类。
连鸳从兜里掏了掏,拿出一小瓶止咳糖浆:“止咳的,路远,你嗓子不舒服就喝一口。”
孟放看了眼:“现在能喝吗?”
他抬了下手,想接过来,但看连鸳熟练的又摸出个塑封的吸管,就安静等着。
连鸳插好吸管。
孟放下意识侧过头去,很快又抬手把东西接过来,一口气喝完。
连鸳挠了下头。
刚才他其实想直接递到孟放嘴边的,下意识的行为,毕竟孟放开车呢,幸亏没有,要不就尴尬了。
看孟放喝完,伸手过去,掌心向上:“给我,我收着。”
孟放就又把小瓶子放他白生生的掌心,嗓子干痒的感觉被糖浆的浓甜包裹和压制,舒服了很多,心却跳动的剧烈。
他移开眼,专心致志开车。
第63章
出了城,天地豁然一阔,道路两边大雪茫茫,天气却极清朗。
连鸳渐渐坐直了,扒着窗户往外看。
安市是个烟火气很浓的城市,人多,楼高,空气都拥挤,连鸳又不爱出门,难得见到这样视野平铺的景色。
上次见还是跟着孟放去钓鱼。
想起钓鱼,难免想起厨房的炒菜,也想起和孟放泡温泉的事。
猝不及防被记忆创了一下,连忙刹住奔逸的思维,专心致志的看风景。
车不多,路宽,路况也还可以,
孟放时不时看两眼连鸳,眼底浮上笑意:“学个驾照?将来自己开车出来逛,去哪儿都方便。”
生日的事一错过再错过,倒不好再补。
但孟放心里总惦记着,想着到底给连鸳点东西,比如买辆车。
孟放虽然出身豪富之家,又掌握巨额财富,但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很知道普通人的需求。
有车有房没贷款,就是最安乐的人生。
既然知道,又怎么能忍住不给连鸳安排起来。
连鸳额头抵在窗玻璃上,有点凉,但日光透过车窗晒在身上,又有种让人懒得动的惬意:“不想学。”
他对车没兴趣。
那么个庞然大物,买来后难免牵涉保险、包养、车位等等很多事。
而且东西太大,少不得心上惦记,累得慌。
连鸳不爱麻烦,宁可打车。
反正现在网络发达,打车用打车软件,上下车除了报手机尾号再没有别的啰嗦,有种一清二楚的利落。
不方便出门就不出门,这没什么。
孟放只得作罢,忽然又听得连鸳玩笑话:“再说了,我这不是有司机么。”
他望过去。
看到连鸳淘气的脸,肤色嫩生生,下巴颌微抬,眼睛弯着个笑模样,忍不住笑了声。
笑意渐散的余韵是苦涩。
他倒愿意一辈子载着连鸳,但最后也只得心里默默的说了一句愿意而已。
连鸳也回视孟放,只觉孟放的眼神太柔软太深沉,竟让他有些不敢对视,但很快脑袋被胡噜了一把,一切又似乎是错觉。
中午靠路边停车,
连鸳想象中的吃中饭是车里四个人挤一挤,毕竟是大冬天,或者就在路边,菜放车盖上,没想到孟放从后备箱拿出个大包。
后面左聿明原本也要开后备箱,看到了就走过来。
周宗南惊叹了一声,也跟着忙碌。
三个大男人迅速在路边平整处搭了个不大不小的帐篷,里面还配套铺了一层厚地毯,再然后是简易的桌子。
大家席地而坐,满满当当一桌子菜。
搭帐篷的事连鸳帮不上忙,但也不裹乱,想了想站在路边给他们拍照片。
风景好,人也好,很适合留念。
拍完三个人干活的,又问能不能拍个合照。
连鸳想的是桃桃的话,越有钱有地位的人越忌讳留下影像,尤其是和不是他们一个圈层的。
这是他第一次明知不知高低却还问。
大概是风景太好,忍不住想留下点什么做纪念。
孟放三人都没意见,但彼此对视,齐齐是对其他两个人的嫌弃。
想法也都差不多。
如果此刻只有自己和连鸳,无垠雪景,笔直的马路漂亮的帐篷,喜欢的人,只是想想都向往至极。
后来排队和连鸳拍合照。
合照之后四个人一起拍了集体照。
吃饭时难免聊几句天,
孟放问周宗南:“房间都收拾出来了?”
周宗南:“那当……我艹!”
说着看连鸳。
他忘了说多收拾一间房。
那里是他们的秘密基地,上高中那会儿就总去,定期有人维护,每次去之前打个招呼,三个人的房间都收拾的干干净净。
倒也有其它房间,可早都闲置了。
原本想着和连鸳两个人去,房间怎么都够用——连鸳当然住他的房,但此刻连鸳貌似不适合和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同住。
孟放并不意外,给连鸳夹了一筷子菜:“你住我的房间。”
周宗南下意识嚷嚷:“那怎么能行?”
孟放:“我和聿明住一间,有点事得聊聊。”
左聿明一颔首:“没问题。”
周宗南自觉错失良机,如果他早说自己和孟放或者左聿明合住,那连鸳不就可以睡他的屋。
三言两语敲定了房间,连鸳完全不需要说什么。
就觉得有些歉疚。
感觉孟放和左聿明不是有事要聊,大概率就是为了让出房间给他。
可这话也不好说,只心道回头多干点活,自给自足的烧烤,肯定有很多零碎活要做。
吃饭时不好说什么,
上车后连鸳就问孟放,他和左聿明睡会不会太拥挤,毕竟都是大高个儿。
孟放眉梢一挑,就要蹦出一句不合时宜的,到底忍住了:“不会挤,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目的地是一处山坳。
围着个圈儿的整齐又坚固的木屋,原始又粗犷,廊下垒的整整齐齐的木柴,旁边还有铁锹、斧子等工具。
院子里放着个烧烤用的铁炉,平铺出去两米长。
连鸳被孟放带着参观他的房间。
房间很大。
地面是很坚硬平整的泥土,没有床,有近两个双人床大的土炕,够五六个连鸳排排躺。
连鸳放了心,不挤就行,没见过,还上手掀开边角看。
孟放看他眼睛亮亮的满是新奇,等他自己琢磨,琢磨完再带去别的地方看看。
客厅是一整个木屋,有个熊熊燃烧的大壁炉。
壁炉旁边是一组大酒柜,酒柜前面还有可以调酒的台子,和酒吧的类似,风格和色泽又和木屋更搭。
孟放一手搭在台子上:“晚上调酒给你喝,甜的,不醉人。”
这里在山脚下,气温比城市低的多。
他也穿了羽绒服,全黑色中长款,拉链进屋就拉开了,少了衣冠革履时的修肃,多了几分随性,那种完全抛开了衣饰的硬朗挺括。
周宗南和左聿明也都穿的羽绒服,一个深蓝一个灰色。
连鸳蹲在壁炉前感受火的温度,还戳了戳木柴没烧到的后半截,不知怎么玩的,手上就沾了黑灰。
瞥见自己白色的袖口,他穿的白色的羽绒服。
问孟放有没有可以换的衣服。
衣服当然有,不过都是孟放的衣服,用来替换的旧衣。
周宗南和左聿明一个去院子里抱柴火进屋填壁炉,一个在院子里打量烤架,一年没来手都生了。
再见着连鸳,就是穿着大一号黑色羽绒服的连鸳。
本来皮肤就白,人也长的嫩,这一下衣服宽大又是黑色,更嫩了,竟生出一种脆弱和清丽。
再看旁边大一号的同样黑色衣服的孟放。
衣服一样,站那儿都好看,竟生出一种不动声色的和谐和般配。
周宗南和左聿明心里都不是滋味。
闹不明白连鸳和孟放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之前问过连鸳说是没和好,也再没法更进一步的问。
总之孟放没发话,那就是没追找人,他们都有机会。
连鸳换衣服就是想帮忙,撸起袖去抱柴火,被周宗南拎着后脖领带开了:“等吃就行,让你干活,我们哥仨是摆设吗?”
连鸳又围观烤炉,问左聿明他能干点什么。
左聿明找了双手套让连鸳戴上:“山里冷,一会儿烤开了有你忙的,现在先保存精力。”
连鸳顿时觉得自己有用,就不急找活了。
后来孟放切肉,周宗南拾掇桌椅板凳和酒水,左聿明架火穿肉,个个有条不紊,在夜色微醺时一切准备妥当。
木屋有发电设备,四周挂的灯依次亮起。
苍穹是幽深的墨蓝,没月亮,星子闪烁,瑰丽又静谧。
院子里另架了两个火堆,但其实穿的厚实又围着烧烤炉,已经一点都不冷了。
连鸳戴着手套,穿着厚衣服,一点灰尘都没沾。
嘴巴动了。
孟放切了片肉烤了烤,让他先过了个嘴瘾。
熟肉片上沾了灰,连鸳吃过后嘴角一片黑,但他自己不知道。
孟放脱掉拿刀时戴的隔水防油的手套,在连鸳嘴角抹了一下,给连鸳看他沾着黑灰的拇指肚。
连鸳就去屋里照镜子。
后来终于到他派上用场,领到了给腌好的烤串翻面和撒调料的活儿。
连鸳精神抖擞,把整个烤架分成三份。
一份烤孟放的,孟放感冒了,不能吃太辣的,一份多放调料尤其是辣椒,是左聿明的口味,一份周宗南的,中规中矩。
肉好,调料也好,怎么吃味道都不错。
连鸳没划分自己的区域,反正他吃哪一份都可以。
怕一会儿忘了,还特意跟孟放强调了一下,晚上他不可以喝酒,感冒没好呢。
不是特意还顾着孟放。
他就是这么个人,谁对他好他就对人好,事无巨细的惦记,努力的去照顾对方。
不单孟放,对周宗南和左聿明也是。
吃饱了肉,周宗南又去弄了几个小凉菜,大家进屋喝酒聊天。
连鸳好奇这三个都大富大贵,被很多人照顾和捧着,居然都会做菜,就很奇怪。
以前也好奇,但不好问,不太熟。
现在胆子就大一点了。
孟放嘬完指头肚大的止咳糖浆,手指捏着精致的小瓶子把玩:“我妈爱吃我做的饭,一来二去就学会了。”
周宗南没想到孟放会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出来。
不是爱吃,而是那段时间孟阿姨精神状态完全不正常,除了孟放谁都不让靠近,又不思饮食,也就念着孟放辛苦才吃两口。
左聿明同样清楚这段过往,那段时间孟放上高中,瘦的没人样儿都。
不过谁也没往深了说。
周宗南手指头点着桌子敲节律:“我么,家里老爷子好这口,尊老爱幼的,学呗。”
有次祖父病了,差点就好不了。
那时候周宗南还小,手足无措,听说病人吃了家里人做的饭精神会好些,就去学。
从小被保姆照顾惯的小少爷,做什么翻车什么,又不让人插手,最后按照网上的比例拌了凉菜带过去。
没想到老爷子真吃了,然后就一日好过一日。
周宗南永远记得老爷子那时看他的眼神,还有那句用气音才说出的话:“好孩子,祖父怎么也得看你成家立业了才放心……”
后来祖孙两个原本就亲密的关系就更牢靠。
所有有时候周宗南看家里那几个兄弟闹腾,只是冷眼旁观,很无所谓,
当初老爷子不成了的时候,这几个暗藏在悲伤下的兴奋让人心凉,他都记恨至今,更不要说老爷子了。
左聿明看着玻璃杯里冒着气的温水:“家学渊源,我妈以前是厨师,喜欢做饭,我就跟着学了两手。”
有钱大老板爱上厨子,飞上枝头的麻雀为了爱情遭了几十年罪。
很俗套的故事。
因为母亲出身普通,他和妹妹没少受家族里人的鄙夷,更不要说母亲是第二任妻子,有了第二任就有第三任。
色衰爱弛后,因为左聿明出类拔萃,大老板没□□子,但时常换女伴。
妻子身体不好精神也弱,在外地疗养,仿佛隐形。
谁都有谁的难处,但都大老爷们,挺过来就过来了,谁也不提当年,只是这一刻偶尔吐露一两句,才觉得原来也没什么。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脉脉温情。
那些艰难的日子,他们三个就是这么一个带一个的过来的,兄弟情义也因此日益深厚。
这也是为什么没为着感情的事过于剑拔弩张。
不是亲兄弟胜是亲兄弟,也知道都是靠得住的人,喜欢连鸳也都不是亵渎。
连鸳挺感动的,感慨,也羡慕。
像他,就完全没有值得这么上心的长辈,以前的那些都不算。
至于不爱做饭。
小时候被支使惯了,扒蒜、摘菜一些零碎活总做,做倒没什么,但只使唤他一个,养兄却可以翘脚在沙发上打游戏。
那时候哪儿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心里堵着一口气,后来索性完全封锁了做饭这个技能。
兄弟三人吐露心声,连鸳激起旧事的委屈,都想喝两口。
孟放看了看连鸳,看连鸳不明白他望他的缘故,但眼睛黑白分明的,倒让人不好出尔反尔,索性单纯当起了调酒师。
自家兄弟喜欢喝什么,都清楚。
到连鸳这儿,知道连鸳酒量不好,刻意往清淡了去。
连鸳没去过酒吧,喝到第一口眼睛就亮了,后来一杯一杯的,还又去烤了些肉佐酒。
孟放让他少喝点,但连鸳眼巴巴看,手就又动了。
心里想,反正他看顾着。
后来三个人还玩牌,输的人喝酒,纵然其他人有心放水,但连鸳还是喝了不少。
连鸳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反正每一杯味道都不一样,特别有感觉,完全刹不住。
后来就醉了。
周宗南和左聿明也喝醉了,但也就半醉,还可以接着来。
孟放送连鸳进去睡觉。
怀着别的心思。
比如周宗南不久前说的那个什么刻骨铭心的初恋,到底怎么回事。
连鸳坐在炕沿儿边上,看着很安分,一点事都没有,但其实仔细看会发现眼睛呆呆的,完全醉了的。
后来孟放给他脱鞋子,就只眨巴两下眼睛,垂着脑袋看他。
等孟放站起来,又仰着脑袋看。
直到躺到炕上了才舒服的哼唧了两下。
火炕,收拾房间的人填了耐燃的东西,能一路烧到明天中午,热乎乎的很舒服。
反正就他一个,躺的四仰八叉。
孟放给他盖上被子,看连鸳还望着他,眼睛带着一层酒气氤氲的薄雾,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
连鸳已经完全迷糊了。
循着本能凑过去,拉人衣摆、前襟,后来手臂挂人脖颈上,凑了过去。
孟放慌忙拉开他,把人送被窝里,心道连鸳大概忘记他们已经分开了。
以前连鸳也喝醉过一次。
那次的经历已经变成一个绮丽的梦,孟放都不敢多想的梦。
连鸳被按回被窝也老老实实,没有扑腾,就是拍了拍身上的被子,挺踏实的拍,像一只稀里糊涂的笨蛋熊。
孟放问他:“能和我说说以前的事吗?”
他当然不会直接问人感情史,不过问初恋也是想知道连鸳会喜欢什么样的人,他们三个迟早退出连鸳的生活,总得了解几分。
这是冠冕堂皇的理由,更深刻的东西,没有想。
不过几秒钟后,孟放就后悔了,手足无措。
因为慢腾腾思考和理解过他问题的连鸳,忽然抿了抿嘴,眼睛迅速浮起一层水雾,然后转过身背对着他。
太近了,也太安静了。
安静的雪地,安静的木屋,只有抱着被子一点点啜泣的人,肩膀微微颤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孟放从来没见过连鸳这样强烈的感情,他不懂,但感觉自己的心都是疼的。
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但孟放怎么都想不到,连鸳以前到底陷入过怎样的深渊。
他只能不停的道歉,一点点顺着都要缩成一只虾米的心上人的脊背。
连鸳不理他。
醉意让他只本能的宣泄委屈和害怕,那些事其实从来都没有过去,只是他单方面救赎的强调着算了。
后来眼角还挂着泪,却是睡着了。
孟放沉默的看着连鸳拒绝的后脑勺,很想抽支烟,或者去连鸳心里看看到底什么事这么委屈,他给他出气。
又泛酸气儿,想着是不是那个刻骨铭心伤害了连鸳。
这时候的孟放并不知道,真相已经在来的路上,仅仅一周后,他窥见了岁月于连鸳最为残酷的一角。
连鸳失踪了。
第64章
连鸳醒过来时头有些疼,眼睛酸涩,但四肢百骸却又很舒服,有种被火烘烤过的惬意绵软。
揉了两下眼,没睁开,抱着被子又眯了会儿。
福至心灵或者别的什么,一咕噜转过来,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孟放。
孟放穿戴整齐,看着也洗漱过了,但脸色倒有几分憔悴,眼睛也带着红血丝,总之没昨天精神。
连鸳蹙着眉努力看清楚:“你们昨晚玩到几点?”
嗓子还带着几分咕哝的意味,虽然皱着眉,但眼角眉梢都懒散着,一点都看不出昨晚伤心至极的影子。
孟放捏了捏眉心:“你不记得了?”
连鸳:“记得什么?”
孟放笑他:“不醉人的酒喝到醉,恨不能钻酒柜里去……”
被这么一提,连鸳就模糊有点印象,恼羞成怒的赶人:“我要起床了,闲杂人等回避!”
孟放就站起来,双手举起做投降状:“好好好……”
出门见到日光还有一瞬的恍惚。
昨晚他一夜没睡。
除了出去将另外两个醉鬼搬上床,就一直在连鸳这里守着,直到天色放亮才洗漱。
院子里,周宗南正在收拾烤炉打扫卫生。
厨房,左聿明在做饭。
虽然昨晚喝的多,但他们这种还没成年就在酒场子泡大的人,多高兴多难过都本能卡着量喝的,很少影响第二天的活动。
看到孟放,周宗南就惆怅的叉腰站着了。
不乐意。
昨晚虽然过的热闹愉快,但他想象中和连鸳二人世界看星星看月亮,有机会打探打探那个“刻骨铭心”,差的可远了。
兜里摸出包烟给自己点了一支,对孟放抬了抬下颌。
孟放伸手。
周宗南倒有些意外,将烟盒和火机递过去。
兄弟俩头对头抽烟,都满腹心事。
周宗南看着明显愁绪更多的孟放:“孟哥,有心事?”
孟放默了默,按着周宗南的肩膀道:“刻骨铭心的事,别问,以后都别问。”
周宗南原本不服气,你不问还不准别人问,过分了吧,但孟放的神情少有的低沉凝重,凝重到让他心底也拔凉。
狠吸了一口烟,点点头。
连鸳洗了脸但没换衣服,虽然衣柜里有,怎么都能凑合穿,但还是算了。
起的都晚,收拾完出来十一点多了。
四个人头对头在方桌前吃饭,昨晚吃太多肉,又喝了酒,这会儿吃的就是粥和几个小菜,一会儿胃里就舒服了。
回去时连鸳和孟放还是一辆车。
孟放问连鸳这次玩的高不高兴,连鸳点了好几下头。
连鸳真觉得特别好。
他成长过程中没有特别多的集体活动,学校硬性组织的活动只是随大流,其他人约,从来都是拒绝。
本质上连鸳觉得他不讨人喜欢。
这种东西是潜意识的,在家里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渐渐的就自动封闭了。
但人总会长大,身边的人也总会变化。
连鸳头一次觉得集体活动原来可以这么放松和融洽,他照顾别人,也被人照顾,没有想象的那么尴尬。
这种体验让连鸳持续了好几天的好心情,也更愿意出门逛逛。
这天周五的下午,他提前给自己放假,准备去超市,再舒舒服服吃个晚饭,就很完美。
回来时拎着一兜子日用品,反正也不着急,走的就慢。
快到小区时被个姑娘拦住了。
连鸳戴着耳机,没听清她说什么。
当然这也有被姑娘出众的容貌惊艳到的缘故,漂亮的像一株玫瑰的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笑起来眉眼弯弯。
摘掉耳机问:“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姑娘是问路的,说了个地址,又说他哥住在那里:“我哥太忙了,我不想给他添麻烦,偷偷过来的,没想到迷路了。”
连鸳一听正是他住的小区,看她着急,他自己走的又慢,就先给人指路,只是女孩子方向感似乎不好,一脸难为。
连鸳就道:“要不然你和我一块儿过去,我也住那儿。”
路上聊了几句。
姑娘一点儿防备心都没有,把连鸳当大好人,家里情况都秃噜出去了,包括他叫左萱,小名左千千,家里父母之外就兄妹两个,兄妹两个自小感情就好。
连鸳听着听着顿住:“你哥是左聿明?”
左萱拿手机照片给连鸳看,几年前的合照,更年轻一些的左聿明和左萱站在一起,眉目之间果然有几分相似。
连鸳承蒙左聿明照顾,对左萱便起了亲近呵护之心,:“这个点你哥估计还没下班,不然你先去我家等他,我们住一栋楼,还是同一层。”
未免人家怀疑或者害怕,他也出示了自己的合照,就前几天在雪地里的。
左萱死死盯着手机上笑意温柔的左聿明,攥着手机的手指收紧:“一栋楼,同一层?真巧啊!”
连鸳笑了笑:“是啊,你哥是个好人,很照顾我。”
他不是很擅言辞的人,但朋友的妹妹便当自己的妹妹看,努力找话题,生怕冷落了对方。
不过不知为什么,左萱话倒少了。
快到小区门口左萱又站住了:“我哥说喜欢吃附近一家烧烤,我想给他买点,那个烧烤店叫……叫善……”
连鸳:“善串善烤?”
店在附近一个小巷子里,是这附近烤串店里味道最好的,一对老夫妻经营着,也没扩大规模的想法。
这里虽然是繁华地带,但很多小巷子穿插在高楼大厦之中,也算一种特色。
这时候天就有些昏暗了。
连鸳不放心左萱一个人进那些偏僻的小巷子,就主动陪着一起去。
没想到被人堵了路。
几个穿戴花里胡哨的青年朝左萱吹口哨,似乎是小混混团体,上下打量,后来渐渐围过来。
连鸳将左萱拉到身后,很诧异,这地方怎么说都是中心地带,治安一向很好……
他没看到,身后的左萱和为首的青年对了个眼神。
这边几个人拥堵着小巷子,过来的人都绕道了,没人管闲事,顶多看几眼热闹。
连鸳挡开为首的小混混想摸左萱脸的手:“你干什么?”
也不是慌。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很巧,他就是那个不要命的,过去打过太多不要命的架,骨子里并不怕这种围堵。
心道一会儿逮住一个人往死里揍,吓退了人就完了。
反正肯定不能让左萱有事。
左萱惊讶于连鸳的强硬,刚才交谈过程中这个小白脸温和又好骗,看着是那种会马上滑跪的人。
连鸳只以为左萱吓呆了,回头安慰她一句:“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
岁月雕琢河山,也在俗世中浓墨重彩。
昔日惶恐偏执的少年长成温润如玉的青年,瘦骨嶙峋的皮相在安宁环境的滋养下丰盈稳重,但声音还是那个声音。
为首的小混混死死盯着连鸳的脸,在昏暗中急迫辨别,而后生出刻骨的恨意:“连鸳?”
连鸳听得半生不熟的声音,脸色慢慢变得苍白:“章有义?”
章有义打量连鸳的穿戴,咬牙切齿道:“看起来你过的不错么,晚上还会做噩梦吗,会梦到我哥吗?”
连鸳冷冷道:“他应该去投胎了,没梦到过。”
还想说一句,是章有仁活该。
但左萱在这儿,他不想激怒这些人,至少现在不想。
只是两年前的连鸳像一只衰弱的困兽,身体上是,精神上也是,如今的连鸳到底撑起了骨架,丰润了灵魂,尖刻变成了事不关己的评判。
这其实更激怒了章有义。
连鸳最后是自愿被章有义带走的。
他不走,疯魔了的章有义便要动刀,而左萱捂着肚子,说她怀孕了。
怀孕的人很脆弱,不说磕磕碰碰,轻微惊吓都会受伤害。
连鸳不敢赌。
看着左萱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小巷子,没嘱咐什么,他了解左聿明他们的力量,只要左萱说一句他被带走,肯定会来救他。
但他并不知道,左萱走出小巷子就慢悠悠的进了一家奶茶店。
她取暖,要了杯奶茶,懒洋洋的打游戏。
金全一直在暗中注视着这一切,他身上有能收听到左萱一切动静的设备,坐在左萱对面:“他是个好人。”
左萱不以为意:“身上背着人命的好人?”
金全:“他会出事!”
左萱烦躁的扔掉手机。
周围没人,她便并不克制音量:“不是你说那些小混混胆子不大,杀只鸡都不敢?摸两把亲两口,哪怕真睡了,都是男人,又不损失什么。”
金全忍不住大声强调:“我不知道他们有仇!”
左萱一只手摸上肚子,嗔怪:“你吓到宝宝了……”
见金全脸色实在难看,这才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去年开始他再没有和谁接触,我以为是收了心,没想到这次居然认真了,做饭、拍照、还住同一栋楼,明天是不是就要宣布我有个男嫂子?明天早上,明天早上你去接人,这总行了吧?”
金全看了看左萱手包着的腰腹处,最终没再说什么。
与此同时,
被捆着双手的连鸳挨了不知道几拳还是几脚,扔在面包车的车座上,雪白的羽绒服脏兮兮,里面粉色的毛衣领口也被扯歪。
身上好几处都很疼。
连鸳觉得他最近真是娇气了,以前那才叫疼,现在这么点疼竟然也忍不住龇牙咧嘴了。
默默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只觉前几天的热闹是一场梦。
直到到城外一处荒僻的公墓。
连鸳被压在公墓前下跪。
章有义按着他的脖颈磕头:“我哥他说想你了,我就总琢磨着带你来,可惜当初被你跑了。今儿啊,总算圆梦了……”
第65章
墓地零星有几个路灯,但这种远离城市的地方,黑夜占据了上风。
连鸳不知道章有义弟兄竟然是安市人,朦胧的灯光只能看到墓碑的大致轮廓,看不清上面人的照片。
但他记得章有仁长什么样。
瘦瘦高高,比他大几岁,很斯文,面善。
见到章有仁是晚上。
那天上午养父母说要在外面吃中饭,会有人开车去接他,让他根据车牌号上车就行了。
连鸳受宠若惊。
距离他在肖家父母面前公开出柜有段日子,他不被待见很久了,出去也到处是奇异且鄙夷的眼神。
家里则完全把他当隐形人,碗筷都是分开的,像他是什么传染病人。
也就最近养兄回来,气氛热闹了很多。
虽然这热闹很明显将他排除在外,但连鸳还是松了口气。
重新洗了脸,踌躇了一会儿又换上更得体的衣服,还在镜子前练习了一下表情,免得太僵硬不讨喜。
在家里没人和他说话。
他感觉嗓子怪怪的,脸色也怪怪的,反正很难看。
连鸳上了车,车里已经有两个男人,一个在驾驶位,一个在后座。
都是年轻人。
驾驶位的男人透过后视镜看他,眼神很奇怪,也让人有些不舒服。
连鸳猜测他是个变态的事司机也知道,移开眼去看窗外。
后来又上来一个人,连鸳被夹在后座的中间,这让人很不舒服,想换到没人坐的副驾驶,想想又算了。
或许因为司机的眼神,或许他忍受不舒服已经成为了本能。
车开离了连鸳所在的城市,一直到晚上,到了一个偏僻且戒备森严的建筑,门头白底黑痕的四个大字:“矫正学校”。
连鸳知道矫正的什么,矫正他这种喜欢同性的人。
路上知道的。
在车越开越偏时他试图下车,被阻拦,被胁迫,也被告知他养父母签了合同交了钱送他来这里,他们接走他,合理合法。
连鸳上过大学,听说过类似的地方,但他跑不了。
楼前面平地上开的大灯。
有人在训话。
同一天送来好几个人,有个人逃跑被抓住,保安们拳打脚踢,肆无忌惮。
连鸳看的心底发寒,但比可能被拳打脚踢更让他难过的是被骗到这里,养父母的参与让他委屈又愤怒。
章有仁就是这时候凑过来的。
他说自己来这里几个月了,表现良好,再过几个月就能离开。
连鸳因此知道了一些事。
比如最好装乖,比如逃跑被抓回来会被打的很惨,比如会有电击治疗,让他们看同性的那种片子,机器检测到反应就会开启电击。
连鸳从来不会因为看片有反应,只觉得里面的人很丑,场景或者情节漏洞百出,让人作呕,因此从没被电击过。
不过这都是后话。
连鸳不太会和人相处,反映到外面就是看着冷冷的,不好相处,但其实心里记住了章有仁,后来的一段时间他谁都不太理会,唯独章有仁说话会耐心听几句。
那时候的章有仁在连鸳眼里,是个文质彬彬的大好人。
但这个地方没有好人,就是有,环境也会矫正这种不合时宜的“错误”。
混得好的都是同流合污的人。
连鸳撞见了章有仁和治疗师朱丘在卫生间亲密。
很直白的画面。
他看了几秒,确认章有仁不是被迫就退了出去。
章有仁找机会和连鸳说话,告诉连鸳这就是最快出去的方式,说他可以给连鸳介绍更好的治疗师,能保护连鸳的治疗师。
连鸳过的不好,治疗的和被治疗的,骚扰他的人很多。
他开始学会打架。
打不了的就鱼死网破,他是鱼,也是网。
跳过楼,可惜是二楼,楼下还有垫子,脚都没崴。
也被好几个人捆住过手脚,挣扎到吐血。
强迫他的人被血糊了一脸,惊骇的退开了。
有次被下药,昏迷前说了一句:“无所谓收不收尸,告诉我爸妈,下辈子我不想遇到他们了。”
醒过来衣裳完好。
不论什么地方,闹出人命都是大事,尤其连鸳养父母一个是律师一个是护士,都是还算有点社会地位的人,治疗学校怕这样的人。
连鸳被换了单间,渐渐独来独往,没人和他说话,他变成了隐形的。
章有仁告诉他,除非他妥协,否则所有人在他面前都会变成哑巴。
连鸳很少开口。
冬天来了,他在地上画了个笑脸,看着看着就落泪,他知道不管身体正不正常,他的精神好像不正常了。
后来章有仁成了他的室友。
章有仁很自由,在学员中也有一定的权威,饮食和活动范围都相对很好,因为很得治疗师宠爱。
他有意无意的炫耀和引诱。
连鸳看出来了一些东西,比如章有仁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接近他,无所谓失不失望,他情绪平稳的像冬天灰蒙蒙的天。
章有仁承认了动机不纯,劝连鸳想开点。
连鸳告诉他,他看到过朱丘还和另外一个学员(被送来矫正的人在这里的称呼)纠缠不清,两人还嘲讽章有仁年老色衰。
他是好意。
连鸳觉得章有仁也病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他不想章有仁陷太深。
至于他自己。
不想被人碰倒不是什么贞洁之类的,只是潜意识想有条回头路,他有的东西太少了,能捍卫一点是一点。
劝告的结果是连鸳被痛骂了一顿。
章有仁疯狂辱骂连鸳,但之后却又和朱丘闹了矛盾,每天神神叨叨,说恨不得朱丘去死,他可以陪着一起死,这样朱丘就知道谁是最爱他的人。
连鸳没再管他,看着偶尔掠过天空的鸟,也想飞。
飞不起来。
他们不允许上三楼乃至更高的楼层。
不过变故很快就来了。
不知被关进来的哪一个闹事直接自杀,学员们群情激奋。
到处都很混乱。
连鸳住的偏僻,行动语言都很迟缓,也很冷漠,只在自己房间的窗户前看着。
忽然房门被推开。
是两个治疗师,其中一个是朱丘。
他们知道出了人命这里可能会被取缔,反正已经糟蹋了那么多人,不缺连鸳这一个。
这么久以来,连鸳是最好看最特别的一个,弄不到手始终不甘心。
连鸳用枕头里藏着的砖头打晕了一个治疗师。
章有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刀,他捅了朱丘很多刀,血流的满地都是。
觊觎连鸳的人很多,又有人来,都想趁乱做些什么。
看到这一幕吓呆了。
章有仁大声和连鸳说:“我不会让人伤害你,你出去后好好生活。”
他自尽了。
一刀扎在自己的脖子上,血溅到天花板,像泼了桶油漆一样多。
连鸳没什么感觉,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很癫狂。
他不信章有仁的话。
刚才章有仁在有人来之前,捧着朱丘的脸亲了又亲,说什么死也要死在一起,他是为情,但那个情不是连鸳。
连鸳想,章有仁可能还记得他说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所以不愿意承认他是为朱丘死的。
他无所谓,哪怕说人是他杀的呢。
后来警察就来了,再后来查清楚一切,他被释放。
没人来接他。
已经很晚了,雨丝粘稠,让人脑子也似乎浆糊一样。
后来差点滚到人家车轱辘底下。
连鸳想起左聿明,温暖的车,温文尔雅的人,他回到了文明社会,还遇到了一个好人。
不过这只是一刹那。
第二天早上,他被章有义堵在医院病房咒骂要给章有仁偿命。
连鸳看着他喧嚣又生动的脸,很想给他两刀,又想让他给自己两刀。
懒得说真相,反正也没人信。
他被尖利的语言激起了尖刻的一面,肆无忌惮的咒骂了回去,开始很生疏,后来骂的顺口,怨毒如恶鬼。
这就是连鸳和章有仁之间的全部了。
夜风呼啸,
连鸳看着墓碑轻轻笑了一声,后来实在忍不住,笑的满地打滚。
他手被绑在背后,身形扭曲。
想起雪地上画的那个笑脸,想起窗外飞过的鸟……
章有义被吓了一跳。
他的小弟们都躲在废弃的守墓人的房间取暖,这一片空荡荡只有连鸳的笑,感觉像鬼上身,让人寒毛直竖。
最后恨恨的踹了连鸳两脚,就要离开。
连鸳叫住他:“跑什么啊,不是想知道你哥怎么死的吗,我告诉你。”
他很羡慕章有仁。
虽然章有仁的一切乱糟糟的,但亲人惦记着他,死死惦记着,这让人羡慕,连带着看章有义也顺眼起来。
章有义当然知道他哥怎么死的,有目击证人,他哥是为了保护连鸳不被欺负才死的。
他哥在时,他嫌弃他是个变态。
不在了之后,记忆里却是从小到大会牵着他手,会塞糖给他,会塞零花钱给他的哥哥。
哪怕连鸳说一句对不起,这个男嫂子他也认。
可连鸳太猖狂了。
后来还跑了。
章有义耿耿于怀,怨气和仇恨积累到今天,已经无法排解。
如果不是杀人犯法,如果不是杀人确实很可怕,想想都打怵,他很想学古代的绿林好汉,直接将连鸳的脑袋献给他哥赔罪。
连鸳说了真相的后果是又被踹了两脚。
章有义气急败坏:“我哥都死了你还污蔑他!他是为你死的!什么和治疗师在一起,什么斯德什么殉情,你脑子坏了吧!”
黑乎乎的坟地,这下就剩连鸳一个了。
他冷静了点,缩起来,蹭了又蹭,终于把脑袋蹭进羽绒服的帽子里。
很可惜,也很后悔。
这件衣服还是孟放在专卖店买的,很贵,也很好穿,现在肯定脏的不能看了,他刚刚不该在地上打滚。
与此同时,连鸳家的房门被推开,也黑乎乎一片。
孟放摸索着按开灯:“鸳鸳?”
他穿的很得体,还喷了香水,丰神俊朗,为着参加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的寿宴。
现下中途离开。
三个人的群里消息一直在响。
周宗南被祖父拉着和老寿星寒暄,只能抽空问:“连鸳在家吗?”
今晚宴会的甜点不错,他拍了照给连鸳看,一直没等到连鸳回信,心里不安,和孟放说了几句。
毕竟连鸳从不会不回信息。
左聿明发现左萱失踪,正在偏厅安排人手寻找,一时抽不出空关注连鸳的事,也在群里问。
其实去连鸳家看看,安排个人就行,孟放不必亲自跑一趟,但他一晚上都不舒服,碰碎了酒杯,还无端心悸。
一百多平的地方,空荡的让人心慌。
这么晚了,连鸳会去哪里?
周五也许会去购物,吃点爱吃的东西,但都快十点了,怎么都该在家的……
第66章
孟放了解的连鸳生活方式很固定,吃什么,玩什么,去哪儿逛,什么时候逛,很少改变。
除非有变故。
比如有次在一家常去的店吃出头发,就换了另一家,原来的那家再也不会光顾。
有些小古板,很可爱。
孟放去小区监控室调监控,监控显示连鸳四点多出的门,再没回来。
监控扩大范围。
孟放脑海中有一条连鸳大概率会经过的路线,找了关系,监控到手很容易。
在距离小区两三百米的十字路口,孟放盯着监控上两个并肩往前的身影:“放大!”
半分钟后,孟放打电话给左聿明:“你妹在哪里?”
左聿明也正为这件事烦恼,左萱根本没有上飞机,而他现在,联系不到金全。
孟放:“你最好祈祷连鸳好好的!”
他知道左萱曾经干过些什么,但凡有人怀着别样的目的接近左聿明,那人必定会倒霉,出车祸、被骚扰被恐吓……
可惜两人拐进小巷子,那里没有监控,不知道后续发生了什么。
孟放不敢想连鸳会遭遇什么,但他知道,左萱是个疯子。
是他的错。
虽然担心左萱的存在,但自以为左萱人在国外,而连鸳对左聿明并没什么别的感情。
都是他的错……
孟放从左聿明这儿要了金全和左萱的身份信息,吩咐底下人搜索全城酒店入住记录,重点是连鸳家所在的区。
他想,左萱才做了坏事,肯定不敢泄露行踪。
所以尽管左聿明在安市有很多房产,但左萱绝对不会去。
半小时后,孟放接到电话,从监控室的沙发上猛的站起。
小心翼翼等在边上的安保人员被吓了一跳。
但这位在安保人员眼里非富即贵气势非常的年轻男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他几乎火燎眉毛一样冲出去,开门太猛,手还被门边狠狠砸了一下。
孟放冲入夜风,开车没几分钟就到了自家旗下的酒店。
经理等在门口:“孟总,人是晚上七点五十分入住,一男一女,女的原本想要总统套,男的做主订了次一等的房间。”
电梯上行。
孟放看到电梯壁上映出的自己,还有安静站在他身边的连鸳。
他眨眼,连鸳不见了。
孟放深吸一口气,大步迈出电梯。
经理大气不敢出的跟在后面,递上备用房卡时并不情愿:“孟总,私自进入客人房间,这不合规矩……”
孟放:“他们不是客人,是绑架犯,听我吩咐再报警。”
经理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挡在孟放前面:“那个男的看着很不好惹,要不然还是先报警?”
如果孟放在他这儿出事……不敢想,不敢想。
孟放推开他:“闹大了影响酒店声誉,我心里有数,再多说一个字,明天你就准备递辞呈。”
时间宝贵,他不想节外生枝。
经理不敢再说。
孟放确认房间开了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左萱,还有站在窗户边的金全。
金全认得孟放,也知道孟放和连鸳有过一段,顿时一个激灵。
左萱紧张了一瞬,很快乖巧的站起来:“孟大哥,你怎么来了?”
她实在长的好看,又有礼貌,此刻看着完全是个不谙世事人畜无害的漂亮小姑娘。
孟放示意经理出去,反锁上门的:“连鸳在哪里?”
左萱眨眼:“连……鸳,他是谁?”
孟放没有再问,在金全来不及反应时已经过去,将左萱扯过来以标准的擒拿姿势按在地毯上。
金全吓出一身冷汗:“孟总,左萱她……”
孟放干脆利落的卸掉左萱一条胳膊:“人在哪?左萱,连鸳是我的人,不是你哥的,你胡闹到你哥头上我无所谓,但我的人要是擦破一点皮,你哥也保不了你。”
左萱惨叫一身,冷汗涔涔。
她印象中的孟放长的好地位高,但话不多,是个很标准的少言寡语稳重成熟的华国男人,再就没别的了。
唯一不高兴的是孟放对她很冷淡。
明明很多男人看到她的脸或者知道她的家世,都很殷勤。
左萱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下手这么狠辣,她素来有反骨,梗着道:“我不说,你动我,我哥不会放过你的!”
下一瞬左萱另一条胳膊也被卸了。
孟放将她丢在地上:“你错了,连鸳要是出事,你哥也跑不了。”
他一向不耐烦左聿明在家事上优柔寡断的做事风格,但这种事也不好置喙,只是已经料到将来左聿明的眷属必然会遭殃。
没想到遭殃的是连鸳。
此刻不要说左萱,便是左聿明在这儿,孟放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动手。
金全再忍不住:“孟总,高抬贵手……她……小姐她怀孕了。”
孟放盯视他:“你的?”
金全一张脸红了白白了又红,手足无措:“她是个女孩子,还是左总的亲妹妹……”
他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孟放像一块冰冷的石头,那双眼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就是金全这样做过雇佣兵,手上有过人命的人,都不由胆寒。
金全的神情已经告诉孟放某些事的答案。
孟放冷冷道:“一个人的好坏不分男女,你来说,连鸳在哪儿,或者我先让你的孽种赎罪。”
左萱喊道:“不准说!”
孟放抬脚踩在左萱背上,侧颜冷冽凶残。
他之所以一开始没有问金全,而是直接冲着左萱去,就是知道左聿明能给左萱的人必定不吃严刑逼供这一套。
但人怎么会没有软肋,如今金全的软肋明晃晃的。
金全怕左萱出事,也怕孩子有事情,左萱身体一向不怎么好,而孟放进门就能卸人胳膊,那一脚下去,左萱绝对承受不起。
他不知道章有义他们在哪儿,但他有联系方式。
和人电联说明天要离开,给对方拿现金过去,因此要到定位。
孟放并不担心左萱和金全会跑,事情已经败露,金全不会再让左萱胡闹,而左萱,估计会等着左聿明收拾残局。
他让经理该干嘛干嘛去,直接下楼。
夜色深沉,越野车撕开寒风一路出城,冲着偏僻的墓地呼啸而去。
手机一直在响。
孟放看了眼,不管是左聿明还是周宗南的,都没回复,一秒钟都不想浪费。
守墓人的房间,章有义一伙人正在打牌,章有义刻意不去想连鸳的话,打牌打的十分投入。
有小弟看窗外:“大哥,下雪了,那小白脸丢在外面,不会冻死吧?”
章有义也有些担心,佯装不在乎道:“十二点老子去把他带回来,明天接着跪,明早刚子去买大红衣服,我哥死了他也是我哥的人,等拜了天地,哥儿几个再拿钱走路。”
几个小弟对视一眼,知道雇主在送现金过来的路上,都很兴奋,齐齐答应了。
有两个不甘心的舔舔唇。
本来原定计划是好好享受享受,虽然男人和男人他们没来过,但看过小白脸的照片就又觉得男人也没关系。
没想到小白脸还是个辜负了他们大哥的大哥的渣男,倒不好下手。
算了,反正有钱拿。
一伙人吵吵嚷嚷,忽然听到外面汽车的声音,都兴奋的出门去看。
就见雪地里极高大的一辆车,还有下车的那个打扮的像参加舞会,但气势和神情都格外骇人的男人。
那人阴沉沉的问:“连鸳在哪里?”
后来是棍棒声、打斗声,还有人痛呼的声音,但这里离真正的墓地有些距离,声音传过去也并不明显。
小混混们原本仗着人多,没想到来人下手这么黑,还是个练家子,又完全是拼命的架势,更加抵挡不住,很快躺了一地。
孟放掐着章有义的脖子:“连鸳在哪里?”
章有义被按在地上,心头对这个犹如恶鬼的男人畏惧极了,但还是嘶声道:“不!知!道!”
孟放随手摸过个棍子敲在章有义的手腕上,骨头碎裂的声音脆弱又让人牙酸,面无表情的问:“连鸳在哪里?”
这样问了两遍,章有义就招了。
孟放看向不远处黑漆漆的墓地,雪落在他脸上和脖颈,寒意从心头蹿到四肢百骸。
大雪茫茫,
有雪花落在连鸳的睫毛上,不过连鸳没什么感觉,他身上已经落了很厚的雪。
最开始很冷,现在是麻木的疼。
也许一会儿疼也没有了。
连鸳这会儿已经不想着谁来救他了。
他这样可够狼狈的,如果有人来,还会知道他过去的事,那就更狼狈了。
就这么过去,人死灯灭万事休,那也挺好。
有了这样的念头,连鸳倒有闲心想过去的事。
走马观花的影像。
不过糟糕的肯定不去想。
想到武连庆那张大脸,疏阔英气:“兄弟,有什么想不开的是一顿烧烤不能解决的?没有就两顿!”
想到热情的武嫂和羞涩的萱萱。
他原本想着过年时请他们一家人去高档的饭店好好吃一顿,以期来年更好。
也想孟放西装革履眉目英挺的样子。
虽然他们的关系开始的不正当,但结束的倒还和睦,还成朋友了,没有人像孟放那样给他做过那么多顿饭,还给他买那么多衣服。
还有周宗南和左聿明,他的朋友们。
连鸳想起这些特别好的人,特别好的时光,很想笑一笑,但他哪里都僵硬了,连最简单的弯一弯嘴唇都做不到。
又想大海。
可惜最后也不知道大海什么样,海水摸起来会和河水一样吗?
连鸳又很庆幸,幸亏他并没有会因为他的死痛彻心扉的亲人,这样很好。
他看了看模糊的墓碑。
脸都冻僵了,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心底说:“总之,还是要多谢你。”
那天如果不是章有仁冲进来捅了朱丘很多刀,他在搏斗时脑袋撞到了墙,晕乎乎的,可能不是朱丘的对手,也许会被侮辱。
连鸳感觉头发丝都冻住了,不过思维却很飘忽,并不受什么束缚。
好像忽然被抱起来了。
被小心翼翼的抱着,拂去了身上的雪,那人还叫他,声音颤巍巍的:“鸳鸳……”
连鸳觉得可能是幻觉,脸上凉凉的,大概雪化掉了。
其实不是雪化掉了。
是孟放的眼泪掉在了他脸上。
孟放流着泪,他从来不知道人的眼泪可以这么多,会不受控制汹涌而至。
他抱起连鸳。
大雪纷飞,无数墓碑在昏暗的灯光下注视着他。
孟放感到毛骨悚然。
他不怕墓碑,哪怕墓地此刻出现鬼怪,但他的确害怕极了,脸贴在连鸳冰凉的脸颊上:“求你了,鸳鸳,和我说句话……”
是他来迟了吗?
第67章
孟放贴过来时,连鸳的脸感觉到一种刺痛,他想,他大概是冻坏了。
但他认出了孟放。
灯光昏暗,视线也模糊,但连鸳过去二十三年的岁月,再没有和谁像和孟放一样亲密过,尤其在昏暗中。
他认得孟放的轮廓,眨了下眼。
孟放看到了,骤然有种溺水的人被拽出水面的感觉,喉管莫名的刺激让他剧烈咳嗽。
他抱着连鸳的手臂十分紧。
连鸳就也随着他的咳嗽一抖一抖,心里想,咳嗽还没好呢。
孟放抱着连鸳离开墓地,一边和他说话:“没事了,我带你去医院,你别睡。”
车还停在守墓人的房子那里。
地上横七竖八扔着棍棒、铁锹之类,那些小混混包括那辆面包车,都不见了。
孟放扫了一眼,确保没人偷袭,心头戾气涌动。
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
他会找到他们,一个都不漏的找到,抓起来,让他们十倍百倍的偿还连鸳受的罪。
孟放将连鸳抱上副驾驶,给他系上安全带,额头和连鸳的贴了贴,心神稍安。
车里灯亮着,他看到连鸳的样子。
一头一脸的灰,干的湿的都有,脸上还有伤,衣服已经分辨不出颜色,有很多脚印,雪混着泥土,泥泞不堪。
孟放抹了抹连鸳脸上的灰,眼眶又红了。
车子重新驶入黑夜。
孟放把暖风开到最大,大到他一直在冒汗,偶尔减速摸摸连鸳的手或者脸,还是冰凉凉的。
到医院已经凌晨两点。
孟放提前打过招呼,医护人员已经就位。
他不肯把连鸳放上担架,一直抱着人到手术室门口,连鸳这时候又很热,发起高烧,冷不丁就会打哆嗦。
医院的院长认识孟放,但没见过孟放这么狼狈又焦躁。
眼看着连鸳被推进手术室,孟放攥住院长的胳膊:“他受了伤,还受了很久的冻,尽全力治疗,尽全力!”
这些话孟放在路上打电话交代过,院长连连点头。
他不敢打断,尤其孟放眼睛猩红,身上又是土又是血,像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看上去也是需要进手术室的人。
院长保证会全力医治。
进手术室洗手时又吩咐人去看孟放:“最好拍个片子,就怕有内脏出血,还有他的手……”
手背那么一大片淤青,他看着都疼,孟放没感觉吗?
孟放没感觉,他靠着医院的墙壁,很想抽支烟,但好像又什么都不想。
没资格进手术室的副主任说要给孟放处理手上的伤口,被不耐烦打发了,他心里空茫茫,眼前总晃动着连鸳蜷在雪地里的样子。
看了眼手背,不记得什么时候受的伤。
周宗南和左聿明就是这时候来的,两人都满脸焦急。
左聿明更多了几分愧悔,他后来找去了酒店,听了左萱的狡辩和金全的认错,金全说左萱怀孕了。
至此一切分明。
他迫切想要做些什么。
比如将左萱关起来,孩子当然不能要,还有金全,国外和国内环境不同,处理方案会更暴力一些。
但首先是连鸳怎么样了。
孟放教训那些小混混下了死手,只是五六个成年男人打架虽然没有章法,但杀伤力并不低。
他太着急,手下人没人赶上他的速度,算是单枪匹马过了这一遭。
也受了伤,又是在雪地里。
现在医院整洁的环境明亮的光线下,整个人看着像被围殴了一顿,形容惨淡。
周宗南和左聿明吓了一跳,都围过来。
几秒钟后,砰的一声,还有医护人员的惊呼。
孟放一拳将左聿明砸倒在地,他是个练家子,心中又大恨,此刻一点都没留手,左聿明几乎嘴角立即渗出了血。
周宗南呆立在原地,扶也不好,不扶也不好,心头不好的预感更重:“连鸳他……”
孟放不想说,摇了摇头,看着左聿明的眼神却很森冷:“蓄意绑架,还有以前那些烂事,一桩桩一件件,一起算。我要她能关多久就关多久,哪怕牢底坐穿!”
左聿明没有说话,爬起来,安静的等在一旁。
四个小时后,连鸳被推出手术室。
他已经换了干净的病号服。
衣服越干净,脸上手上脖颈上各种磕碰或打击伤就越明显,像一副恬淡温暖的画被泼了墨被揉皱被肆意毁损。
周宗南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移开眼。
孟放通红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小心翼翼捧住连鸳的手,像捧着易散的云彩。
连鸳早上烧降了下去,中午醒过来。
又是医院。
想起那次从医院醒过来的时候,干净的病房,温柔的医护,让人犹如置身天堂。
但这一次好像没那种感觉了。
连鸳也不知道具体怎么了,但看什么都好像没什么趣味。
身上很疼,手指也疼。
抬手看了看,手指头都青紫肿胀,想起来好像被章有义踩过好几脚,故意捻着踩……
孟放在隔壁打电话,那伙人已经被他的人找到并关了起来,私人审讯不能耽搁太长时间,回头得尽快送去公安局。
但审讯的资料却触目惊心。
戒同所、命案,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连鸳在那里被关了半年多。
他小心呵护的人,曾经被骗到偏僻又混乱的地方,像犯人一样被关起来过……
来不及心痛,护士告诉他人醒了。
孟放过去,就看到安静躺在那里的连鸳。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
几秒钟后连鸳眨了下眼,嘴巴忍不住抿了抿,努力的偏过头去不去看孟放。
太丢脸了。
现在孟放都知道了吧。
知道他过去乱七八糟的生活,或许还知道章有仁给他“殉情”,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事。
连鸳不想让孟放知道这些,包括武连庆、周宗南和左聿明他们。
原本以为换了个城市就清白了。
可是现在一切都打回原形。
不论是鄙夷还是可怜,连鸳都不想面对,他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睡个天昏地暗。
孟放来到了床边,目光是那样关切和心痛。
连鸳不好再回避,他知道昨晚是孟放救了他,垂着眼小声和他说话,声音嘶哑:“谢谢。”
孟放蹲在床边,这样就能和连鸳平视:“不谢,我去的太晚了,对不起。”
连鸳摇摇头:“不晚。”
以前都没人管他的,现在有人管他,他怎么还会嫌东嫌西,更不要说安市那么大,他是突然被带走。
忽然想起左萱,担忧问:“她没事吧?她怀孕了……”
孟放早已知道前因后果,犹豫了一下告诉连鸳真相,总比回头警察询问猝不及防要好。
连鸳没说话,他总是不太明白有些人,总是做错事信错人。
孟放低声道:“不是你的错,你做的很好。”
他从金全那里知道了全部,比如连鸳毫不犹豫的保护左萱,在知道左萱怀孕后束手待擒。
连鸳困了,又睡了过去。
后续的事说复杂也复杂,但孟放能处理的都处理了。
到连鸳这儿,除了养病就是接受过两次警察的笔录,他说了所能知道的,其他时候话很少。
并且试图出院。
但这里的医护人员很负责,他只是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儿,孟放就出现了。
连鸳总感觉孟放好像什么地方变了,具体形容不出来 ,就是莫名让他觉得自己娇贵了很多,需要很多照顾。
孟放没有告诉连鸳,短短一周,他已经了解全部。
他调取了戒同所相关的影像资料。
那里到处都是监控,很容易捕捉到很多个连鸳,瘦削的,沉默的,形单影只的。
还有被围攻,遭受殴打反击的。
孟放时常失眠,偶尔睡着就会梦到自己无能为力旁观连鸳受欺负,他救不了他。
大概他的目光太明显,也许也是瘦的太明显。
连鸳主动提:“你都知道了?”
孟放僵住,谁愿意被提起过去遭受的苦难呢,尤其连鸳过的真是太苦了。
连鸳笑了笑:“没事,都过去了,我都好了。”
孟放看到连鸳眼睛里的平淡和疏远,他没有拆穿他,只是每天尽量都在医院。
其他人都被他挡在外面,包括左聿明和周宗南。
他从来没有这么霸道过,但现在的连鸳真的不适合见外人。
孟放在影像资料看过连鸳站在窗户边的样子,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现在连鸳腿受伤站不多久,但会呆呆看着天空。
孟放熟悉这种呆怔和空茫,他很害怕,小心翼翼的藏着这种害怕。
第九天,孟放带来了一份录音。
他虽然每天在医院,但每天都会下达很多指令,有钱能使鬼推磨,而孟放手下有一整个精干的团队。
录音是当初戒同所的一些人的:
“连鸳啊,骨头很硬 ,谁都没占到他什么便宜。”
“他人挺好的,我被欺负他还拉过一把,要不然那次我肯定腿就断了。”
“连鸳有点傻,竟然不知道章有仁在利用他,章有仁是老手了,曾经献过好几个漂亮的男生给上面……就是治疗师或者管理人员,但连鸳怎么接近都不肯就范,章有仁都没脾气了。”
“我不信章有仁为了救连鸳死的,他和猪八戒(朱丘的外号)一直黏黏糊糊,猪八戒有好几个相好,章有仁时常争风吃醋,只在连鸳面前装好人。他们一定是情杀,和连鸳没关系。”
“连鸳就是神仙肉,可惜那些人谁也没吃到,想想就让人心里痛快。”
“……”
连鸳一点一点的听。
他听不出这些声音是谁的,但有几个声音很熟悉,还有这些议论,听着听着心态就平复很多了。
这让他不再总是躲避孟放的眼神,孟放知道这些事了,但他原来不是很糟糕,对吗?
孟放看着连鸳还有些畏缩的眼神,心头大恸。
摸了摸他的脑袋:“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勇敢,还要聪明,他们虽然人多势众,但一点都没有占到便宜,鸳鸳,你很厉害。”
连鸳被夸的不好意思,尤其孟放夸的很真挚,不太熟练的回复:“也还……也还好吧。”
他脸上的印记褪了很多。
不好意思的扑闪着睫毛,露出一些孩子似的纯真。
孟放问他的意见:“章有义当初误会了,现在真相就在这里,他来道歉,你要见一见吗?”
法律角度,他只会想尽办法让章有义有多重判多重。
物尽其用,他还想让连鸳的心理负担能少一些是一些,但是等人判了就不好再带来给连鸳。
连鸳点点头。
等在外面的章有义被带进来,他戴着手铐,身边跟着一个警察,但看到孟放的一瞬间还是不由瑟缩。
看到连鸳,章有义没了那天的愤恨,脸通红,磕磕绊绊的道歉,最后还说一句“好汉做事好汉当。”
连鸳没有说话,没提原谅的事,只是让他离开。
但他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坐起来,靠在孟放给他垫好的枕头上问:“他会怎么处理?”
孟放想了想道:“不知道,看会怎么判吧,绑架应当会判个几年,要不要……”
他眉宇低沉,眼眸幽深。
连鸳连忙道:“该怎么判怎么判,你不要掺和。”
他怕影响孟放。
不放心的明说:“犯法的事你不要干。”
孟放就老老实实的点点头,像一只驯服的猛兽,但其实早就定好了的,不止是绑架,大雪天把人扔在外面,这是蓄意谋杀。
绑架和谋杀是两回事。
如果他再去晚一些,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有那么多消息渠道……
还有那些帮凶,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过这种事就不需要连鸳知道了,虽然很多人怕他,但孟放不想连鸳也害怕他。
孟放不敢去想如果,但他清楚的知道,权势地位有多重要,他不会放手,他有太多想要精心呵护的人。
第十二天是连鸳出院的日子。
连鸳最开始会做噩梦,后来每天喝安神的汤,睡眠倒越来越好。
这天睡醒是八点半。
记得昨天护士说早上还有一组点滴要打。
但睁开眼视线所及,却是一片花海,他这间倒不像病房像花店,很漂亮。
连鸳坐起来,四下看。
孟放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他手背上的淤痕还没散,但特意收拾过,从花丛中走来十分耀眼夺目,完全是丰神俊朗四个字的具象化。
手里捧着花骨朵很大的玫瑰。
进来后他关上门。
连鸳呆呆看着,直到孟放在他面前单膝跪地。
孟放把花给连鸳,跪着距离有些远,他问连鸳:“能不能抱一抱,庆祝你出院。”
连鸳松了口气,原来是庆祝他出院,玫瑰花的含义大众都知道,他被吓了一跳。
他抬手。
也确实应该给孟放一个拥抱。
他们非亲非故,孟放这样的照顾让连鸳都不知该怎么报答。
两人拥在一起。
孟放紧紧的抱着连鸳:“鸳鸳,有一句话我一直不敢说,但我不愿意将你交给别人了,谁都不行,我只放心我自己。我喜欢你,见你的第一面就喜欢,我对你一见钟情。我们在一起好吗?我会是一个很好的男朋友,我会照顾好你,照顾你一生一世。”
他颤抖着说出自己的爱意,并愿意为此付出全部。
不止是男朋友,孟放从来不做没结果的事。
既然开了口,他不会和除连鸳之外的任何人结婚,他会负责连鸳的全部 ,负责一辈子。
这很难,会有很多阻力,但这部分不需要连鸳操心。
孟放觉得比这更难的是连鸳在他看不到捞不着的地方,让他提心吊胆甚至鞭长莫及,他想给连鸳最安全的环境,最大的自由,他想他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他在连鸳鬓角落下一个吻:“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第68章
连鸳听过很多表白,有男有女,但没有谁像孟放这样说一大串话,喜欢、一见钟情、一生一世,每一句都很有分量。
有一点惊讶,但他的情绪更多是平淡的像白开水。
脑海里最深的印象倒是模糊不清的黑夜,无数静默矗立的墓碑,还有雪落在脸上的簌凉。
像是疲惫,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连鸳拍了拍孟放的背:“和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倒霉。”
心里清楚,他遭遇的一切无非是命不好,还有他自己不太聪明,判断力不行等等。
反而是孟放,尽心尽力照看他。
连鸳努力提起一点调侃:“你这个人,看着可厉害了,其实心很软,看我可怜是不是?我现在有好几百万的存款,还有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好着呢。”
然后就感觉孟放把他抱的更紧了:“不是可怜,我就是喜欢你。”
这时候的孟放虽然好大一个人,但连鸳却觉得他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执拗。
此刻的连鸳看什么都宽容又平和,是一种很无所谓的包容。
情绪波动不大,人就从容。
瞎聊天一样说起听到孟放说腻了的事,没提周宗南,说他无意间听到的:“我这样的,十个八个都很好找,这种玩笑以后不要再开了。”
孟放松开了连鸳,但还握着连鸳的手。
懊恼道:“好像是说过,那不是真心话,那时候我……我怕了,我没有喜欢过谁,没什么经验……”
在很多方面,他其实也是个很普通的男人。
胆怯、犹疑、很多负面的东西他也有,包括社会压力导致的退缩。
连鸳看孟放这样真诚,倒有些相信孟放是真的喜欢他了。
他喜欢孟放吗?
答案是肯定的。
但那好像不是纯粹的喜欢。
是一种渴望成为对方的欣赏和羡慕,当然也有对人家美色和财力的觊觎,还有孟放本身很好让人可以依靠信赖的亲近。
太复杂了,连鸳不想细细分辨,不过总的来说他亏欠孟放很多。
谁家金主或者说前金主,又给钱又出力,分开了还跑前跑后,为了救你大晚上弄的一身的伤。
这样反倒不好意思拒绝。
但连鸳现在的状态,什么不好意思,什么羞涩,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很淡了。
包括孟放偷摸的握着他的手。
这不重要。
随便他握着,认真的看着孟放:“对不起啊,我不喜欢你。”
这未免忘恩负义。
毕竟孟放手背上的伤还明晃晃,病房像套房一样,不论护士还是医生都把他当大熊猫看,查房的都是院长和科室大主任。
这种待遇全是因为孟放,还有每天不重样的补汤。
连鸳沉默了一会儿。
孟放表白时紧张又沉重,这种沉重是一种甜蜜的责任,他知道会面对什么,并且充满斗志。
但连鸳这样清楚明白的回答,让人心头哇凉。
原来真的不喜欢他。
一颗滚烫的心就这么不上不下的悬着,还是悬在大冬天室外的那种感觉。
看连鸳似乎还有话说,孟放也不敢出声,说不准是大喘气了,再等等。
度日如年的等。
连鸳没注意孟放的紧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左思右想。
他倒有两个钱,还是孟放给的,再就身无长物。
也……不一定?
有孟放大概会感兴趣的。
连鸳坐直了些,最近他没什么胃口,瘦了很多,但不严重的外伤都养的差不多,脸上倒已经能看了。
便和蔼的给出建议:“不然我们再睡几次?不收钱。”
孟放一口气梗在胸口,眼睛骤然一酸,视线就模糊了一下,气道:“能睡一辈子吗?”
连鸳想了想:“恐怕不行,最多……最多……三个月。”
孟放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会栽在连鸳身上,当初提什么合约,直接追到手,连鸳一看就是死缠烂打能到手的那种。
结果现在,连鸳以身相许的倒很很熟练。
嘴硬道:“那就从现在开始!”
连鸳觉得没什么问题,解开了一颗扣子,想了想又先躺下了,十分有服务意识的问:“你脱还是我自己脱?”
倒不是他想偷懒,孟放有个一点点扒他衣服的习惯,扒一点亲半天,像拆礼物。
孟放头一侧不知哪根神经一跳一跳的疼。
最近他总在医院,但孟氏的工作一点儿没少,趁着连鸳睡着加班加点,还有其他一些事,连鸳的官司,兄弟们的试探,外面的窥视……
一大堆,人连轴转,劳心劳力,一时招架不住。
气馁的将脑袋蹭连鸳颈窝:“我没那么禽兽,这次不成功那我下次努力,鸳鸳,我是真喜欢你。”
为着今天早上,他六点就起床拾掇自己了,还理了发。
本来头发茬就硬,扎人。
连鸳侧了侧脑袋,没有推开他,顺了顺孟放的脊背:“不要胡闹了,以后你结婚,我给你随个大红包。”
孟放不吭声,就这么躲在连鸳肩颈这里,默默的抗议。
连鸳没再说话,望着窗外瓦蓝的天空,静默的看了一会儿,推了推孟放:“还有一组液体要输,我也饿了……”
中午连鸳被孟放送回了家。
孟放想带连鸳去专门准备的别墅,环境好也安全,这小区安保和服务都还可以,只是住户多了难免不方便。
非常时期,到底不是最佳选择。
连鸳不想去,保证最近不会出门,一切需求都从线上解决,抱着抱枕蜷在沙发上不动了。
他现在反应迟钝了很多。
冷不丁就能盯着一个地方看很久,感觉心跳也缓慢。
不想去不熟悉的地方。
孟放坐在连鸳身边,温声道:“不想去就不去,书房再添张床的事。”
连鸳没说话。
他不想孟放在这里,但孟放说这次的事动静不小,不论因为孟放自己还是因为左萱,很多人都蠢蠢欲动。
连鸳谁都不想见,也怕见,只能随便他。
下午床就送到了。
连鸳听到门铃响就去了卧室,关上门,当自己不存在。
不久后孟放敲门,连鸳懒得说话,在孟放说他再不说话他就直接进来后,也没吭声。
孟放推开门,连鸳站在窗户边。
八楼,不算很高。
但孟放还是心头一跳,拉着连鸳去沙发上:“刚出院身体肯定虚,再躺一躺,我去做饭,想吃什么?”
连鸳不愿意再麻烦他,尤其孟放表白了,就更不能麻烦:“外卖。”
孟放呼噜他脑袋:“我不爱吃那玩意儿,我要做饭,我爱做饭,带你一口,赏个脸?”
连鸳觉得他好烦:“随便。”
孟放就麻利的去厨房了,大高个儿,系了围裙还透过玻璃看连鸳,在连鸳看过去时抬了抬下颌。
连鸳叹口气,转开了目光。
晚饭后门铃响。
孟放从猫眼看了看了,是周宗南和左聿明,没有立即开门,问连鸳要不要放人进来。
连鸳眉头皱起来。
孟放连忙道:“你身体不好,现在说太多话不利于恢复,我让他们过几天再来,都是朋友,他们不会介意。”
连鸳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
孟放就去厨房打电话了,过了会儿门口的人就走了。
连鸳有些愧疚,他的手机在那天晚上就被踩碎了,新手机是孟放拿来的,社交账号一直没登录。
这会儿就摸出来重新登录。
弹出来很多消息,都是左聿明和周宗南发的,从那天晚上的寻找到后来问他好不好之类,关切的意思很浓。
连鸳回复周宗南:[我没事,之前手机坏了,放心]。
回复左聿明:[我没事,左萱的事我不怪你,真的,放心]。
周宗南和左聿明自从连鸳出手术室就没见过他了,一直以为人是被孟放禁了网,猛的收到信息,立即回复信息。
聊天框弹出好几条信息。
连鸳看了一会儿,分别回复说他挺好的,孟放很照顾他。
其他的也不知道说什么。
对面很快又发了好几条,手机一直提示有新消息。
他觉得烦,匆忙设置了消息免打扰,终于松了一口气。
过了会儿又登录网站,。
这段时间他断更了,评论区有催更找他的,有担心他安全让他说句话的,也有说他放鸽子咒骂的。
连鸳解释说出了个意外,在住院,还有就是这篇文无限期停更。
做完这些就很累了。
孟放在拖地,这几天家里没人,明明窗户关的也严实,就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浮灰。
他还换了两个卧室的四件套。
看连鸳不玩手机了,从兜里掏出个锦袋递过去:“玩这个,手心里转一转,舒筋活血。”
这是连鸳那颗夜明珠。
连鸳才发现他换了睡衣,淡蓝色的布料,上面还有银纹若隐若现,看上去很温文。
可他家里没有孟放的东西了。
不太明白,但也懒得问。
孟放凑过去让连鸳摸:“送床的时候让他们顺便带来的,这料子我从小就喜欢,你摸摸,我也给你带了两套,喜欢的话就换上。”
连鸳下意识抬手,要收回去时被孟放攥住凑到了衣角上。
是挺好摸的。
有点凉,又很绵软,看上去却又是绸缎的感觉,有种低调的华贵。
孟放看他不排斥,就道:“放你床上了,浴袍也洗好烘干了,一会儿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他手里还攥着拖布,就要继续忙。
这个家每一寸他都熟悉,收拾起来完全停不下来,也乐意在连鸳眼前晃。
连鸳拽住他的衣服。
孟放立即回过头:“想吃水果还是零食?”
连鸳看他弯腰细细望着自己,似乎要天上的月亮都能摘下来,抿抿唇,还是道:“你不用这样,我不可能喜欢你。”
他认识孟放的时间不短,孟放这样的人,大概从出生就没照顾过人。
以前照顾也就照顾了,他精力跟不上。
可是现在凭什么呢?
孟放蹲在连鸳跟前。
看到连鸳一边裤腿往上攒了点儿,顺手给他拽拽:“我知道,我喜欢你就够了。还是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想起那个叫肖圆的混账东西,懦夫,骗子,挨千刀的!
心里咒骂的话海了去。
也紧张。
像连鸳这样平和甚至内敛的性格,得多大的勇气承认自己的性向,结果却遭遇那样的对待。
要不是人出国没了影儿,他高低报复回去。
连鸳摇头:“我谁也不喜欢。”
他连自己都不喜欢了。
却见孟放一张脸焕然生光,浓而修长的眉毛都挑高了:“真的?那我就是唯一的备选!”
连鸳:“……”
孟放看到连鸳淡淡的无语的表情,只觉生动,越看越喜欢。
他没办法具体形容对连鸳的感觉。
肯定比喜欢还要多,甚至比爱还要多,甚至对他有种对自己孩子一样的怜惜。
三秒后,孟放被连鸳踹了一脚。
连鸳不是故意的,是孟放冷不丁低头亲了亲他脚背,他完全是条件反射。
第69章
连鸳踹了孟放肩膀一下,倒也不好再说孟放亲他的事,只是总归尴尬。
没尴尬多久。
主要是孟放不尴尬,索性盘坐地上,仰面问连鸳:“就只这么踹过我吧?”
连鸳跟不上孟放的脑回路,最近孟放变化好像有些大,孟放原本是那种很沉稳的人,从来没这么……
似乎有点油腔滑调,但这不是个好词。
连鸳重新下了个定义,孟放好像……活泼了很多。
没回答孟放的问题。
孟放自顾自的说:“以后也让你踹,你说我这样的,算不算妻管严?”
连鸳忍住不看他,过了会儿还是看他了:“你睡觉还换衣服吗?”
都坐地上了。
虽然地拖的很干净,但总还是感觉不怎么卫生。
孟放:“你说换就换。”
连鸳没说,但知道孟放后来换衣服了,深蓝色的同款的睡衣,他高大俊挺,穿浅色多几分温文,深色就俊的更明显。
连鸳没有特意关注孟放换没换衣服。
是孟放晃悠到连鸳跟前,礼貌询问可不可以上床,单纯的陪床,理由是毕竟是连鸳出院后的第一天。
连鸳把被子往上拉一点,警惕的看他。
看到连鸳稍微不那么沉闷的样子,孟放就心满意足了,给他道了晚安,关上卧室门离开了。
时间还早。
连鸳累得慌,提前上床,但疲惫并没有缓解。
睡不着,也不想动。
以前躺床上爱刷手机,现在也觉得没什么趣味,头蒙在被子里,看着夜明珠淡淡的安静的光。
孟放也关上了卧室的门。
这房子他知道隔音效果不错,但还是尽量压低了声音打了电话。
好几个电话。
调派人手在小区物业三班倒,防备可疑人物,保护连鸳,
和他妈盛珍珠女士也联系了,
盛珍珠内心惶惶,外面都传言孟放为了个男孩子要死要活,守在医院跟着魔了一样。
男孩子!
之前有段时间直觉孟放不太对,她让人查过孟放的感情状态。
回复明明说只是逢场作戏,没什么。
事实上那时候就有什么了。
但盛珍珠能用的人手都是孟放精心挑选过的,盛珍珠这条命令先到了孟放跟前,转了一道弯再回去,自然是没什么。
孟放安静的听盛珍珠说了很多话,等她情绪缓和了才道:“妈,明天上午我回去,我们好好聊聊,我心里有数。”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小时候就这个样子。
盛珍珠也渐渐踏实下来,这句“我心里有数”她过去听过无数次,果然次次安稳。
还有个角落泛起一点嫌弃又烦恼的波澜来。
她提醒:“你爸也听说了,看上去恼火的很……”
孟放:“他吵你了?”
盛珍珠声音提高八度,精神百倍:“他敢!刚叽歪了几句就让我怼回去了。”
孟放就笑:“那让他也等着。”
第二天孟放做好早饭才走,告诉连鸳他晚上再过来,让连鸳有事就打电话,没事不要出去。
连鸳醒了,但还没起。
孟放捻了捻他脑袋埋在枕头上,因此格外突出的脑后一小撮撅起的头发:“早饭你热热再吃,午饭十二点有人送。”
连鸳嗯嗯了两声。
孟放不满:“嗯什么,肚子疼?哪怕你比个OK呢。”
被窝里就伸出一只手,很敷衍的比了个OK的姿势,然后又缩回去了。
孟放轻笑了声,提溜了一下连鸳后背的被子边儿,关上门离开了。
出门后边下楼边和左聿明电联打招呼,说自己今天出门的事。
左聿明立即道:“我去看看他……”
孟放:“最好不要,我会让你们见他,但现在不合适。”
不是争风吃醋的阻拦,是真的不合适。
左聿明听出严重性,保证道:“好,有事我会出面,你放心。”
孟放也联系了周宗南:“管好周宗东,明晚家里吃火锅,你和聿明一起过来。”
周宗南沉默几秒,沉声道:“我知道了。”
他那个堂哥别的本事没有,造谣生事煽风点火是老本行了,蹦跶十来年了依旧精力十足。
别的事就算了。
这次……
在脑海迅速过了遍家里的产业,决定先将人踢去东南亚。
*
孟放到父母家是早上九点半,客厅里盛珍珠和丈夫孟安国两个人各自盘踞一边沙发,谁也不搭理谁。
看到孟放,孟安国斥责道:“你还知道回来?!”
他声音有些抖。
从小这个儿子就跟他老子那儿养着,小小年纪心思深脸上也不露喜怒,后来学业、从军、事业,哪一样都干的风生水起。
孟安国一直想有些父亲的威严,奈何瘾大人菜,少有能发作的时候。
这不,现成的。
机会逮住了,就是发挥的不太熟练。
可不发作也不行。
满城风雨的,还是为着个男的,他被家里兄弟、兄弟媳妇看了多少笑话。
孟放略过孟安国对盛珍珠道:“妈,我饿了,有吃的没?”
赶时间,没吃早饭。
也是熟悉盛珍珠的饮食和作息,知道这个点她肯定没吃呢。
盛珍珠欢快的道:“多着呢,我也没吃,咱娘俩一块儿。”
年轻时候为着情情爱爱,为着丈夫不忠,她没少一宿宿睡不着,窗台上都站了好几次。
现在年纪大了,睡眠质量倒极好。
孟安国绷着脸在原地站了几秒,跟了过去。
早饭后,孟放让盛珍珠去花园消消食,他一会儿过去陪她浇花,孟安国则不动声色的挺直了脊背。
盛珍珠看的好笑。
儿子重视她,一会儿肯定有很多话要说,所以先打发盛安国,这老东西脑子里一天都想的什么。
当年怎么就眼神不好……
算了,看在孟放的份上,倒也不后悔。
家里有书房,孟安国的,虽然他一年到头也用不上几次。
孟安国率先进去,挥手打落书桌上一个摆件,企图先声夺人。
地上有地毯。
摆件在上面蹦了几下躺平,毫发无伤。
气氛很尴尬,
孟放转身关上门,懒散靠门边儿上指点:“砸容易碎的,瓷器、玻璃杯子这类都行,往墙上砸,动静大,不过要用巧劲儿,免得碎片崩着脸。”
孟安国:“……”
很想说教几句,但很随便站着的孟放,眼神黑漆漆没有一点情绪,让人心里打怵。
这明明是他的儿子,亲生的!
可心里明明白白 ,这个儿子只拿自个儿的妻子当长辈供着,对他,捎带手的事。
缓和语气道:“你不要犯蠢,那种出来卖的小玩意儿,人脏,心眼子也多,没准这次又是苦肉计。你想要什么样的,抬手就有人给你准备,犯得着……那个,就那个赵家老大,就为着个玩意儿作天作地,现在被扔国外去,蛊惑他那个也早被收拾的没影儿了。前车之鉴,前车之鉴!”
孟放知道赵家的事,闹的很大,最后赵家老大失去继承权被赶到国外,他喜欢的那男孩儿就更惨。
听到这段八卦时,孟放很不屑。
再怎么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不住,还不如一开始不招惹。
听孟安国啰嗦完,孟放平淡道:“他不是出来卖的,孤儿,名牌大学大学生,性格好,有才华,长的也好,是我看上了硬拽到身边的。我追的他,他还没答应,不过迟早会答应。婚礼我准备在法国,领证也在那儿,到时候你好好捯饬,别给我丢脸。”
孟安国脸都黑了,玩玩就算了,还婚礼,婚礼就算了,还领证?
孟放对以后的生活充满期待,并不在乎孟安国的黑脸。
孟安国很难想象人家以后怎么看他。
有个喜欢男人并且还大逆不道要结婚的儿子,孟家传家几百年,没见过这么无法无天羞辱门庭的。
涨红了脸,怒吼道:“你休想!”
孟放:“你可以去外面闹,去朋友那里诉苦,去祖父那儿告状,或者和大伯二伯他们控诉求助,以此和我划清界限。我可能因此被罢免董事长的职位,失去孟氏的掌控权,也请你做好准备。”
孟安国:“什……什么准备?”
孟放:“失去现在生活的准备,祖父不喜欢你,看在我的份上才给你两分好脸,大伯二伯看不上你,但我是孟总一天,你就是他们的好弟弟。你的朋友们多数都是占你便宜或者间接向我示好才围着你。诸如此类,都会失去。”
孟安国没什么才干,但人并不蠢,相反正因为有些事想的清楚,所以对孟放既畏惧又克制不住的炫耀。
但被这样扒皮拆骨的揭开,也着实让人恼怒。
不过恼怒多了倒适应的也快。
他适应了许多年,被孟放戳中的许多跃跃欲试也就此胎死腹中,比如找朋友吐槽,比如见见那个姓连的小狐狸精什么的。
讷讷的问:“你……你有把握吗,你祖父他……”
老爷子是看谁有用喜欢谁,孟放这种令祖上蒙羞的事,怎么会同意,一旦忤逆他,到时候……
孟放:“你安分,就有把握。”
想了想明确方针:“你还该怎么就怎么,其他的,一问三不知。”
孟安国松了口气,怒气也早烟消云散。
慈父心肠苏醒了一些:“男女相伴才是正道,以后夫妻恩爱子孙绕膝,男人……男人再好也不能生孩子啊。”
孟放笑了笑,开门出去了。
孟安国想着孟放那个笑,那是嘲讽吧?
那就是嘲讽!
嘲讽什么?
嘲讽他儿子不尊重他,妻子和他离心,外面情人一大堆可半个崽儿也再没有?
书房传来瓷器砸在墙上的声音。
孟放没听到,因为这动静是他下楼走出很远之后,才克制又克制的发生的。
家里有花园,冬天冷一些,还有个小一些的花房。
盛珍珠不爱养花,但喜欢在太阳好的时候在花丛里睡睡觉听听歌什么的。
这让她感觉回到年轻时候。
那时候盛大小姐艳冠群芳,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出门逛街或者参加舞会。
今天太阳就好,但她没心思躺。
孟放亲自把她扶去特制的沙发上。
母子两个各坐一边,中间是新送来的各种小茶点,一人一杯热乎乎的奶茶,俩人都不喜欢咖啡,偏爱甜一些热一些的。
孟放和盛珍珠闲聊,说起小时候一些事。
盛珍珠感慨:“那时候咱们家可真糟糕,还好你运气好,不知怎么就合了你祖父的眼缘,亲自教养你。”
孟放道:“母亲记得祖父带我走之前的事吗?”
盛珍珠回忆当初,顿时便生起气:“怎么不记得!那两个小兔崽子合着伙欺负你,你还傻乎乎的做跟屁虫,心疼死我了!”
小兔子崽子说的是孟放大伯二伯家的孩子。
她家世好,但孟家家世更好,孟家的妯娌们也都是千金大小姐。
旗鼓相当下只能比丈夫,比公公这个掌权人对三房的态度,那可真是落的下风再下风。
还好她的儿子成为孙辈中的第一人。
孟放拍了拍母亲的手:“都过去了,而且那时候,我是故意的。”
故意激怒两个堂兄,让他们在祖父那儿聚餐时打他,让祖父生出怜意,后来又讨好他们,得到很多信息,比如祖父的一些爱好和作息。
人老了心就会软,下一次聚餐祖父果然多关注了他几分。
就这几分关注,孟老爷子便发现这个小孙孙和愚蠢花心的小儿子全然不同,聪慧有情谊,可堪培养。
正好他寂寞,便带在了身边。
这一带,就是十年。
再生疏的人也生出许多感情,更不要说本就是亲祖孙。
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孟放的地位已经不可撼动,他的能力也完全挡得住外面的算计。
后来就有了孟氏说一不二的小孟总。
孟放伏在母亲膝头,像小时候那样:“那时候我很害怕,父亲不着家,您也不快乐,外面的都在看笑话。父亲有父亲的乐子,可您困在家里,要怎么办?母亲,其实我不喜欢管生意上的事。祖父虽然慈爱,但我还是最喜欢在您身边。后来您总往窗台那儿去,我很怕,我装作不知道,我压的堂兄他们死死的,大伯母二伯母都羡慕您,忌惮您,您缓过来了,我很高兴。”
盛珍珠心痛的要命:“你这孩子……你这孩子……你那时候才多大……”
孟放又道:“现在也很怕。”
盛珍珠含泪问:“怕什么?”
孟放脸完全埋在母亲膝头,这种事到底关乎颜面,哪怕是瞎扯,脸上也很挂不住。
闷声道:“我十几岁就发现自己……那时候还以为再大一些就好了,可这些年男的女的都没什么反应,人家都说我洁身自好,其实不是,直到遇到连鸳。我怕错过他,我这辈子可能真要当个……当个……”
这一段是假话,他行的很,就是不感兴趣而已。
现在遇到连鸳了,估摸着对别人可能真就不太行了,不过这不重要,反正也不会有别人。
孟放在外手腕极硬,但人总有软肋,软肋跟前哪里硬的下心肠,他的软肋原本只有母亲一个,如今又添了一个。
盛珍珠被这种巨大的打击冲击懵了。
看孟放面红耳赤难为至极,忙安慰道:“这大概……大概是上天注定了你要和他好,那你放心,我开明的很,你们好就行了。”
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无能,竟然让孩子小小年纪就筹划这么多。
也许就是压力太大,过的太不容易,所以才……事已至此,只能往前看。
或者偷偷看看医生?
正琢磨着,忽然听孟放叹气道:“我去国外约过相关的专家,十好几个,没查出什么,幸好有他在,要不然我真以为自己不是个男人了。”
十好几个专家?
盛珍珠便打消了回头带孟放去治疗的念头,到底还是担心:“那个孩子,有照片吗?”
孟放心头大定:“有。”
盛珍珠从孟放手机里看到了那个叫连鸳的年轻人,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一个年轻孩子,捧着电脑坐沙发上,很有气质。
就是怎么就是个男的呢。
可看到儿子惶然的眼神,还是努力称赞道:“看着不错,和你很般配,我也喜欢,很合眼缘。”
孟放就道:“他害羞,过段时间稳定了带来见您。”
盛珍珠点点头,琢磨着回去点点名下的产业,这既是儿媳也是儿子的救星,见面礼什么的可决不能马虎。
对孟放说的他身体的消息绝不外传,包括告诉他老子,也慎重的答应了。
那老东西脑子时常不清楚,对孟放也不甚疼爱,要不是年轻时造作坏了身体,现在私生子都要一串儿了。
知道孟放生了病,或许会担忧,但没准就以为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
想摆当老子的威风,做梦!
话说开了,母子俩气氛更是温情。
盛珍珠担忧道:“你祖父对你寄予厚望,还指望着四世同堂。如果将人养在外面,你好好结个婚呢?现在多得是各玩各的。”
她痛恨丈夫在外花天酒地,但到儿子这里,便一切原则都不是原则了,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孩子。
孟放摇头:“夫妻之间有些事瞒不住,外人知道了我就没脸活了。”
这时候说只爱连鸳一个是愚蠢的。
父母之心,总是会将错误追究到其他人的孩子上。
他只道:“连鸳也怕影响我,这环境,也怕公开了受许多指摘。可我不乐意,他就又顺着我了。是我自私,既喜欢他,也是拿他当挡箭牌。母亲,他极爱我,这世上最爱我的是您,之后就是他了。”
盛珍珠便也不由愧疚:“难为那孩子了。”
见面礼什么的,看来得给双份,既然性格腼腆,回头进了家门,她可得多照看着点。
总之不能让人欺负了。
孟放听母亲为他细细打算,都一一应下,末了道:“祖父那里我心里有数,您听到什么风声都别慌,该怎么还怎么。”
第70章
孟放母子的谈话接近尾声,正有家里的佣人来问中午要做些什么菜。
自从和孟安国闹翻,这些年盛珍珠尤其爱重自己,吃用都要最好的,若在家每餐必亲点,不浪费一点光阴。
盛珍珠便看孟放:“忙不忙,中午要留下来吃饭吗?”
孟放见她眼泡还肿着,显见方才为着自己这个不孝子很伤了神,心中不由愧疚:“忙归忙,陪您吃顿饭的时间还是有的。”
盛珍珠就连说了好几道孟放爱吃的菜。
知晓孟放小小年纪就筹谋了那么多,一腔母爱翻滚的剧烈,后来索性亲自下厨去了。
孟放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趁着身边没人的这点空当,给连鸳打电话。
听人声音微囔就知道还没起床,哄他道:“起床转转,今天阳光好,过会儿送餐的去了,你头不顺脸不洗,再吓着人家。”
连鸳闷声应了,挂掉了电话。
磨蹭几分钟到底起了。
卧室窗帘拉着,虽然静谧但时间久了难免颓靡,客厅照进阳光,却是亮堂又开阔,让人眼前一亮。
连鸳站到窗户边晒了晒太阳,耷拉着脑袋去洗漱了。
一番折腾有了点饥意。
厨房保温板上粥和包子都还热,随便吃了点。
中午送餐的来,大多是他喜欢的浓油赤酱,隔着透明餐盒都似乎能引诱出人肚子里的馋虫。
不过大概不饿,连鸳没什么兴趣,直接放冰箱了。
也懒得换下睡衣,就这么窝在沙发上,记起年前想请武连庆一家吃饭的事,在手机上划拉饭店看评价。
与此同时,孟放正在吃午饭,
比起早上他刚进门那会儿,此刻饭桌上一片和谐。
孟安国悄悄打量妻子对儿子殷勤照看的态度,不太明白她,儿子和个男人在一起,将来就是断子绝孙了,她不担心?
但他也不敢问。
孟放注意到孟安国那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也不去管他。
攘外必先安内。
安抚住父母对他来说不是难事,重头戏在后面。
吃过午饭后孟放就出了门。
他和连鸳的事瞒不住,与其让不怀好意的人四处散播,还不如他主动坦白。
坦白的对象主要是他祖父。
但凡一件事在祖父那儿过了明路,一锤定音,其他细碎的波澜都可以忽略不计。
只是这坦白也说不上是真坦白,缓兵之计而已。
说到了解,孟放比任何人都了解他陪伴了十年之久的祖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世上不论私德,孟放最敬佩的就是他的祖父,一己之力将孟氏带到如今的高峰,能力、智慧、城府,是孟放平生仅见。
更不要说十年祖孙相伴的情谊。
但是但凡两个人相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过去孟放一直处于受教诲受帮扶的下位状态。
他是晚辈,又是从祖父手中接过这份家业,低头是应当应分的,而他们的目标一致,都是让孟氏稳中求进。
如此,祖孙之间鲜少有矛盾。
只是这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事,孟放不得不开始筹谋。
一路上思绪纷飞,到地方人倒镇定了。
老管家看到孟放来很高兴:“老爷子早上还提起小少爷呢。”
孟放笑道:“是我来的晚了。”
二十分钟后孟老爷子午睡起来,听到孟放来,立即就叫进去了。
孟老爷子胡子头发都白了,但并不是那种年老后看上去就很和蔼的人,年轻时英武,如今精神健旺,更显威严。
兴致好,问了问集团的事。
孟放一一回复,事无巨细,孟老爷子有指点的,一多半他都点头应是,一少半会说说自己的见解,孟老爷子便颔首:“这样也不错。”
这种事经常发生,孟放早已习惯。
权利这种东西,抓住了的人少有想放手的,只恨自己有的不够多。
没什么可忌惮的。
他和祖父都为了孟家好,祖父年老就更忌讳人欺瞒,也忌讳失势,尊重和顺从便更重要。
不过今天倒更多了几分试探。
孟放本就提着心,自然注意到这一点异常,但还和以前一样恭顺但又不失自己的主见。
气氛渐松,
孟老爷子慢悠悠的饮茶,随口道:“工作上的事颠来倒去就那些,没意思,你看着办吧。倒是私生活上,听说你最近总去医院?”
孟放便露出些窘迫和愁绪来。
吭哧了几秒钟后惭愧道:“是孙儿给祖父丢脸了,身边人受了欺负,他这些年不容易,一时没忍住……”
当下就把连鸳的事说了。
说连鸳养父母的事,说那些流言,也说矫正学校的事。
不过事情的起因还是左萱。
只道:“他性格温良,总遇上些欺软怕硬的,我让住在附近的左聿明多看顾几分,左萱误会了,没想到她性子那么坏……”
他在查完连鸳的过去后已经命人掩盖,免得连鸳将来因此被人讥讽或者指摘,也因此,外头人也只听个热闹。
但在孟老爷子这,孟放没瞒着,知道瞒不住。
孟老爷子随意的听着,心中却道果然和自己调查的差不离,心情便好了几分。
外头流言纷纷。
他继承人要真被个小玩意儿哄的团团转,还是个男人,好说不好听。
又问:“如今怎么想的,成眼珠子了?”
孟放倒苦水:“我也不清楚到底是喜欢多还是可怜他多,他吓坏了,连我也不太愿意接近。他好像不想留在这儿,想着要不放外地的公司,只是到底假公济私……”
孟老爷子是过来人,年轻时候红颜无数,从不为情所困。
见孟放少见的如少年人般的情怀,倒叫他顿时生出一种养大的小树苗要开花结果了的,既欣慰又惆怅的心绪。
虽嫌孟放第一回谈感情就过分用心,但这孩子从小坦荡有情义,这他早就知道。
想着将人送去外地,体面,也守得住分寸,可以了。
笑道:“这算什么假公济私,男人么,事业为主是没错,但该当该份的也要承担,他本来也出息,名牌大学的学生,算不上假公济私。”
孟放心头轻吐了口气,知道今天这关算是过了。
果然,隔了两天孟放二伯和大堂兄都被孟老爷子臭骂了一顿。
老管家给孟放透风说孟老爷子骂他们正事没有,一天天就知道兴风作浪。
孟放这点绯闻在孟家就消弭了。
外头倒有人八卦孟放感情上的事,八卦到孟安国和盛珍珠跟前,两人都一水儿的说孩子大了自有主意,很不在意的样子。
打听的人见他们夫妻这样从容,便也觉得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如此,风波渐平。
*
孟放应付过孟老爷子又回公司处理了一些公事,回到家正好是六点半。
见到冰箱里没动的菜,默默叹了口气。
家里不缺这一口吃的,但要处理掉,连鸳必然不高兴,他就挑挑拣拣的热了几道,绿菜则是重新炒的。
连鸳闷不吭声的吃,完了自动收拾碗筷。
孟放也不拦着他,跟在边上打下手。
一边和他说约了周宗南和左聿明明晚来吃火锅的事:“他们很关心你,医院跑了好几趟,不过我怕影响你恢复,都挡了。现在想见吗?”
连鸳知道压根不知什么影响恢复的事,孟放是顾忌他被关过半年的事,维护他的面子。
但面子这东西,他已经掉的什么都不剩了。
无所谓的事。
垂眼看着水龙头里出来的簌簌流水:“都行。”
孟放接过碗,慢腾腾的用擦碗布擦干净,没说这碗在水龙头底下冲了至少半分钟的事。
又提左萱。
左萱流产了,判决暂时还没下来,金全是国外户籍,会被送到外面关押。
其中还有些和左家的交涉,如果不是孟放坚持要左萱付出代价,左聿明也正要借此让左萱收敛,左萱早被左父捞出去了。
至于左萱为难连鸳的缘故,事已至此,孟放也再没替左聿明遮掩。
连鸳没多问左聿明的私事,蹙眉看他:“流产?”
孟放用手背蹭蹭连鸳的脖颈:“是她自己不想要,孩子是金全的,她以此要挟金全办事,现在金全没用了,孩子也就没必要留着了。”
连鸳想起左萱那张漂亮又乖巧的脸,默不作声。
孟放个子高,见连鸳眼睫安静垂着,半点生气都没有,心头寥落。
开口却温柔:“去逛超市吗,晚上太晚了,约饭改在中午?现在去买菜,明早收拾收拾,什么都不耽误。”
晚上连鸳情绪会更低落,孟放不想让他受累。
而且对现在的连鸳来说,人际关系也是负累的一种,哪怕来的人少,还都是要好的朋友。
连鸳对什么时候吃火锅没意见,反正迟早要有一顿,但他不想出门。
孟放道:“天冷路滑,要不然你还是在家里等我吧,就是买的东西可能多,我怕不好拿。”
连鸳:“订外送?”
孟放:“外送的东西都是随便挑的,没有自己买的好,这样吧,我跑两趟好了。”
其实但凡他要,必然送来最好的。
不过连鸳想不到这些,而孟放自己更不会说。
连鸳不吭声,收拾完碗筷去客厅坐着,看孟放换外出的衣服,忍不住开口,声音闷闷的:“要不然你……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
孟放去找连鸳要换的衣服,鹅黄色的毛衣,牛仔裤和厚袜子,羽绒服是和他同款的黑色。
一件一件摆床上。
连鸳脑袋靠在门边上,看他忙的热火朝天。
孟放也的确热,厚衣服在暖气足的房子里有些遭罪,但心里也热乎,去揽连鸳的腰,兴趣十足的问:“我帮你换?”
连鸳望着他:“睡一觉也行,就是可能出了不门了。”
他眼睛里平平淡淡的,但两个人心里都知道,这个“睡”可并不单纯。
孟放想起医院连鸳说的偿还他三个月,脊骨一僵,虽然的确很想,但没有得到名分之前胡乱睡,那不成一锤子买卖了。
连忙松开手:“那还是出门吧。”
他把连鸳牵到床边,老实的退出去,贴心关上门。
关门的一瞬间,确定连鸳不太明显但的确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很遗憾似的,不禁寒毛直竖。
孟放借口车没油,和连鸳走着去的附近的商超,三四百米的距离,不远不近。
路上有积雪,连鸳心神不属,差点跌一跤,还是孟放一把揽住他的肩,脚下跟有钉子一样牢牢站稳。
等连鸳站稳,孟放就立即放开手了。
因为是周五,超市人声鼎沸。
孟放和连鸳样貌都太出众,被人有意无意的看。
连鸳有些烦躁,总觉得每个人的视线都别有深意,他们都知道他是个变态,他被关过,他……
孟放从兜里拽出一只叠好的口罩递给他:“冬天感冒的人多,戴上,以防万一。”
连鸳戴好了,仰头看孟放:“你呢?”
孟放一手推着车,一手扶了下连鸳的肩膀防止路过的人碰到他:“哥身体好着呢。”
他把着车,要什么就会让连鸳拿。
口罩挡脸,连鸳感觉安全多了,被孟放指挥着拿东西,最开始觉得麻烦,后来就习惯了,偶尔会想起来对一对保质期。
到水产区,看着鱼缸里的鱼不走了。
孟放若有所思:“得抓一条,回头我片成鱼片,要中等大小那种,那只最活泼,肉质肯定好。”
又问超市工作人员要了一副防水的大手套。
连鸳看着鱼发呆的几分钟,稀里糊涂被戴了手套,只能去捞鱼。
鱼不好捞。
鱼尾巴甩了水出来,他慌忙往后退,过几秒再上去。
孟放看他一会儿惊的眼睛都瞪圆,一会儿又有点踌躇满志,很想胡噜胡噜他脑袋,又忍住了。
鱼档的工作人员也不催促。
刚才人帅哥要个手套都塞他一百块,让人玩一晚上他也乐意,反正好几个池子,也不耽误他卖鱼。
有小孩子经过,摇着妈妈的胳膊:“我也要抓鱼!”
妈妈哄他:“这只能大孩子玩,小孩子会被鱼吃掉的。”
连鸳听到了,忽然觉得一直在这儿好像不太好,努力抓住了孟放说的那只很活泼的鱼。
捧着鱼给孟放看。
鱼尾巴甩了孟放一脸水。
孟放惊悚的往后撤了一步,他有点儿洁癖,不严重,但鱼这老多的池子,水肯定特别不干净。
抬眼看到连鸳眼尾弯了下。
隔着口罩捏他脸:“是不是笑话我呢?”
连鸳眨巴眼,又笑了一下。
孟放眉梢微抬:“将功补过,有纸没,得擦擦。”
连鸳把鱼给工作人员,脱掉手套搭人工作台上,从兜里摸出一小包纸,看孟放仰着脸受了大委屈一样不动,又从纸巾包扯出一张纸。
孟放把脸凑过去:“我看不到。”
连鸳把纸巾展开,手帕大小,全盖他脸上,然后按了按,再折起来用干净的一面囫囵擦一遍。
工作人员利落的给鱼开膛破肚,忍不住感叹:“亲兄弟吧,感情这么好!”
孟放手搭连鸳肩膀上:“师傅慧眼,我们打小儿感情就好,好的跟一个人一样。”
心道要真从小认识就好了。
但凡他在,连鸳就是在亲生父母前他都保证不让他受一点委屈,便宜了肖圆那个酒囊饭袋。
连鸳:“……”
孟放和人瞎聊,但他这个人心眼儿长的忒多,也本能不愿意透露家世,倒是转头把工作人员是本地人,结了婚,孩子一个上初中一个上小学都问出来了。
听了一耳朵家长里短的连鸳,看了孟放一眼又一眼,孟放总是内敛又硬朗的,话不多,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
像是变了个人,如同小说里被谁魂穿一样。
连鸳有些担心,默不作声观察,观察到孟放有些小习惯和以前一样,又觉得自己多想了,悄悄松了口气。
孟放不动声色的挺直腰背,如同万众瞩目下的男模,直到连鸳不再有一搭没一搭的看他。
第二天早上连鸳没起来,他醒了,不想动。
孟放起的早,没叫连鸳,等九点半才从被窝里把人捞起来,理由是活太多他干不完。
连鸳后来发现他也没干什么活。
吃了早饭然后被分了一把菜,摘菜完了孟放把其他食材都收拾好了。
那把菜孟放接过去,三下两下就洗好了。
十一点半,左聿明过来了,又一会儿,周宗南也来了。
两个人见连鸳好生生的站着,气色不错,都松了口气,但是的确也不好问别的。
左聿明道了歉,为左萱做的事。
连鸳穿着牛仔裤和白色圆领T恤,白净又安宁,摇摇头:“不关你的事。如果……如果需要什么帮助,我都愿意。”
左聿明一时没理解连鸳的意思。
孟放一下就听明白了,别看眼才忍住没说话。
连鸳补充:“左萱是你的妹妹,她还……总之现在身体肯定不好,需要我谅解的,我愿意谅解。以后你好好教育她就行了。”
他对法律上的事一知半解,但知道有些情况受害者愿意谅解的话,犯错的人可以从轻处罚。
这也算还了左聿明一年前救过的他的恩情,而且他们还是朋友。
原不原谅左萱都无所谓,那不重要,对连鸳来说,他更不想左聿明难受。
左聿明心里愧疚更深,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周宗南掐着腰看了会儿,鼻梁酸,眼睛也酸,连鸳本来就不胖,现在更瘦了很多,可见遭了大罪,就这样还……
孟放攥了攥连鸳的后脖颈:“吃饭吧,这些事以后再说。”
一顿饭吃的很和谐。
饭后左聿明给了连鸳答复:“左萱触犯了法律,她也的确该受些教训。过去是我太纵容他了。”
他心情很沉重。
周宗南也是。
等到连鸳去睡午觉,孟放去了左聿明的房子,周宗南也在,客厅烟雾缭绕。
孟放嫌弃的开了窗户,就这还站在窗户边,怕沾上味道,连鸳有点轻微的鼻炎,对味道很敏感。
虽然以连鸳的性格不会指摘人,但孟放既然知道,自然会注意。
他一说连鸳鼻炎的事,左聿明和周宗南就把烟都掐了。
孟放问:“你们都看出来了?”
左聿明和周宗南对视一眼,眼底都是沉郁。
他们这样的人,从小练就看人神色的功夫,怎么会注意不到连鸳的变化,话少,很疲惫,眼神平淡又冷漠。
以前的连鸳话也少,但神态平和,吃东西时会很满足。
孟放道:“我请专家查过房,他们说连鸳有抑郁倾向,建议暂时观察,先不用药物干预。你们也知道,那药吃了……”
是药三分毒,他见过他妈吃药后的样子,不愿意多提。
周宗南:“连鸳他,知道吗?”
孟放摇头:“不确定的事,没敢告诉他,他最近心理压力已经很大了。”
有些事不提也许悄没生息就过去了,上纲上线将人钉在框架中反而更坏,只是有倾向,慢慢呵护着,也许就平稳过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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