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陈事(10)
鹤承渊从浴室出来时,房中已经空了,他们留下急需的药草,将空间留给了他。
他在她对面坐下,昏暗的房中,他静静看着她,沈知梨睡得很死,她吐出的气连细发都无法波动,如此虚弱。
过了一会儿,他去浴室打了盆水,给她擦拭身子降温。
淋雨染了风寒,她的温度不稳定,时高时低,鹤承渊耐心为她保持温度平衡,一夜没合眼。
天亮时,屋门叩响,宋安回来了,他连夜出城,将城外的尸体收拾后,带回了阿紫,还有一颗银铃和未知的银瓶。
他探个脑袋进房,小声道:“师兄……”
床上的沈知梨背部裸。露,干净又细腻的肌肤旁是依旧滲血狰狞的伤口。
鹤承渊怕是为她擦了一夜的脓血。
宋安正观察着,突然面前挡来一道身影,阻隔他的视线。
鹤承渊:“何事?”
宋安把铃铛和银瓶放置在他手中,“林子里捡到的……不知道是不是沈大小姐的东西。”
鹤承渊收紧手指,“是。”
宋安:“大师兄……让我同你说再过不久他要去北疆了……现在出了这事……你我都走不了,他让我们继续待在京中。”
“北疆?”
宋安闪入房中,把门关上,“前不久永宁王就在与大师兄商议这事,陛下自那美人死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像被抽了魂似的,和先皇症状一模一样,大师兄计划尽快夺权,但总觉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所以只能静观其变,而今赵将军也启程回京,人现在在半路上了。大师兄便传信召集北军起程,但……猜的不错,有第三势力在暗中超控,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中盯死了。”
“北军才行不过百里,便遇了埋伏,现在打了起来,听汇报……很棘手。”
宋安取出怀里的玉佩,“虽是大师兄之物,但……它关键时刻能在城中为你们开条路来。”
鹤承渊垂眸望着光迹中晃动的玉佩,“没猜错的话,你才是药谷下一任继承掌门,这块玉佩是护你的。”
宋安:“路我已经熟了,我用不到。”
鹤承渊没接下他的玉佩,“我能闯。”
宋安:“……”
行吧……他的做事风格果然是这样……从不偷偷摸摸,反倒喜欢以身入局,引蛇出洞,再一网打尽。
这方法也确实好用,比偷偷摸摸行动好用多了,省得对方在暗我在明,让人跟了行踪。
将对面逼急了,想杀他又杀不掉,自然而然全部浮现在明。
宋安默默把玉佩收好,“我给她上药。”
鹤承渊夺过他手挎的药蓝,“不必,我可以。”
宋安:“……”
“师兄你真的行吗?那脓血……要不你歇息会儿,一夜没合眼了。”
脓血没几个时辰处理不干净,他一夜没休息,再专注处理,怕是费尽精力,更何况夜里他还得守着呢。
鹤承渊走到床边,把铃铛与银瓶摆在她床头。
他没有搭话,没有片刻犹豫跪了下来,推开她遮住脸的碎发,在她眼尾轻轻吻了一道,像是安抚。
衣裳扯开,一个时辰前才换的纱布再次染满了血,他小心翼翼的撕开,脓血失去束缚,顿时流了出来,白花花的骨头暴露在外。
她有毒的伤口还不能缝合,只能暂时一点点用药草养着,每过一个时辰就得换一次药,每次换药都疼得她无意识低鸣。
当初他的伤口面积没有这么大,处理的也及时,这次……耽搁太久了……
宋安皱紧眉头,看着她露出的伤口,白花花的骨在一片血中冒了个头,光是看着就已经疼得打哆嗦。
他过去给沈知梨把脉象,内息平缓,体温只比正常高了一点点,也无反复症状。
鹤承渊这一夜看样子是费了不少功夫。
他在药谷倒是学了些针法,这针没戳沈知梨身上,倒是扎他自己身上了。压下自己汹涌的灵气,缩小径口如清风拂面温柔给她灌去,调和她的内息,加快伤口自愈。此方式极耗心神,稍有不慎两者皆伤,除了他还真是无人有能力与把握。
他绷紧神经挺了几个时辰。
一个时辰换药,一个时辰调息,降温,交替着来,半刻不曾歇息。
等余下的脓血流完,估计不用一个月,鹤承渊以身调息的方式,不出七天就可缝口。
他也能让师兄再多留几日,不然要他给沈大小姐缝,到时候丑了,还要怪他头上。
宋安把她的手塞回被窝,“我让大师兄多留几日,他最近忙于军事,沈大小姐这边他无法时刻顾及。白日我来吧……夜里你来……除了我们几人,她这棘手的伤,没人能处理了。”
鹤承渊给她包扎好,也没再固执,“几日?”
他在问君辞能留几日?
宋安:“……北军危急……七日内……”
鹤承渊注视着沈知梨,默然片刻,“我能提到……五日内……”
宋安颦眉,“疯了?她是好了,你可就危险了。”
五日?七日算得都夸张了,夜夜都得如此,不停歇的转才能七日内。五日,先别说他封脉引起的后果,魔气失了灵气的平衡,躁动易暴露不说,他的噬痛同样不可避免。
两病号丢给他一个人照看啊?接下来岂不就他一个人轮轴转了……
“师兄啊,不是我说,你逞什么能……”
鹤承渊掀起眼皮,“长痛不如短痛。”
“嗯?”宋安滞住,“你说沈大小姐?”
他长叹口气,确实如此,长痛不如短痛,她这样熬一个月不得去半条命,只要伤口能缝合,接下来就是养口子,总比血淋淋敞开的肉好处理多了。
她是短痛了,他可就变成长痛了。
鹤承渊:“北军又能挺几日?”
北军遭遇暗算岌岌可危,国之动荡,他们都清楚,这个皇位只能君辞来坐。
宋安怔住。赶过去需要不少时间,留京七日已是极限,能早去,自然能减少伤亡。
“开战了。赵将军回京,三儿一女,如今只剩个小儿,他前脚刚离,后脚敌军便压了上去。”
“可惜啊,家中人亡,他已然无心顾及国土,也就没调头回守……”
“偌大一国,三大将势力齐衡,偏偏一死一退,把重任压在赵将军身上,瞻前顾后,做牛做马这么多年,还要被怀疑有反政嫌疑,这下好了,屋都没了,谁还给个废物皇帝卖命啊。”
鹤承渊给沈知梨安顿好,去找了君辞与永宁王,几人商议几个时辰后,他回了自己房中歇息,君辞与宋安暂且照看昏迷不醒的沈知梨。
他说五日还真是五日,不要命的给她调整内息。
以至于第五日取针时,内力汹涌,一口血夹杂魔气顶了出来。
他未将此放在心上,抬手抹去嘴角的血,在床边注视着君辞为她将伤口缝合好,才转身去清洗。
宋安苦婆良心劝道:“师兄……这月都不可动内力了。”
见他那样就知道,他的话像放屁,鹤承渊压根没听进去。
君辞收好物品,也劝告道:“师妹如今已有好转,多日调息足够,师弟要顾全自己,仙首名声大涨,若是发现为魔,他们当初如何唾弃邪宗,便会如何对你。”
鹤承渊自这五日来,鲜少说话,一日比一日少,他把自己闷在她的房中,连歇息都是靠在她的床头,握着她的手。
沈知梨一连五日未醒,体温也反反复复,东西也灌不进去,费了不少人的心神啊。
她若是再不醒,鹤承渊都要成哑巴了。
他虽不答,但君辞知道,他听进去了,魔身暴露所带来的后果,可不是口头议论,整个永宁王府都不得安宁。
背后之人针对的不止是君辞,还有鹤承渊,从在陈常山除邪就已想他暴露了,而今更是要警惕小心。
凝香死得突然,背后的事还没调查清楚,国师也消失无踪。
他们知道他魔的身份……
君辞为沈知梨处理好伤口后,嘱咐宋安几句,连夜出发赶路。
他才出城没多久,宋安回到王府,鹤承渊正与永宁王聊着沈知梨的伤势情况,埋伏在城中的侍从慌慌张张冲进来。
宋安搀扶住他,颦眉问道:“怎么回事?”
鹤承渊将目光投来。
侍从身后急匆匆跟着一名腿脚颠簸裹着黑袍的人。
此人把黑袍褪下,一身药谷的校服染满血迹,为低调行事才裹了件黑袍入城,幸好碰巧遇上了城中侍从,否则城门已关,一夜都无法将消息带进来。
药谷的弟子!当初与江无期一起回谷的同行弟子!
宋安霎时震惊打量他。
“你!”
药谷弟子拽住宋安的手,“大、大师兄呢?”
宋安:“他刚出城没多久,发生什么了?苏钰不是顺利继位了吗?万剑宗不是已经到手了吗?”
弟子:“药谷出事了!”
“!!!”
府中几人都为之一震,药谷所处隐蔽,几乎无人知晓,怎么会暴露!让人杀进谷内!
沈屹州招呼钟叔腾出间房来,给他疗伤
“进屋聊。”
宋安搀扶他入内,边给他疗伤边听着他汇报的事。
鹤承渊则倚在一旁静听。
药谷弟子道:“我们在半路击杀万剑宗宗主在时,让他跑了,虽然后来苏钰继了位,但万剑宗宗主留了一手,带了一队弟子与我们撕打,他跳下了悬崖,消失了。”
“我们本以为他会回到万剑宗,于是让苏钰留意蹲守,结果他一直没回去。”
“直到不久前,他奄奄一息,瞎眼毁脸出现在万剑宗附近,估计是忍不住只能回去求助。”
“他到近水镇外没多久后就死了,听说被杀了,但不是苏钰动的手,想来是从谁那受尽折磨跑回来,被追杀了。”
“再然后,以为他死这事告一段落,谁曾想!他居然早早把药谷位置卖了!不久前来了个抱纸娃娃的傀儡师!带了一队死傀儡杀进谷中,将谷围得密不透风,师兄们护着我出谷搬救兵……死伤大半……连师父都受了重创,如今……躲在后山中……”
第122章 陈事(11)
国师!!!
国师在暗地里操纵这一切!让所有地方都遭遇不测,现在唯一好的地方,就是万剑宗了!
若不是藏的严实,怕是万剑宗都会失去……
宋安神色紧绷,拍桌站起,五指死死扣住桌沿。
万剑宗宗主……他是如何知道药谷位置的?当初送夺仙首请帖都是让送去的陈常山……怪事了……
不该啊……
他带着困惑抬眸向鹤承渊求助,确在对上他深邃的眼眸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许是呆久了,仅一个眼神都能点醒他。
宋安:“你从何得来,是万剑宗主告的密?”
药谷弟子同样为之一愣,是啊!从谁嘴里听来的?!整个谷里都在传是万剑宗主告的密,可他根本不知道药谷所在位置啊。
弟子也懵了,“那……那不是万剑宗主……是、是谁?”
宋安:“你问我?”
药谷弟子绞尽脑汁回忆着,翻不出一点答案。
“大、大伙的猜测……除了他……想不出其他人了……”
想不出其他人了……难道……这也是个圈套?让我们发觉后,相互猜忌?搅乱他们?
药谷弟子忽然道:“对!对了!”
宋安:“怎么了?”
“那些死傀儡,是,是太长宗的人!”
“!!!”宋安脑袋炸开了锅,下意识又望了鹤承渊一眼求助。
鹤承渊同样蹙紧眉头。
普通人变成傀儡能强上不止一倍,若是修道之人……难怪连百宗能力最强的江无期也招架不住受了重创。
这棘手程度,与北军遇险别无二致,迫在眉睫。
宋安嘀咕道:“灭了门的太长宗,可有派人去万剑宗求助苏钰?”
药谷弟子摇头,沮丧道:“没有,只有我逃出来了,身上的血大多都是师兄弟的……我就一点点擦伤……”
“可师兄弟他们……”
说着,眼泪便忍不住淌了下来,多日他只顾着埋头赶路,吃野草啃树皮,绕道买干馒头……师父让他万不能入镇……他只能绕远路,积压多日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得到宣泄。
永宁王也猜测到弟子赶路没吃东西,人都饿的瘦骨嶙峋,便让膳房做了一堆菜,让钟叔端来。
王府自从发现有凝香这个奸细外,宋安现在草木皆兵,对弟子到嘴的问题,咽了回去。
钟叔是个好人,宋安的顾虑他与永宁王早已知晓,王府出了这档子事,十多年也没发现端倪,凝香从前偶尔出府,他们也没多想,后来,久而久之,来来去去的人太多,他也把凝香家事忘了。
他不多做停留,送完饭菜,关好门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
宋安把碗筷给他推去,“吃吧……把那些知道的事情,一字不落告诉我们。”
回谷不能贸然行动,他们已经没有援军了……只有单枪匹马杀过去……
药谷弟子边往嘴里塞饭菜,边不忘给宋安交代事情。
“师父说,傀儡师能准确无误杀到谷内,其他地方肯定也有眼线、傀儡,让我不要入城镇,就连村子都要少进,行囊不要买太多引起怀疑,歇脚不要待在村子里。让我直接来找你们,在没见到人前,什么话都不要说。”
“他还说,不要去找苏钰……”
宋安打断道:“苏钰有问题?”
药谷弟子摇头,“并非……师父说苏钰可行,但万剑宗不可信。他说苏钰继位正是焦头烂耳在查不忠之人的时候,抽不开身,更何况,在他那方确保一切稳定前,不能暴露他与药谷为盟友的身份,否则也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还会坏了大师兄蛰伏多年的大事。”
江无期看似没心没肺……可他在背后,给他们每个人都铺了路……君辞的夺权大道,宋安的暗中继承,鹤承渊的百家仙首……
弟子抽泣道:“所以……除了大师兄……没人了……”
宋安揉了揉脑袋,“现在只有我和师兄了……”
弟子:“大师兄呢?”
宋安犯愁,“北军遇了些麻烦……”
所有的一切毫无征兆,来得太过突然……就像一盘暗中布下的大棋在以迅雷之势,势在必得的收网……
药谷弟子:“……师父……还说……”
宋安:“说什么了?”
药谷弟子垂下头来,“若是……若是……没有援军了……他们会自断筋脉封死在后山……不会让傀儡师捉去,做成傀儡……”
宋安:“!!!”
弟子:“他让我……无论如何……把信息传到,就要赶回谷中告诉他们结果……”
这话……师父没许他传达,是他自己总还想要找人搭救他们一命。
宋安:“你有路进去传达?”
“没有……师父……让我放烟火……”
烟火……最后一场烟火……就是他们的死期……
屋内一片死静……
宋安无比清楚,已他的能力……还没入谷,怕是就惨遭杀害……
这时候,他甚至不敢去看鹤承渊……他在药谷时间不过短短一年……
毫无预算拿命去搏的事……怎么也不该是他,更何况,沈知梨现下还昏迷不醒着,她不能没有他。
宋安急得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鹤承渊低沉道:“期限。”
药谷弟子愣了两秒,“鹤师弟……药谷存亡,你该置身事外……”
鹤承渊没有多言,短短两个字再次逼问抛来,“期限。”
药谷弟子叹息道:“两月……极限……冰洞种不活东西……师父连那片宝贝的虫蛊花都屠尽……种食物了,蓝背虫成片成片的死……”
那两可是师父几十年来用血喂养,吊着谢家娘子尸体的东西……
这情况,还是上回,原药谷遭邪宗破灭出现的事,从那之后药谷就隐谷了,哪知……尽心呵护多年的药谷,又遇到了这种事,甚至比上次更糟……
斜倚在黑暗中的人,垂下眼帘,若有所思,鹤承渊仰头对宋安道:“照顾好她……”
他的声音嘶哑,因身处暗角,而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宋安不忍颦眉,“师兄……”
不知从何时起,他在无意间很依赖鹤承渊,也很信任他……,大抵是,他总能解决所有棘手的问题,自信洒脱。
宋安静静望向他,鹤承渊没有看他,而是盯着这间房中不远处空荡荡的床。
除了鹤承渊……谁又有能力赌一把呢……
他若走了,沈知梨就没人照顾了……
宋安与沈知梨是药谷也是鹤承渊最想留下来的人。
鹤承渊道:“我会等她两日……没醒……”
宋安:“我会照顾好她。”
“转告她,我会回来。”鹤承渊此句说得极为坚定。
药谷弟子递上唯一的烟火筒,“师弟……我与你一同前去,但……我可能走不了那么远……”
他会不会死在什么地方,无从而知。
“师父说……尽力而为。”
鹤承渊扫了一眼,“不必,两个月……足够了。”
没人知道在极其短暂的时间里,他做了什么决定,也无人知晓,他打算做什么,又是什么计划,他只是没收下烟火筒……
这两日鹤承渊没日没夜守在沈知梨床边,两日……他知道……她醒不过来……一月都未必能醒来。
他只是想多看她几眼,多用她喜欢他现在的身份,多陪她一会儿。
鹤承渊拨开她的发,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望着她的睡颜,俯身在她眼角浅落一吻。
“累了……就再睡一会儿……”
他很久没有抱过她了……他还是期待她醒来的……可是……她累了……
“我会回来的。”
几日少话的人,两日在她旁边仿佛有千言万语,絮絮叨叨,没停下来过。
鹤承渊离开那天,宋安站在房门前守了很久。
“师兄……”
宋安怔怔望向他,良久,也不知说什么,只能道句:“……多谢。”
鹤承渊:“无事。”
他转身往府门去,永宁王站在门前手里攥着一本新的人丁册,“她说要把你的名字加上去,钟叔已经重新抄了本新的,她的旁边特意给你留了个位置。”
人丁册翻开在她的那一页,她秀气的名字边是空白的一行,为他而留,也不必去挤在一群名字中。
鹤承渊:“她说……要亲自给我写上去。”
沈屹州笑道:“好好好,等她好了让她亲手写上去。”
药谷弟子背着袋行囊,嘴里还塞了个肉包赶到门前,“走吧师弟。”
鹤承渊:“你不用回谷,你去找苏钰。”
药谷弟子不明所以的问:“找他做什么。”
“君辞夺权,万剑宗是他的底牌,而今无人在那等他传信,该确保所有的一切不出纰漏。”
药谷弟子:“可是……”
鹤承渊:“你回谷就有用了吗?”
药谷弟子垂头道:“我知道了……”
鹤承渊准备走时,一条腿才跨出府,身后便匆忙赶来一人,他感知到的刹那顿在了原地。
“鹤承渊!”
钟叔捉急道:“小姐!小姐!哎呦,跑慢一点,我去传话就行啊!”
鹤承渊猛然回过头,沈知梨面色苍白,不知何时醒了,他大步流星向她走去,扶住她的胳膊,却是不敢抱她,怕扯了她伤口。
“阿梨。”
沈知梨裹着薄毯气喘吁吁,声音虚弱道:“你在……我耳边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所以意识挣扎着起来看他一眼。
“阿梨……”
沈知梨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她的胳膊抬不起来,扯着她生疼,血估计又冒了出来,出门前急急忙忙扯了个薄毯遮挡。
她扯起苍白的唇笑道:“我会等你回来的……”
鹤承渊在她发端轻蹭,“别忘把我的名字写上去。”
沈知梨噗嗤一笑,“知道了,路上小心。”
“好。”
第123章 陈事(12)
街上而今相传已久,仙首大人与郡主有婚约在身,谢家声音彻底被盖了过去。
鹤承渊垂下眼帘,心揪着般疼,每日听到都是这般,她为他做了很多……那日出城,她以为他在说书人那,碰巧遇到了说书人,听说将人威胁了一遍,不许再提她与谢家的事,只可提仙首与她的事……他都知晓了……她对他的喜欢……
他停在人声如潮中,回首望向王府门前的人,沈知梨弯起好看的眉眼对他轻松笑了笑。
他会回来……把她锁起来……
沈知梨送鹤承渊到府门,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府门关闭,她强撑的身子,才松懈下来。
宋安:“……沈大小姐,进屋了……”
他话都没说完,沈知梨两眼一黑,浑身失力朝前栽去。
“沈知梨!”
“小姐!”
幸得宋安眼疾手快,才给她捞了回来。
她跑得太急,伤口崩开……宋安手忙脚乱给她处理,什么样的意志力才使得她冲破阻碍也要见他一面。
沈知梨再次倒下后,宋安真就成了连轴转,没停歇过。还好鹤承渊花了不少心思给她疗伤,再次失去意识的情况比之前好些。
只是这一倒,一连十多天都没再醒过。
鹤承渊了无音讯,北军倒是多少有点,宋安为了方便照顾沈知梨,早在王府安了家,甚至就在沈知梨房中打个地铺。
窗开太大怕她着凉,于是只开了道指宽的缝隙,银月穿过沉静的夜幕洒进房中。
他躺在地上,通过那扇窄窗凝望明亮的圆月。
还能回到药谷吗……那是他唯一的落脚点,唯一的家……
往年生辰都是在药谷度过,有一帮师兄弟围在一块喝酒吃肉……这时候,是师父最愿意分两坛好酒的时候了……
夜风荡过,灌了些许凉意进来,宋安看向不远处昏迷不醒的人,默默起身走到窗边,银月也在这时被惆云遮挡,没了光芒。
生辰快乐……
他在心底祝福了自己一句,将窗关紧。
十七岁的生辰,无人知晓,无人祝福……
他回到被窝里,翻身进去睡觉。
沈知梨再次醒来是一个月后,胳膊已经没那么疼了,但是抬手还是费劲,她询问宋安她的情况,他也只是避而不谈。
也不说她后背到底怎么了,一个劲说小事情含糊过去,就连屋中的镜子都收了起来。
钟叔前来敲门,“小姐,吃饭了。”
沈知梨披着薄毯,身子不适咳了两声,“进来吧。”
定睛一瞧,桌上又是一堆滋补的汤,一顿饭十碗汤,汤汤不一样。
“……钟叔,我不是说了,不用这么多吗?”
沈屹州走上前来,“多?这可都是小鹤准备的,一大叠交代的营养饭菜。”
“……天天没事就把鹤承渊搬出来。”
“我搬出来怎么了?除了他谁管的住你啊?赶紧喝了别让人寒心。”
“他交代的是一餐一份,哪有一餐十份的。”
“赶紧喝,多喝一点好的快。”
“……”
沈屹州才说完话,这时宋安又捧着一堆药来了。
“都在啊,来来来,师兄让我给你备的药。”
沈知梨:“……一肚子坏水……”
沈屹州:“你说谁呢?这些都是小鹤交代的,你不乐意,等他回来,我非要告诉他,我看你怎么交、代!”
交代二字咬得极重,她不听他的交代,她就没法交代了。
沈知梨才醒没几日,气得斗嘴都利索了,精神气十足,“我说我,我说我,这么多汤汤水水灌下去,不就是一肚子坏水吗?”
钟叔在一旁嗤笑,“鹤公子留下的滋养菜谱还是有效的,小姐几日来好了不少,都能斗嘴了,再过不久就能亲自提笔把鹤公子的名字写上去了,倒是他可就是永宁王府真正的驸马了。”
沈屹州点点头,“我看行,多喝点,赶紧写上,我还等着呢。”
钟叔凑到永宁王旁边问:“不过,这么多会不会喝杂啊?”
沈屹州:“她蠢啊?选喜欢喝的啊,喝不完给宋安。”
宋安一听有饭有菜可劲乐呵了。
等永宁王他们都走后,他挨到沈知梨身边好奇问:“喂,说说看,师兄跟你说什么了?让你回光返照,诈尸了。”
回光返照……她想掐死他。
沈知梨凝他一眼,勉强抬起没受伤的那只吃饭喝汤,“你一天要问八百遍。”
宋安筷子敲敲她夹菜的手背,“看在我把这只手给你治好的份上告诉我呗。”
“你分明是懒得喂我。”沈知梨翻了个大白眼。
宋安:“嘿嘿,那你也该自己动手了,老当废物,老了怎么办,多活动胫骨有益身体健康。”
沈知梨颤抖着手勺起汤,“他什么时候还钻研了菜谱。”
一个做菜像火化的“厨子”,居然在研究菜谱。
宋安:“你一天也要问八百回。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做的。”
他怀念着,嘟囔道:“还是我大师兄做饭好吃。”
沈知梨据理力争,“这又不是鹤承渊做的,你比什么比,不喜欢吃就饿着。”
宋安一筷子戳进鸡腿里,“我知道,我又没说是师兄做的,感慨一下不行啊。”
他们两个天天吵吵闹闹,不光吃饭吵,睡觉也要吵。
“你还不搬出去?我的房间都要被你买回来的玩偶堆满了!”沈知梨忍无可忍道。
宋安把自己的凌乱的狗窝围了一圈,像摆阵似的。自那天钟叔发现他打地铺之后,连夜让人给他做了张床摆屋里,两人虽同一屋檐,但一个住东一个住西,用扇屏风遮挡。
宋安安心缩窝里,“你不愿意,我还不愿意呢,败坏我的名声,将来我怎么讨媳妇。”
趴在床上翻不了身的沈知梨,听着隔壁躁动嚣张的翻身挑衅声,“……”
“改日就给你讨媳妇,看你身强体壮的,招亲比武不错。”
“!!!那我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谁管你。”沈知梨冷哼一声,扳回一局,宋安可是要彻夜难眠了。
沈知梨在府中修养了半月,闷得她都快发霉了,总算能出府透口气。
宋小二跟在她旁边,成了她的贴身侍从,不止汇报近日的事,还得给她左拎右提。
他们拐进一家制灯店,店家见来人了,给她把东西拿来,塞宋小二手里。
“这什么东西?”
“拿好了,坏了就没了。”
宋安不屑道:“没了,又不是我的。”
“是你的。”
宋安怔愣,“你说什么?”
“我说,你已经是个老头了。”
宋安仍然一头雾水,没听明白,困惑看着她。
沈知梨大步往街上走,“我说,生辰快乐,虽然晚了点。”
宋安大脑一片空白,呆滞了会儿才追上去,“送我的?蓝翼蝴蝶灯?”
沈知梨坏笑道:“粉色的。”
“???”宋安一张嘴叭叭叭停不下来,“粉色?我一大老爷们,给我送粉色的灯?!”
沈知梨:“晚上看不出来的,夜里陪你去放灯,说不定有哪家姑娘喜欢……”
“她喜欢那也是我的灯!”
“你刚不还说不要吗?”
“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了?!”
他的礼物……很意外,很喜欢,要是蓝色的更好了。
宋安笑嘻嘻道:“你什么时候让人定制的?”
沈知梨若有所思,“刚醒来,钟叔给我送汤那日,让他偷偷来的,等做好了再亲自让宋小二来取。”
宋安把包装好的等抱在怀里,“我是不会感谢你的。”
沈知梨缩眸逗他,“宋小二,叫声师姐来听听。”
“痴心妄想呢你!”
结果到夜里放灯,他就知道自己被骗了,那不粉了?!
就他一个人放挂星灯就算了,一闪一闪的粉灯别提多显眼,粉色大翅膀还会随风舞动。
宋安的脸黑成一团,沈知梨在一旁都要笑岔气了。
路过的姑娘和小孩倒是喜欢的不得了,从没见过这样好看又有趣的灯,一个两个跑来搭话,问他卖不卖。
宋安这时候,傲着张脸,“不卖。”
等来年千灯节的时候,他就要用这盏灯一举夺魁!大翅膀全部给他们扇下去!
嘴上说着不喜欢,心里因能吸引目光而嘚瑟的很。
“喂,你真给我买个粉色啊!为什么不是蓝色?”
沈知梨:“蓝色是我的专属,不能和鹤承渊送我的一个色。”
“我一个大老爷们用粉色!”
“粉色怎么了?我还给你按了一对大翅膀,你这不是挺喜欢的吗?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瑟瑟发抖!”
“鬼喜欢这东西。”
沈知梨冷哼一声,“嘴贫,许你的愿吧,现在天上一盏灯都没有了,你不就是魁首?魁首的愿望是什么?”
夜幕之下,那盏粉色蝴蝶灯吸引无数人的目光,点亮夜空,街道上星星点点的灯黯然失色,不及它半分耀眼。
宋安:“愿望……”
他希望药谷能度过此劫,也希望鹤承渊平安无事。
“愿望……愿望,当然是十坛好酒!”
沈知梨知他心中所想,嘴硬不说,她自然不会逼迫,顺势道:“送王府了,二十坛!”
宋安:“真的假的!”
“不然?”
宋安强压下嘴角,“我、我是不会感谢你的,那都是我照顾你这么久应得的。”
沈知梨:“哦,小二,随本郡主回府。”
宋安收起他的宝贝灯,点头哈腰去搀扶沈知梨,讨好之势活像个真小二。
只不过,回到府里,他又惆怅了,酒一沾就容易没边,夜里不好照顾她。
沈知梨:“我伤势稳定多了,走一日都无事,今日困了,你慢慢喝,我不陪你。”
宋安不放心,摁着她上了个药,检查了一遍伤口,才去喝酒,他没离府,孤身坐在房顶安安静静对月饮酒。
沈知梨开了扇小窗,窥视他的一举一动。
他该想家了。
第124章 陈事(13)
宋安从沈知梨的房中搬了出去住在她的隔壁,每日一大早就来敲门。
这么久了,她的房中还是不许出现镜子,到底伤的有多重。
沈知梨今日再次上街闲逛。
宋安跟在她后头,“你伤都没好,一天到晚闲不住吗?”
沈知梨:“我是胳膊伤了,又不是腿伤了。”
宋安机敏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
沈知梨正要走进一家衣裳店,宋安顿时拦在店门前,不许她进去。
“做什么?”
宋安叉腰说道:“师兄早给你把衣服塞了一柜子,你用不着买衣服,更别想去偷偷看一眼。”
沈知梨:“……”
她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正要离开时,街边突然响起不少谈论声。
“听说了没?赵将军弃军回城了。”
“听说了,昨夜回城,入宫求见陛下,一夜没音信,陛下不见,没赐死都好了,还见人。”
“就是去求赐死的,赵三公子哭的都背过去了,拦了赵将军几次寻死。”
“老来得女啊!守了大半个江山,年过六旬家破人亡。”
“想当初,一掌三军的赵家是何等风光无限,闹到这般田地,宝贝的虎符,现在当个镇纸都嫌它染了血气,不静心。”
“你还有空关心赵将军,关心关心自己吧,敌军都要打过来了。”
“说到这事,我最近去赌场捞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发现赌场暗自运作,好几人都发现了,赌局被动手脚,结果还没讨说法就被解决了。”
“谁知道在做些什么,难不成是把钱运走?招兵买马?”
“不是没可能,地下赌场听说都是一个东家在运作。”
“一个东家?呵,我看不止,这东家都换好几人了。”
这两人相继走远。
沈知梨仍站在原地,“招兵买马?”
宋安警惕,“平民百姓都能听到的风声,说明怕是已经开打了。”
“!!!”沈知梨扭头走近粮食珠宝店,“囤些有用的东西,准没错。”
“谢小公子与郡主早有婚约在身,两人婚书都签了。”
沈知梨跨入店铺的脚刹住,甩头看去,几个人朝最繁华的酒楼去,闻言不止可以听谢家故事,还能亲眼所见那纸婚书!
怎么又是婚书?!
沈知梨从后门绕进酒楼,定睛一瞧,又是那说书人!
宋安把人揪出来摁在沈知梨面前,“说!婚书在哪?!”
说书人抱着脑袋颤颤巍巍,“我……我……”
宋安一掌盖他脑袋上,“你真是会做生意啊!十两银子可亲眼目睹婚事真容,赚了不少钱财啊!你脑袋真是灵光的很!”
说罢,他又赏了一巴掌,扇得说书人脑瓜清脆一响。
“又是那杨邶做的假东西?!”
说书人缩成一团蹲在地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都说敌军杀来了,我得换些银子跑路啊。”
宋安冷哼一声,一巴掌又准备盖下去。
沈知梨这时开口道:“谁指使你干的事?这次你总该知晓了。我让你传我与仙首之事,你在做什么?!”
“一……一个蒙面人……头戴斗笠……我、我也不知道啊。”
宋安:“蒙面?黑衣?”
沈知梨沉下脸,问了一句,“男女?”
“女……女的……”
沈知梨紧抿着唇,“女的……”
宋安:“谁天天抓着你和公子白的谣言不放呢?”
“最近起战,城中来去的人流大……方便掩盖身份?”
沈知梨示意宋安揪起说书人的脑袋,“她还说了什么?”
说书人:“她、她说……郡主与公子白才是一对佳人……给了我一袋银两,说……说我再乱传话,就、就要杀了我。”
“婚书从何得来?!”
“也是她给我的……”
“你可有把我抓住你的消息透露出去?”
“没有!绝对没有!”
沈知梨缩眸瞪着他,“如何信你?”
“郡主,我真没有。”说书人神色慌张,抬手去拽沈知梨的裙摆。
宋安皱起眉头,一巴掌拍掉他的手,烦躁道:“裙子都被你捏皱了。”
沈知梨:“她难道就没询问你为何把谢家婚事换成了仙首?”
说书人眼神躲闪,“没、没有……”
沈知梨凌厉道:“你撒谎。”
不恐吓是不会说实话了。
她抬眸对宋安道:“揍他,把他赚来的银子都收走。”
宋安看出她之意,夸张动作,扬手要打下去,手还未及,凉风先一步挥在说书人脸上,吓得他捂着脑袋直打哆嗦。
说书人顶不住威胁,“她确实没问!就嘀咕了一句,杀奴配不上郡主。”
宋安眸光暗沉,霎时望向沈知梨,她板着张脸,面色布满阴霾,仿佛察觉了何事。
他挥下的手收力,仍赏了说书人一巴掌,威胁道:“胡言乱语,仙首就是仙首,妄想诋毁他者,都只有死路一条!”
“你记住没有!赚够了钱快滚,再敢乱说话,割了你的舌头,砍了你的指头,你的钱你的命,都带不出京城!”
宋安平日里嘻嘻哈哈,威胁人还是有一套的,差点给说书人吓尿裤子。
他拎着人领子把人甩出去,说书人连滚带爬跑了两步,宋安又忽然想起某事,阴恻恻道:“慢着,婚书留下。”
说书人脊背发凉,头都不敢回,从怀里掏出婚书小心翼翼放到地上,跟着掉出几块碎银,正要捡起来,宋安威胁一声,说书人撒丫子卷尘跑了。
宋安拾起婚书与碎银,挨到沈知梨身边展开,抛了抛手里的钱,“看婚书还送银两呢。”
“你瞧瞧,你又嫁了谢小少爷一次,啧啧啧,你以前到底签了几封,师兄看到还不得气得掉头就走。”
这封婚书与之前那封字体不同,估摸着是当初沈大小姐喜欢的无法自拔,有事没事就给谢家送封婚书去。
“谢家,谢故白。”
婚书丢向空中,银剑出鞘,剑光闪烁,最后变成碎片落在地上。
宋安潇洒拔剑,帅气收刀,飞扬的马尾划过弧度,他勾起嘴角,尖锐的虎牙露出在外,嘚瑟道:“怎么样,我的剑法帅吗?”
沈知梨配合性的干笑两声,“铲法应该也不错。”
“啥?”
沈知梨转身离开,“去买把铁锹。”
阿紫死后,宋安连夜将人带回,七日后下了葬,她一直处于昏迷中,还未去看过她的墓。
宋安扛着铁铲子随她来到后山皇亲贵族无家的下人入葬的坟山,“真挖啊?”
沈知梨:“不然?”
宋安在地上拍了拍,“挖谁?”
沈知梨:“都挖。”
宋安黑布遮挡口鼻,拖着铁铲子往坟包去,眉头紧锁,百般不乐意却还是照做了。
他对着阿紫的坟刨土,这没死多久,该不至于吓死人。
没一会儿,棺就露了出来。
他眼神又向沈知梨确认了一遍:真开啊?
祈祷她收回成命,然而却得来打开的命令。
“……”
这得臭成什么样?
宋安铁铲卡进棺盖缝隙,猛地一撬,棺开了。
里面空空如也。
“!!!”
“阿紫呢?!”
闹鬼啊!!!诈尸啊!!!他给人收尸的时候,人都发白了!更别说七日下葬的时候了!那都已经发酸了啊!结果现在诈尸了?
他瞪着双眼,不可置信对着棺材敲了几下,随后看向沈知梨,“我真给她埋了!埋土前才盖的棺头啊!那人就死死趟里面啊!”
沈知梨:“开凝香的。”
宋安:“还开?这不就是阿紫的身份存疑?”
沈知梨没有说话,目光坚定望着他。
宋安没办法,只能去把凝香的坟也给刨了。
面上的土彻底挥去之时,宋安登时傻眼。
“红木棺!!!”
傀儡师的红木棺!
凝香死的时候,大伙看着她埋下去的!为她准备的明明是口黑木棺!
宋安紧张咽了口唾沫,“开……开吗?”
“开。”
宋安手脚冰凉,硬着头皮撬棺,棺盖撬开,立马赫然躺着一人!
一袭嫁衣,面遮红盖,双手安详放于腹前。
寒意扑面而来。
宋安吓得两腿发软,这辈子对嫁衣都要有阴影了。
沈知梨:“又是新娘!”
“姑娘与……小孩……”
他们的怨气与冤恨是最能增涨傀儡师邪术之物。
那赵小姐岂不也成了新娘……不对……她腹中还有一个纸娃娃……
宋安:“凝香被暗算了?!”
凝香的墓……
“把盖头揭开。”
宋安:“沈知梨!你发疯呢!我活人盖头都没揭过,你让我揭死人盖头,被缠上了怎么办?”
沈知梨如今抬手还是有些困难,她用好的那只手拾起木叉走过去。
宋安瞧她手还颤抖着,“算了算了,我来我来。”
沈知梨却阻止了他,“我来……你靠边。”
宋安还没再言,沈知梨已经下手果断把盖头挑开了。
宋安看清面容的刹那,诧异道:“阿紫?!”
不对,这是原凝香!
他们埋人时,已经把两人真正的名字在墓碑上调换过来了。
只是没想到!真凝香被人转移,埋进了真阿紫的墓里,而真阿紫不见了!
“……她没死……”沈知梨:“她如何连鹤承渊的眼也能逃过?!”
说书人道出的杀奴二字,让沈知梨发现端倪,来查坟却发现了这秘密!
如此看来就说的通了!“凝香”假死骗过他们在头七那天下葬时杀了“阿紫”,躲藏一段时日后,待“阿紫”七日后下葬把人做成鬼新娘养纸胎,锁进红木棺交给国师!
再之后被扼杀多个纸娃娃受到重创的国师,靠鬼新娘与新鬼胎的能量杀向药谷!
沈知梨阴沉着脸,“她还真是厉害。”
与杨邶配合,送去牢中的饭怕是就已经做了手脚!才会死得如此突然!
而这一切,就在她怀疑她的身份,不断逼问后,上演的一场金蝉脱壳,障眼法!
转移坟墓则是让他们怀疑“阿紫”,若不是都挖出来确认了一眼,真就被骗过去了。
第125章 赌徒(1)
系统播报:「请注意:剧情任务正式开启,完成任务可获得1000好感度加成,任务失败将扣除200点爱意值,爱意值抵达负300点,将原地抹杀目标人物/宿主。」
「目前爱意值已达正51点。」
「请注意由于爱意值抵达正数1点,所以详细任务已隐藏。」
「请宿主尽快完成未知任务。」
「完成剧情任务即可附送一次增加好感度的机会。」
「祝宿主好运。」
未知任务又开启了……
宋安找了个木板应沈知梨的要求将“阿紫”转移回她的墓中,恢复两处的坟包。
他拍拍双手的灰土,扯下口鼻上的黑布,气喘吁吁扶着腿,在发呆的人面前挥了挥手。
“现在去哪?回去把她找出来?”
沈知梨回过神摇摇头,“她既有心藏自然不会让我们轻易找到。”
山的远处吹来清风,她朝那望去,将京城收入眼底。
宋安搀扶她,“师兄……一向厉害,他会平安无事的,山上风大,走了。”
他给沈知梨把肩上的薄衫理了理,她的肩膀有伤,太厚的衣袍过重会扯着伤口,只能薄披一层抵挡风势。
她要是染上风寒,他可不敢向鹤承渊那样伺候她,到时候大师兄和鹤承渊还不得把他给剥皮抽筋了。
以至于沈知梨才咳两声清清嗓子,都能把宋安吓得直喊姑奶奶。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宋安:“我怕你死了。”
“……”
宋安手覆在她额上感受片刻,被沈知梨歪头躲开,对他翻了个白眼。
“山上阴气重,你又弱不禁风的,真没事吧。”
沈知梨横他一眼,“没死。”
“咱们现在去哪啊?要不回府休息会儿?”
沈知梨这几日不喜欢待府里,就是因为不是高汤就是苦药,喝得她都要顶不住了。
“去赌场。”
“???”宋安:“恶习!恶习!你不光好色,你还爱赌?!果然隐藏的真好,我要揭发你!你等着和师兄们解释去吧!”
沈知梨:“……”
要不是现在胳臂疼,高低得给他脑瓜子来一下。
宋安捂紧自己的钱包,“我反正告诉你,师兄他们留给我的,都是我的钱,我是没钱给你赌的。”
“小气。”沈知梨扫他一眼,“说书人掉下来的碎银总可以吧。”
宋安犹豫半晌,“那、那……”
“那又不是你的。”
“那……那行吧……看在你是个病号的份上,但是先说好了,你那什么,那点钱赌完我们就走。”
“成。”
两人乔装打扮,宋安全程盯着她,就只许她换个外衣,重束个发,后背的伤还是没逮着机会瞧上一眼。
宋安跟个老太似得,絮絮叨叨在沈知梨耳边念经,“你说说你,伤都没好,去那地方,全是赌徒,那么拥挤,一个两个情绪还不稳定,一会儿伤又裂开了怎么办!”
沈知梨耳朵都要冒烟了,“好了好了好了,你不要再念了。”
宋安:“那你说去哪做什么?非要过个赌瘾?”
沈知梨:“你是不是忘了当初在陈常山,鹤承渊与君辞查出卿云铺是归属于赌场之物。”
宋安脑子没转过弯来,“所以……?”
沈知梨:“凝香没死,她是胭脂铺的掌柜。”
“!!!”宋安下巴掉地上,“这怎么又和赌场连接上了!”
沈知梨:“自我从赌场救走鹤承渊时,他们就盯住了他,邪宗之人所言,他为魔的身份早有人知,且利用他赚一笔大钱,再除去,结果被我救走。”
宋安:“按你这么说!赌场也是国师的?!”
沈知梨:“如果那时不是凝香在,我们恐怕没那么容易逃脱。”
宋安长叹口气,“那人满口谎言,几句真几句假谁又知道,信错人。”
沈知梨垂下眼帘,“如果没有把阿紫带回来……她是不是不会有事?”
宋安:“那她恐怕连自己的真名都寻不回,客死他乡,死无葬身之地,他们早发现了她,若不是你,那惊险的几次,她早死了。”
“你至少帮她找回了过往。”
“要我说啊……”他顿了一会儿,“她那一生,确实颠沛流离……寻不回的记忆,活在崩溃间,死或许也算一种解脱,只是……不该放过杀害她的人。”
“阿紫”不似“凝香”那般风风火火,她虽外表温婉尔雅骨子里却是坚毅不屈,从想改变家里情况,找份好工,克服万难,挖出真心,在层层选拔中入了永宁王府。再到后来,为了寻回真相,她不断把自己从淤泥沼泽中拔出来。
她会微笑面对一切,在陈常山相处时,会在一旁安安静静望着他们打闹。
宋安心中忽然浮现一丝不安,他拽住沈知梨不再往前。
沈知梨:“怎么了?”
宋安:“我在猜测……我们究竟是意外发现,还是……大局已定的挑衅。”
沈知梨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宋安抓住她,“赌场不能去。”
多留一个心眼,准没错。
“为什么?我要查他们的最终目的,若国师的目的是鹤承渊,他会出事的!到时他该怎么办!”
成为众人讨伐的对象?!她所做的一切,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所有涅槃都将没有意义。
当仙首成为魔,那将不简单是第一世那样天下第一宗万剑宗与邪宗的追杀,那是天下百宗,世间众口的讨伐与唾弃!
她不想他……重走第一世的路。
宋安唯一一次有了怒气,鹤承渊是个疯子,他现在发觉沈知梨也是个疯子!
她要做什么?!学鹤承渊那套以身入局?!
嫌自己命大呢?鹤承渊做事有把握,她有什么,靠命硬?上回背后的伤再晚一点,这条胳膊就彻底废了!
“你查的明白吗?你知道他们想让你发现什么,不想让你发现什么吗?如今你看见的一切都云里雾里,国师的野心远不止夺权!太长宗就算再废,也是个百年老宗,那些阵法遭破了稀碎。而邪宗如你所言,从一开始国师对他们就有仇恨,要不是为了借机让师兄暴露,他们也不会借我们的手,把邪宗除去!”
“还有!……药谷……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从大昭到仙宗,全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你有什么?!一身伤?”
沈知梨滞在原地,怔愣许久。他说的不错……她什么都没有。
宋安瞧她失神,收了些怒气,“我看,你不必入局,他们自会找来。”
沈知梨:“我要确定,京城的赌场,是不是与幽水城为一处。”
宋安:“确定了,然后呢?”
沈知梨:“宋安,京中不安全了,至少我们应该知道何处安全不是吗?就算要尽快逃离也该知道,往哪逃。”
她继续道:“万剑宗、北僵、药谷……往哪逃?”
没有一处地能容身,该往哪里逃?敌方已经明牌他的目的,那他们呢,该怎么办,坐以待毙?
两人的想法出现严重的分歧,宋安觉得如今的沈知梨不该冒险前去,她更该做的是养好伤,静观其变,做好退路。
而沈知梨在与鹤承渊分别后,极度没有安全感,她想要先一步知道敌方的位置,抢占先机,凝香不管是不是意外暴露,他们都该乘胜追击,万一还有敌方没隐藏好的漏洞呢。
沈知梨神经紧绷,这一次的任务又会是什么?
从前的任务播报令她有方向与目标,只要达成,鹤承渊就能朝巅峰更上一步,而现在……不知为何,没有播报详情任务,使得她心中极度慌乱,那仿佛是在将他拽下神坛,将所有人扯进深渊,藏在背后的阴谋逐渐浮出水面。
她陷入了困境,找不到出处,不知道对错,她只能跟着直觉走,只能抓住现有的细微线索。
总觉得……她离真相不远了……可真相又是什么……
二人僵持不下。
沈知梨不想放弃,“我们入赌场,只要出现杨邶和凝香的影子……”
“你为何觉得他们会在赌场中出现,等着你发现那是他们的据点吗?”宋安咽下一口怒气,打断她,“他们步步为营,蛰伏多年,不露马脚……”
“不是意外,那便是引我们发现的局,既然是局……”
“既然是局!你才最不该入!”宋安火冒三丈,“现在就我和你!你出了事怎么办!我怎么交代?”
在如今的局势下,宋安与她一样焦躁不安,只是他一直遮掩没将此浮出表面,今日发现她要以身入局,多日的隐忍彻底爆发。
他意识到语气太冲后,压下怒火,克制自己尽量冷静,磨碎后槽牙道:“我没有万全把握能护住你。”
沈知梨妥协了,她叹息道:“我知道了。”
以身入局确实太过冒险,宋安顾及她的安危,她也该为他着想,他绝对不会许她一人前往,那么他也会在危险之中,实属不妥。
他们沉默着往府的方向去,半路中,沈知梨突然听见几道熟悉的声音,她停下脚步回望,是之前在牢狱中几个交谈刽子手如何升官发财的刑卫,他们穿着布衣身背行囊往赌场的方向去,一副将要离京赌最后一笔的架势。
奇怪……为何大伙发现危机,都并非第一时间逃离,而是都冲赌场去……
这更令她觉察赌场可疑了。
是谁在推波助流诱人前去,这行事手法,怎么与傀儡师算卦有异曲同工之妙。
刑卫还在聊当初赫赫有名的刽子手一事。
“……你是不知道,他当初升官后有多嚣张,仗势欺人嘴脸恶劣,老一辈的刑卫在他手里可没讨着好果子吃。”
“那他最后还不是卖入赌场,受尽折磨,大伙都说天开眼了,恶人有恶报。”
“你知道是谁送进去的吗?”
“谁啊?”
“叶家!”
“叶家?!与谢家交往密切,难攀高枝的叶家?这……没想到他们竟然愿意在谢家落寞后把刽子手拉下台,卖进赌场做杀奴。”
“哼,你以为是为什么?还不是叶大小姐从小就要与郡主争谢小公子,可是把郡主气得够呛,前不久京中不还传婚书一事?这婚书都不知道签多少张了,年年只要谢小公子生辰,郡主就要让他签一份,谢小公子也宠着她,全部签了。结果一遭虎落平川,永宁王府置身事外,谢家亡故,郡主口口声声说的爱慕,最后就可笑赢场灯,叶家直接为谢家复仇。”
“喂喂喂,我听说……几月前,有人在酒华楼见到了与谢小公子长得有几分相似的人,不会……当初没死吧……”
“那你要去问永宁王殿下了,谢家受命点尸的就是他。”
“不是说……连夜入棺,全府一人不落吗?下葬时陛下还亲自来了,不怕查棺啊。”
“事隔多年,谁还记得,走了走了,赶紧去赢一把,据我所知好多人都赢了大钱。”
“也是,赢完钱赶紧跑。赵将军回京,今早入了一队伪装的兵马,要不是我眼尖认出同僚,我还真以为赵将军是来求死了,没想到他是来逼宫的!”
“赶紧走吧……”
宋安目睹他们消失人群,声音渐行渐远,“叶家,赌场。”
沈知梨此番神色愈发惨白,“幽水城叶家……”
她僵硬的转过头来,“你可知当初我在哪买来的鹤承渊……”
宋安不说话,心中已了然。
沈知梨一字一句道:“幽水城。”
卿云铺是堵场的,那么赌场就很有可能是国师的……
谢故白一个亡家之人,无依无靠……他只能投奔,借叶家搭上赌场,再为国师卖命……成为他的暗侍掌控余江,也难怪凝香更偏向于他。
因为他们身份本就相同!
杀奴的死局……逃离赌场遇见的刺客,突然升起的诡雾,引他们坠入悬崖,在昏迷前发现朝鹤承渊去的黑衣人!
最后……来到余江谢家,为谢故白所救!说是一场意外,实为一场谋划?!
那……难不成,药谷的位置,并非宋安所言的万剑宗宗主告密,而是!谢故白出卖的!!!
沈知梨对自己的猜测惊得踉跄,她不愿相信,可是这般分析下来……所有的一切都能说通!
宋安急忙扶住她,盯着她满头的冷汗,“你怎么了?!我先带你回府。”
沈知梨:“宋安……我知道是谁了……”
她突然垂下头来,心跳得很快,重重压了一块石头,无法喘息,“其实……我也不确定,我要去证实……我的猜测……”
宋安:“沈知梨。”
沈知梨:“你不能在这个节骨点上掺和一脚,他会对鹤承渊不利,也会对你不利,你先回府,我独自去就行。”
“宋安死拽她不放,“非要去?”
“赌场……一定有我要的答案。”
“那就一起去。”
今日不查,来日一样要查,借着线索冒头,尽快出手自然是最好的,不然敌人有所防备,他们再想查就难了。
她要做一回儿赌徒。
谢家,谢故白,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又出卖了什么。
……赌场里乌烟瘴气,很是热闹,人人都背个大包裹便显得本就不大的铺子,愈发拥挤。
“我赌大!”
“斗蛐斗蛐!我压十两银子!”
“赢了!赢了!我赢了!翻十倍翻十倍!!!”
这些赌徒,尝到甜头后,只会愈发猖狂压上自己逃难的钱财。
再然后后,目的是什么?找赌场压上自身的什么东西,借钱再赌?妄想赌回自己抛出的银两?
从他们站在门口为止,赌赢欢呼声源源不断传出,不少人赢了小钱沾沾自喜走出赌场,在外与人口舌相传,吸引了更多人进去赌。
争先恐后掷钱,生怕自己的钱送不出去!
“我的我的!我压了三十两!给我记上!”
“我我我!压小压小!全部身家!一千两!”
这种急迫的赌法,没出一会儿,他们就瞧见有人输了个倾家荡产,去向周围借钱,可周围的赌徒杀红了眼,赶着赢大钱,天黑前出城,谁又会借给他,毕竟几文钱都能翻倍!
那些人没办法,灰溜溜走之前,有花娘拦住他们的去路,笑脸盈盈招呼诱惑他们去借贷,说些好听的话,这只是运气不好,再来两局,肯定能赢得盆满钵满。
这些人,看天还没黑,周围又热闹非凡,无数人在喊赢,于是蠢蠢欲动,跟着花娘进到深处。
沈知梨与宋安在角落边观察片刻,有些赌徒借完钱出来了继续赌,赌完赢一半不甘心又赌又输又借钱,陷入死循环,而有些人甚至都没有从内部出来。
宋安眉梢轻挑,“怎么样?可有法子了?闹事还是输完?”
沈知梨:“输完。”
赌场背后的主子只是她的猜测,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若是闹事会引来目光,到时万一探错会让有心之人发现他们的动机。
输完借款入内,是最好的方式,况且人多混乱,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能很好潜伏在内,打个出其不意,不会让人提前跑了。
他们二人遮面混进人群,幸好不想露面用各种东西遮脸的赌徒也有少数,他们这样也不突兀。
宋安:“我会跟紧你,走的时候慢点,小心胳膊别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沈知梨:“嗯。”
第126章 赌徒(2)
沈知梨假装赌徒凑热闹,实则视线左右观察人群里的动静,但并未发现“凝香”与杨邶的踪迹,倒是引来了花娘的注意。
她只好如装作对角落里的赌局来了兴致,朝那走去。
宋安仍然在左右张望。
沈知梨小声提醒他,“花娘注意到你了。”
宋安别过脸来,凑到赌局前,“嗯,我也看到影子了。”
沈知梨:“影子?”
“人太多,我不确定。”
“凝香?还是杨邶?”
“杨邶。”
为了防止花娘发现他们的异常,他们二人边观察着面前赌花的赌局,附耳交谈。
沈知梨:“杨邶……他之前说要离京,看样子一直未离。”
宋安:“未必,怕是离了,只是没有去余江那么远的地方。”
“招兵买马……”
“是。”宋安低声道:“侍从来报,紧跟在赵将军之后还有一只诡异的旁军,与他们保持微妙距离,借赵将军掩饰自己,假装自己是赵将军的人。探查卫若没几十年行军经验,很难怀疑,就连我们的侍从也无确凿证据,他只是凭感觉,回来与我提了一嘴。”
“当时,我没当回事,只以为是赵将军护军行的暗队……这事……”
旁军能准确猜到他人的预想,用于掩盖自身,可想而知,想出此法掩饰军队的人,用兵之计绝非常人所有,并且这队军在接近京城时离奇消失了,无人知道去向……对地形也十分熟悉。
今日若不是沈知梨有所察觉,他也不会将事相连到这处,仍会以为为赵将军所有。
现下……火烧眉毛的是,这一队军,用法在何处,蛰伏在何处。
城内已不安全,城外也不安全。
她来确定自己推测的位置,确实是唯一可行的明智之举,以身入局,绝对能知道哪是安全之地。
宋安这时才明白,为何世间女子千万,唯有她能同时填满鹤承渊与大师兄眼,对她念念不忘,铭记多年,不愿割舍。绝不仅是她对他们的善意与救赎,她自身便是个有勇有谋,果敢又聪慧过人的女子,连他都自愧不如。
他开始听她之言,问她看法,“这队军,你觉得他们出现的目的是何?”
沈知梨侧过眸对他道:“若今日我所猜测的无误,这队军马对准的是君辞。”
“!!!”宋安诧异。他只以为这队军马是用来夺权的,确没想到这一层。
“你记得通知手下给君辞传密信,让他当心正背受敌。”
这绝对是能决定君辞成败的重要之处。
沈知梨补充道:“记得用最信得过的人,传信路线……待我确认。”
宋安凝眉,“沈知梨,我会连夜派人带你离京。”
这件事后,她必须离开,不止是她,永宁王府都必须在今夜撤离。
他会留在城中,成为君辞的内应。
沈知梨:“我就算想走,也未必能走的了。”
宋安不容反驳,“你,必须走。”
沈知梨:“你比任何人都知道,君辞究竟和我爹达成了什么协议,永宁王府的人撤出去,谁能成为他的内应,助他破城?这已不简单是杀新皇的事。”
她提醒他道:“不要把你为数不多的人暴露在外,用于对我们的撤离。谢故白自幼行与军中,倘若真是他,由此可见,他的计谋,你根本无法破除。”
有国师掺和一脚,新皇、君辞、国师三方争权,城内没有永宁王府协助,君辞连城门都难攻破,硬破必折大半精锐。而不传信告知城外暗军,就算入城,也会成为瓮中之鳖。幸得万剑宗是君辞暗中的杀手锏,可两方势均力敌,必会争得头破血流,死伤大半,仅剩残肢断臂。
如今,赵将军对边外置之不理,导致邻国蠢蠢欲动屡次来犯,若内斗死伤惨重,又如何能抵御外敌。
并且国师真实势力尚且不知。
他们举步皆险。
宋安没再多言,他找不到破解之法。
“他事暂时放一边。”沈知梨对他抬抬下颚,“研究一下如何输,下轮我们赌。”
面前的赌局,为猜盏花,在反扣的相同铜盏中猜出盏底花型,与庄家比,一局五盏,赢一盏点一盏,两方若都压同花,则此盏作废。
赌法便是,一共三种花型盲猜,连赢两盏可停止可翻倍,两盏翻两倍,可若继续赌,第三盏猜错了就全没了,若连赢五盏则翻二十倍,十分诱人,倘若第五盏赌花与庄家撞了,那便全部作废。
并且除了第二盏可退赌赢小钱,之后就没有机会再退了。若想继续要翻压本钱倍才能续赌。
这赌花是整个赌场中赢后翻倍最高的,二十倍。
只不过要么巨额要么小点,多年来赢率最小,所以多是看热闹的人,赌得人却没多少,只得按置在角落玩个乐呵,只有钱财不多或保守的赌徒来试试手气。
因此别处赌面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是零零散散几枚可怜的铜板。
他们到此,放倒躲过了花娘的怀疑,只因大多人进来后,东张西望不知赌何,就会先来此看个热闹。
他们正好能借此,赌局大的。
别人都在研究如何赢,只有宋安钻研如何输的“倾家荡产”才好。
他们前面这人手气不错,赢了两盏换了小钱走了。
宋安潇洒抛出几块碎银,“我来!”
“赶紧的,赢了钱我要赶在天黑前出城。”
他装模作样学得很像,手甚至挽紧背上的大包裹,大干一场的架势撸起袖子,往桃花上压上所有钱。
赌官将挡板打开公布答案。
“恭喜公子胜。”
一切发展都在按他们的计划行事,他们只需要在第五盏花型前输了就行,而对面的庄家,他们观察过了,暗地里估计给赌官分层,若有人赌到最后一把,赌徒真选中,庄家也会选同样的,炸了这一局。
宋安心中窃喜,稳输啊!好家伙!就要这么玩!
至于宋安如何赌对,他自然也有他的手段,例如,常年在药谷中待着,灵敏的狗鼻子。
赌场会用浓香盖住花味,可惜,他的狗鼻子能拆分味道。
果不其然,不出几下,面前就摆了三只花盏。
庄家在他对面提醒道:“这位公子方才不走,已经走不了了,只能赌到结局。”
宋安挑眉,双手抱臂,翘着二郎腿抖一抖,嚣张把肩前马尾甩到身后,傲着张脸,“我一向运气好!”
“绝对能赢!”他取出一袋钱压在桌上,得瑟道:“我若是赢了,在场诸位,都能沾光,给你们打赏!”
沈知梨:“……”
不知道的真以为他玩上瘾了。
她轻踹了脚他悬着屁股坐的椅子,提醒他快点的。
宋安反应过来,放下腿,对庄家露出欠抽的嘴脸道:“啰里八嗦的,快点!压不压!天都要黑了!”
“我这袋钱全加上去,能不能翻倍啊!”
赌官笑道:“自然能。压多少,翻多少。”
宋安:“那快点的!你好了没?躲在屏后放的什么花呢!赶紧的,我很着急,我还要回去建房娶媳妇呢!”
他不耐心的扣桌,“快着点快着点,别赖账啊!这么多只眼睛盯着呢!”
沈知梨:“……”
赌官放好花,抽开屏风,摆在两人之间,而庄家与赌徒间也有一扇短屏,看不清对面压的什么。
“开开开!快开!”周围严严实实围了一圈人,一个两个瞪直了眼。
短屏抽走,花盏打开,月季!
宋安又赌对了!
“恭喜公子,第四盏胜!”
顿时周围一片哗然,赌徒比宋安还兴奋!
宋安也是配合的表演一个夸张的震惊,跳到了桌上。
沈知梨:“……”
不免在心中吐言,演得太过了……
不过这样也好,不会引起怀疑,让背后之人跑了。
宋安:“快点快点!我马上就要赢了!!!全压全压!”
庄家在众人注意在赢面时,丢给了赌官一个眼神,准确无误让融于人群中的沈知梨捕捉到了。
他们是时候该输了。
宋安这老赌鬼的演技,几乎连沈知梨都要骗过去了,她在人坐下来后,狠狠踩了他一脚让他清醒过来干活。
最后一局,庄家无论如何都会选择盏中花。
宋安把钱全推了出去,“我全压!”
周围的看客,时不时冒两好人,提醒他留几文钱吃包子吧。
宋安哪会听啊,他就是要输得精光!
赌官压住反盖的花盏,“最后一局,二位可想好了?”
宋安蹙紧眉头,这盏中花……味道不对!
他低头一瞧,面前的压钱盘中,压根没有赌官花盏中的花。
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甩头看向沈知梨,她亦是不明所以看过去,宋安神色紧绷。
究竟是主动以身入局,还是……
“公子?公子可准备好了?”赌官笑问:“准备好,可要开盏了。”
庄家处的压钱盘大屏中套小屏,每次选中哪格便抽哪格的板子。
而赌徒这边,所有人都可见。
沈知梨此时察觉出了宋安的不对劲,他没把握?并非是对赌局,而是对这场计谋。
她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赌官先抽了赌徒这方的短屏,“公子,压花,月季!”
宋安早已知晓花盏中的是何花,沈知梨却不知,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赌官指尖轻敲盏面,制造紧张的氛围。
“究竟是哪一朵呢?”
“公子能否赢下此局。”
赌官抽走庄家边角,从未打开过的挡屏。
明显感受到大家伙倒吸一口凉气,庄家压的金子,挡住了底下的花纹。
桃花、月季、白莲,是哪一个?!
“不一样!不一样!和公子的不一样!”
“公子公子!这局可是二十倍!方才说的打赏可别忘了!”
宋安死死盯住赌官掌心压的花盏。
下一刻,花盏打开!一朵清雅的荼靡花抖着花瓣暴露在外。
四周短暂沉静,随后炸开了锅!
“荼靡!!!”
沈知梨不可置信,“!!!”
她咬紧唇,他们的伪装还是没躲过杨邶的眼!
还是说……相情蛊相连而作祟……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骨收紧,捏死裙摆。
谢故白!他在亮明身份?!
宋安已最快的速度作出反应,继续他的赌徒身份,对赌局表示不满,并且要再比一场。
借此,他们很顺利的进入了借贷的后方路,薄帘垂落,长道阴冷,越往前走血腥味越发的浓烈。
宋安:“沈知梨,荼靡花出现了。”
这也就证明,他们不再有多余的时间可供思考,要么今夜离开,要么困足此地。
沈知梨仍要把自己的计谋走完,真真实实看到那张脸,确定这一切,连夜找出安全的送信路线。
她依旧是那句,“隐藏好你的人。”
“回府我会与我爹说明。”
走在前端的花娘在末端的帘子前停下脚步,“二位这边请。”
沈知梨跨入帘中,昏暗的烛光照亮一串串垂挂的珍珠隔帘,隐约可见灰色的轮廓映照在洁白的珠帘上,神秘幽深的人散漫撑额坐于位中。
花娘打了个招呼,称呼他为借官,转而对他们两个道:“借贷的规矩,不可将借款带出赌坊,但可用借款赢钱,赢来的所有银两只要够还借款,余下皆可带离。”
“坊中规矩,借款需留物件,不收利息,需归本金,若规定时日内还不上,便要收走滞留物件。”
“借官回根据二位所需银两,估算滞留物件。”
“你们需要借款多少银两?”
沈知梨打量着帘上轮廓,帘轮因忽明忽暗的烛光显得不清不明,影大影小。
宋安狮子大开口,“八百八十八万两!”
这个数字有意无意,在敲击帘中之人。
然而帘中之人却无动静。
难道不是他们猜的人?
沈知梨却与宋安想得不同,她卖走鹤承渊的数字,留意过杀奴斗场与好赌之人几乎都知,更何况一个在赌坊做事的人。
无动于衷,反倒证明,心如明镜。
“谢故白。”
她直截了当,喊出他的名字。
帘中的人托腮点额的手指顿住,却并没急着说话。
花娘这时道:“借官不可言,由我代劳。”
沈知梨嗤笑一声,站在宋安身前,无惧无畏,“国师还是使得好手段,一套诱法用不腻,让我猜猜,这借贷是不是还得看缘分?”
“还是说,要瞧瞧我的欲望,我的怨念,我的冤恨足不足够?”
花娘怔住,“……姑娘,切勿乱言。”
沈知梨不闻花娘的话,继续道:“我为女子,按理说赌坊应该不挑才是。”
不是新娘就是小孩……国师要的东西!
“八百八十八万两,置换之物,是不是要为我寻位郎君?!”
花娘:“姑娘,八百八十八万两可不是比小数目……”
沈知梨:“我在问你们赌坊的坐上主子!”
花娘:“姑娘,赌坊可不能闹事。”
宋安霎时拔剑而出架在了花娘脖子上,“她没问你。”
沈知梨:“同为暗侍,凝香带我去寻你所带的银两,正正好好够我去到余江吃喝日用,却不够回程!”
“她说与国师的暗侍互不相识,我如何看来可都不像。幽水城虽仍属于大昭,可它早已脱离大昭的控制,而旁镇余江便是你下一个逐步扩张的目标,让我猜猜,这两年,你暗地里扩了几座城池!”
“杀了余老爷与他小妾的人,是你对吗?!”
“还是说,他的小妾破人家室,也是你早前安排?事成拆桥?!”
“红桃林,我思来想去都不太对,傀儡师的影场入口在红棺,出口在荒村。那日凝香无法入内场,因为她不曾走红棺处,而你……碰巧出现在了内场,以为叫我们撞破,一时半刻难以掩盖便扯了谎言,装成弱方?!”
“那叶婉呢?”
“黑衣人呢?”
“事已至此,借官还不打算吱声?”
咣当一声!瓷杯破碎,随后珠帘晃动,碎片飞射而出,速度极快断了花娘的气。
珠帘中人阴鸷轻笑,温润说道:“我的阿梨,还是那般聪明。”
花娘死后,幽谧的房中,仅剩他们三人,宋安将沈知梨护在身后,挥剑横斩珠帘。
断了线的珠子,凌乱无序砸落在地,噼里啪啦响彻的屋子里。
谢故白一袭荼靡花纹的白袍坐于位上,衣摆边沾染一圈血迹,他缓缓抬起长睫,望向她,眼底隐晦不明,“只是阿梨将我想得太坏了。”
沈知梨缩眸道:“果真是你!黑衣也是你!”
他坐直身来,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玩弄瓷杯碎片,扯起嘴角笑说:“错了,黑衣不是我。”
沈知梨:“杨邶!”
事到如今,谢故白也不再隐藏,大方承认道:“不错。”
“!!!”宋安剑指谢故白。
这样森然的谢故白与从前温润的人截然不同,他还是套着那副温文尔雅的皮囊,却令人寒毛竖起脊背发凉。
倒是叫人忘了,年纪轻轻就已征战沙场,随父出军,毫无败绩的谢小公子是个足智多谋的天才将领!
他明牌了,可这更令宋安惶恐不安,他们接下来又该如何做呢?他没曾想,没了鹤承渊依靠的沈知梨,有单打独斗,不怕死的熊胆。
她简洁明了,直问谢故白,“你是何目的?”
谢故白浅笑反问,意味不明,“阿梨希望我是什么目的?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借官。”
“你既能做赌徒,我又为何不能。”
道貌岸然!
沈知梨不足为惧,“八百八十八万两,我们不要了。”
谢故白也不拦,不送客,“阿梨近日手气不好,不过幸好没续堵,倒是不欠堵场什么。”
“早些回去歇息,下次,可莫要再输了。”
第127章 赌徒(3)
宋安拉着沈知梨一路走出赌场,“现在你能确认了,赶紧离开。”
沈知梨眸色晦暗,“我若走,你也必须和我走。”
街道上逃窜的人众多,背着大包小包出城,十分混乱。
谢故白出城拢军,却没走远,说明近京的城池多数已经成为了国师的囊中之物,攻城,恐怕就是这几日了。
今日若不是她执意深入,怕是再无翻盘的机会。
事态严重,宋安沉着面容,拉着她大步流星往王府的方向去。
“你可知他为何会放你离开!因为你已经是他手中之物!”
“宋安……那你能猜准,他预判的我们究竟是走是留吗?”
宋安:“不管他有什么阴谋,哪怕两条路他都做了陷阱,这都不是你能留的地方!”
“……我……”
没有人能猜到谢故白的手段,国师杀向药谷……北疆军危,支开城中会构成威胁的所有人。
一个用军多年心思缜密的人,做谋划,无论进退都不会给人留路,只会做好陷阱,耐心等待猎物自作聪明自投罗网,他在乎的,是为猎物布好的哪条死路更有趣。
宋安眼底恨意似火咬牙切齿道:“阿紫结局如何,红桃林里的姑娘们如何!赵家小姐如何!整个后宫妃嫔又如何!鬼新娘!”
他难以控制力道,死死攥着沈知梨的手腕,“杨邶就是黑衣人!你没听见吗!我们找了这么久的人!查了这么久的人!就在京城,就安插在你的身边,你所有的信息谢故白能不知道?!”
“你是不是忘了,杨邶离京时对你说过的话?”
杨邶说谢故白一定会回来娶走沈知梨。
信誓旦旦,语气坚定。
娶?什么娶法?就她这脾性会轻易从了吗?她不倔强到将谢故白逼疯就不错了。
宋安浑身发抖,暴躁道:“你要去做鬼新娘吗?!一个言听计从,说一不二的傀儡!!!”
失去灵魂的外壳,行尸走肉活在世间,永远成为谢故白提线操纵的人。
可笑的相情蛊,会让她的身心眼里,只容进谢故白一人!到时,以谢故白的手段,她只会如阿紫一般,永远忘记他们是何人,他们在她的记忆里被抹个干净!
没有把握的赌徒,余剩的押注,只有一条命!
沈知梨侧眸,眸光微沉,坚毅的光泛动,“宋安,我要做个赌徒,只能赌赢。”
宋安:“沈知梨!”
沈知梨平淡抬眸望向他,“宋安,我没有说不离开……”
宋安意识到自己未控制住的怒气,深吸一口气,平缓语调说:“可……你也没说要离开……”
沈知梨:“因为我不知道……该走哪条路了。”
她迷茫了,仿佛身处危机四伏的雾林中,除了赌一把,什么都没了。
“我只能去赌……赌我被抓回来,也绝不会成为他手中的傀儡。”
“我会回府告知我爹,但……宋安,城中已不安全,你该走。”
宋安茫然注视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走?我能走去哪?”
他们都有目的,可他没有,除了药谷,他还能去哪?可师父……能撑到鹤承渊的到来吗?鹤承渊能赢下这场战役吗?
沈知梨勉强抬起受伤的胳膊,轻拍他攥着她的那只手背,“与我回府。”
少年从何时失了鲜活,似深秋干枯而落的败叶,黯然失色低垂脑袋。
沈知梨试图安慰他,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说何好,或许他自己会想明白的。
他对她的事过于激动,是因为从前自信的人,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孩凭一己之力创办的枯草堂,成为堂主,探信闻声,密中暗查这些事都由他来完成。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失算、漏查,错过讯息,难破诡谋,论谋略他比不过,论功夫他也比不过,他觉得自己成了众人陷入困境自身难保都要护着的累赘,他自责帮不上一点忙,还有拖累他人。
所以……在沈知梨这件事上,他容不得她出一点差池,总该做些什么……不能连她也没有保护好。
可他也还是个未成年的少年,初识不过十五,而今也才十七。
离开了药谷与他熟悉的陈常山,他不再把自己与其他师兄弟比,他敬仰君辞,仰视鹤承渊,凝视谢故白,无论是哪一个,在他这般年纪都比他强,他想做好,想变强,想护住想护的人。
沈知梨拽了拽他的手,“你做的很好。万事并非能称心如意,尽心尽力,自会引向他该走的道路。”
“沈知梨……”宋安望着她轻笑着的侧颜,在落日余晖下,温暖耀眼。
沈知梨询问道:“赵将军那方,你可还有消息”
宋安:“有,此次回城,他的目的应是逼宫夺权,据我所知他入宫是去探查地形,查探新皇动向。”
“赵将军……一个如此有威望的将军,谢故白究竟是没算到,还是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
沈知梨反应过来,“对了!赵将军人呢?!”
说时迟那时快,王府门前,这人便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赵将军遭王府的人赶出了门,沈知梨困惑看着在府门前口无遮拦大骂的小厮。
句句恶咒,口无遮拦。
他这是在做什么?赵将军可非常人,行军之人火气大,家破人亡在新皇那吃了闭门羹,在这还要受包子气?他怎么可能忍得了。
这个危机时刻,王府可不能树敌。
沈知梨当即快步走到小厮面前,责备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她转眸对赵将军道:“赵将军……”
赵将军身经百战,年过半旬,头发花白,仍身姿健硕,眼眸犀利。他冷她一眼,昂首看向破败的牌匾,不屑低哼一声,“怀淑郡主,永宁王府没学会待客之道吗?”
不等沈知梨再言,他甩头就走。
沈知梨责备站在一侧的小厮,“你在做什么?那是赵将军!”
紧闭的府门打开,沈屹州站在门前,“是我让他这么说的。”
“爹?”
沈知梨了解才知,赵将军不知从哪得来消息,余下的半块虎符在永宁王府,他来拉拢永宁王,可句句明嘲暗讽的羞辱,等他夺得虎符,绝对会过河拆桥,永宁王便将人撵走了。
从哪得来的消息,不用想就知是谢故白派人所为。
沈知梨如数将今日之事告知她爹,沈屹州若有所思,握着茶杯从滚到凉一口未喝。
沈屹州拒绝了,他不愿走,他决定留在京中。
沈知梨默然许久,整个议厅中无人多言。
她不知他的想法与判断,沈屹州只望着平静灰沉茶面,冒出二字——不离。
沈知梨劝不动他,他的神情不想有把握,反倒像赴死。
不想赴死……像是等待死亡,那般宁静。
她无时间多言,要来一张大昭地图,钻研每处城镇的赌坊,直到清晨。
宋安便寸步不离陪伴在她左右。
沈知梨一夜未眠,总算是寻了条路子出来,她让宋安抄了三遍,牢记脑海,她便在一旁监督,待他确保记住后,点燃纸灰,毁尸灭迹。
窗外太阳灿烂,奇怪,这个时候,钟叔该来敲门送补汤了,为何还没来。
半晌后,屋门被敲响,来送汤的是个普通小厮,非钟叔。
宋安立即警觉,“钟叔去了何处?”
小厮:“我……我也不知道,昨夜钟叔结了月俸让我们今日离府……”
宋安诧异道:“离府?!”
小厮:“是、是啊……敌军打过来了,我们……我们也怕死……”
“是我让钟叔走了。”沈屹州双手背后走进了屋子,“阿梨。”
他正色唤了一声。
小厮识趣退出房中,带着包裹离了府,府中没多少下人了。
宋安:“钟叔,难道有问题?”
沈屹州摇头,“他没有问题,钟叔忠心耿耿。”
宋安:“那……有任务?”
沈屹州:“君辞在城中需要个接头人。”
“爹?”沈知梨蹙紧眉头。她爹这是在做什么?
“……我目标太大,钟叔跟我多年,许多事情他都知晓,由他去办我放心。”沈屹州:“我今日要出门,阿梨……”
他欲言又止,片刻后才道:“你与谢家小子是何感情?”
沈知梨:“没有感情。”
沈屹州:“小鹤呢?”
沈知梨:“……有。”
沈屹州:“小鹤是个好孩子,你既然喜欢他,不如去找他吧。”
“爹?!”
他怎么像是在交代后事?!
“爹,今日你要去哪?我与你一同。”
沈屹州坚决拒绝道:“不用,我自己去,晚上我会回府,你收拾收拾离京,马车给你备好了。”
“嗯?”沈知梨望后院一瞧,满府金银珠宝往她马车上搬运。
在这种时候赶她出门?!他打算做什么?
沈屹州仿佛知道她的顾虑,“我去交代部署,你先行一步,带好盘缠与粮食,一夜了,想必你知道该走哪条路了。”
他交代完,对沈知梨摆摆手,衣袂飘然出了府。
宋安与沈知梨追到街上,让他甩脱了。
宋安:“驱散王府?!赵将军今日来,到底谈了何事?!”
沈知梨沉默良久。
赌徒……
她该想自己的办法,回到房中,她盯住了鹤承渊留在她床头的那颗无芯铃与相情蛊……
宋安在她的马车周围查看一圈,随后回到房中,就见她抱着衣裳,往浴室去。
“你……”
沈知梨别过头来,“宋安……我要洗个澡。”
宋安:“我……在外等你。”
第128章 赌徒(4)
宋安在外等了许久,屋里一点响声都没有,他走过去敲了敲门。
“沈知梨?!洗好告诉我,伤口要上药。”
没有回应,他又催促道:“沈知梨!沈大小姐,你待里面干嘛呢?说话!”
他用力拍门,然而还是没有回应。
“你再不吱声我就直接进来了!”
“……”
仍然没有回应,宋安心里咯噔一下,府里已经空了,连个下人都没有,他顾不得那么多,推门而入,寝室里空无一人,视线扫去床头摆放的银瓶相情蛊不见了!
她什么时候拿走的?!这东西,是个类似下咒的阴阳蛊,十大禁蛊之一,需两人在时才能用,少有人提及,连后果都无记载,无人得知!
她该不会!!!
她不是身体里和谢故白还有一蛊吗!她想做什么?发疯了!
浴室传来微弱的水滴声,宋安大步流星跨去,一掌推门。
热气弥漫,夹杂淡淡的血味,沈知梨身着衣裳泡在池子里,墨发湿。潮如瀑披散,单手搭在浴桶外,空荡的银瓶滚落在地。
宋安顿时眉心狂跳,从上去把人从水里捞了起来,“沈知梨!你在做什么?!”
沈知梨迷迷糊糊睁开眼,“宋安?”
宋安把人放在一旁,坐靠在浴桶边,扫开她的发检查伤势,胸口衣裳处晕染一圈血痕。
取心头血引蛊入身?!她真是发疯了!
他拾起手边的银瓶,里面空无一物,“你把两个蛊都吃了?!”
她用命做赌,掌握主权,能把相情蛊下给她喜欢的人,没有人能控制她,也没有人能强迫她。
她甚至要赌,哪怕有谢故白的蛊,也要占领它,击溃它!
“你发什么疯啊!这东西出了问题我解不了!吃死人了怎么办!”
沈知梨:“我这不是还活着么。”
“哪有不适?!”
沈知梨双手微颤,“现在没什么事了……”
“那就是方才有事!哪不对劲!”
沈知梨:“发烫……没了……”
蚀骨之痛,身体里的骨头在燃烧,灼伤般疼,索性没隔太久逐渐平息,现在只觉骨节发酸,其他……倒也还好,没什么异常。
也就疼晕缓了半天……
宋安质疑道:“你确定?”
沈知梨抬手挥开他,捂着胸口,跌跌撞撞站起身,“确定。”
宋安:“若是有哪不适,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
“情蛊能有哪不适。”沈知梨拖着步子往外挪。
宋安见状扶上去,“是禁蛊,你从哪弄来的?你应该没这本事,肯定是师兄气炸寻来的,动作真快,当天听见当天夺来,若不是你要死不活不省人事,他肯定给你灌下去。”
沈知梨在椅子上坐下,喝了杯茶,“帮我把钟叔新制的人丁册拿来。”
宋安默了一会儿,他好像方才进门扫视时在哪见到过,对了!在架子上!
他猛然回头,一眼盯住架子上的册子,给她拿来。
“怎么?手才能动,就迫不及待要把师兄名字写上去?”
沈知梨随口回了一声,翻找她的名字,待打开那页时发现,鹤承渊的名字已经写在了她的旁边。
这是……她爹的字迹?!
宋安伸过脑袋来,“看样子已经有名了,你这一身湿衣裳能去换了没?”
沈知梨合上人丁册放置在桌上,转身去换身干衣裳,再次回来,宋安端着药草站在一旁。
“过来,上个药。”
她露出半边肩膀背过身去,如今快两个月了肩膀还麻木着没好,到底是伤成了什么样,包扎严实,摸不着看不到。
“我的伤很恐怖吗?”
宋安洒药的手微僵,她这块伤,当时剜去的肉太多,伤口相合拉扯皮肉,几大条狰狞似蜈蚣扭曲的伤疤扒在上头,再过些时日里面的肉该养好了,这些线也要拆去一部分。
“不丑。”
沈知梨:“……我看看。”
“你看什么看,还没好透呢。”
“我眼睛又不脏,看一眼又不会二次伤害。”
宋安咬死不愿意,给她包扎结实,“不行就是不行,你好生待着,别整些歪心思。”
“……什么叫歪心思。”沈知梨整理衣裳。
宋安别过头去收拾桌上的药,“马车已经备好,我的人在后门等你。”
“宋安?!”
“做什么?永宁王在京城有事不愿走,你有什么事?你必须走,路线你已经知晓,是找大师兄还是鹤承渊你自己决定。”
“你打算让我送信?”
“你出城后侍从会接你的信,送去给大师兄。”宋安看透她的模样,“我一猜,你绝对会去找鹤承渊,你最好也去找他,相情蛊在身体里放久了,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到时候你大街上随便拉个人下蛊,师兄知道了,他就只能哭坟了。”
“???”沈知梨:“为什么是哭坟?”
宋安:“因为,他恨不得砍死你。”
“……”沈知梨无动于衷坐在椅子上,“我爹还没回来。”
天都黑了,他去哪了。
宋安:“你先出城,赶紧滚蛋。”
沈知梨扯住他,“你也必须走。”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了轻微的异响,宋安警觉握紧腰侧的剑,而沈知梨慌忙拿起人丁册塞到枕头底下,顺手拾起银铃塞到怀中。
她困惑道:“铠甲声?”
宋安面露难色,“王府被包围了。”
“!!!”
沈知梨与宋安走出房门,观察动静,突然,府门轰然一响,砸倒在地。
府里早先离开的下人被抓了回来丢进府中,一个不落,除了消失的钟叔。
她爹肯定料到了这一幕,出府助钟叔躲藏与交代势力,他只是没想到赵将军居然如此猖狂,未谈妥的事,竟然直接动手,挑明了要反。
赵将军从一群侍从中信步闲庭走了出来,“怀淑郡主,你爹跑了,你还在这呢?”
“谁说我跑了?”沈屹州在赵将军前一脚回了府,才入正厅府就遭包围。
“爹!”沈知梨走到他的身边。
她本以为谢故白会对永宁王府不安好心,没想到忽视了一个带兵入城的赵将军。
赵将军:“王爷在自然再好不过。”
他一脚将还未丢入府里的羁押的下人,踹跪在地。
“半块虎符在哪?!”
沈屹州面不改色讥笑道:“赵将军已掌军中大全,非要半块虎符做甚?”
赵将军剑怒指道:“沈屹州!你在我的兵中安插奸细,害我军亡大半!损失惨重!我好声好气与你商议,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永宁王府早已今时不同往日!趁早交出来!”
沈屹州:“赵大将军,这是要反?”
“是又如何!”
沈屹州面色沉冷,“赵大将军一生戎马……”
赵将军激动道:“他们不仁别怪我不义!我身处边关,吃尽风霜,为大昭守了一辈子!他们却一道圣旨,让我儿进宫赴个鸿门宴!!!”
“老子守的就是他们这等没用的废物!”
“既然坐不稳,那便颠覆皇权!换个人坐!”
“永宁王我等有战友之情,你把虎符交出来,我能饶你不死!”
沈屹州:“本王倒是不知,这府里何来虎符?”
“好酒好菜招待着赵将军,赵将军却将剑指在我的脸上,我永宁王府再落寞,也还是个王府!”
“你等,不过是臣!”
“赵将军带这么多人前来,这是要强搜啊。”
赵将军冷呵一声,“永宁王府人丁稀薄,我把这些人给你找回来了。”
“永宁王清点清点人数呢?”
话音刚落,剑光一闪,赵将军脚下踩的小厮,血溅府门!
沈知梨倒吸一口凉气,全然没反应过来,宋安动作极快,拉过她拔剑而出护在身后。
他道:“你们从后门先走,那有我的人能护你们出城。”
沈屹州摁住他的肩膀,“我走不了了,处处都是埋伏,前脚刚回府,后脚赵将军就围了上来。”
“新皇若是驾崩,我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他们又如何会错过这个机会轻易放过我。”
沈知梨捕捉到二字,“他们?”
满城文武,无论是先皇还是新皇,他们都不服,却为了低头忍气吞声,又怎么会要她爹的命。
沈屹州:“你们从后门先走,我让他们搜府拖延时间。”
“爹!”沈知梨脸色刷白,他真的没想离开!他是不是早料到了什么事?
“你知道谢故白回来了?!”
沈屹州不语望向她,在她逼迫的目光下才不得不道:“……小鹤与君辞离京后,你昏迷不醒……他来过一次,被我赶走了……”
“!!!”
谢故白来过?!
赵将军听不见他们在交头接耳什么东西,“永宁王!想好没有!虎符!在何处!”
“倒是不知,王府这些人杀完,永宁王能不能想起来?”
他勾起手指,让手下带了两个下人过来。
小厮瑟瑟发抖哀求道:“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将军……”
“闭嘴!”赵将军一听这话,怒气上头,抬剑手起刀落抹了他脖子。
“赵将军!”沈知梨看不下去了,“你当初闯荡,从一个小卒做到如今的位置!难道就是为了滥杀无辜!”
赵将军:“郡主,永宁王不知道虎符所在,你知不知道呢?”
沈知梨缩起瞳仁,“你什么意思?”
赵将军跨过尸体,“我听说仙首大人,以一敌百,郡主与仙首有婚姻在身,不如让我见上一面?”
沈知梨:“赵将军,趁早打消你的念头,虎符在哪我们不知,而你,还入不了他的眼!”
第129章 赌徒(5)
所以人都几乎挡在沈知梨这个伤患面前,形成一堵无坚不摧的厚墙。
沈屹州身为永宁王府的主子,他深知他有责任护好所有人,当意识到赵将军的歪念后, 第一时间驱散了府里无辜之人,他唯一没想到,从前深明大义为国为民的赵将军被逼到了如此疯癫的地步。
当所有禁锢他的念想破灭,再没有能拉住他理智的绳索,他要翻了这个天地!大昭没有明君,看不到希望,家已破败,他便要赌命,不惜代价!
他们不能挑起冲突,永宁王府的侍从斗不过战场上骁勇善战,无畏生死的武士,没有胜算。
沈屹州站在所有人跟前与赵将军对峙,“天色不早了,赵将军有雄心壮志与天下为敌,不该回去养精蓄锐吗?”
“沈屹州!今夜本将军就要改了大昭的国号!”
他已经疯了,眼底只有毁天灭地的恨意。
沈屹州微蹙眉头,仍让自己保持冷静,平息他的怒火,“赵将军不信我的话,我许你私自带兵入永宁王府,翻个彻底。”
永宁王府淡出朝政多年,再不济也是个王府,一个武臣带兵入内私搜,这是将王府的颜面与尊严摁在地上碾。
赵将军麾下兵卒仗势欺人,大摇大摆走进正厅,拖走主椅放在赵将军身边。
赵将军目光在府里扫了一圈,手指点了点红木扶手,“我又不想动了,我要,永宁王亲自拿出来。”
沈知梨:“你!”
沈屹州阻止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赵将军要反,最怕的便是消失的半块虎符重现于世逆风翻盘,那块虎符之下可是大昭最精锐的军队。
他转头对宋安道:“带她走,库里剩余的珍稀药草装在了车里。”
宋安才带沈知梨移了两步,下一刻,一支箭射在他们脚前阻止他们的步伐。
银月锐利挂空,夜风轻起,鹅黄的衣裙飘舞抚过那支利箭,屋檐上匍匐着一群兵卒。
宋安拔剑一刀斩了刺在面前的箭,他仰头开始盘算如何闯出一条路来,他将玉佩塞进沈知梨手里。
“无论如何……你要拿好它。”
沈知梨没再拒绝,塞入怀中。
赵将军冷呵道:“本将军让永宁王取物,你们动什么?”
沈知梨咬紧牙,忍着一言未发,身体里的蛊间接性的开始发痛。
她并不觉得这蛊吃的不是时候,反倒幸好吃了,再晚一点就没她吃与缓息的时间了。
赵将军在此围剿,谢故白又在哪守株待兔的埋伏?
赵将军:“永宁王不要误了我的事。”
沈屹州耻笑道:“赵将军,武将难道是个榆木脑袋?!”
“你什么意思!”
“谢故白传信告诉你我这有虎符?你不去搜谢府跑我这撒野!”
赵将军震惊道:“谁?!谢小公子?!他不是早死了吗?!”
沈知梨瞳仁一震,目光移向赵将军。
她本以为是赵将军本身便知晓虎符位置,而今看来,是有人传言,故意诱之!
现在破局之法是什么……他们被逼入绝境了,赵将军固执相信虎符的存在,那是巨大的威胁,虎符不现身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在这一触即发的气氛中,王府只能想办法让步。
然而不等她思索,突然,一支箭朝赵将军直面飞去,赵将军反应迅速,抬剑斩断。
咕咚巨响,一个断气的兵卒从屋檐动静极大滚落在院子里。
抬眼一看,昏暗的屋檐上,一道身影融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但他身着永宁王的侍服。
他在挑起战斗?!
沈屹州怒道:“你在做什么!”
“王爷是要与我为敌!”赵将军怒火中烧,当即提剑向沈屹州来。
霎时,府里陷入混乱,屋檐乱箭起飞,那侍从在屋顶斩杀赵将军的人,更是将他气得不行。
“沈屹州!大昭留不得你!”
沈屹州拔剑与他对峙,不多做停留,击退后迅速往后院撤。
“宋安!带她走!”
沈知梨心脏猛烈跳动,“爹!!!”
宋安一把抓住她,冲向乱箭中,轮动胳膊斩断数箭,顾不得他人,没有喘息时间。
沈知梨紧紧盯住屋檐上的身影,企图在他纵跃时捕捉他的面孔。
此人并非所有埋伏在屋顶的侍从都杀,而是有目的与手段,他只杀两种人,对他有威胁,和对他们有威胁,他在为他们开路,确保他们能顺利撤离。
可是,不太对!他这种方式,岂不是断了他们身后之人的退路!弓箭手会放弃攻击他们,而将所有视线转到沈屹州身上。
终于,她在他一次跃起时,借着月光看清了他一闪而过的面容。
此人,眼熟,似在哪见过,有一面之缘。
宋安疏忽下,胳膊中了一箭,他未做他想,生生拔了出来。
“你在发什么呆!快去马车上!”
沈知梨:“他在断我爹的后路!!!”
宋安怔住,“他不是王府的人吗?”
撤退的路异常顺畅,他们跑的很快,几乎甩了其他王府的人一大截,可却在这时因无人相助而意外中剑。
宋安发颤,“是谁?”
沈知梨望过去,这个人她好像想起来,那日在破酒家李公子意外身亡,君辞帮凝香对敌,逼出了太子,架在君辞脖子上的那把剑正是此人的。
此人是太子的贴身侍从,名叫阿越!
新皇也要来掺和一脚吗!
“先上车!”宋安把沈知梨塞进车里。
无数府中无辜的下人,惨死在乱箭下,沈知梨就这样目睹他们绝望的倒下,明明他们自由了……明明一个个开心结了月俸回了家……
曾经大言不惭要保家卫国的赵将军,从小卒做起,掠夺战功,做上至高无上的大将军之位,为国为民奉献一生……却在一场变故后,再回不去,离经叛道,屠杀百姓。
那些下人的家人又怎么会许他们被轻易带走,他们必然反抗了,被杀了……
沈知梨两横眼泪直下,此时觉得自己无能,她握不起剑,她救不了人,她需要人以命相护。
马车前围了一群府中的侍从,他们与跃墙侵入府中的兵卒拼死厮杀。
宋安杀回院子里为沈屹州开路,可敌军太多,他们根本不是赵将军的对手,就连他带来的人也在外用命为他们闯出一条路。
沈屹州功夫不低,当年更是与毫无败绩天下第一的谢将军齐名,他习武多年武功深厚此时能与赵将军打上几个来回,但赵将军毕竟常年在战场,无论是剑法还是力道,都比隐退多年的沈屹州更胜一筹。
身边侍从逐一倒下后,他连撤退的路都变的愈发艰难,他遭死死包围着。
沈屹州抽空穿过那片染血的荼蘼,望向撩开车帘眼泪纵横等待他的沈知梨。
他停下了脚步,他越朝那去,只会把跟多的人引去,他们没想让他活下去。
他不该走……他的夫人唯一给他留下的便是这个女儿……他不能走……他的夫人葬在这里。
沈知梨突然发现向她奔来的沈屹州不再往前来,他驻足在那片月色下艳丽的花园里。
听说这片花园,原先是她娘打理的,有耸立的假山、跃跳的鲤鱼,有蝉鸣与萤火,有花香。
如今,只有遍地的鲜血。
他拼死顽抗,以身为饵,从如何撤退到如何阻止敌人前进,他成了活生生的刀靶子,为她拦住敌人。
沈知梨抓住窗沿,半个身子探了出去,嘶吼着,声音妄想穿过刀光剑影唤醒他与她离开。
可他充耳不闻,他不再看她。
他的衣裳破损血液外溢,渐渐体力不支,宽厚的背影轻微佝偻,脚步颠簸。
沈知梨看不清他的神情,可他浑身透露着死气,不再求生。
宋安有所察觉,冲了过去,这时,外头又来了一队兵马与赵将军的人打了起来,为首之人一身矜贵,跨进破败的永宁王府,朝后院而来。
沈屹州不敌赵将军,一剑而下,他的腿血液喷溅,踉跄不稳拦下第二剑后只得用剑支撑身子。
他转头对宋安吼道:“带她走!快走!”
宋安杀了两个兵卒怔住,看着无数兵卒挡在他们之间,看着永宁王艰难对敌,他身边的侍从不过寥寥。
沈屹州语气死沉,“带她走。”
宋安不忍望了他一眼,最后转了剑锋,奔向沈知梨。
沈屹州回首看向沈知梨,似要将从小到大护在掌心的小女,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刻在脑海里。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的身份……是永宁王、是丈夫、是父亲,他肩扛责任,他不能轻易表露情绪。他只落过两次泪,忍无可忍,酸涩填满眼眶,咽不下去,第一次夫人被害,这次生死诀别。
高傲不屈的永宁王,文武双全,做君做臣做将,无论哪处都无人能敌,他傲视群雄,却又爱戴百姓,他会是一个明君,他信,百姓信,文武百官信,谢大将军信……
他曾在那日放了谢故白一命,由江无期带走他,就该料到这一日……
他把沈知梨卷入了上一代的恩怨。
谢故白从小喜欢阿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终究分隔两地、形同陌路。
他对阿梨成了多年难消的执念,他怕她的恨,于是玩了一出,借刀杀人。
宋安跃上马车,正要驾马离开时。
沈知梨破碎又崩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爹!!!”
他骤然望去,血液喷溅,赵将军一剑抹了沈屹州的脖子,他满身鲜血倒在血泊里,死死瞪着双眼朝他们的方向望来,血从嘴中喷出,他仍无声嘀咕那句:带她走。
赵将军一脚踩在沈屹州身上,剑直直刺入他的心口,几近疯狂道:“虎符在哪!!!”
“咚——!”
下一刻赵将军被踹飞了出去,倒在地上被来人携带的侍从一刀刀活生生剜着皮肉。
沈知梨的马车从后门离开,她看见了跨入后院的人。
洁白的雪袍加身,举手投足间矜贵无比,他抬眸定定目睹她离开,没追甚至好心让手下给她把赵将军拦路的侍从依次解决。
只是……那个踢飞赵将军的阿越在他身边停下,对他尊敬行礼,而他温润如玉的面容变得阴鸷偏执,拔出沈屹州胸口的剑,在他痛苦又无力的挣扎前,大肆露出大仇得报的笑意,由他在痛苦中断气死去。
谢故白漫不经心拖着剑走向皮肉半吊坠在身上赵将军。
冷风卷杂在夜幕里,弯月染了血气藏进薄云中,黑暗无光的街道上,马车飞驰。
宋安驾马一路冲出京城。
沈知梨沉默蜷缩在颠簸的马车中,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大脑一片空白。
她甚至开始质疑,他们真的跑的出去吗……
“宋公子!”马车外护他们撤退的侍从突然喊了一句。
宋安脊背发凉,呆滞了片刻,此时便觉脑袋上阴冷笼罩。
沈知梨也察觉马车顶上轻微一抖,她顺手在座椅边捞了两物塞怀里。
咯吱一声,马车破裂。
在马车支离破碎前,宋安立即撩开车帘,抓住沈知梨翻下马车往外跑,侍从在后将不速之客围住。
刀剑之声在身后响起。
沈知梨身体里的蛊本就未平息,这下又翻腾起来,脚踩在地上如赤脚走刀,步步生疼,可再钻心的疼,也没使得她的步伐慢下来,她依旧跑得很快,没有目的狂奔在林子里。
宋安冷汗直冒,一股脑带她扎进林子里,“沈知梨,无论发生何事,要将玉佩护好!”
“我知道了。”
“不管发生什么……不要管我。”
“宋安!”
“我说不要管我!”
沈知梨不回答他,两人继续奔在林子间。
宋安:“答应我!”
沈知梨心中慌乱,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我要如何弃你而去?”
宋安固执道:“答应我……往前跑,别回头,沿着你探出来的路,去药谷找师兄。”
“宋安……路太长了,我一个人到不了……”
她怎么能弃他而去,怎么能把他丢在狼窝虎口,谢故白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身份,不可能不知道药谷下一任谷主是谁,国师已经亲自杀向药谷,谢故白受他之命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宋安。
“你可以的,不可以……也必须可以……”
侍从拖不了太久,那是功夫了得的黑衣人。
就算只有黑衣一人追来,十来个侍从也斗不过。
他要护着沈知梨再多行一段长路,让她离药谷的方向,近一点再近一点,他们把人托付给他,他就该竭尽全力护她周全。
调虎离山,借刀杀人,国师有谢故白这样的军师存在,所有人都被玩弄掌中,不得不离,不得不赴死。
倘若他们知道他这样的无能,还会放心把沈知梨与他留在看起来平静暂时安全的京城吗?
他可以做到的,他们能做到,他也可以。
宋安察觉她嘴唇发白,脚步不对劲,没片刻犹豫把人抱起来,往前飞奔。
沈知梨咬牙道:“宋安,我可以的。”
“保护好我的剑。”宋安没打算让她再沾地,甚至交代起她背后的伤势,“你如今的伤……旁人也可处理……不再需要我,我怀里还有些钱,你全部拿去。”
“我记住过你的线路,沿路会经过一处山村,找个大夫……手边没有草药了……伤口恐会恶化,先叫大夫给你将背后的线拆了……之后你每日赶路可能会疼……忍着些,遇见有水的地方用清水洗洗,对了,在大夫那多要些纱布,日后要自己包扎。”
“这条胳膊……经这么一遭,怕是会落下后疾,每逢多风落雨时会痛……本来……师兄他们给你调养的很好了,只要再养些时日,再给你处理些日子,不会落下旧疾,可你若跑回药谷,条件艰苦,顽疾难逃……对不起……”
……无论是永宁王还是她……他都没能护好。
沈知梨用剑柄轻轻拍打他的脸颊,不许他说这话,眸色黯淡道:“胡言……一起回药谷,等君辞打了胜仗……师姐给你买酒喝……”
宋安喉咙嘶哑,“沈知梨,你说,你不会赌输,我相信你……不要忘了我,我相情蛊会赢,鹤承渊会赢,大师兄也会赢。”
沈知梨泪水糊满面容,补充道:“……宋安……也会赢。”
宋安眼眶湿润,视线逐渐被水雾模糊。
“宋安……怪老头在等你平安回家……”
他的眼泪未忍住溢了出来,砸落在她脸庞,高扬的马尾飘逸在身后,再没了当时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他知道,这个林子,出不去了,他忽然明白了永宁王停下步伐的决心。
少年在失去庇护,独挡一面后,快速成长,行路至此,他学会了许多事,明白了许多事,天真无邪褪去,剩下的是大义是小情,是谋划,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从自觉自己为天之骄子,到看到所有人的不凡。
出生淤泥的鹤承渊站在巅峰、天之骄之的谢故白陨落再不甘崛起、也是苏钰从未因天赋异禀而止步懈怠。
他也应该坚毅不拔,视死如归。
树梢摇曳,黑衣追了上来。
宋安放下她,从她怀里将剑夺走,拦臂挡住她,直面劲敌。
沈知梨看着黑衣跃下高枝,停在不远处,“杨邶!”
黑衣人愣了片刻,没做反应。
她继续道:“追杀阿紫的人是你!红桃林凝香救走的也是你!陈常山那天,看到是我假冒的阿紫,你才骤然止步,改了杀招,我当时还在想,是谁认识我。”
“那天你挟持阿紫让我去见谢故白,我便觉得那桌子菜十分熟悉,多数都是陈常山的醉仙楼的菜式,我倒是不知,你除了当卿云铺的掌柜,还喜欢做厨子。”
宋安冷声道:“除太长宗宗主,剩余几人是你灭的口,挑衅啊。不过,那盘留在醉仙楼的金酥饼味道还真是不错,你确实适合当个厨子,不如来小爷府里,小爷给你个主厨位。”
沈知梨:“给李公子验尸的仵作是国师所为,那破酒家李公子死亡的意外,你不打算解释一下?”
“不必再藏,谢故白已经告诉了我,你的身份。”
黑衣人扯下面罩,笑呵呵道:“郡主说的对,李公子是我弄死嫁祸的,如何?说书人大肆传言英勇的仙首也是我做的,又如何?”
沈知梨:“你做的?你私做这事你敢吗?!无非是受命于人!”
“国师要贩卖杀奴,赚取邪宗的银两,让他们亏空,再外射埋伏杀了他,可被我所救,他成了仙首,于是你们想看仙首堕入泥潭!人人唾弃的戏码!便高调宣扬他的名声。”
“捧得多高摔的多惨,是你们的恶趣!”
“你们从未打算放他一命!陈常山更是想他暴露在百宗眼前,借百宗的手将他除掉。”
杨邶笑说:“是啊,你以为你真带他逃过了吗?他有无数个时刻都会死,可是简简单单死了多没意思。”
“那样坚毅的劲草,就该拦腰截断再看他断骨重生才有乐趣,垂死的挣扎才是所有赌徒喜欢观赏的!他们才会花银子!才能让我们招兵买马,训练出最强劲的军队!!!”
“是受命又如何,是把你们引向悬崖又如何!说来,我这身装扮,郡主应该是第一个见到的才对。”
沈知梨凝眉,“悬崖下要杀鹤承渊的是你!!!”
杨邶放出他的鞭刀,长拖在地卷起枯叶,撕拉作响,“是我。”
沈知梨:“你既受贿于人,我也可以向你买两条命。”
如今……没有办法了,杨邶的身手,他们都是见识过的,宋安根本没有胜算。
谈话间,沈知梨悄悄将手里混杂在一起的东西塞进宋安手里。
宋安交代道:“你先走。”
沈知梨不放心,拽住他的衣袖,低声道:“你……必须跟上来。”
“我腿长,跑得肯定比你快,先顾好你自己吧,小短腿。”
“回去拿酒坛子打你。”
杨邶嗤笑道:“郡主打算用什么来买?”
沈知梨抬眼,“你想要什么?”
杨邶指着她,“你。”
沈知梨一瞬寒意四起,“谢故白命你在外蹲守我们,那为何多此一举,助我们离开。”
杨邶手腕绕了链刀两圈,蓄势待发的模样,“我不是说了吗,这样才好玩。”
第130章 赌徒(6)
杨邶上前一步,“郡主还不跑吗?”
沈知梨立即拽着宋安往后退,心震如鼓,那些侍从怕是没从他手里逃脱……
什么恶趣,喜欢追着活人杀。
他说自己是江湖侠客,她总算明白这话的意思了,压根不是什么侠客,他就是个游走在外的眼线,时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宋安……”
宋安剑拦身前,额间冷汗渗出,“记住我和你说过的话。”
沈知梨蹙紧眉头,“你也必须记住我的,和我一起走。”
宋安退了两步,随口答应她,却不坚定含糊而过,背在身后的手转动两颗雾弹,这是永宁王给她备在马车中的,是她能唯一逃走的机会。
“你跑得慢,一会儿你先跑。”
沈知梨盯住他的手,没说话。
杨邶压迫十足步步逼近,“郡主再不跑可就没机会了。”
“砰!砰!”
两声炸响回荡在林子里,添加眩晕药剂与火星子的雾弹在杨邶脚边炸开,而另一颗遮掩位置的浓雾弹丢在他们身前。
宋安还未喊她快跑,沈知梨就已迅速反应抓着他朝斜方奔去。
“!!!”
“我就知道你不跑。”沈知梨面色苍白,“你别挣脱,我手很痛。”
他万没想到,无论如何劝,她还是在最危机的时刻,抓着他跑,不离不弃。
铁链抖动!搅动飓风,锋利的链刀穿破浓雾甩动,横扫而来。
宋安反应迅速摁下沈知梨的头躲了过去,凌厉的风从头顶刮过,他抓着沈知梨继续奔在纷飞的落叶中。
忽然!躲过的链刀骤然一抖,换了方向,再次斩向他们。
宋安拉过她,将人甩开,随着惯性转身与她调换站位,反手一剑拦去。
“快走!”
他回首注视她,“师兄他们还等着我们的消息,要亲自送信了。”
宋安知道她的犹豫,于是顺着刀链纵身一跃,持剑踏风杀入雾中。
之前鹤承渊与黑衣过招,他有观摩,赢率虽不大,但应对片刻拖延时间应是可行。
他从前说沈知梨学来鹤承渊那套以身入局,没有把握却仍不退缩只为达到目的,而今的他又何尝不是。
夜空扩散的雾埋没少年的身影,只有刀剑之声不断传出。
沈知梨捂紧胸口,能决定此战胜败的信还在她这里,她不忍闭上眼,转身之际大颗的泪砸落。
她扎进黑暗之中,往药谷的方向跑着,直到再听不见身后微弱的刀剑声。
心里不由颤抖。
她不知,少年败了,在刀链再次破开雾时,他回头望去,她的背影尽管踉跄,也未停半刻,跑得很快,勾勒夜幕明亮的鹅黄纱裙逐渐融进黑暗之中,失去色彩,消失在他眼前。
刀链缠上他手中的剑,宋安未挣脱,反倒以身上前迎敌,拦住杨邶的路,吸引他的目光。
“咣当——!!!”
刀链猛地收紧,宋安的剑在他手中断成数节,他不可置信退了两步,刀链甩动,缠住他的胳膊将他用力扯去,整个人猝不及防跪趴在地,链子收紧,骨头发出咯吱裂响。
宋安忍不住闷喊一声,发着抖满头冷汗跪在地上捂着胳膊,试图甩脱嵌入血肉中的刀链。
……沈知梨不知为何,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捏住,疼痛难止,她停下脚步,周围树叶沙沙作响。
衣裙慌乱舞动扇去落叶,眼前黑暗之地走出一道雪白的身影,他推开垂下的树枝,露出虚伪又温润的浅笑。
“阿梨。”
沈知梨心中咯噔一下,凉意渗透全身,“谢故白。”
谢故白身后跟着数人,他昂起头来,轻笑道:“阿梨这是想去哪?”
多讽刺,她当初还为他与原书沈知梨遗憾的感情而感慨过,原来都是装的,他对沈知梨的感情掺杂难灭的恨意,隔着越不过的鸿沟。
这副温润的外表只让她想避之千里,脊背发凉,惶恐不安。
沈知梨不与他多言,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然而才跑了两步,前面堵来几人,她只能再换方向。
月色下,谢故白站在黑暗里,眼底隐晦不明,势在必得沉静观赏笼子里的猎物妄想挣脱他的掌心,那般倔强又绝望。
沈知梨被包围,前路无论哪个方向都走不脱,他给她留了条回路,一条“自愿选择”的回城路。
宋安!
她转头向宋安的方向跑去,这条路很长,原来她已经跑了这么远了,原来他竭尽全力护着她走了这么远的路。
可……他们的挣扎显得那样可笑,原来是圈套,是他们的“狩猎”。
雾早已散去,惨白的月色下意气风发的少年垂头跪地,高扬的马尾死气沉沉耷在身后,微风轻拂,只能撩起几丝碎发。
他的身边是一柄断剑,垂在身侧的右臂怪异扭曲,鲜血直流,这手……废了……
而这冲击似乎还不够,刀链贯穿他的胸膛,血顺着铁链在地面留下一摊倒映银月的血。
沈知梨的大脑像被巨雷轰的一般,一片空白。
“宋安!!!”
她朝那奔去,不等走两步,身前围来几人拦住她的去路。
……她远远望着一动不动的人。少年战败,可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抱着必死的决心,无惧无畏任由自己葬身于此。
杨邶手中拽着长链,朝她的方向看来,嘴角挂着意犹未尽的笑意。
沈知梨瞪着双眼,怒视着他。
地上的少年仿佛听见她的呼唤,恍惚间鬓角发丝微动,他僵硬着扭动脖子,闻声看来,鲜血淌了半张侧脸,双眼空洞意识模糊。
沈知梨连呼吸不由放轻,悬提着心,生怕少年倒地不起。
“沈……”
他甚至没有余力念完她的名字,涌上喉咙的鲜血占满口腔,顺嘴角溢了出来。
沈知梨眼泪淌下,秀气的眉拧成一团,她还是没能离开这座林子。
不过,她稍微松了口气,他还活着……还活着……
“阿梨。”
谢故白冷淡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沈知梨后脑发麻,侧过头去,“谢故白,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故白没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而是盯着地上的宋安,“宋堂主,江无期的羽翼下活太久,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几斤几两。”
“江无期武功举世无双,偏宠出来你这样不学无术的废物,倒真是可惜,药谷继任谷主若是你这般,药谷大限将至。”
宋安看着本该走远的人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眼里只有自责,他怔怔注视着她,目不转睛。
沈知梨恳求道:“谢故白,放我们走……”
“阿梨觉得可能吗?”他慢慢转过眸子,抬手勾开她糊在面容凌乱的发丝。
沈知梨躲开他的手,“你要如何?”
“我想要的太多了,你想知道哪件事?”谢故白垂下眼帘盯着她,似对她的躲避有丝恼怒,顿在半空的手指突然对杨邶一抬。
“放过他!放过他!我和你走!”沈知梨摆脱他向宋安的方向跑去,然而谢故白的侍从眼疾手快钳制她的手臂,叫她无论如何都甩不开。
杨邶接到指令,胳膊蓄力一抽,刺穿宋安胸口的链刀猛地抽出,赤红的血喷溅而出,高大的少年失去最后一丝力,笔直的脊背弯曲,脑袋耷下,发丝溜至肩前,晃荡的两下宛如刺入沈知梨心口的力刀。
“宋安!!!”
她几近崩溃,仍无法脱身,精心调养的伤口在拉扯间撕裂,血液染红半边肩膀,她像没有痛觉一般,不断不断想朝他靠近。
少年再支不住身子,歪倒前杨邶将链子绕在他的脖颈。
沈知梨泪水糊了满脸,“谢故白!你敢再伤他半分,今日你我都出不去这个林子!”
谢故白只是淡淡看着她,眼里对她的话全然不放在心上,丝毫构不成威胁。
宋安脖颈的链子收紧。
沈知梨语气决绝,“你灭我王府,杀我父亲,我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会永远恨你!宋安今日死这!你连我的尸体都休想带走!”
她身边……没有人了……
谢故白眼里闪过一丝波动,想从她的神情中捕捉对这话的动摇,然而她那般决绝,以命做赌,与宋安的命捆在一起,抱着赴死的决心。
他很快掩盖下去微慌的情绪,嗤笑一声,终究是抬指命杨邶收手。
光风霁月似春风拂柳的人,褪去温柔的伪装,阴狠掐住她的后颈,掰过她的脑袋,双眼猩红。
一字一句从齿缝挤出,“阿梨,我带走的绝不会是你的尸体。”
“放开我!”
“赌赌看!是生是死!”
谢故白连拖带拽,动作粗暴把人塞进马车。
沈知梨望着宋安,他无声无息倒在地上,乱发挡住他的面容,她看不清,不知他是死是活。
她的胳膊已经麻木,在马车前短暂顿足,却还是被粗鲁摁了进去。
“你再盯他一眼!我便剜了你的眼!”谢故白将人甩进车中,“阿梨,你愿意做鹤承渊的眼,那日后,我也做你的眼如何?!你的世界里就只会有我一人!”
马车颠簸前行,她从地上艰难起身,趴在窗边,逐渐看着距离宋安越来越远。
沈知梨唇色苍白,耻笑着,“谢故白戏你不演了吗?”
“但我的话,绝对,说到做到!”
“深情难忘?!你不觉得可笑吗!你算计叶婉!利用叶婉!”
“叶家不同意你这个女婿,你便设计她!让她与管家苟且,腹中怀子!”
“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红桃林你在影子傀儡师的内场,是因为你早先就去过!叶婉肚子里的孩子你献祭给傀儡师,你装什么爱妻!!!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说得好听亲手为她熬药,留传一段佳话,实则呢?这么多年,你如何利用她,如何给这么信任你的人灌毒!”
“你发现她开始神志不清,于是计划弃了她,避寒养病?半路出事?全是假的!你带着她入红桃林,把她献祭给傀儡师。戏台上红帘垂下,再次见到一身嫁衣的叶婉,谢故白,你一丝良心发现都没有吗!那是你的妻!是拼尽全力救你出火海的发妻!是满心欢喜身穿嫁衣的人啊!”
“她到死都不知道你的阴谋!”
叶婉脾气再坏,也只是为了得到谢故白,她对他有绝对的占有,她怕别人抢了去。当初,意外怀有身孕,她会是怎么的慌乱,会多怕他的嫌弃,再听见他愿意娶她为妻时又是何等的欢喜。
她与他在一起,永远小心翼翼,永远自卑,她从未将谢故白当做丧家之犬看待,她对他的爱永远炽热。
然而……一切都是阴谋与利用,当一切得到手中,她对谢故白而言就是一颗弃子。
红桃林中,他抱着叶婉哭得多么撕心裂肺,如今看来就多么的虚伪恶心。
“谢故白,叶婉吊着口气为见你最后一面,你用傀儡师的悬丝勒死她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难怪那时鹤承渊发现端倪。叶婉根本是不傀儡师杀死的,而是谢故白!
谢故白诧异望着她,“谁告诉你的!”
“你不承认吗!是解脱!你想掩盖那段肮脏的过往!于是你将知道你这十多年来的人都杀了!我在余江那么多些时日,从未见过叶家家主,他们是死是活你难道不比我清楚吗!”
“整个余江的百姓都尊敬你,唯有药铺老板畏惧你!你取的药多少相克!你给他递的信究竟是药谷的药,还是封嘴的威胁信!!!”
“啪——!”
谢故白眉心狂跳,一股怒火攻心,竟不受控制对沈知梨动了手,直接将人挥出去,重重砸在车壁上。
沈知梨眼冒金星,疼得闷哼一声,蜷缩在地才缓了两口气,谢故白掐住她的脖子,把人拽了起来,双眼充血,手臂颤抖。
“我为了谁!我为了谁!”
沈知梨呼吸困难,“为了你自己!谢故白!你不得好死!”
她用最恶毒的诅咒刺痛着他。
谢故白肩膀发抖,怒火侵占他的理智,他不可控制的收紧五指,阻止她带刀的话刺来。
“我要活啊!我有什么错!”
“沈知梨!!!我从不为谢家翻案!我要坐上至高无上的位置!我要让谢家的旧案坐实!就算是叛国又如何!我要坐上述说真理的位置!!!”
“你知道十多年来我是怎么过的吗!我是丧家之犬!贱如野狗!遭人践踏,踩入泥土!”
“你又可知,我在狗嘴里抢顿饱饭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叶家?!我对他们而言,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下人!甚至连下人都不如!”
他自幼随父驰骋沙场,从无败绩,却在后来成为一个笑柄,一个遭遇毒打,做尽肮脏事,叶家如何掌握的幽水城!他的手里沾了多少血!
“我杀你爹?!你怎么不问你爹做了何事!是他该死!是他该死!!!”
“你凭什么来指责我的不是?!谢家遭遇不测,你们永宁王府在哪!我爹为何会被扣上叛国的帽子,你就没有问过永宁王吗!是他!要反了这个天!”
“是他妄想夺得皇位!却在事情败露后,拉我爹垫背!你们又干净得到哪里去!”
沈知梨呼吸不上来,他将她提起,她只能靠脚尖勉强触地。
一口堵在胸口的血气顶上喉咙,她皱紧眉头,口中的血喷溅而出,溅在谢故白的脸上,源源不断,一口接着一口。
谢故白睫毛微颤,霎时手脚冰凉,理智回归,呆滞片刻,猛地松开她,退后数步膝窝撞在椅沿,失力坐下,望着手中的血惊愕发颤。
沈知梨摔回地上,视线模糊,她嘲笑一声,“谢故白……那就……都不得好死吧……”
意识消散时,她听见方才恨不得掐死她的人,慌不择路将她捞进怀中,抱着她冲出马车,向京城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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