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请自重
计云舒惊怒不已,下意识想把手抽出来,那人却加重了力道,握得更紧。
“殿下这是做什么?!”
计云舒忍住想要将手中托盘砸上那人脑袋的冲动,颤声质问。
宋奕恍若未闻,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地拨开计云舒绻缩的手,侵略性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她葱白的手指,略带薄茧的拇指,不轻不重地在那柔软的掌心上细细揉捻。
“看来伤好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声音喑哑低沉。
计云舒没太听清,她死死地盯着宋奕的动作,满身戒备。
宋奕的视线顺着掌心移向那微微露出的皓腕,眸色渐渐变暗。
瓷白的肌肤晃得他心猿意马,让他不由自主地想透过衣料去窥探更多的春光。
计云舒看准他失神的一瞬间,猛地抽出手腕,连连向后退去。
宋奕意犹未尽地收回手,抬眸看向她。
“宴席事多,奴婢先退下了。”
冷冷说完,计云舒短促地行了个礼,转身准备离开。
“站住!”
身后传来宋奕气急败坏的声音,计云舒置之不理,即便要被打板子,她也不想跟他共处一室了。
见她脚步不停,甚至还越来越快,宋奕脸色阴沉得难看。
他骤然起身,几步越过计云舒,大手一挥栓上了书房门。
不顾耳边的惊呼,把那让他失态的罪魁祸首紧紧地压在了书架上。
“救…”
命字未落,宋奕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唇,单手把她的手禁锢在胸前。
计云舒死死地瞪着眼前云淡风轻的男人,眼里满是惊恐与不敢置信。
“你只管叫,若把人招来见着我们这副模样,吃亏的是谁,你心里清楚。”
宋奕垂眸看着挣扎的计云舒,淡淡的语气一针见血。
计云舒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
是啊,别人见了只会说是她勾引太子,就算知道了实情也只会说她福气好,她若拒绝那便是不知好歹。
这种话,她不知听过多少遍了。
宋奕见她垂眸不知在想什么,虽不再挣扎却也能明显感觉到她渐渐黯淡的情绪,内心莫名烦躁起来,语气也不满了几分。
“孤只问你几句话,你若好好回答便放你走。”
闻言,计云舒愣了愣,内心的绝望也渐渐消散。
是……是她想多了?可也没见过这样问话的啊!
尤其他的腿还强势地抵在她两腿间,一点儿都动弹不得。
她有些不适,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配合。
宋奕见状,不再捂她,松开的那只手也顺势紧紧地环在了她腰后。
“你在永乐街见的那个带小厮的男人是谁?”
永乐街……姚文卿?
他怎么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
见计云舒低着头迟迟不回答,他耐心渐渐消失,手上的力道也逐渐加重:“又或者说,你跟那姚文卿是何关系?怎么认识的?”
来书房之前宋奕就已经查明那男子的身份,他连姚家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区区一个庶子。
若不是她的缘故,他甚至都想不起来姚家还有这么一个人。
之所以这么问,是想听她亲口坦白,也实在好奇她如何会认识姚家的人。
计云舒暗骂他多管闲事,却也隐隐担忧。
他与姚家向来不对付,莫非是想从她这入手,针对姚家?
“不说是么?那便耗着,等旁人撞见我们,你说会如何呢?”
宋奕意味不明地盯着计云舒的脸庞,手有意无意地在她腰后摩挲着。
计云舒抗拒地动了动身子,宋奕对她的意思她不是不知道,她是万万不会让他有借口得逞的。
实话自然是不能说,否则她和姚文卿二人怕是会被当作妖物抓起来烧死。
理了理思绪,她斟酌着开口:“是…是奴婢放在雅轩斋代卖的画被姚公子买下,那日便跟他聊了几句。”
想了想,又补充道:“奴婢说的绝无假话,雅轩斋掌柜可以作证。”
宋奕垂眸看着她,欲从她脸上看出心虚的神情。
“哦?这么说来,你们并无关系了。”
“是,并无关系,之后也再没见过了。”计云舒定定地看着他。
她说得全是实话,不过少了些细节,自然理直气壮。
宋奕见她并不似撒谎,内心愉悦了几分,回想起她方才的话,也难得有心思调侃了起来。
“怎么,缺银子了?孤还以为你这般自持清高的才女,应是不食人间烟火呢。”
计云舒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嘲讽,别过头沉默不语。
那人却不愿放过她,如魅魔般凑到她耳边低语:“你若把孤侍奉好了,自然是泼天的富贵享之不尽。”
“殿下请自重!”计云舒实在是忍不了了,拔高了声音怒斥。
她自来知道宋奕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想到他如此轻浮孟浪。
“自重?”
宋奕简直气笑了,自他出世以来还没见过这般冥顽不灵的女子,他做什么了就让他自重?
怎么?难道他堂堂太子还配不上她不成?
“孤让你看看,什么样才该自重!”
宋奕恨恨说完,猛地擢住计云舒的下巴,低头吻上了他肖想已久的绯唇。
由于惊慌而未及时闭上的双唇,让他有了乘虚而入的机会,他强势地攻略每一寸,迫她唇齿交缠,吻得激烈忘我。
眼前一幕带给计云舒的冲击太大,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的抗拒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她渐渐喘不过气,那人却不知疲倦,手还不安分地探进了她的衣服。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计云舒惊出一身冷汗,这厮竟这般无耻。
不行,不能让他得逞!
计云舒用力咬紧牙关,那人吃痛,手上禁锢的力度微松,她趁机一把推开他,说这一推用尽了她平生最大的力气也不为过。
宋奕不设防,被她的大力推了一个踉跄。
意犹未尽的他抬眸望去,只见那女子正用衣袖掩着唇,满眼怒火地瞪着他。
计云舒拼命克制住想要冲上前狠狠给他一耳光的冲动,但思及所处的时代,只扔给他一个冰冷的眼神便愤愤离去。
占了便宜的宋奕也不再纠缠,他收回目光,舔了舔唇边的血,笑得耐人寻味。
计云舒回到自己的厢房,狠狠地漱了口,望着倒影中自己发红的双唇,刚刚平息的怒火又猛地蹭了上来。
这宋奕是越来越豁出去了,堂堂太子,竟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
回宫路上,凌煜看着他家殿下唇边那丝不轻易察觉的笑意,心中了然。
是啊,尝到甜头的猛兽,怎么会轻易放弃唾手可得的猎物呢?
翌日一早,计云舒便找上了周禄,开门见山地问道:“周管家,我卖身府上银钱多少?”
周禄正在库房清点贺礼,听见计云舒的问话动作一顿:“怎么?你要赎身?”
见周禄惊讶不已,计云舒把一早就想好的理由说了出来。
“正是,家中表亲近日来京,见我与人为奴,要我赎身出去一同过活。”
本来她并不想这么急着赎身,可昨天的事着实给她留下了阴影,宸王跟那宋奕如此交好,早点离开王府她才安心。
周禄点了点头,合情合理的事,倒也不必过多询问。
他走到一木箱旁,从里面拿出来厚厚一摞契纸,边翻边道:“我记得那会儿买进府人的大多是十两银子,依着王爷的性子,估摸着收你个五六两差不多。”
五六两……
她身上现银不多,五六两倒是有,其余的等她出府均要换成银票,否则太扎眼了。
“找着了,这是你的身契。”
周禄递过来一张纸,计云舒接过细细观看。
云朱氏,因家境困苦,常乏口粮,愿将长女云荷卖于宸王府,面议身价十两纹银。
卖后不再往来,听凭贵府督训,绝无异议。此系两相允洽,各无反悔,恐后无据,立此卖身契。
这是计云舒第一次看见原主的卖身契,也是她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压抑和窒息。
泛黄的白纸,醒目的黑字,十两银子就这么买断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也许原主还算运气好的,被卖进了对待下人还不错的宸王府,那其他苦命的人呢?
计云舒不敢想象,她们会遭遇什么。
“走罢,去找王爷。”
周禄的声音拉回了计云舒飘散的思绪,她回过神来,急忙跟了上去。
与想象中一样,宸王也甚是惊讶,但并未加以阻拦,反而还大手一挥,免了计云舒的赎身银。
“京城居,大不易。云荷,你日后多加保重,若有什么难处,尽可来王府找本王。”
宸王笑吟吟地看着计云舒,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润,似和煦的春风拂过耳畔。
她大概真的是幸运的罢。
宸王,太子妃,琳琅乃至姚文卿,这些真诚地对她散发善意的人,竟让她对这个吃人的时代不那么害怕了。
至于那天杀的宋奕,她惹不起还躲不起么?总不能什么好人都让自己遇上了,便当他是个路障,跨过去就好了。
万不能因为一点儿磨难,就对整个世界失望。
思及此,计云舒内心松快了些,语气也愉悦了几分:“多谢王爷,云荷记下了。”
接下来便是去京兆府衙消档子,换良籍了。
她拿出身契再次确认了一遍保人也就是人牙子的名字,这怕是日后寻亲唯一的线索了。
计云舒远远见着那气派庄重的大门和门口那对威严的石狮,内心莫名打起鼓来。
这天子脚下的官老爷,想必都是公正廉明,爱民如子的罢?但愿不要碰见那等昏官酷吏才好。
计云舒默念菩萨保佑,稳了稳心神,向着门前那两个不苟言笑的官差走去。
“做什么的?”没等计云舒开口,其中一人就厉喝道。
“呃,官爷,我是来消档子的。”计云舒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她可不能得罪这俩人。
那人见计云舒这谄媚的模样,皱了皱眉:“可有卖身契和主人家的放奴文书?”
“有的!有的!”
计云舒连忙掏出一旧一新两张纸,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那人接过,大略地扫了一眼,淡淡扔下等着俩字就进去了,徒留她在外面干瞪眼。
等着是什么意思?要等多久?
茫然无措的计云舒余光瞥见另一个巍然不动的官差,心下有了几分主意。
她从袖中掏出碎银子,慢慢靠近,悄声问道:“官爷,我大概多久能拿到良籍啊?”
说着,她悄悄把银子塞到他手里,由于第一次行贿,动作稍显生涩和笨拙。
那官差却吓了一大跳,心道这青天白日的,这女子作甚?!
再一看手中的东西,他瞬间明了。
他瞪了一眼计云舒:“我是正经官差!”说着又把银子扔进了计云舒怀里。
“官爷息怒,官爷息怒,我就是问问。”
计云舒尴尬地赔着笑,她原以为他是嫌少了,却不想人家压根就不吃这套。
那官差看了计云舒一眼,念她一孤身女子不容易,还是开口解答:“消档子至少三日,劝你五日后再来罢。”
“成!成!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得到答案的计云舒喜上眉梢,连连道谢。
如此便好了。
第22章 菊花茶
京城,石竹巷。
计云舒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到了青石板路的尽头,在那座小院前停下了脚步。
她掏出钥匙打开了院门,发现里面比上回她来时干净了不少,应是那房主已经打扫过了。
推开正房门,卧房里头的桌椅也被擦得铮亮,竟连被褥也是崭新。
“啧…这人还真是会做生意。”
计云舒忍不住赞叹了一声,这样一来倒是省了她许多事儿。
不过这院门门锁倒是应换一下,至于她的正房么……
她仰头看了一眼那高耸的院墙,心想,京城的治安想必还是可以的,正房便不上锁了。
在去找铁匠师傅来换锁的路上,计云舒顺便去了趟姚府找姚文卿,怕冒昧打扰她便自报家门,只让守门小厮代为传话,说明日酉时她会在仙庐茶楼等他。
她思来想去,也只有在京城生活多年的姚文卿能帮自己打听身世了。
那前来换锁的铁匠是个看上去颇为慈祥的老汉,看着五十来岁,黝黑的面庞饱经沧桑,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地砸在地上。
炎炎烈日下,计云舒光是站在葡萄架的绿荫底下都被晒得发晕。
看着那在烈日下忙碌的身影,她心下不忍,转身进屋倒了碗凉茶递给那老汉。
“师傅,您歇歇,喝口茶罢。”
那老汉受宠若惊,赶忙擦了擦手接过碗,连连道谢。
见他喝得干干净净,计云舒又回去倒了一碗递给他。
老汉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汗,露出一个真诚朴素的笑容:“多谢多谢!姑娘心善,老汉我多久没遇见您这般的雇主了。”
计云舒闻言,内心有些发酸,她不过是给他倒了两碗茶而已,可见是个苦命人。
结账的时候,她特意多结了一串钱,那老汉连连推拒,不论计云舒如何软磨硬泡,他始终都不肯收下。
望着那佝偻却异常坚定的背影,计云舒方真正明白,什么叫卑微如草芥,亦有自己的操守与尊严。
次日酉时,仙庐茶楼二楼老位置,姚文卿白衣执扇,款款而来。
“可是有事?”甫一入座,他便温声询问。
计云舒朝他点点头,从袖中摸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你在京中多年,能否帮我查查这个叫郭举的人牙子,是否还在京中?”
姚文卿立即伸手接过,只略扫一眼便知道了计云舒的意图。
可这上面的时间,是建渊二十年,已是三年前了,三年的时间,足够这个人牙子辗转半个大渊了。
姚文卿拧紧了眉心,柔声询问道:“你可还记得你家人的名字?京城人口众多,这人牙子又是到处搜刮人口的主儿,找起来怕是不易。”
计云舒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但凡记得一丁点儿也不会从这个线索入手了。”
姚文卿见她耷拉着脑袋,一脸沮丧,暖心安慰道:“莫担心,我虽无甚权势,但到底长在京城,也有不少人脉,找个人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也就是说,还是有可能找到此人对么?”
计云舒抬眸望向他,眼神里的曦光又再次被点亮。
姚文卿粲然一笑,温柔却坚定地点了点头:“自然。”
“太好了……”
听见他这话,计云舒猛地松了口气。
她不顾矜持地捧起茶盏大口饮尽,又将空盏重重搁下,清脆的声响引得旁桌的人频频回望。
姚文卿哑然失笑,看着眼前鲜活明亮的计云舒,他不免有些自惭形愧。
同样是不幸穿越,她为奴为婢,受尽苦楚却仍满怀希望,生机勃勃,丝毫未被这个压抑的时代影响驯化。
而自己出身世家,锦衣玉食却怨天尤人,消极颓闭,甚至曾想过自我了断来抗议这个陌生的朝代。
如今看来,当真是无病呻吟。
姚文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日后该向她学习才是。
“甑糕……卖甑糕咧……”
恰逢那位老妇人推车经过茶楼,计云舒闻着味儿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出去瞧瞧?”
姚文卿瞥见计云舒滑稽的模样,柔声询问,温润和煦的笑容中,带了一丝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
“好!”计云舒笑容可掬,连连点头。
不出意料,又是计云舒付的钱,因为姚文卿搜遍了全身,也没找到能让那老妇人找开的银子。
他颇有些懊恼,日后再跟她见面可不能忘了带碎银子。
等姚文卿一回府,子书便凑上来传话。
“公子,相爷说您回来了让您去趟书房。”
姚文卿略一沉吟,问道:“宫里可有人来传过话?”
子书点点头:“正是,昨日淑贵妃身边的公公来过了。”
“知道了。”
姚文卿转头往书房方向走去,推开门便瞧见他大哥姚文川也在里面。
“文卿来了。”
姚鸿祯见人已到齐,摆了摆手让他们坐下。
“荣王的伤已然大好了,明日在王府设家宴,请咱们和吴侍郎过去叙叙旧。”
吴侍郎是兵部侍郎,他的女儿便是荣王纳的吴侧妃,说是家宴倒也不为过。
姚文卿却觉得没那么简单,他祖父和大哥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想推荣王上位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怕是打着家宴的名头,结党营私罢。
他最为厌恶这等权力斗争,多次暗中劝诫他祖父,可收效甚微。
太子少年天才,秉节持重,是乃天选储君。
就算他倒台了,还有骁勇善战的宸王,怎么也轮不到他资质平庸的外孙上位。
这么清晰的局势,明眼人都能看明白,偏偏他祖父拎不清,明里暗里地给太子使绊子。
姚文卿无声地叹了口气,之前荣王多次邀请皆被他推拒,可好歹表兄弟一场,再躲着也着实说不过去了。
……
天色渐暗,石竹巷鳞次栉比的房屋上方,袅袅炊烟陆陆续续地升起,计云舒也正用着她的晚膳。
简简单单的一碗清汤面。
由于刚刚搬来,对市集方位不熟悉,她连食材都是找对门儿的赵娘子借的。
那赵娘子是个热心肠,计云舒敲她门时还心里直打鼓,不料自报家门说明来意后,她便大方地拽着计云舒进屋挑选。
那架势,若不是计云舒知晓内情,只怕要把她当成拐卖妇人的人贩子了。
明日,明日必定要找到集市,把东西给人赵娘子还回去。
翌日一早,计云舒便带着新画好的画作,先去了雅轩斋。
佟掌柜一见计云舒就两眼一亮,急趋趋迎上来:“哎哟云姑娘,可算把你给等到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这是怎么了佟掌柜?我这不是来了么?”
计云舒见他焦急的模样,疑惑不已:“诺,画也带来了。”
说着,便朝他扬了扬手中的画。
“嗐,先甭管什么画不画了,我有件急事儿要麻烦姑娘了。”
计云舒见状,忙问他出了何事。
“家中老母病重,姐姐远嫁凉州,就我一人能回去尽孝了,还劳烦姑娘帮我看着画坊,多则一月我便回来了。”
佟掌柜一脸恳求,计云舒不好推辞,却还有些疑惑。
“我看您画坊里头有不少伙计,您也知根知底,为何不让他们照看呢?”
见计云舒心存疑惑,佟掌柜指了指那正看着账本的少年,解释道:“倒也不瞒姑娘,账本的事儿有我徒弟管着,关键他不懂画。”
“我这画坊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喜画知画之人,稍微聊两句他便露馅了,岂不是让人笑话白白影响生意?这才需要你这善画之人在一旁给兜着底儿。”
计云舒听明白了,这是要一个懂画的在旁边看着点儿。
说到底也算不上什么事儿,在画坊里她也照样能作画,也还省得她来回送画了。
见计云舒点了头,佟掌柜才松了口气,连连作揖道谢:“真是多谢姑娘了!姑娘放心,以后你的画,我佟某无偿代卖。”
计云舒哑然失笑,朝他摆了摆手:“那倒不用,举手之劳罢了,掌柜的做生意也不容易,咱们还是照老样子来。”
“不成不成!就照我说的办!就这么定了!”
佟掌柜性情中人,急得面红耳赤,计云舒怕他急出个好歹来,无奈点头同意。
出雅轩斋的时候,计云舒还不忘向佟掌柜打听这附近的集市,豪爽的佟掌柜直接就遣了个伙计去给她引路,把计云舒弄得哭笑不得。
回到石竹巷,计云舒轻轻叩响了赵娘子的家门。
“来了来了!”
爽朗的女声响起,门从里面被打开,见是计云舒,赵娘子连忙拉她进屋,非要让她尝尝自己新碾的茶。
“不了不了,我是来还您东西的。”计云舒说着,把手里的食材塞到了她手里。
“哎哟你这是做什么?!什么不值当的玩意儿,快进来尝尝我的茶!快!”
赵娘子嗔怒地看了一眼计云舒,倒也没推辞东西,拽着计云舒就进了屋。
计云舒依着她走进,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这个两进的院落。
规格跟她那一进的大差不差,院墙上晒了不少干货,墙角也种了些花花草草,可见主人家是个勤劳的。
“来尝尝,我这菊花茶虽比不上那些贵人们喝的名茶,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赵娘子递来一白釉瓷碗,计云舒接过喝了一口,果然是清甜无比。
“赵娘子真是好手艺。”
计云舒真诚的夸赞让赵娘子笑逐颜开,她和善地瞧着眼前秀丽娴静又不失灵动的人儿,那真是越瞧越喜欢。
“可不,我儿子也说呢,他最爱喝这茶了。”
赵娘子一边儿将话头往他儿子身上引,一边儿小心地觑着计云舒的脸色,见她并未排斥,便安心了几分。
计云舒笑着点了点头,方才进门时确实看见男子的衣物,她还以为是赵娘子相公的。
见计云舒只低着头喝茶,并未搭话,赵娘子有些着急了。
“我儿子同你一般大,在府衙当差呢,每月的俸禄可不少银子。”
计云舒一口茶差点没咽下去,她就说总感觉哪儿不对劲,原来这赵娘子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那甚好,甚好,赵娘子有福气,养了个好郎君。”
计云舒扬起一个谦和得体的笑,又话锋一转:“我刚搬来,家中还有许多事,便不叨扰赵娘子了。”说罢便起身准备离开。
赵娘子似乎也意识过来自己的话不大妥当,连忙找补:“这,这就走了?再坐会儿罢云姑娘,拿点儿菊花茶走也行啊……”
计云舒走出了院门,赵娘子仍一直跟在后头挽留,直到计云舒松口同意拿些菊花茶走,她才作罢。
第23章 去晚了
佟掌柜回了老家照顾母亲,计云舒也按照她们的约定,来到雅轩斋帮他照看画坊。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她预想的方向慢慢变好,如今便等着时间一到,去京兆府衙拿回良民户籍了。
东宫,太子书房。
骠骑将军车勇正向宋奕汇报京郊大营的练兵事宜,在谈及兵部老尚书年事已高,恐不久便要致仕还乡时,宋奕的眸光沉郁了几分。
老尚书要告老还乡,那接任尚书一职的自然是那吴侍郎了。
车勇忽然起身,愤愤道:“殿下,此事您可得奏于陛下,老尚书虽是文官出身,可到底也是带兵打过几年仗的,若是让吴维这么个虚伪无知的人当任尚书,我车勇第一个不服!”
见宋奕只垂眸盯着手里的书卷,丝毫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车勇急得来回踱步。
“殿下!殿下你…”
“闭嘴!吵得孤头疼。”
宋奕随手扔下手里的书,面色不善地盯着他:“此事尚未盖棺定论,你倒是先自乱阵脚了?”
车勇见宋奕隐隐动怒,也不敢再念叨,老老实实地闭嘴坐下了。
“孤记得,吴家那个嫡次子去年在迎春楼因为抢花魁闹出人命来,被吴维压下去了。”
宋奕凉凉地开口,似是自言自语,又好似在告知房中几人。
“有这回事儿?!”
车勇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殿下说的是真的,那可得好好参吴维一本。
宋奕忽视一脸惊疑的车勇,唤来霍临询问。
“去年吴维因迎春楼一事杀人灭口时,可曾有遗漏的涉事人?”
霍临略一思考便忆起了宋奕说的是何事,他如实道:“吴维下手狠辣,涉事人皆被他处理干净,只是当时他还未投靠荣王,是以影卫并未太过关注这回事。”
闻言,车勇惋惜不已,咬牙切齿道:“可惜啊!便宜那老贼了!”
宋奕淡淡地睨了他一眼,确实可惜。
当时吴维还未跟荣王联姻,他便对他的行径睁只眼闭只眼,却没想到,白白错过了这么个好把柄。
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如今再设个一模一样的套,想必吴维那蠢蛋儿子也会仗着有个好爹,肆无忌惮地往里钻罢?
想到这,宋奕转头对凌煜吩咐自己的谋划,在场三人皆是与他过命的心腹,他并未防着。
“这倒是个好办法。”
在一旁听着的车勇连连点头表示赞同,目光不经意瞥见墙上挂着的那幅万壑松风图,他惊奇不已。
“咦?这不是殿下最宝贝的画么,平日里看都舍不得拿出来看,怎么现下反倒挂起来了?”
闻言,凌煜迅速看了一眼宋奕,果然见他脸色微变。
他领命退下,出去时给了这位神经大条的骠骑将军一个同情又无奈的眼神。
宋奕深不见底的黑眸冷冷地盯着车勇,此时无声胜有声,便是再粗枝大叶,车勇也知晓自己怕是又说错话了。
他垂着头不敢看宋奕,正想着要不自己先溜了,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冷斥。
“滚出去。”
他忙不迭退下,走出几步,还不忘回过头来将门给带上。
室内重归于寂,跃动的烛光下,宋奕神思游离,眼神又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幅画上。
他莫名想起那个慵懒的午后,她身上皂荚的清香和柔软的触感,旖旎的心思渐渐压不住……
翌日一早,一架蛟龙金顶的玄色马车缓缓驶出了宫门。
宸王府。
宋池自顾自地唠着家常,宋奕心不在焉地轻轻刮着杯沿,视线却有意无意地往书房门口扫过。
迟迟等不来人,他没了耐心,索性直接开口问道:“你那个善画的书房丫鬟呢?”
宋池愣了会,随即反应过来他皇兄问的是谁。
“云荷啊,她赎了身出府去了。”
宋奕脸色微变,脱口问道:“赎身?你放她走了?!”
“皇兄这话好没道理,她签的又不是死契,哪有拦着不让人赎身的道理?”宋池放下茶盏,一脸疑惑地看着宋奕。
宋奕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些突兀,抿了口茶缓解尴尬。
“说的是。”
但到底心有不甘,于是他状似随口一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约莫有个五六日了罢。”
五六日……
宋奕眼神微动,消档子也差不多这么些日子,若是此刻去府衙,说不准能拦截下来,将她的身契捏在自己手里。
“孤还有些事,先回宫了。”话音未落,宋奕匆匆起身,徒留状况外的宋池独自凌乱。
“凌煜!”他疾步往外走着,厉声唤来门外候着的凌煜。
“你速速去找京兆尹,让他把这几日来换良籍的卖身契全部扣下!”
凌煜看了一眼宋奕那焦炙的眼神,不敢再耽搁,迅速翻身上马,风驰电掣地向着京兆府衙的方向而去。
计云舒数着日子等了足足五日,今日一早,她便急不可耐地出现在府衙门口。
“官爷,我是来拿籍契的,叫云荷。”计云舒清了清嗓子,和颜悦色道。
那宽脸官差上下扫了她一眼,似乎是有些印象。
“等着。”说罢,他便转身进去了。
片刻后,便见那官差拿了一张纸出来,看了一眼后递给了她。
道谢过后,计云舒拿着籍契安安心心地回了雅轩斋看铺子,恰好与前来下拦截命令的凌煜前后脚擦身而过。
她前脚离开府衙仅仅一刻钟,便有人骑着一匹烈马疾驰而来。
凌煜迅速翻身下马,在守门差役欲拦住他之前亮出了太子金令,大步流星地往明堂而去。
上座的京兆尹见了气势汹汹的来人,大骇一跳,慌忙理了理官服上前迎接。
“不知凌大人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凌煜没时间跟他啰嗦,直接开门见山:“殿下有令,近几日前来换籍的身契和户籍一律扣下,快找出来!”
那京兆尹虽不明白为何如此行事,但还是乖乖地让人去把这几日的籍契都翻了出来,倒是方才有个赎身的人已经过来拿走了一张,出于谨慎,他便补充说了这事。
凌煜顿觉不妙,揪着那京兆尹的衣领问道:“方才有人来拿户籍了?!是男是女?叫什么?”
“是个女子,叫,叫什么云…”那京兆尹吓得哆嗦,偏偏这几日前来赎身的人还颇多,自己根本记不住名字。
“下官马上去查,马上……”
“不必查了!”
凌煜松开了他,方才来的路上他确实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只是急着赶路,并未仔细探究。
现下看来,多半是她无疑了。
就晚了这么一点儿……
凌煜狠狠地抹了把脸,一旁的京兆尹觑了一眼他郁躁的脸色,怯怯问道:“凌大人,那这些身契和户籍,还要扣着么?”
凌煜扫了一眼他手里新旧交叠的纸张,心中更堵了:“不必了!”
说罢便径直出了府衙,他还急着回去给殿下复命。
凌煜下了马直奔东宫而去,宋奕早早便在书房等着了。
“如何了?”
一见他进来宋奕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锐利的视线盯得他不敢抬头。
“晚了一步,云荷姑娘已拿回户籍了。”
闻言,宋奕闭了闭眼敛去情绪,再次睁开,又是幽深一片。
他已大致猜到了,只不过抱有侥幸罢了。
现下想想,她那么清高的一个人,只怕是恨不得日日守在衙门口,等着拿回她的良籍罢?
“也罢。”
宋奕重新坐回了桌案前,吩咐道:“去查探一下她现下在何处。”
她以为赎身了便能逃出他的手掌心么?白日做梦……
***
雅轩斋,佟掌柜的徒弟小夏正询问计云舒新淘来的画作该如何摆挂。
“这个挂左侧。”计云舒拿起画看了看:“山水画卖得好,挂前边儿。”
见小夏似是分不清山水画与水墨画的区别,计云舒便在一旁耐心向他解释。
“水墨画重神,讲究留白与意境。山水画重形,讲究景物的具象和细节……”
“几日不见,当上掌柜了?”
一道略带一丝揶揄的清润男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计云舒接下来的话。
她听着有些熟悉,回头望去,见果真是姚文卿。
“你怎么来了?”计云舒放下手中的画,笑着迎上去。
姚文卿从子书手中接过一个油纸包,唇边始终带着一抹清浅的笑意。
“自然是来看看云大掌柜了,喏,这是给你带的甑糕。”
说着,他将它递到计云舒跟前。
计云舒失笑,忽略他的调侃接过甑糕,瞥了他一眼:“真的只是来看看我?”
“自然,只不过顺便带来一个消息。”
闻言,计云舒呆了一瞬,难道……
“快!进去说!”她喜上心头,连忙引着姚文卿进了后头的隔间。
姚文卿开门见山,直言他有一同窗,家中做河运生意的,前几日他家的漕工在去往扬州的商船名单上,见过郭举这个名字。
“就是说此人现下在扬州?”
计云舒简直不敢相信,在这么一个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的时代,就这么几日便找到了那来去无踪,四处辗转的人牙子。
这是亏得有了姚文卿啊,若是让她自己来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正是,只不过我在扬州并无熟人,便准备让子书跑一趟,把他带来京城。”姚文卿看了一眼身旁的子书,对计云舒道。
“子书?这,这不妥罢……”计云舒看了一眼那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
这般小的孩子,放在她们那个时代还未成年,却要让他为了自己的事独自跑这么远,她有些犹豫。
“不若还是我自己跑一趟。”
闻言,子书咧嘴笑了笑:“云姑娘,我是扬州人,扬州城里我再熟悉不过,您要是去一趟,再把自己给跑没了,那可麻烦大了。”
说完,他和他家公子默契地对视一眼。
见状,计云舒面上险些挂不住,她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上一回去姚家给守门小厮递话时,回来却迷路了。
幸亏碰见回姚府的子书,好心将她给送了回去,想来这糗事他必定是说给姚文卿听了。
“咳咳……说得也是,那便劳烦你跑一趟了。”
计云舒遂不再坚持,咳嗽了两声掩饰她的尴尬。
见计云舒窘得红了脸,姚文卿持扇柄敲了下咧嘴大笑的子书,强压下唇边的笑意,柔声道:“消息已带到,便不影响你做生意了。”
说罢,他淡淡瞥了一眼憋笑的子书,斥道:“杵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目送二人出去后,隔间里的计云舒烦躁地挠了挠头,想起他俩强忍笑意的表情,内心懊恼不已。
现下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第24章 财神爷
今日雅轩斋客人多,计云舒回去得晚了些,一进巷子便瞧见赵娘子站在门口等她。
她脚步顿了顿。
赵娘子一见着她,便亲切地同她打招呼。
“云姑娘回来了!可用饭了?”
计云舒扬起一个得体的笑容:“赵娘子安好,我用过饭了。”
说罢,便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欸等等……”
赵娘子伸手拉住了她,谄笑道:“我儿子也下值回来了,我引你见见?”
计云舒一怔,推门的手僵在半空,这赵娘子是准备直接摊牌了么?
不等她回答,赵娘子就迅速进屋拉了一名灰衣男子出来。
计云舒抬眼一瞧,立时惊讶不已。
这……这不是府衙门口,递良籍给她的那位宽脸官差么?他竟就是赵娘子的儿子?
那男子自然也认出了计云舒,脸色颇有些不自在。
赵娘子一瞧二人的神色,顿时乐开了花儿,合着俩人认识啊!那不正正好么?
赵娘子笑容满面地拉起计云舒的手,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砰”的关门声。
循声望去,竟是她儿不留情面地甩手进屋了。
这个兔崽子!当着人家姑娘的面,竟这般混账!
“云姑娘莫怪,他许是官务烦心,我去瞧瞧……”赵娘子尴尬地赔着笑,转头便怒气冲冲地进了门。
计云舒笑了笑,没再说话,也推门进了屋。
“你这是做什么?娘不是跟你说了让你谦逊些,你这般甩脸子做什么?难不成人家姑娘还配不上你么?”赵娘子气得指着她儿脑门骂。
“娘可莫再说了,你可知她曾是奴籍?我好歹也是在府衙当差,若娶个这般身份的女子,岂不是让人笑话?”
那男子摆了摆手,语气甚是不屑。
赵娘子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甚是不满道:“你也说了那是曾经,多好的姑娘啊!通透豁达,落落大方,又画得一手好画,想必定是出自书香门第……”
“娘你莫说了,我是不会听你的。”
见他油盐不进,头也不回地走了,赵娘子气得嘴皮子都哆嗦。
“你这混账!就爱那些妖妖艳艳的勾栏做派!迎春楼那些狐狸精还是下三滥的身份呢!怎不见你嫌弃她们呢?!倒有脸嫌起人家姑娘来了……”
对门儿的计云舒自是不知自己被人嫌弃了,她正好好地收着今日换来的一部分银票呢。
这可是她的宝贝,只觉放哪儿都不如放自个儿身上安心。
想到这,她动手给自己的几件里衣腰部都缝上了暗袋,日后便打算将这些银票随身带着,以防万一。
***
小暑至,夏伏伊始。
天气一日赛过一日地热了起来,逛画坊的人渐渐变少,倒是对面的仙庐茶楼座无虚席,生意更胜从前了。
想来客人都耐不住热浪,转去对面茶楼喝茶避暑了罢。
计云舒收回目光,懒懒地摇了摇手里的纱羽团扇,稍稍驱散了些暑日的闷热。
“咳咳……”
一声略带刻意的咳嗽声从门口传来,计云舒应声抬眸,只见一白一褐两个身影踏了进来。
二人皆带着白色幕篱,看不清脸,但依据身形能大致分辨出是两名男子。
见生意上门,计云舒合上了账本,急忙迎上去。
“二位可是看画?”
那二人却呆呆的无甚反应,就在计云舒怀疑这二人是否是听不见时,那白衣男子淡淡地点了点头。
计云舒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引着他二人往里走,一一介绍墙上挂着的画。
直说得计云舒口干舌燥,那二人也愣是没什么反应。
计云舒走到哪他们便跟到哪,也不说话,她还是头一次碰见这么怪异的客人。
就在计云舒以为二人根本不是来买画时,却见那领头的白衣男子抬手指了指她身后的墨梅图。
计云舒立即反应过来,连忙取下画递给他,恭维道:“公子好眼光。”
那人伸手接过,侧头看了一眼身后,褐衣男子随即开口问价。
声音听着似有些耳熟,可计云舒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十两银子。”
只见那褐衣男子掏出了一锭小元宝放在柜上,轻淡道:“剩下的不必找了。”
计云舒心下窃喜,她还当二人是上门来消遣的,却不想原来是钱多话少的财神爷上门散财来了。
“欸,那便谢过二位了。”
计云舒欢喜地拿过小元宝,转头却见那白衣男子坐在了侧旁的桌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天热,我家公子在这儿歇歇脚,掌柜的不介意罢?”那褐衣男子询问道。
计云舒自然乐意,哪有把财神爷往外赶的道理?
“不介意不介意!小夏,快去泡壶茶来给客人解解渴。”她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对着小夏吩咐。
不多时,计云舒上前接过小夏手里的茶壶,倒了两杯茶放在他二人跟前,笑吟吟道:“都是些粗茶,比不得仙庐茶楼的好茶,二位见谅。”
宋奕透过幕篱看着眼前的如花笑靥,呼吸一滞,竟不自觉恍惚了一瞬,似在做梦。
正是暑热时节,她额前的碎发皆篦在了发髻上,露出了白皙光洁的额头。
湖绿色的对襟襦裙里,隐隐可见碧色袜胸,手里轻摇着一柄绢纱团扇,盈盈地立在那儿,宛如一株清透怡人的水莲。
计云舒自然不知自己正被人肆意打量,她见二人并没有要喝茶的意思,也不甚在意。
“二位自便。”她礼貌笑了笑,便又回去看账本了。
听着耳边的轻言软语,宋奕内心冷哼一声。
原来只要不是对着自己,她便能笑得千娇百媚,说得燕语莺声。
他从那绿色倩影上收回目光,端起手边的茶啜饮了一口,不禁深深皱了皱眉。
凌煜看见他家殿下的动作,不由得瞥了一眼那略显浑浊的茶色。
这种茶,平日里殿下怕是连看也不会看,更别提喝了。
正当他以为殿下定会喝不惯时,却见他家殿下放下的茶杯里,已经空空如也。
凌煜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静默一瞬,他的视线落在那正看着账本的计云舒身上,不知在想什么。
“哟!雅轩斋换掌柜了?还是个女掌柜?!”
一道怪腔怪调的声音吸引了几人的注意,计云舒抬头看去,只见一衣着浮夸的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小夏见着来人,糟心不已,却还是恭敬地迎上前。
“郑公子来了……”话音未落却被那人一把推开。
见他一脸色相地朝自己走来,计云舒皱了皱眉,以团扇遮唇,低声向身旁边的伙计问道:“他是何人?怎这般猖狂?”
“他是咱们府尹大人的儿子,京城有名的纨绔……”
那伙计小声解释,见他走近,连忙噤了声。
那人已大剌剌地站在了自己身前,计云舒不好忽视,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公子可是要看画?”
那人色迷迷地盯着眼前的猎物,却不知那白色幕篱后,有人视他如死物。
他笑得不怀好意:“正是,不过别的画小爷我看不上,倒是姑娘这幅画,在下想鉴赏……”
计云舒刚别过脸准备躲开那摸上来的手,就见一道人影闪过,摸她那人已经摔了出去。
早在那人靠近计云舒时,凌煜的手便已经摸上了剑鞘,然还没来得及拔剑,便见他家殿下已先他一步将那人踹飞。
宋奕强压心中的杀意,眼神阴鸷地盯着那欲从地上爬起来的人。
敢动他的人,真是嫌命长了……
那男子抹了抹嘴角溢出来的血迹,怒不可遏:“好大的狗胆!你可知……”
然而在看见踹他那人掉落在地的麒麟玉佩时,却猛然噤了声。
他瞪大了眼睛盯着那正居高临下睥睨他的人,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随后他猛地回过神,匆匆爬起身,顾不得散落的帽子,逃也似地跑了。
计云舒望着那慌张逃窜的背影,呆愣了一会儿。
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知把这小衙内吓成这样的人物,是个什么来头了。
她隐晦地打量了一眼那人。
方才坐着还没感觉,此时逆着光立在那,高大的身影莫名有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见他掉落在地的玉佩,计云舒倾身捡了起来,擦了擦灰尘,双手递了上去:“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既然横竖都惹不起,那她好好捧着便是了。
宋奕微怔,探究的目光在她面上巡视,见她似乎并未认出玉佩的来头,随即松了口气。
他伸手接过,透过幕篱深深地看了计云舒一眼,转身离去。
迫人的气势散去,计云舒方觉松快了些,她老老实实地看个铺子,招谁惹谁了……
马车内,宋奕的脸色阴沉得不像话。
“去告诉京兆尹,他若是管不好儿子,孤不介意替他管教。”
“是。”
窗外骑马的凌煜冷不丁听见这吩咐,便知此事殿下不会就这么轻易揭过。
要怪就怪那郑衙内不长眼,惹了不该惹的人罢。
御书房。
兵部侍郎吴维从一开始的满面春风,渐渐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今日下朝后,陛下单独留下了他,他以为陛下是要亲自任命他为新兵部尚书,可不料一进来陛下就把他晾在这儿,心下便不安地打起了鼓。
“吴侍郎,你可知朕单独召见你所为何事?”
不知过了多久,才从上方虚虚飘来一句话。
他混迹朝堂多年,一听这语气便知不是什么好事,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究竟犯了何错。
为了能顺利接任尚书,他这一月来都是勤勤恳恳,从未出过任何差错,到底是哪里出纰漏了?
“臣……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他战战兢兢地说完,就见上座那人蓦地一股脑将御案上的奏折砸了过来。
他不敢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看看你的好儿子!酒后狎妓,致二人死亡!朕都替你害臊!”
怒不可遏的声音传来,吴维瞬间脸色苍白。
竟是那孽障?!
然而面对帝王的雷霆之怒,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陛下,这,这定然是有人蓄意陷害……”
“陷害?”
宋英火冒三丈,冕冠上的玉旒随着他激怒的情绪晃动不止。
“御史把何时,何地,死者叫何名写得清清楚楚!你竟有脸说是陷害?!”
吴维几欲魂飞魄散,嗫嚅着嘴唇想辩驳,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传旨!兵部侍郎吴维教子无方,贬为郎中!其子吴远即刻押入诏狱,由大理寺主审!”
突如其来的噩耗震得吴维发懵,意识到那骇人的圣旨,他猛然回神:“陛下!陛下饶他一命!陛下……”
再孽障那也是自己儿子,进了诏狱,哪还能囫囵个儿出来?
“拖出去!”
宋英不理会他的求饶,唤来禁卫军,把哭得涕泗横流的吴维架了出去。
书房内重归于寂,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朝中人才青黄不接,兵部尚书一职只怕是要就此搁下了。
第25章 暴露了
乌云密布,燕子低飞。
雷声轰隆隆的响过,豆大的雨珠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不出片刻已是滂沱大雨。
“欸?下雨了?!那可凉快了!”小夏扔下账本,一脸喜色地朝外望去。
见雨下大了,计云舒连忙将挂在门口的画收了进来,还不忘回头嘱咐小夏。
“莫看了,快把画挪进来些,当心淋湿了。”
“来了来了!”
二人忙活完,计云舒坐在桌前歇息,这般恶劣的天气,几乎不会有客人上门。
她倒了杯茶,细细地啜饮着,凉爽的湿风夹杂着栀子花的香气扑面而来,她惬意地闭上了眼。
不知为何,她不喜欢雨天,却爱听淅淅沥沥的雨声,就如同现在这般。
屋外风雨如磐,室内祥和宁静,耳边时不时传来小夏同伙计们嬉闹的声响。
人间静好,不过如此。
计云舒懒懒地摇了摇团扇,她格外喜欢这样的日子。
“云姐姐……”
小夏迟疑的声音传来,计云舒应声睁开眼,便见一抹高大的身影立在自己眼前,依旧带着白色幕篱。
她微怔,惬意的浅笑还挂在唇边尚未敛去。
当真是爱画之人,这般恶劣的天气也阻挡不了他的脚步。
暗自感叹一句,计云舒扬起一个和善可亲的笑容:“公子来了。”
宋奕看着面前巧笑嫣然的人儿,不自觉点了点头。
他随意指了一幅画,便又坐在了桌前,视线始终落在那个为他忙碌的身影身上。
“小夏,快去对面茶楼买包上好的茶叶来,给公子煮上。”计云舒扭头对小夏吩咐。
上回她就看出来了,这财神爷喝不惯她们的粗茶,这次人家出手更加阔绰,自然不好委屈了人家。
宋奕的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愉悦的弧度,然而一想到自己带着幕篱,眼前人的温柔小意压根不是对着自己时,那抹弧度便渐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郁躁。
计云舒自然看不见宋奕那瞬息万变的脸色,她正喜滋滋地掂量着手里的小元宝。
方才那人挑中的画,正是自己的,按照与佟掌柜的约定,这锭元宝便是她的了。
给他二人倒上茶后,计云舒照旧自己忙活,直到画坊打烊,那二人才不紧不慢地离开。
一连好几日都能在雅轩斋看见那二人的身影,风吹日晒,雷打不动,依旧是买完画便默默坐在那儿。
计云舒虽然纳罕不已,却也不会赶,照例泡好茶招待他们,几人之间好似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
直到这日,微妙的平衡随着一个人的到来而被打破,计云舒的平静生活也就此一去不复返。
“云荷。”
清澈温润的声音自门口处传来,计云舒应声望去,露出一个温婉灵动的笑来。
“你来了?”
余光瞥见他手中提着的油纸包,不由得无奈道:“以后可莫再带这甑糕了,我再吃怕是要将牙齿吃坏了。”
姚文卿温朗笑道:“怕什么,你又不是日日吃。”说着熟练自然地将它塞到了计云舒手中。
二人只顾着寒暄,全然未发觉那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某人身上正隐隐散发着骇人的寒意。
眼前郎情妾意的一幕深深地刺痛了宋奕,从那男子喊出她名字那一刻,他便认出了是那姚文卿。
对他笑得那样娇媚,竟还骗自己说再未见过他?跟他并无关系?
这亲密熟稔的举止,怕是不只一次暗渡陈仓了罢……
手中的杯盖应势而碎,把近距离感受威压的高裕吓得不轻。
天知道殿下今日带他便装出宫,只为瞧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子时,他有多惊诧。
殿下是念念不忘,可人家呢?
在这跟小白脸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他见了都来气,更别提殿下了。
要不是碍着人多,他真想上去把那不知羞耻的二人给拉开。
“子书来信了。”
姚文卿神情复杂地开口,计云舒一看他脸色便知,应是不太好的结果。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不敢听了。
“呃,好,进去说罢。”她紧张地点了点头,带着姚文卿进了隔间。
宋奕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竟不知,她还有这般主动的时候。
他死死地盯着那灰色的毡帘,目光阴鸷,好似下一秒就要冲进去大开杀戒。
高裕见状直皱眉。
他的天老爷!这青天白日的,这是做甚呐?!
眼看着他家殿下那握拳的手越来越青筋暴起,他急忙用力咳嗽了几声,以此来提醒那隔间内的二人。
“病死了?”
计云舒看着手中的信纸,有些不敢置信,原先的喜悦消失得一干二净。
姚文卿凝重地点了点头:“郭举说,你母亲卖你时便已经病入膏肓,没多久便病逝了。不过好在你还有个弟弟,只是现下也下落不明。”
计云舒茫然地看着信上的内容,说不上是悲还是喜,只觉寻亲的愿望怕是难以实现了。
姚文卿见她怅然若失的模样,内心有些不是滋味。
他伸出手想要安慰她,却在将要触碰之际,又默默地收了回来。
“你放心,你弟弟的下落,我会继续搜寻。”
姚文卿自认为千言万语,都比不上实际行动。
计云舒苦笑:“谢谢你。”
她自然感激姚文卿的好意,可这次不一样,她那未曾留下任何线索的弟弟,怕是找不回来了。
一声清脆的响声从外面传来,二人对视一眼。
计云舒连忙掀帘出去,只见桌前那人手边的茶杯碎落在地,茶水溅了一地。
她急忙上前,随手放下信纸,捡起掉落的瓷片,扭头吩咐小夏:“小夏,快去拿只新的茶杯来。”
见二人衣裳如常,宋奕面色稍霁,好似方才气得挥翻茶杯的人不是他一般。
瞥见脚边的信纸,他迅速扫了一眼,她在寻亲?
“公子可有伤到?”
眼前人大方真诚地向自己发问,他眸底的阴郁消散了些,缓缓摇了摇头。
“云荷,我先走了。”姚文卿见计云舒有客人招待,并未多留。
宋奕阴翳的目光落在那清隽的背影上,妒火在心中肆意蔓延,烧得他发狂。
若不是凌煜不在身边,他几乎立刻便要下达暗杀令。
“这光天化日之下,姑娘还是莫要跟男子拉拉扯扯的好。”
高裕冷冷瞥了一眼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毫不客气地讥讽计云舒。
他还以为她多清高呢?连他们殿下都瞧不上,却不想背地里如此放荡。
计云舒一听这尖酸刻薄的语调便感觉极为熟悉,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宋奕身边的高裕。
尽管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可是那宦官特有的声线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虽说她这念头太过荒唐,可那声音实在是太像了,她实在疑惑。
“公子说什么?我方才没听清。”计云舒状似懵懂地看着他,欲让他再次开口。
“我说,姑娘家家,还是莫要与男子…欸!你做什么?!”
高欲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声音也变回了原样。
听见那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计云舒确定了心中猜想,她蓦地一把扯下那人的幕篱,露出的果然是高裕那张脸。
那坐着的那人,不是那宋奕还会是谁?
她是真没想到,这宋奕如此厚颜,占了她便宜还不知足,竟还跑出宫来日日盯着她。
“你……”
高欲刚想破口大骂,但一想到自己暴露了身份,心虚地看了一眼他家殿下,又悻悻住了嘴。
宋奕烦躁地闭了闭眼,他就不该带这个蠢货出来。
计云舒怒目看着那主仆二人,猛地把那幕篱扔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嘲讽道:“二位真是好雅兴啊!不远万里地跑来我这儿打坐。只可惜,我这庙小,容不下二位大佛!恕不远送了!”
宋奕缓缓站起身,对她的驱赶置若罔闻。
既然她知道了,那他也不装了。
只是,一知道是他,她便恢复了这副深恶痛绝的模样,让他怎能不怒?
可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得问。
“孤再问你一遍,你跟那姚文卿究竟是何关系?”
高大的阴影笼罩下,计云舒甚至能想象到那幕篱后的阴冷眼神。
可那又如何?今时不同往日,这不是在皇宫,她也不再是奴才,凭什么他问她就得说?
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他还能对她用刑不成?
计云舒打定主意,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与你无关。”
好!好个与你无关!
冰冷无情的四个字激得宋奕怒火滔天,他目眦欲裂地盯着眼前清冷无畏的人,恨不得现下就狠狠地折了她,让她痛哭求饶。
然而在感受到周围那些探询的目光时,他的理智渐渐回笼,眼神狠戾地盯着那清丽的面庞,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残忍癫狂的笑。
她怕是不明白自己激怒了一个什么样的人,真当他好性了不成?
既然她如此无情,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走!”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冷冷地看了计云舒一眼,转身离去。
***
皇宫内,一处被竹林掩映的废弃偏殿里,一男一女正交颈缠绵,碧青的竹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掩盖了殿内因为激烈撞击而发出的闷响。
不知过了多久,那有节奏的撞击声终于停下,随即传来二人满足的喟叹。
郁春岚娇软地伏在身前男子的肩头,面色潮红,娇躯轻颤,显然是余韵未消。
“你很久没来看我了。”她柔声低语,语气嗔怨。
闻言,那男子从她胸前抬起头,那张脸,赫然是那姚家大公子,姚文川。
他蓦然一笑:“那不是宋奕在宫里,我不好过来么?”
“他这几日都不在,怎么不见你过来?”郁春岚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不在宫里?”
姚文川立马警惕起来,厉声问道:“他去哪了?你怎么不注意些?”
吴侍郎在升任尚书前突然被贬,祖父命他进宫找她探些口风,没想到,果然与宋奕那厮脱不了干系。
“你吓着我了!他半年也不来一次后院我如何会知晓他的动向?合着你根本不是来看我的!”
郁春岚愤怒地推开他,她就不该信他的鬼话,说什么想她了?分明就是为了打探情报!
姚文川见她生气了,急忙缓和了脸色,眼下时局未定,还得先稳住她。
“说的什么话?我自是来看你的。那宋奕不识货,放着你这么个尤物不疼,我可舍不得……”他邪肆一笑,手又伸进了她的裙摆。
“讨厌!你别……”郁春岚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又在他猛烈的攻势下,渐渐软了身子。
第26章 你做梦
宋奕寒着一张脸回了宫,正好遇上前来传话的凤仪宫李嬷嬷,说皇后让他去一趟。
他蹙了蹙眉,调转了方向。
皇后似乎是怕热,还未到盛夏,宫里便摆上了冰鉴。
见宋奕冷着脸坐在那儿,周身的寒意都快赛过她的冰鉴了,皇后心里有些打鼓。
谁惹他了?
倒不是她怕自己儿子,实在是她儿性情古怪,心思又难以琢磨,偶尔犯起浑来,倒真让她发怵。
然而一想到陛下今日一脸喜色地告诉她,荣王妃有了身孕时,心里瞬间便堵闷了起来,也顾不上她儿心情如何了。
“荣王妃都有了身孕了,你何时去见见太子妃啊?”
宋奕沉默不语,此刻的他根本不想接他母后的话。
见他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皇后也急了起来。
“你不愿见太子妃,那其他人也行。再不然,母后给你挑几个貌美可人的?”
宋奕不胜其烦,冷冷开口道:“公务烦心,儿臣无心此事。”
“呵……”皇后气笑了:“公务烦心?那你还有时间日日往宫外跑!”
真当她老了,耳目不好使了么?
宋奕微怔,随即眯起那双利眸看向高裕,高裕吓得连忙跪下。
“你莫看他!是我插在你书房的人告诉我的!”
皇后气急,索性也摊牌了:“无论如何,这一月你必须给我召幸后妃!听见没有?!”
宋奕再无耐心,径直拂袖起身。
“儿臣还有事,先告退了。”
说罢,也不顾皇后那难看的脸色,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宋奕疾步走着,脸色阴沉冷鸷,心中妒怒未消。
要皇孙是么?他自有人选。
***
入了夜,计云舒洗去一身疲乏,坐在桌前细细地品着赵娘子送她的菊花茶。
然而一想到那日赵娘子拽他儿子出来拉郎配的架势,不免有些膈应。
虽是好茶,可却没了喝下去的欲望。
她随手搁下茶盏,松了发髻,熄灯上榻。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打更人敲响了三更的梆声,宽阔的街道上沉寂冷清。
幽静的石竹巷里响起了一阵沉闷的马蹄声,随后两匹骏马缓缓停在了青石板路的尽头。
“殿下,便是此处。”
院门外,冷白的月光打在宋奕优越冷峻的侧脸上,一半清明,一半阴暗。
他幽暗的眼神紧紧地盯着那道门,唇边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诡笑。
“守在这儿。”
宋奕翻身下马,脚底发力,轻轻一跃,便轻松翻过了那高耸的院墙。
凌煜收回目光,殿下此举他虽讶异,却并未阻拦。
他的职责便是听殿下吩咐,护殿下周全,仅此而已。
借着月光,落地的宋奕,堪堪看清了这座一进的小院。
一口水井,一座挂满了葡萄的葡萄架,墙角还种了一些白色的茉莉花。
院子虽小却干净整洁,足以看出其主人的用心。
他冷嗤一声,径直走向正房,摸出锋利的匕首,撬开了里面的门栓,推门而进。
室内无比昏暗,他循着那抹清浅平缓的呼吸,缓缓走向了床榻。
轻轻推开窗,借着透进来的月光,他堪堪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如瀑的青丝遮住了榻上女子大半的肩头,鬓边还有些许碎发,俏皮地探进了她微张的丹唇。
许是有些热了,她的里衣有些松垮,露出了里面水绿色肚兜的一角,一双脚也不安分地伸出了衾被,露出了光洁的小腿。
这般喜欢绿色么?宋奕勾了勾唇,站在原地瞧了许久。
计云舒是被渴醒的,想到睡前还剩下一壶菊花茶,她慢慢睁开了眼。
床前立着的黑影赫然映入眼帘,她吓得肝胆俱颤。
“啊!”
宋奕暗自咒骂一声,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低声在她耳边道:“莫怕,是孤。”
计云舒惊骇地瞪大了眼,脑中空白一片,她原以为是入室抢劫或杀人,却不料是竟是那宋奕!
可她并未因此而松口气,反倒更加恐慌。
他是如何进来的?半夜三更潜入她房间,他想做什么?!
宋奕终于将那俱日思夜想的身躯压在了身下,干净清新的皂荚味盈满了他整个鼻腔,他不自觉地贴得更紧了些。
“唔……”
计云舒感受到他的动作,拼命挣扎,换来的却是他更紧的束缚。
“不敢置信是么?孤也不敢置信。”
宋奕直视计云舒惊恐的眼神,似是对她说,又似在自言自语。
“孤年少成才,苦读圣贤书十余载,自诩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君子,却也从未做过这等寡廉鲜耻之事。唯有你!”
说到此处,他倏然加重了语气,恨声道:“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孤!让孤做尽了这小人之态!”
计云舒听到这,不禁怒火中烧。
他骨子里便是那等厚颜无耻之人,哪儿来的脸怪她?!
见计云舒看他的目光似要喷火,宋奕又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舔了舔她冰凉的耳垂,轻薄道:“不过话说回来,这夜探春闺,偷香窃玉的滋味,着实不错。”
嘶啦一声,计云舒的里衣应声而碎,露出了大片肌肤。
“唔!”
计云舒不敢置信地睁圆了双眼,这宋奕竟真如此龌龊!
她拼了命地扭动挣扎,喉咙里不断发出求救的声音,想引起邻舍的注意。
宋奕视她的反抗如无物,大手一路向下,所到之处,皆是衣帛被撕裂的声响。
见她仍不放弃挣扎,宋奕冷笑一声。
“别怪孤没告诉你,若你不慎把人招来了,他们可是会没命的。”
凉薄残忍的话语让计云舒一怔,他带了人来灭口了?!
不对,若是真有这么多人,那为何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怕是为了让她乖乖就范,诈她的罢?
宋奕见她瞬间安静,便知晓自己猜中了她不愿连累旁人的心思。
他倨傲一笑,索性放开了手。
嘴上的禁锢一松,计云舒立马高声呼救起来。
“救命啊!救…唔……”
声音之大,让在外守候的凌煜都警觉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查看四周,见周围邻舍皆已睡熟,无人注意,才松了口气。
但到底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他内心难免有些不自在。
宋奕怒极,目眦欲裂地盯着眼前同样这般瞪着他的计云舒。
他就从没见过这般脑生反骨的女人!
“凌煜!哪户人家敢过来,格杀勿论!”
他拔高了声音对着窗外吼,又贴近计云舒,狠厉道:“不相信是么?孤可是提前告诉你了,你想叫那便叫罢!”
听见窗外传来凌煜的回应,意识到这个疯子是有备而来,计云舒渐渐陷入绝望。
灾祸当前,她本能地想呼喊,想救自己于水火。
可她不能用赵娘子和其他邻居的性命,去赌眼前这个冰冷癫狂的人会不会良心发现。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遭此飞来横祸?她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手上挣扎的力度也渐渐小了。
宋奕冷哼一声,手松开了她的唇,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抬手解了自己衣裳,随意抛在榻下,压上那瓷白的身躯,沉声道:“孤要开始了。”
计云舒别过脸,不愿与他多言,权当自己做了一场噩梦罢。
“哼……但愿你待会儿还如此淡定。”
宋奕深邃的目光落在她颈侧的朱砂痣上,眸色变暗,笑得意味深长。
钝痛传来,计云舒咬紧了牙关,手死死地抓住床幔,痛苦不堪。
感受到那层柔软的屏障,宋奕身形微怔,心下泛起一丝难言的情愫。
原来与那姚文卿并无关系么?
喜悦之际,他克制自己汹涌的欲望,放缓了动作,轻轻吻了吻她发颤的肩颈,慢慢等她适应。
长夜漫漫,他等得起。
皎洁的玉盘羞涩地隐在浮云身后,犹抱琵琶半遮面,不肯露出全脸。
微透的窗棂里,是一室旖旎的醉人春色。
男子不知疲倦地驰骋着,时而伏在身下女子的耳边轻语,时而细细密密地吸吮着她的唇瓣。
而那女子始终未作任何反应,似一根枯木,了无生气。
“现下让你喊,你怎又不喊了?嗯?”宋奕清冷的嗓音染了一丝情欲,低哑得不像话。
见计云舒闭着眼,一副不欲与他多言的模样,他也不恼。
动作不停,伸手捉住了她紧紧捏着床幔的手,放到唇边啃咬吸吮,嗓音低磁性感。
“不用忍着,时间还早呢,你若是实在受不住,可以抓着孤的手。”
计云舒始终紧咬下唇,不发一言,她只盼着这场劫难快些结束。
宋奕却不肯作罢,动作越来越狠,直到计云舒终于克制不住地嘤咛出声,他才心满意足地停下。
“有些渴了。”
他低沉的声音带了些释放过后的舒畅,语调也轻快了起来。
计云舒不自觉地喘息颤抖着,感觉那人已经起身,她松了口气,缓缓睁开了眼。
室内湿热昏暗,她只听见了茶杯碰撞的声音,随后淡淡的菊花香气钻入鼻尖。
是宋奕将她剩下的菊花茶喝了。
她垂眸,拢起被他扯散的肚兜欲重新穿上,却不料那鬼魅般的身影再次压了上来,暗哑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做什么?孤还没说结束呢。”
他久旱逢甘霖,岂能善终。
“滚!滚开!”
计云舒再也忍不住,气得浑身发颤,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不管不顾地往他身上招呼。
见她如发了毛的刺猬般张牙舞爪,宋奕俊眉一挑,一笑置之。
“劝你还是省些力气罢。”
他视她的反抗如无物,强硬地禁锢住她手脚,再次欺身压下。
“放开我!放开……”
“宋奕你无耻!”
“畜生……”
更夫敲响了四更的梆声,玉轮完全被浮云淹没,再无一丝月光。
寂静的小院里,回荡着女子愤怒的咒骂和男子情动的低喘。
雕花的木床吱吱呀呀地响了整整三次,才堪堪停下。
宋奕腾出手,抚了抚她汗湿的鬓角,见她着实累得狠了,才恋恋不舍地抽身离开。
“念你初次,暂且放过你。”他揽她入怀,在她耳边亲昵低语。
与自幼习武的宋奕不同,计云舒早已身心交瘁,全身上下痛得她完全无法思考。
宋奕知她疲惫不堪,一边帮她按揉腰部,一边自言自语着安排接下来的事。
“明日你先好好休息,后日一早我便过来接你入宫,再向父皇请旨册封……”
“你做梦!”
计云舒一听见入宫这两个字眼,便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浑身警戒起来。
见她脱口而出的便是拒绝的话,宋奕也沉了脸色,不虞道:“你已是孤的人,哪有住在宫外的道理?莫不是还想着那姚文卿罢?!”
第27章 只有逃
他的人?呵……
计云舒深知根本无法同这种厚颜无耻的强盗讲道理,遂直接挑明。
“我告诉你,我是不会进宫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宋奕彻底寒了脸色,厉声道:“这事可由不得你!便是绑!孤也把你绑进宫!”
“好!那你便抬着我的尸体进宫罢!”
计云舒直直地迎上他骇人的目光,那悍不惧死的模样,气得宋奕火冒三丈。
二人梗着脖子对峙半晌,宋奕率先败下阵来,咬牙切齿道:“随你!”
愤愤说完,他起身下榻,迅速穿好了衣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再待下去,他只怕自己会忍不住上手掐死她。
关门声响起,强撑着声势的计云舒才终于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委屈与绝望。
她终于哭出了声,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昏天暗地。
女子凄惨的哭声传来,翻身上马的二人皆是一愣。
凌煜垂眸,状若未闻,心下却有些不解。
事已至此,虽说殿下的手段是下作了些,可毕竟身份地位摆在那儿,旁人求还求不来,她至于哭成这般么?
宋奕握住缰绳的手隐隐可见暴起的青筋,眼中情绪复杂难辨,似是不忍又似不甘。
他深深地望了一眼她的方向,终是狠下心一甩马鞭,疾驰而去。
临近破晓时分,霍临接到了太子密令,让他带几名影卫去暗中盯住京郊石竹巷的一户人家。
他领命前去,本以为是什么细作,却不想竟是一名女子,还是那位与他颇有些渊源的女子。
不过显然她并未认出自己,又或者说,她压根就不记得自己。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霍临迅速翻身上了屋檐,其余几人也陆续隐藏起来。
“云姑娘,去画坊啊?”
赵娘子看见计云舒,一如既往地热情打招呼。
这姑娘她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做不成婆媳也可以做邻居啊。
“呃,是……”计云舒不自在地拢了拢衣领,试图遮住那些刺眼的痕迹。
赵娘子不愧是过来人,眼尖地发现了计云舒的异常,压低了声音问道:“瞧着你脸色不大对,可是小日子来了身上不舒坦?”
计云舒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赵娘子一副不出我所料的神情,贴心地对计云舒道:“定是夜里贪凉冷着了,可疼坏了罢?和春堂有个专瞧妇科的女大夫,我领你去瞧瞧?”
“呃不不,多谢赵娘子,我,我现下还有事,过几日便去看。”计云舒连连摆手,逃也似地离开了。
“云姑娘莫要害羞,这女人都有那么几天,去瞧大夫不丢人的……”
赵娘子仍不放心地对着计云舒叮嘱,屋檐上几人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一名影卫脸色难堪靠地近霍临,不死心地问道:“霍大人,殿下只让我们盯着这女子,并未交待其他的么?”
霍临垂眸,淡淡嗯了一声。
那影卫彻底泄了气,隐回了原处。
他一个日日行走在刀尖上的影卫,突然被派来听这些女子闺中事,多少是有些别扭的。
赵娘子的话倒是提醒了计云舒,她抬头看了一眼那写着和春堂三字的烫金牌匾,犹豫着该不该进去。
这样一个朝代,年轻女子只身前来买避子药,难免惹人闲话。
可若不买,万一怀上了呢?她光想想便觉得浑身发冷。
虽说只这一次,可她万万不能心存侥幸。
计云舒理了理衣裳,迈着坚定的步伐进了和春堂。
“避子药?”
那柜台伙计上下打量了一眼计云舒,似乎是有些难以置信。
“正是。怎么?贵店没有么?”计云舒面色坦然,淡定反问他。
爱说闲话便说罢,她就不信,白送上门的生意还有人不做。
“有……要几副?”
计云舒略一思忖,旋即开口:“两副。”
不知这儿的药性如何,为保万无一失,还是买两副罢。
***
计云舒带着药到了画坊,日子仿佛还同以前一样,只是夜里,她的噩梦又至。
沐完浴,计云舒坐在铜镜前擦拭着湿发,突然听见门栓被人撬动的声音。
她立即警觉回头,便见那宋奕已经推门而入,还反手阖上了房门。
惊愕半晌,计云舒气的浑身发颤,指着那慢慢靠近的人唾骂道:“你,你简直无耻至极!”
宋奕捉住那只颤抖的手,弯腰迫近她,恬不知耻地问道:“可是方才沐过浴?”
说着,便一手揽住了她的腰。
计云舒又惊又怒,挣扎中,她有意打了他一耳光。
宋奕的动作倏然停住,他用舌尖顶了顶被打的那边脸,眸中戾色闪过。
“孤受了你一巴掌,不得找你要些甜头么?!”
他骤然抱起计云舒,用身躯把她禁锢在妆奁台上,擢住她下巴,泄愤般地吻了下去。
妆奁台上的物品随着宋奕激狂的动作一一掉落在地,清脆的声响夹杂着女子断断续续的咒骂,在寂静的小院里格外突兀。
屋檐上听见动静的霍临一愣,和院门外的凌煜对视一眼,他调换了位置,离那正房远了些。
云歇雨闭,收拾妥当后,宋奕再一次提出了接她入宫的事,语气也较上次软了些。
计云舒止不住地喘息,闭着眼看也不愿看他一眼,出口的话一如上回。
“你做梦……”
见她如此固执,宋奕只觉内心的郁火几乎压制不住。
他何曾如此低声下气过?偏她根本不领情!
宋奕怒而起身,计云舒没了支撑,眼看就要瘫软坠地,他眼疾手快,伸出手稳稳地托住了她。
瞥见她胸口的淤青和微颤的双腿,意识到自己这两日着实把她折腾狠了,宋奕不免有些懊恼。
他自制力向来不错,尤其是在女色方面,可不知为何一沾了她的身子,便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他拦腰抱起她,将她轻放在榻上。
而她就那么漠然地靠在床头,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
即便是在过程中最情动的时候,她也是紧紧闭着眼,咬着牙,无论他如何挑逗,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流。
“放着太子良媛不做,非要做一个不清不白的外室!那便随你罢!”
宋奕气急败坏地扔下一句话,便拂袖离开。
见他家殿下气冲冲地出来了,凌煜一愣,心道这次怎出来得如此快?
“霍临他们呢?”
宋奕利眸望四周扫了一眼,抬手吹响口哨,几道黑影从屋顶应声而下。
“殿下。”
“继续盯着。”宋奕冷冷吩咐完,便策马扬长而去。
凌煜急忙纵马跟上,留下其余几人面面相觑。
他们还以为殿下唤他们是为了交待新任务,却不料只是为了再嘱咐他们一遍。
正房里,计云舒忍着身体的酸痛,把最后一副药熬了喝下去,才安心躺着。
却是毫无睡意,只呆呆地看着床幔,眼神空洞,毫无生气。
不出意料的话,宋奕明日,后日,或者说之后的每一日,都会过来。
她该怎么办?谁能来救救她?
倏然,她想起一张温雅的笑脸,可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
她并非是对姚文卿难以启口,他们同属一个世界,依着他正直良善的性子,他定是会不顾一切地帮她出头。
然而她已经身在泥沼,断不能再把他也拉下来。
否则凭着宋奕的权势地位和心狠手辣程度,她不敢想象他会如何报复姚文卿。
为今之际,只有逃了。
不论如何,总得先出了京城,再谈其他。
翌日一早,计云舒便去了和春堂又买了三副避子药,先前那个柜台伙计看她的眼神明显鄙夷了不少。
她视若无睹,付了钱便走,又在书斋里买了本医书,准备识认避子药里的药材。
日后便自己抓药,也不必再受人白眼了。
能从此逃了更好,若万一失败,她怕是离不开避子药了。
***
例行散朝时,宋奕一眼便瞧见了文官队列,最末尾的清瘦男子。
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身着绿色官袍,温文尔雅地立在那儿,俨然一位文质彬彬的俊俏公子。
一同上朝这么久,这是宋奕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他,或者说把他放在眼里。
换了从前,他眼里压根就没有这号人物,怕是连他是谁都不知。
可如今不一样,他亲眼目睹过计云舒对他娇嗔媚笑,欣然接过他送的东西,甚至是二人共处一室。
这如此种种,想必,她定是对这弱不胜衣的小白脸有些情意罢?
思及此,宋奕面色越来越阴沉,只觉一股无名妒火迅速蔓延到了四肢百骸,看那人的眼神也越来越阴寒。
姚文卿如往常一般走在宫道上,莫名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他回过头,就见那清冷矜贵的太子殿下,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神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
他敛了敛眸,走上前去恭谨作揖。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宋奕略垂眼睫,掩去内里情绪,凉凉道:“姚大人客气了,敢问大人在何处任职?”
是了,他连姚文卿具体是个什么官职都不清楚。
“微臣在翰林院,任典薄一职。”姚文卿微微低头以示尊敬,坦然回答道。
宋奕淡淡勾了勾唇,妒火稍稍歇散,八品小官,拿什么和他争?
见那人唇角含笑地错身而过,姚文卿更加疑惑。
方才他明明能感觉到这位太子殿下对他是有敌意的,想来是因为自己是姚家人的缘故,欲要刁难自己,可不知为何又轻轻放过了。
夜半子时,睡梦中的计云舒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睡上了她的榻。
随后便觉身上一凉,一个火热的身躯压上了自己,不用睁眼她也知道是谁。
好在这次他并未过多折腾她,也没再提要她入宫的事。
天蒙蒙亮时,计云舒感到腰上的禁锢一松,而后响起了关门声。
她缓缓睁开了眼,默默告诉自己,再忍忍,等把所有的财物都换成了银票,便可以离开了。
过了几日,计云舒终于换完了银票,又去雅轩斋跟小夏告了别,叮嘱他佟掌柜不日便会回来,让他放宽心。
却不料在回去的路上,碰见了下值回来的姚文卿,他远远地唤她,唇边带着掩饰不住的清浅笑意。
二人寒暄片刻,姚文卿心思细腻地发觉了计云舒情绪上的不对劲,问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计云舒自然不会说实话,只借口说自己是累着了,随后便匆匆离开了。
姚文卿盯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直觉告诉他,她应是遇上些麻烦。
可她既然不愿告诉他,也许是她能自己解决,又或者不便让他知晓罢?
第28章 卖力些
计云舒惴惴不安地回了屋,把所有的银票都藏好了,便静静坐在榻上,等天黑。
宋奕是后半夜才来的,见计云舒睡熟,他幽幽一笑,抬手解了衣裳。
突如其来的异物感惊醒了计云舒,灼热的气息不断地喷洒在颈侧,她立时反应过来,咒骂了一声,却不料惹得那人更加兴奋。
宋奕瞥了一眼她紧紧捏着床褥的手,凑近她耳边,耐人寻味道:“莫抓这么紧,当心弄坏了。”
计云舒对他下流的话语充耳不闻,这最后关头,她不能露馅。
那厚厚的床褥底下,是她的户籍和银票,若被他发现,那就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计云舒再次醒来时,早已天光大亮。
她迅速梳洗完,把户籍和银票贴身放好,又去集市雇了辆马车,径直望城门方向而去。
马车内,计云舒一路上都在忐忑不安,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生怕宋奕杀个回马枪,发现她跑了。
不过按照她这么些天摸索的情况来看,那宋奕怕也知晓自己的行径无耻龌龊见不得光,故此都是晚上才会过来。
白日一天的时间,足够她逃出京城了。
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上疾驰着,霍临几人在沿路的屋檐上不远不近地跟着,在看见那马车径直出了城门口时,霍临面色一凝。
“一人去通知殿下,其余人跟我追上去。”
喧闹嘈杂的街市渐渐被甩在身后,映入眼帘是宽阔平坦的官道。
计云舒放下车帘,收回了目光,心下暗自庆幸,想不到过程竟出乎意料的顺利。
“姑娘,现下已出城了,你倒是告诉老夫,你到底要去哪儿啊?”
车夫疑惑的声音传来,计云舒才反应过来自己只急着出城,却并未告诉人家往何处去。
“去码头。”
渡船南下,远离京城。
放松下来的计云舒正靠在厢壁上小憩,却听得耳边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马蹄声。
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她顿觉不妙。
马车骤然停下,车夫结结巴巴的声音传进车厢:“各位,各位好汉饶命……”
计云舒一把掀开车帘,见几名袖口绣着火焰纹,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策马横在了官道上,挡住了她的去路。
领头的正是她曾见过几次的那位面冷话少的男子,貌似也是那宋奕身边的护卫。
她的心狠狠沉了下去,宋奕那厮竟派了人在暗中盯着她。
难怪如此顺利,却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姑娘还是回去罢。”霍临看着那愠怒的脸庞,开口劝道。
计云舒不禁冷笑:“几位大人这是做什么,我不过出城透口气罢了。”
见她不承认,霍临也不想跟她绕弯子了,坦白道:“殿下正在赶来的路上,姑娘想耗那便耗着罢。”
闻言,计云舒蓦地攥紧了裙摆,死死地瞪着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
好不容易得来的希望,叫她怎能不恨?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渐渐逼近,计云舒侧眸瞥了一眼,便见那宋奕气势汹汹地下了马,满脸怒气地朝自己走来。
她淡淡扫了一眼他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朝服,忍不住出口讥讽。
“我不过出来透口气,不想让殿下急成这般,倒是我的罪过了。”
宋奕恍若未闻,径直踏上了马车,阴沉地盯着她,怒目切齿道:“进去!别让孤说第二遍。”
计云舒冷冷地看他一眼,事已至此,走是走不了了,还是从长计议罢。
见她乖乖坐了回去,宋奕面色稍霁,随手扔给了车夫一袋银子,头也不回地吩咐道:“霍临驾车。”
震惊中的老车夫还没回过神来,就感觉手上多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他低头一看,连连道谢。
车厢内鸦雀无声,只剩两道一急一缓的呼吸声。
宋奕犀利的视线上下扫过计云舒,忽然上前在她身上开始摸索着什么。
计云舒骇了一跳,心道这人还真是随时随地都能发情,刚准备挣扎就见他从自己身上摸出了户籍和银票。
“怎么,出城透气还要带户籍么?”宋奕面色暗沉,阴森道。
计云舒意识到谎言被彻底戳穿,也不想同他解释什么,侧过脸一言不发,心道随他怎么说罢。
宋奕见她心虚的模样,倒也没再过多追究,将银票还给了她,却把户籍塞到了自己衣襟中。
“你凭什么扣我户籍?!”计云舒见状,立时急了起来。
宋奕攥住那双欲来抢户籍的手,眼神狠厉地警告她。
“孤暂且饶过你这次!再有下次,便亲手折了你的腿!”
被他寒戾的眼神吓到,计云舒不甘心地收回了手,却也毫不示弱地回瞪他。
若真有下次,她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一行人回到了石竹巷,宋奕不由分说地把她抗进了屋,再三恐吓让她别想着逃跑后,才纵马离开。
“殿下,可要将她禁足?”一旁的霍临问道。
宋奕略一思量,沉声道:“不必,只暗中盯着,不许她出城即可。”
量她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若把她逼得太紧,只怕会适得其反。
***
晗英殿内,赵音仪浅浅抿了口茶,面色不虞地听着堂下二人反唇相讥。
“姐姐说笑了,我虽有幸侍奉过殿下几回,可到底进宫的日子尚浅,比不得姐姐资历久。要说了解殿下,那自然是姐姐更为了解。”
芳苏看着对面妖娆美艳的女子,眼神讥讽。
不就是个仗着美貌爬床上位的主儿,凭什么在她面前趾高气扬的?
郁春岚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炫耀和嘲讽,朱唇紧紧抿着,眼神似刀子般射向那蓝衣女子,显然是被气得不行。
忽而她好似想起什么,脸色微缓,似笑非笑道:“妹妹说得有道理,可妹妹既得殿下心意,又侍奉多次,这肚子怎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要知道皇后娘娘正为此事烦心着呢,咱们东宫可都要靠妹妹争气了!”
闻言,芳苏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郁春岚却不打算放过她。
“呀!距妹妹上次侍寝也有一两月了罢?估摸着也该有了。快!快传太医来瞧瞧,好给皇后娘娘报喜去啊!”
郁春岚故作惊喜地起身,作势招呼宫人们去请太医,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芳宝林真有了。
“行了!”
赵音仪出声打断这场闹剧,她捏了捏眉心,语气疲惫不已:“都散了罢,日后的请安也免了。”
她实在不想日日看这些人拈酸吃醋,针尖对麦芒。
郁春岚闻言,停下了动作,施施然行了退礼,临走前看了一眼那脸比锅底黑的女子,笑容更甚。
跟她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路过广阳宫时,远远地望见宋奕脸色阴沉地回了宫,郁春岚垂了眼眸,若有所思。
听文川说,宋奕前些日子搞垮了吴侍郎,此时不正该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么?
看这反常的模样,像是碰见什么烦心事儿了,看来她得找个机会,给文川去个信儿。
燥热的午后,窗外的蝉鸣聒噪不已,计云舒却恍若未闻。
“川芎一两,藏红花半两,桃仁少许……”
她拆开了避子药照着医书上的记载细细辨认,半个时辰便认完了所有药材,并将各种药材的用量记了下来,这下她可以自己去药铺抓药了。
计云舒甫一拉开院门,就瞥见一道黑影迅速隐上了对面赵娘子家的屋顶。
她心下冷笑,脚步不停,爱跟便跟着罢,一群走狗。
天刚刚擦黑,计云舒正用着膳,便听见翻墙落地的脚步声。
她夹菜的手一顿,随即又恢复自然。
宋奕推门进来,顺势坐在计云舒对面,垂眸扫了一眼桌上的膳食,俊眉一皱。
“少吃这般辛辣的。”
计云舒置若罔闻,连看也未看他一眼,自顾自吃着,并没有要听他的意思。
见自己被忽视,宋奕蹙了蹙眉,想到今日影卫报他的事,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你去药铺做什么?身子不舒服?怎么不找大夫来瞧瞧?”
计云舒垂了眼睫,心道难怪今日来得这般早,原是来兴师问罪的。
“天热,胃口不好,抓些药来吃吃罢了。”计云舒垂首饮了口菊花茶,面不改色道。
宋奕颔首,这几日着实燥热不堪,令人食不下咽,也难怪她吃得这般辛辣了,可总归对身子不好。
“此处艰苦,又无冰鉴,你若愿入宫,便不用吃这苦了。”
宋奕慢条斯理地转了转手里的冰玉扳指,幽深的视线落在计云舒微红的唇瓣上。
闻言,计云舒嗤笑一声:“殿下也合该抓些药来吃吃,治治您这记性了。”
听见这讽刺的话,宋奕立时黑了脸色,目光阴寒地盯着她。
计云舒可不惯着他,非要来找骂,那她便成全他。
用完饭,她收拾好碗筷,径直越过他来到庭院中打水洗碗,再进去时,那人正坐在榻上看她练的字贴。
计云舒一怔,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宣纸夺了过来,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哈哈……”宋奕却是朗笑出声:“你也知道你的字丑,见不了人是么?”
计云舒装作没听见他的话,上前把书桌上的纸全部收了起来,心里却恼得不行。
被谁看见不好,偏偏被他给看见了。
宋奕看着计云舒急促中又带了些窘迫的动作,眼角眉梢不自觉染上了笑意,愉悦道:“孤倒是不介意收你这么个朽木为徒,如何?”
“不必了!”计云舒冷冷回绝,手下动作不停。
“为何不必?孤的字可是大渊一绝。”宋奕慢慢上前,凑近那忙碌的背影,伸手禁锢住了她的腰身,出口的话意味深长。
“孤又不收你钱,只盼着你晚上卖力些即可。”
计云舒忍无可忍,拼命挣扎:“说了不用便是不用!放开我!”
宋奕血气一上涌,哪里会听她的,手熟练地解开了她的衣襟,轻拢慢捻。
窗外的蝉鸣一声赛过一声,室内的热浪一浪胜过一浪。
约莫夜半时分,宋奕轻轻带上了正房门,翻墙而出时,不经意瞥见了墙角的一堆药渣,想起她用膳时说的话,便没太在意。
第二日一早,计云舒熬了副药吃,从最初的难以入口,到如今能面不改色地喝完,也不过才半月多时日。
凭着宋奕这如此频繁的次数,若不是有这些避子药,那结果可想而知。
从最初被强迫时的愤怒绝望,到如今的麻木与迷茫,与其说计云舒是认命了,倒不如说她是看透了。
宋奕现下不会放过她是既定的事实,可以后就说不准了。
这个时代的普通男子喜新厌旧,三妻四妾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更何况他一个太子。
她就不信,她俩能耗一辈子。
只要在这期间,她不怀上孩子,不产生羁绊,等到他松手那天,她便得救了。
万幸的是那宋奕还有一丝良知,没有丧心病狂到直接把她强掳进宫。
否则依着他的权势地位,他若真这么做了,自己才真是逃无可逃,生生断送一辈子了。
第29章 想死么
正值仲夏时节,藩国安南向大渊进贡了一批南山冰玉以示忠心。
圣上大喜,翌日便在早朝上宣布,大渊铁骑永不踏入安南国,此玉的珍稀程度可见一斑。
圣上将这批冰玉赏了后宫和东宫之后,竟也赏了那荣王,还特意叮嘱,是赏给未来的皇长孙。
说到皇长孙三字时,一向不苟言笑的圣上,竟也笑得合不拢嘴,惹得众臣纷纷猜测,这荣王殿下莫不是要父凭子贵了?
然而也有那见地透彻的老臣认为,陛下只单纯稀罕抱孙子罢了,荣王平庸无能,陛下还不至于老糊涂到把大渊交给他来治理。
太子德才兼备,仁厚而不失锋利,实乃天生帝王,只要不造反,陛下是不会废了他的。
那些唱衰太子的人,纯粹是唯恐天下不乱。
广阳宫,高裕清了清嗓子,恭谨道:“殿下,陛下赏的玉到了,可要放去库房?”
宋奕抬手掀开绸布看了一眼,三块手掌般大小的冰玉,清澈透亮,质地细腻。
他挑起最大的那块放在手中细细感受,光滑冰凉,甚是解暑。
“孤手里这个拿去匠玉局打成一对手镯,其余的都放库房罢。”
高裕愣了愣,殿下这玉镯,莫不是给宫外那女子打的罢?
想到这他就有些肉痛,多难得的物件儿,给她那不糟蹋了么?
见高裕还站在原地,一脸不情愿,宋奕眯微眯鹰眸,凉凉道:“怎么?孤使唤不动你了?”
“呃,是是,奴才这就去。”
高裕不敢再耽搁,生怕下一瞬宋奕手里的书就砸在了自己头上。
转眼又是半月,上回抓的药已吃得差不多了,计云舒又去药铺重抓了一些。
至于宋奕那边,她再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便是了。
今夜的宋奕似乎有些不一样,以往他来了都是直入主题,可这次却没有。
黑暗中,她听见几声清脆的碰撞声,而后手腕一凉,宋奕强行给她的手腕套上了什么东西。
她皱了皱眉,摸索了几下。
哦,原来是一双镯子。
“带着可还凉快?”熟悉的气息扑洒在耳边,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却好似带了些邀宠的意味。
计云舒置若罔闻,心下讥讽,这算什么?嫖资么?
见她沉默不语,宋奕不轻不重地咬了口她的耳垂。
“为何不说话?不喜欢么?”
“我很困,要睡了。”计云舒冷冷道。
“呵……”
宋奕灿然一笑,眸色变暗,贴在她颈侧低声耳语:“天色尚早,把正事干了再睡不迟。”
事毕,宋奕吻了吻她汗湿的鬓角,道:“明儿晚上孤让人给你打个冰鉴,再弄些冰来。”
计云舒半阖着眸子,不欲搭理他。
宋奕也不生气,只要她不想着跑,这些小脾气他还是能容忍的。
走到墙根,宋奕准备翻墙的动作顿了顿,一些时日不见,墙角的药渣已经堆成了小山。
她说是调理胃口的药,可什么调胃口的药得日日吃?左不过食欲不振时,熬两副吃罢了。
她这用药剂量,不大对劲。
宋奕走近药渣,抓了一把,随后翻墙而出。
此时,屋内昏睡中的计云舒怎么会想到,因为自己一时的疏忽,差点让她万劫不复。
***
仲夏的阳光毒辣地炙烤着大地,连一丝清凉的微风都是奢望。
明明是烈日当头,书房内的宋奕却觉得遍体生寒。
“你再说一遍,这是何药?”
宋奕压抑着近乎要发狂的情绪,不死心地再问了一遍,他多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刘詹虽觉宋奕行为颇有些奇怪,可还是如实答道:“回殿下,这川芎,桃仁皆是用于女子避孕。”
语毕,上座那人骤然笑了起来,可眼里却瞧不见一丝笑意,看着让人莫名瘆得慌。
刘詹也是这么想的,他活了一把年纪了,也没见宋奕这般笑过,不由得擦了擦额上冒出的冷汗。
“孤知道了,你下去罢。”
冰冷异常的声音响起,刘詹如蒙大赦,急忙退了出去。
几乎是与关门声同时,宋奕蓦地将手中的冰玉狠狠地摔在地上,面色阴翳可怖。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可笑。
是的,可笑。
他满心满眼都是她,盼着她能诞下自己的子嗣。
可她呢?!她恨不得与他无一丝一毫的关系!
若是能扒皮,她怕是会毫不犹豫地把被他玷污的那层皮给扒了罢!
他狠狠磨了磨后槽牙,吩咐道:“凌煜!备马!”
计云舒正坐在窗前看着医书,冷不丁地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沉闷的马蹄声,她透过窗棂向外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进了院。
宋奕?他怎么白日便过来了?
惊诧之际,只见他推开了正房门,计云舒回过神,急忙用团扇遮住了医书。
宋奕见状冷笑,只道她用心良苦,为了避子,竟连医书都钻研上了。
他回想起那堆成小山的药渣,只觉自己心口上裂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痛得他几欲窒息。
短短半月,她便用了如此多剂量的避子药。
这些药有多伤身她不知道么?她便如此厌恶他么?为了不怀上他的孩子,不惜如此玩命地糟蹋自己的身体么?
她对他狠,对自己更狠。
望着眼前狠心绝情的人,宋奕方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杀人诛心。
他一步步走近,痛苦复杂的眼神紧紧锁住身前这个一派云淡风轻的女子,他忍不住想剖开她的心看看,究竟是什么做的。
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她日日夜夜与他交颈缠绵,难道对他真的半点情意也无么?
“殿下怎么来了?”计云舒被他阴鸷的目光盯得有些心慌,开口试探道。
宋奕强压住翻涌上头的气血,冷硬开口:“孤是来问问,你是否有事情瞒着孤?”
她若愿意坦白,他便再给她一次机会。
计云舒眼神微变,随即迅速恢复自然,淡淡摇了摇头。
“没有。”
语毕,宋奕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再睁眼,眸中尽是骇人的风暴。
“来人!给孤搜!”
话音刚落,几名侍卫鱼贯而入,在房内翻山倒海地搜查起来。
“住手!殿下这是做什么?!”计云舒惊怒道。
“殿下,在这。”一名侍卫从木箱中搜出来约莫五六只药包,恭敬地递到宋奕面前。
计云舒的心霎时间跌入谷底,指甲不自觉紧紧地嵌入掌心。
他知道了……
宋奕抬眸扫了一眼计云舒那瞬间惨白的脸色,语气寒如万年冰霜。
“都烧了。”
“不!”计云舒本能地想冲过去抢回药包,却被身前人掐住了胳膊。
宋奕手上略一用力,把计云舒半提了起来,狠厉道:“孤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吃的到底是什么药?!”
计云舒感受到胳膊上那钢钳一般的力道,痛得她身子都有些发麻,却是毫不示弱地回瞪他。
“你不是都知道了么?还在这装模做样做什么?我不吃药,难道等着怀上你的孽种么?!”
计云舒靠近他面庞,似挑衅般地讥讽,他不让她好过,那他也别想自在!
“你想死是么?”宋奕发狠地掐上计云舒的脖子,眼底猩红,面目狰狞。
孽种?她管他的孩子叫孽种?
“呵呵…这就生气了么?更难听的话我还没说呢……”计云舒渐渐喘不上气,唇边却始终噙着抹得意的浅笑。
看,他破防了,忍不住要掐死她了。
死便死罢,总比日日伺候一个匪徒来得痛快。
虽然没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可把他气成这癫狂模样,也算是在死前给自己出了口恶气。
宋奕阴厉的眼神死死盯着那面带讥笑的女子,手上的力道渐渐收紧,额前隐隐可见暴起的青筋。
眼看着她面色青紫,几乎快要窒息,他却猛然松了手,任她瘫倒在地。
新鲜空气瞬间灌入胸腔,计云舒止不住地咳嗽。
“就这么让你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你。”
宋奕面目阴寒,垂眸冷眼看着计云舒咳得发颤得的脊背,意味深长地留下了一句话。
隐在对面屋顶上的霍临几人见宋奕带了亲兵前来,便隐隐觉得出事了,而且还是被他们疏忽了的大事。
宋奕一出来,他们急忙翻下屋檐,齐齐跪在院里请罪。
“殿下…”
霍临话还未说完,就感到一阵劲风划过,随后胸口处传来剧痛,他发动内力堪堪抵了一下,才没被这股力量踹倒在地。
旁边几人皆是虎躯一阵,头一次直面如此暴怒模样的殿下,纵然他们是刀尖上走惯了的人,心下也不免有些犯怵。
宋奕冷冷地扫了一眼跪着的几人,将药渣狠狠砸在他们身前,阴声质问道:“孤让你们盯着,你们便是这样盯着的?!”
几人皆垂首敛眸,大气儿都不敢喘。
霍临拭了拭嘴角的血迹,道:“属下失职,听凭殿下处置。”
“凌煜带人守在这,不许她迈出门一步。至于你们……”
宋奕又看了一眼跪着的几人,沉声道:“各自去领二十军棍!霍临四十!”
说罢,他汹汹离去。
等那迫人的身影离开,众人皆松了口气。
凌煜走上前,朝跪着的霍临伸出了一只手。
“被踹狠了罢?”
霍临掀眸扫了地上的药渣一眼,随后扶着那只手站了起来,不解发问:“殿下是为此药而发怒?”
凌煜闻言,侧眸看了一眼正房的方向,回道:“她背着殿下喝避子药,被发现了,还骂殿下的孩子是孽种。”
霍临不禁皱了皱眉,如此大胆?竟与从前怯懦的她判若两人?
“还是头一回见如此胆大包天的女子,殿下竟没杀了她……”
凌煜拍了拍他的肩,不知是在感叹,还是在可惜。
霍临的心思却不在他的话头上。
她……不愿怀殿下的孩子么?
堂屋内,计云舒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死里逃生,然而她却没有半分欢喜。
想那宋奕,自小尊贵体面,定是连重话都没听过一句,如今却被她一介庶民羞辱,他岂能善罢甘休?
她知道,宋奕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只不知,他要如何报复自己了。
瞧着罢,既然自救无望,那她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便是死,也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第30章 帮帮我
计云舒胞弟的下落有了些蛛丝马迹,姚文卿立时便去了雅轩斋,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半月前便走了么?”
听见这个消息的姚文卿惊诧不已,云荷竟一声不吭地走了?
小夏点了点头,道:“正是,公子若要寻云姐姐,便去石竹巷罢。”
他作了一揖以示谢意,随即便循着路人的指引来到了石竹巷,却惊见计云舒的家门前都是大内侍卫。
姚文卿的脸色凝重了些,心下揣测计云舒到底出了何事。
担忧计云舒的处境,他毅然走上前想问个清楚,可还未靠近院门便被一妇人拽进了屋里。
“是来找云姑娘的不是?”赵娘子急忙开口,生怕他头脑一热就冲进去了。
姚文卿惊怔了下,这妇人应当是认识云荷的,又是住在对门,想来应是她的邻居。
“正是。”他点了点头。
“哎哟,劝你可莫再多管闲事了!前几日我便听见巷子里轰隆隆的马蹄声,开门一瞧,一群黑压压的侍卫就冲进了云姑娘的院儿里,后来就再也没见云姑娘出来过了。街坊们都说,是云姑娘犯了事儿,叫朝廷给抓起来了。”
赵娘子将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自己的话被外头黑脸的士兵给听见,再把她也给抓进去了。
“犯事儿?”
姚文卿皱了皱眉,这怎么可能呢?
赵娘子点了点头,诚恳劝道:“是真的,不然哪来这么多侍卫呢?公子快些回去罢,莫要搅这趟浑水了。”
虽然她一开始也不相信,这一个柔弱姑娘家能犯什么事儿?可这事实摆在眼前,她也不得不信了,只盼着云姑娘是被冤枉的,早日沉冤得雪罢。
见赵娘子振振有词,姚文卿又联想起云荷那日的反常,难道她真是卷入什么大案,怕连累自己才没说?
可他在朝为官,消息灵通,却从未听说这几日有什么案子。
罢了,先回去探探祖父的口风,确认一下罢。
打定了主意,姚文卿谢过赵娘子,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与此同时,仅与他一墙之隔的小院里,计云舒看着院里院外的侍卫,一颗心跌倒了谷底。
宋奕这是要软禁她不成?
她不信邪,打开正房门信步走了出去,果然还未靠近院门,两名侍卫就拦住了她,凌煜也走上前来。
“太子殿下有令,姑娘不得擅自外出。”
“呵……”计云舒绷着脸,冷笑一声。
“我一非奴籍,二非罪犯,便是陛下也不会随意禁足良民,看来你们殿下比圣上还威风啊……”她剔了剔指甲,悠悠地讥讽道。
“住口!胡说八道!”左边的侍卫瞠目瞪了眼计云舒,猛地拔高了声音。
“既知我胡说,那就别拦我!”
计云舒不管不顾就要往外冲,却蓦地感觉脖子上一凉,冰冷的剑刃指上了她的咽喉。
“殿下有令,若姑娘执迷不悟,我等便可就地斩杀。”凌煜面无表情地说着,声音冷静而冷漠。
这便是他的报复么?计云舒简直无话可说。
她转身回了屋,狠狠地带上了门,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愤怒。
***
自那日放下狠话离开后,时隔五日,宋奕伴着浅淡的夜色又踏进了这座小院。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计云舒掀眸,回头瞧了一眼,又继续擦拭着湿发。
“过来。”
宋奕撩袍坐在了桌前,不疾不徐地开口,与前些日的暴戾判若两人
见那纤瘦的背影无动于衷,宋奕略沉了脸色,从袖中掏出一瓶药,重重地放在桌上。
“你不是想出去么?”
话音刚落,就见那顽固的身影微动了动。
宋奕冷笑道:“把它吃了,明日你便可以出门。”
计云舒怔了怔,随即急忙起身,唯恐是自己听错了。
她径直掠过宋奕,打开那瓶子闻了闻,一股浓重的药味,她不禁蹙了蹙眉。
“这是什么?毒药么?”
闻言宋奕冷嗤一声:“孤若是想要你命,你还能活到现在么?”
话虽是这么说,可她终究是心存疑虑,她可没忘了他那天放的狠话,估摸着是什么把她毒聋毒哑的药罢。
“我若吃了它,你自此便放我离开,永不纠缠,如何?”计云舒定定地看着他,试图用这次机会与他谈判。
不知为何,听到永不纠缠四字时,宋奕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暴戾又卷土重来。
他绷紧了下颚,指关节捏的啪啪作响,恨声道:“你休想!”
“呵……”计云舒瞥了他一眼,幽幽道:“那我不吃。”
她又不傻,永久失聪换出门一日,亏他想得出来。
宋奕早就猜到她会是这个反应,遂加大了筹码。
“放你走不可能,但,孤可以把他们撤了。”说着,他瞟了一眼外头站着的那些侍卫。
撤了?就是说以后她可以自由出入了?
不得不承认,她有些心动,可一想可能要失聪,她不免又犹豫了起来。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药?”
“对你没有任何伤害。”宋奕停顿了下,幽深的目光在计云舒身上肆意游走。
“只不过,若你身子不好,怕是要昏睡一两日。”
宋奕的话打消了计云舒的顾虑,原是拿她试药的。
思及自己的身体向来不错,计云舒果断拿过药瓶一口饮尽。
见状,宋奕的唇边缓缓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骨春的厉害他深有体会,她不是厌恶与他缠绵么?今日他便要彻底撕碎她的清高,让她求着自己欢好。
冰凉的液体甫一下肚,几乎是一瞬间,计云舒便觉得有些异样,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她重新坐回了妆奁台前,可只堪堪过了不到半刻钟,她手里的梳篦便拿不稳了。
体内的那熟悉的异样让她想起了第一次中情药的感觉,只不过这次来得更迅速,更猛烈。
几乎是片刻她便意识过来自己吃的是何药,她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去,眼前人的龌龊程度,再一次地重塑了她的认知。
宋奕的唇角挂着恬不知耻的笑,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颤抖的唇瓣,攥紧的双手,还有那一双充斥着厌恶与恨意的双眸,无一不在昭示她对自己恨之入骨。
宋奕唇角的笑滞了一瞬,旋即笑意更甚。
罢了,反正无论如何,在她心里,自己始终都是个强占她的无耻小人,那他索性百无禁忌了。
宋奕那不以为意的笑,深深地刺痛了计云舒的双目。
他凭什么?凭什么心安理得地对她做这些?!就凭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么?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更何况她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抓起妆奁里的发钗朝他脖子扑了上去。
计云舒突然的动作倒是让宋奕讶异了一瞬,他着实没想到她还有力气,也有胆量敢杀他。
然而到底自幼习武,他只微微用了十分之一的力气,便轻而易举地擒住了她的手。
他眼神炽烈地看着计云舒,耐人寻味道:“身子不错啊,那待会儿便让孤见识见识,你的能耐……”
话音未落,计云舒就支撑不住,瘫软在桌前,手中的发钗也掉落在地。
难受,太难受了……
体内异常的燥热让她脑中一片空白,也听不清身旁的人说了什么,只知道那只冰凉的手掌摸上她脸颊时,一切好似都得到了缓解。
她好似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握住那只手,放在脸颊边不断地磨蹭,却未感受到那人突然僵硬的手臂。
宋奕眼神复杂地望着这一幕,内心涌起一股难言的情愫。
他略显僵硬地抽回了手,只见眼前失去唯一慰藉的女子,慌张无措了起来。
中衣已被她胡乱扯开,白色的裹肚和大片光洁的肌肤袒露在他眼前,她循着唯一的慰藉,摸上了他的衣袖。
“我,我好难受……帮帮我好不好?”计云舒的理智已经奔溃,湿润的眼尾微微发红,声音带了一丝难捱的哽咽。
干净的人始终是干净的,即使在这种时候,她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透亮,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
几乎是一瞬间,宋奕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过分了。
迟迟等不到回应,失去理智的计云舒攀住他的脖颈,吻上了他的唇。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如他所愿了,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药物的折磨让她有些疯狂,钝痛和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宋奕似毫无知觉,炽热地回应着她,舍不得推开。
真是可笑,中药的明明是她,可为什么自己比她还难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他还有一件最紧要的事得确定。
宋奕强迫自己离开她的唇,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问道:“告诉孤,你眼前的人是谁?”
“我,我不知道……”
计云舒不明白他为什么推开自己,一双潋滟着春水的杏眸迷茫地望着他。
嘶……宋奕紧闭了闭眼,狠狠吸了口气。
他无法容忍,在她的脑海中,与她欢好的是旁人,光是想想,宋奕就觉得自己要发疯。
“再问你一遍!你眼前的人是谁?!”宋奕发狠地质问,凌厉的视线紧紧擢住计云舒。
眼前的男子目光阴鸷,面色可怖,计云舒立时便想起了那个数次出现在她噩梦里的人。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喃喃:“宋,宋奕……”
好,甚好!
得到满意的回答,宋奕再无顾忌,拦腰抱起她,向床榻走去。
大手一挥,落下的床幔遮住了帐内荡漾的春色。
雷声响过,一场大雨来得及时,浇灭了燥热已久的大地。
小院里,凶猛坠落的雨点不断地拍打着葡萄藤上的枝叶,水声四溅,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了屋内传来的低喘与娇吟。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大雨慢慢停止,晃荡了一夜的床幔也渐渐停下。
一只结实修长的手臂自软帐中伸出,拾起了散落一地的衣物。
不经意瞥见胸口的抓痕,宋奕穿衣的动作顿了顿,忆起昨夜里她的热情,他笑容颇有些宠溺意味。
“瞧不出来,竟是个妖精。”
弯腰替计云舒掖了掖被角,他轻轻地带上了正房门,对着凌煜吩咐:“日后不必守在这了,差人去鸿楼买些吃食送进去。”
好似想起些什么,他又补充道:“加些辛辣的菜。”
凌煜瞧着他家殿下眉眼唇角,那掩都掩不住的春意和喜色,第一次想用恨铁不成钢来形容他,却是没敢真说出口。
宋奕也发觉自己在她这儿有些没出息,明明说好要让她痛不欲生,现下却是高高举起,轻轻放过了。
想到这,他似自嘲般地扯了扯唇角。
罢了,只要她记住教训,日后不再做这些触碰他逆鳞的事,他便当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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