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你不敢留我
宋礼遇忽然沉默了。
他颈上?的大砍刀, 似乎是待了太久的缘故,已?经不像方才那般冰冷了。
甚至接近他的体温,让人?愈渐地觉察不到。
良久之后,他才感叹道:“难说。”
花祝年忍不住对宋礼遇探寻道:“我一直以为, 这些人?是不知道自己有多荒唐的。”
宋礼遇干笑了几声:“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这跟你种田也差不了多少。播多少种子, 出多大收成。如果?自己什么都没种, 家里却满仓的粮食, 那就?是抢的呗。要么怎么说,‘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呢?’其实?,这世道从来就?没变过。”
说完又?怕自己挨打, 他特意跟她解释道:“这不是我说的啊,这是当时我还?在镇子上?时,一个教书的老先?生教我的。当时,前前前前前前朝, 不是没想过自救措施,特地下拨了一批御史。你知道的,我爹为非作歹, 欺男霸女?, 磋磨人?惯了, 所以我当时吓得连书都读不下去。”
“可?是, 那个老先?生跟我说,哪个朝代没有御史呢?又?有哪个朝代没亡过?朝代从诞生之日起,就?面临着灭亡。基层构建是绝不能大动的, 那就?是上?层建设的爬犁, 动了就?会天下大乱。你就?放心?吧,你爹不会有事的。不只你爹不会有事, 所有人?的爹都不会有事。”
“他还?教我辨别形势,说你不要听那些肉食者吹五拉六地说什么,要看自己的生活在古书上?找不找得到,这才是判断日新月异的唯一准绳。如果?现在所遭的罪,千百年前的人?也受过,那就?说明?所有人?一直在这里打转,从来没有走出去过。像迷失在森林里一样,一直困到死。”
花祝年给自己倒了碗醒酒汤。
一饮而尽。
其实?有点儿不太想干了,她忽然觉得去修道也挺好。
实?在不行带着贺平安,找个山洞修道去。
宋礼遇看到花祝年眸中黯淡的光,他颇为骄傲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瞧不起你们吗?”
贺平安拿刀在他颈上?来回拉锯了几下:“你找死是不是?瞧不起谁呢?”
宋礼遇叹气?道:“哎呀,你这个莽夫,跟你有关系吗?怎么竟找骂呢?连个话都听不懂!我说的‘你们’不包括你哈。我说的‘你们’是,她和历代被士族控制的帝王。”
“以后她要是真夺了天下,被史官来写的话,那也是列在帝王本?纪里的。可?你就?是个臭种地的,连被我看不起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我都不看你。你没有被记载的资格,我这么讲,你明?白了吗?”
宋礼遇是有些傲气?的。
被贺平安拿刀这样抵着,他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他觉得自己肚子里这点儿货,换了任何一个草包,都能被他捧上?皇位,天下万民都将臣服于自己。
贺平安凭什么这样待他?
他也不过是有一把大砍刀而已?。
可?是大砍刀是什么呢?是英雄的标配吗?不,是驴前面套的嚼子。
他每换一次主人?,那个主人?就?会给他新打造一把砍刀,也就?给他套个新嚼子。
哈哈哈哈哈哈!一个莽夫,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啊。
贺平安扔下自己的大砍刀,拎起宋礼遇,往旁边的树上?,摁着他的头猛烈地撞了几下。
树干都被撞裂了,宋礼遇撞得满头血。
血淌了一脸,他恼道:“士可?杀,不可?辱!”
贺平安才不听这个,踹倒宋礼遇,解开裤子,就?往他身上?撒了泡尿。
热尿浇在身上?,宋礼遇像人?死了一样,魂魄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花祝年无奈地别过头去,唉,你说你惹他干什么啊?
贺平安撒完尿,又?把宋礼遇拎起来,抽了他两巴掌。
“我婆娘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别说有的没的,瞧不起谁啊!他妈的,我还?瞧不起你呢!算什么东西?”
宋礼遇现在是真的想死了:“你杀了我算了!又?要问我话,又?要羞辱我。”
说完又?看向花祝年:“你怎么找了个这样的?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啊?我都心?疼你。”
贺平安猛地将宋礼遇的头冠削了下去。
宋礼遇头上?一凉,发髻散落下来。身上?沾了尿骚味不说,整个人?蓬头垢面的。
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花祝年无奈地看着贺平安:“我话还?没问完呢,你能不能不要让他哭了?”
贺平安上?去就?踹了宋礼遇几脚:“听见没?我婆娘不让你哭了。”
宋礼遇哪儿受过这个罪,疯狂咆哮道:“你弄死我,你弄死我吧!我不想活了!”
贺平安治胡搅蛮缠的人很有一套:“再哭尿你嘴里。”
宋礼遇当即就闭上了嘴,大颗大颗的泪滴,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他这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在这么乱的世道,来这里接她回家?
她从未喜欢过他,还?任由一个莽夫来羞辱他。
花祝年并没有给他多少调理心?情的时间。
她对他问道:“为什么瞧不起那些人??就?因为,他们是你扶持上?去的吗?”
宋礼遇看了贺平安一眼,不开心?地说道:“不是。倘若光是因为这个,倒也没到瞧不起的地步。”
“那为什么,这样瞧不起?”
宋礼遇小声嘟囔道:“你给我擦一擦,我才讲。”
花祝年刚拿出锦帕来,就?被贺平安一把抢走了。
他拿着帕子往他脸上?胡乱地蹭了蹭,蹭完就?丢了。
锦帕在暗夜中飞舞,宋礼遇看到了上?面绣着的两条游动的锦鲤。
内心?痛得要命。
她既然带着他送的帕子,为何要这样糟蹋他呢?
“我看不起他们,是因为他们太容易遭到引诱了。上?去之前明?明?都是穷苦人?,他们能不知道什么样的策略,是对百姓好,什么样的策略,是在掠夺吗?当然知道了。可?只要我一提,他们就?应允。一个个不知道自己干嘛吃的,自然是让人?瞧不起了。”
“你以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傀儡?他们当然知道了!可?是,大家都很乐意当呢。说起来是被迫做这荒唐事,实?际上?,谁享受谁知道。江山几代易主,就?是因为这种草包的可?替代性太强了。换他妈的几个壳子,都改不了吃屎的本?性。”
“不过,你一个小老太应该不懂这种感觉。我对这些人?有着顶级的掌控,精准地拿捏着他们的每一个弱点。看着他们跌落万丈深渊,最后还?高喊着是我这种权臣,耽误了君主。他妈的,一个个自己没自制力,就?说自己昏庸好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花祝年大概理解宋礼遇,为什么会看不起这些人?了。
上?去之前豪言壮志,上?去后都当了狗。
无一例外。
宋礼遇是从来看不起反抗者的。
他觉得他们最后都会背叛,当初所立下的誓言。
让一切都变成笑话。
因此,他才会在前朝君主,说了那样的话后,评了句“难说”。
花祝年对宋礼遇问道:“宋大人?,你可?愿帮我?”
宋礼遇愣了好久后,才勉强说道:“我有点儿不愿意。要是像你刚才说的那样,老皇帝在你死而复生的时候死了,那现在肯定已?经新帝登基了。可?新帝我知道啊,是个比老皇帝还?草包的草包。不久后,就?会全都反的。”
“我的幕僚跟我说,天下蠢蠢欲动的势力分十?九股。你这小山沟里的队伍,根本?算不上?号。我就?是投奔,也是去找庞大的势力,哪里看得上?你这小门小户的。”
花祝年点了点头:“说得也是。”
她知道他一向如此,没有利益的事是不做的。
以绝佳的眼光,挑选最昏的明?主。
宋礼遇看了她一眼,又?别别扭扭地说道:“不过,你,你若是求我,我也不是不能帮。”
贺平安怒道:“婆娘,你别求他,让我砍了他算了!”
宋礼遇梗着脖子闹道:“砍砍砍,你砍!你砍死了我,她一辈子当风和畅的傀儡,到死都是。”
“那老子再砍了风和畅!”
“你砍了风和畅,还?有下一个风和畅。你以为她没预料到?她若是没想到的话,就?不会把我带来这里了。”
花祝年认真道:“宋大人?,我求求你了。”
宋礼遇心?里又?不好受了。
她让人?羞辱他,他生气?,可?是她求他,他也不开心?。
“你怎么还?真求啊?”
花祝年叹气?道:“求个人?算什么难堪的事?又?不缺胳膊少条腿的。”
宋礼遇思索了一下道:“好吧。老夫就?留下来,帮你制衡风和畅。”
花祝年突然低头笑了笑:“那倒是不用。我所说的让宋大人?帮我,是想你去投靠别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依你看,这十?九股势力,最后谁会胜出?”
宋礼遇想了想:“我幕僚说,慎王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想你去投靠慎王。”
宋礼遇忽然就?汗流浃背了:“你,你你你,你早就?这样打算的是不是?从你醒来,你就?知道要变天了。一面假意吃席喝酒,一面想着对策。你不敢留我,也从未想过留我,你怕我跟风和畅联手,到时候你就?更难以挣脱。为了破坏我跟风和畅的联盟,你不惜杀了我带来的那列精锐。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
花祝年面色尴尬道:“也不是全然没有相信过。”
宋礼遇又?要被她气?哭了:“你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你把我放到最有可?能赢的人?身边,就?是在提前埋线!我若帮你的话,这天下最终是你的。我若是不帮你,你也能让我去嚯嚯对方,甚至将今日你我的谈话,告诉慎王。到时候,我还?是免不了一死。我到底怎么你了,你天天这么变着法?儿地算计我?”
花祝年对宋礼遇哄道:“我既然求你,肯定是相信你的。请你一直待在慎王身边,等?我真正有实?力与?慎王为敌的时候,再与?我互通有无。”
也许她活不到跟慎王去争的那一天。
但是,提前埋线,总是好的。
按照宋礼遇的说法?,慎王是最终的胜利者。
那倘若她能战胜其他十?八股势力,慎王就?会成为她的劲敌。
花祝年不可?能做那种功亏一篑的事,吭哧吭哧跟十?八股势力干仗,最后被慎王夺得天下。
凡事要提前做打算。
宋礼遇气?得原地撒泼:“我不干!若是真的投靠慎王便罢了,可?最后还?是要回到你这里来。跟着慎王打天下,我的财富并不会减少,就?算散尽家财,终究能掠夺回来。跟着你,我能得到什么?”
小老太眼睛亮亮地说道:“你不是说,倘若古书上?所记载的民不聊生,一次次遭到后世验证,那就?说明?,大家一直困在森林里打转吗?你跟我干,我们一起走出去呀!”
第092章 小老太已经完全不喜欢他了
宋礼遇没有说应, 但?也没有说不应。
如应。
不得不说,“如”真是一个绝妙的字眼。让人?有无限期望的同?时,又能接受现实的幻灭。
他没有选择投靠慎王,因为慎王虽然赢的局面大, 但?是之前跟慎王抢过几十个矿。
俩人?一直不怎么对?付。
宋礼遇最终还是选择去扶持自己?的侄子——骠骑大将军宋微流。
虽说是王朝就要?覆灭了, 可他完全可以拥兵自重?。
在这个摇摇欲坠的腐朽帝国面前, 再猛地推上一把。
呵, 大洗牌哪会洗得那么干净,到时候割据的还不是前朝那些手下有兵的?
又不用?重?新耗重?资招兵买马,吃国家的,喝国家的, 全都是现成的。
宋礼遇仓皇下山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
又生气,又害怕。
偏偏是贺平安给他指的路,还从后面踹了他一脚。
花祝年这个狠心的女人?, 连送他都不送!
宋礼遇越想越生气。
直到走出去好远后,他才敢回?头看,贺平安究竟有没有跟着自己?。
确认没有后, 才捂着心口停了下来。
他扶着一棵树大喘气。
喘着喘着气忽然闻到一股尿骚味儿。
宋礼遇又回?想起刚才的事。
气得他对?着那棵树就踹了几脚, 边踹边骂。
“他妈的, 刁民!还指望我跟着你干, 老子跟个屁!”
方?才临走前,他也是这样说她的,说她是刁民。
可她说, 自己?老实巴交了一辈子, 从来没惹过一件事,没有给官府添过一次麻烦。
还说他, 宁愿相信她是天生的反贼,也不相信世界上有官逼民反这回?事。
宋礼遇当时冷笑着回?应:“你就是天生的反贼,从你年轻的时候,老夫就看出你是个反贼来了。”
真正的顺民,是永远不会反的。就是逼死他们?,都不会。
如砧板上的鱼,如狼口中的羊……
谁像她这样?
年轻的时候,是小反贼,老了老了,成了反贼头子。
刁民!
冷冷月光下,昔日重?权在握的精致老头儿,如今披头散发地踹着树发泄:“你以为你能走出去?”
“打?天下的时候,风和畅自然跟你商量着来,因为要?用?你的天命,等得了天下,谁还听你的?”
“到时候,连上桌都未必!”
树被踹得摇摇晃晃的,散落他一身的露水。
“刁民,真是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也不看看你怎么当的小首领?”
“生前就是被抬上来顶锅的,要?不是马逐龙下了缴令,马卡龙那个贪生怕死的,能让你这小老太捡这个漏?”
“这也就是你那老不死的男人?,把马卡龙砍了,若是没砍,就凭你死而复生,马卡龙第?一个把你摁进棺材里。”
宋礼遇越说越癫,他内心是真的气。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他喜欢她到了极点,可看不起她也到了极点。
“哈哈哈哈哈,当小首领还做起春秋大梦来了。”
“有天命又如何?前夫哥也有,不是照样被人?弄死了吗!”
“你以为你能待多久?还带我走出去,你可拉倒吧。带着你那个破男人?,跟我耀武扬威的。天杀的,刁民!”
宋礼遇随着怒气的攀升,一时踹得劲儿大了。
直接被树的寸劲儿给顶倒在地。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感觉仿佛有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在惩罚着他。
躺在地上,看着垂星之幕,忽然觉得星星也没那么璀璨,月亮也不过如此。
他刚刚,已经见到了,最为明亮的人?。
她是一个老太太,因为在山野之间过活,遭的罪、操的心都比寻常女人?多,又不如何注重?保养,看起来比同?龄人?还要?老十几岁。
她是一个反贼。是他最害怕的那种反贼,怕她不死不休地跟他缠斗,不会被利益收买,不会被权势威逼。
她是神明。是他在年少?时候就喜欢的女子,现在也依然那么那么地喜欢。
他是渴望她能救他的。
毫不夸张地说,宋礼遇当时,真的,特别认真地考虑过,跟她的未来。
他甚至在大权在握后,也有想过,如果那时候,他没有跟随家里人?,举家搬迁,另投明主。
那是不是,就能在前夫哥死后,刚好遇到她呢?
如果当时她嫁给他,他也愿意给她开辟一间小书房,让她日夜祭拜前夫哥。
并且,他绝不会像贺平安那样吃醋。
他是真的想过,放下一切的权势,跟自己爹走完全不同的道路。
是不是,只有那样,她才会接受他?
宋礼遇在午夜梦回?时,甚至贪婪地幻想过——
她拎着个破筐,筐里装着前夫哥的碎肢。
举目无亲之际,他衣衫褴褛地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我跟我爹不一样,我已经,不欺负人?了。我们?找个地方?,把前夫哥葬了,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可终究,是不能的。
他没有她那样大的勇气,肯堕落底层。
太平盛世时,底层的日子,尚且不好过,更何况是乱世的底层呢?
他势必会被狠狠践踏,那是他所?无法容忍的。
每个人?的路不一样。
宋礼遇从小学?的就是他爹那一套,他一辈子也只会那一套。
不磋磨人?,就得被人?磋磨。
一个女人?,跟他的锦绣未来,跟他庞大的家族相比……
太轻了,实在是太轻了。
他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去的,当初如此,现在亦然。
宋礼遇从来就不相信花祝年,会真正地成为未来天下的实控者。
哪怕那群人?是跟随她,才夺得了天下。
她既没有自己?的智囊团,又没有死心塌地跟着她的将领。
光是靠着贺平安,一个莽夫,除了能近身护着她,还有什么用?处呢?
倘若真的让她进京称王,也是受风和畅摆布的命运。
风和畅不过是另一个他而已。
花祝年想让他将来入朝时,再跟风和畅互相制衡。
这个反贼,想得还真是遥远呢。
天下都没打?下来,就想着怎么摆脱风和畅了。
可到时候,就算他站她那边,又能如何呢?
兵营中的权力,也是牢牢掌握在风和畅手里,人?家一声令下,就能让她滚下台。
在势力均等的条件下,才有斗智的资格。
否则,就是挨千刀的份。
这也是他方?才没有直接答应她的原因。
他说,除非她能在将来,找到军中肯死心塌地跟着她的人?。
这个人?必须有不可撼动的力量。
文?武两治,有如人?的两条腿。
两腿齐全才能走路。
单单一条腿的话?,走个屁的路?他才不跟着她送死。
一个合格的首领,若是没有军权,就是永远的傀儡。
那是不会有智囊肯死心塌地跟随的。
儒家、法家、道家……不管用?哪一家治国,对?方?一刀下去就砍死了。
任何法度和规训,都无法让众生平等,刀剑才是永远的众生平等器。
在宋礼遇去找自己?的侄子宋微流的时候,衡羿也离开了小信徒的队伍。
他是那种说断就必须断得干干净净的人?。
绝不拖泥带水。
待在她身边三个月,已经让他神魂无措了。
倘若再多陪她些时日,那今后还怎么离得开她?
她是注定要?死的,死后也无处觅寻,他才不做这伤心人?。
衡羿去投靠了慎王。
倒也没有别的心思,他一直是个很?务实的神。
薛尘那一世,是天命胡乱安插,需要?一个暴戾的性子,才让他做出那诸多的荒唐事。
现在他虽然没有了法力,可内核仍旧是神的思维。
自然是挑好的去处。
跟着慎王,吃得好,住得好,晋升快。
谁要?跟着她一个小老太吃苦?做那种注定不会成功的事。
他拒绝。
正如她拒绝自己?不喜欢的事一样,他也拒绝得很?彻底。
虽说天道让他辅佐她,可他跟宋礼遇一样,是不信她会带着众人?,走出森林的。
他只知道,她终究要?死,死在哪一天不一定,不过他耗得起。
等把她耗死,他就继续回?天上,做他的神。
这样也不算犯规。
天道只说让他辅佐,又没说势必会成功。
反正,只要?社稷主一死,他就回?归神位了。
这世间乱成什么样,也是人?间自己?搞成这样的,和他没有关系。
务实的神,哪怕是在人?间,也绝不做让自己?难受的事。
他无比确信,自己?已经放下她了。
都投靠别人?了,还不明显吗?甚至,他那晚连?*? 道别都没道。
就那样走了。
兵革仙以过来人?的口吻说,他会后悔的。
不,他绝不。
没有人?能再把他拉扯进这种儿女私情里,他不会再陷进去的。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他们?在那座桥上,也已经和离成功了。
她对?他又打?又骂,还吐他口水。
小老太已经完全不喜欢他了,哼,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离开她之后,关于她所?有的事,他都是听说。
其实,他是不想再想起她的。
偏偏周围的那些人?,总是在他面前议论她。
他也就,勉强听一听。
兵营里的人?,聚在一张大长桌上,吃饭时,一个小兵开口道:“哎,你们?听说了吗?南边儿,有个小老太,居然做了起义军的小首领。”
“哈哈哈,一把年纪了都!五十岁正是拼的时候。”
“干啥不好啊,非要?干这掉脑袋的事。”
“嗐,不用?说,肯定是活不下去了呗。不然老老实实在家种地多好?”
“我听说,她是死而复生的。有天命在身。”
“什么他妈的天命,那都是糊弄人?的。当初,那薛尘,你们?都知道吧,不也据说有天命在身?那是斩首时,天雷都救的人?,后来怎样?还不如当初被斩了呢。死得更惨!”
“可是,最近那个小老太,风头很?盛呢。听说,因为自己?的兵出去乱抢,最后被她当场砍杀了。”
第093章 反正都传开了
“她怎么这?样啊?抢点东西怎么了?就算是?告到?官府里, 也不至于砍杀吧。”
“已经?结束咧!没有官府了!人家早把地儿占了,在那个镇子上反得很彻底。”
“卧槽,不管有罪没罪的?,都砍了?”
“听说是?吏就砍。偌大的?镇子上, 找不出一块完整的?尸体。”
“一个逃出去的?都没有?”
“没有。她夜袭得非常突然, 让人都没有反抗余力。连投诚的?都不收, 那群人就跟地狱里的?怨鬼一样。”
衡羿有想过她会如此。
其实, 当初在席上,她为了破坏宋礼遇和风和畅的?交好,果断地杀了那列精锐骑兵。
他就觉得她跟之前,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倘若放在其他爱惜名?声的?起义首领身上, 肯定?不会如此。
就连当初马逐龙杀贺平安,都找了个合适的?缘由。
哪有吃着吃着席,突然让手下砍人的??说是?为了拿下宋礼遇,可实际上就是?奔着砍人去的?。
如果换做以前的?花祝年, 从来不杀无辜者,是?决计做不出这?种事情的?。
可宋礼遇离开的?那天晚上,衡羿曾在不远处, 偷听过他们吵架。
确切地说, 是?宋礼遇窝窝囊囊地控诉, 花祝年平静漠然地争论。
“你知不知道, 那是?我悉心培养了多少年的?精锐骑兵?可你,就为了让风和畅对我下死手,竟然斩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他们只是?跟着我过来接你回家, 又有什么错?你有没有想过, 他们的?家人知道后,会有多痛苦?”
花祝年冷笑道:“干嘛这?样约束我?你们杀的?人少吗?你们杀的?时候, 怎么不想想那些人的?家人怎么活?杀到?你身边的?人了,开始让我反思了。你怎么不找找自己的?原因?你若是?不带他们过来,就可以从根本上杜绝这?个问题。”
逐鹿者不顾兔。
如果她要照顾到?每个人的?心思,获得所有人的?赞扬与欣赏,那她就别起义了。
做柔顺处下者更能哄人开心。
桌上的?人谈论不断。
“听说,她还有个极为善妒的?男人。曾经?有个后生去她家借宿,身上被砍了几十刀,脸都让人砍烂了。”
“要我说,那肯定?不光是?借宿的?事儿,后生肯定?勾引那小老太?来着。”
“不能吧。我觉得还是?她男人善妒。”
衡羿在一旁一边吃东西,一边低头暗笑。
这?番言论就是?他散播出去的?。
他觉得依照男人的?低劣品性,但凡一个女人拥有了绝对的?权力,那贴靠上去的?男人势必不会少。
让所有男人都知道贺平安善妒……
这?样也算是?保护那些不知轻重,妄想靠着她一步登天的?男人吧。
他才不是?在乎她,他根本不在乎她,她爱和谁好和谁好,这?跟他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他只是?,不想贺平安伤心。
对,他做这?一切,完全是?为了贺平安着想。
衡羿正?出神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人推了自己一把。
“薛凡,问你话呢,你想什么呢?”
“嗯?”
“那小老太?的?男人善妒,是?不是?从你这?里传出来的??我记得你籍贯就是?那边儿的?。”
衡羿点了点头。
“我只是?知道一些,他们起义之前的?事。至于后面那些,我也是?听你们讲的?。”
“哎呀,你就讲讲她起义之前的?事儿呗。”
他咬了口馅饼,并不十分情愿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老太?太?起义什么时候成功过?她年纪那么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
“那她平时在镇子上,是?什么样的?人啊?”
“嗯……脾气非常差,而?且,很黑心。还是?那个在她家借宿的?后生,说好三菜一汤给做着,钱都付了,结果都没吃上几顿,还被砍了个稀巴烂。”
众人看着他脸上的?几处刀疤,忍不住问他道:“你怎么知道的?这?样详细啊?”
“那么大的?事,谁都知道。他们两口子,哪一个都非常不好惹。”
“呃,那你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啊?”
“我是?在投军的?路上,遇到?了劫匪,劫匪看我身上没有钱,就胡乱砍了我一通。”
“哦,这?样留下的?疤啊。我们还以为,你就是?那个在她家借宿的?人呢。”
衡羿笑了笑:“我怎么会是?呢?那个人已经?被砍死了。死相相当惨烈!”
“哎,那后生,到?底做什么事儿了?惹得她男人那样生气?”
衡羿想起那晚的事……
“也没什么,就是?她摔倒了,后生扶了一下。”
“啊!就这?样,就被活活砍死了?”
“嗯。”
“她男人这?么残忍,她还跟他过日子啊?”
“过。他们,很恩爱。而?且,她看不上别的?男人。曾经?有人勾引过她,差点没被她给打?死。其实,她不拿男人当人的?。那边儿的?男人,都很讨厌她。”
“啧,那看来这?两口子,还真没一个好东西。”
衡羿在一旁狂点头:“所以,他们成不了气候的?,也不配做我们的?敌人,自有其他的?零散队伍去灭。我们现在跟着慎王,虽说同?是?起义军,可却是?固有势力,又守着边疆要塞,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她就是?一只小卡拉米。”
就在他以为这?篇能揭过去的?时候,忽然听人说道:“可是?,这?跟我听来的?不一样啊。我听说,她在那块儿挺得民心的?。”
“而?且,自从她砍杀了抢东西的?兵后,就再没人敢抢百姓的?粮食了。还有,她有个手下,叫虎翼。立了条很严的?军规,不许抢女人,也不许抢男人。”
“哎,我也听说过这?个虎翼,她之前好像是?前朝权臣的?一个妾。原来叫囡吉,后来改名?叫虎翼。经?常仗着小老太?的?势,收拾底下的?人,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没有敢乱犯军规的?。”
“我也是?听说,小老太?现在势如破竹,打?到?哪儿整治到?哪儿。一路灭佛灭道灭吏,前朝旧部越镇压,那反抗得就越狠。”
衡羿忽然间想起,金身罗汉曾经?跟他说,他的?小妻子跟佛家还有一段缘分。
当时他还在想,究竟是?怎样的?缘分?不会是?真?的?要下地狱,听地藏王菩萨讲解佛法?吧。
现在忽然理解了金身罗汉的?话。
她不只和佛家有段缘分,和哪家没缘分呢?
孽缘也是?缘啊。
流兵酷吏逼得她走投无路,佛道两家也不收容她。
她给过他们机会的?。
当初但凡那些人不做的?那样过分,赏她一碗斋饭,也不会遭遇灭顶之灾。
当一个人四处求助无门时,那就只剩杀杀杀了。
不分好坏地库库灭,也是?佛道吏在共担业力吧。
她现在的?所作所为,似乎已经?不能由人间的?规则来约束或评判了。
她果然如当初在那座桥上所怨怼的?那般——
天地之间都别想拥有她。
无法?拥有,自然无从束缚。她不再讨好任何一个人,权力和土地不是?讨好来的?。
天道选的?人很不错。
只有这?样纯恨的?人,才会不留一分余地。
让秩序重建,让天地倒转,让神俯瞰人间。
花祝年永远也不会告诉世人,灭佛灭道灭吏的?真?正?原因。
这?就像规则越模糊,越不敢有人触犯一样。
因为一旦告知灭的?原因,便总有人想方设法?地避开规则,寻找漏洞,总有借尸还魂,死灰复燃的?一天。
可只要她将这?一切的?原因,都加之于自己身上,归咎于自己不曾得到?厚待。
那妄想死灰复燃的?势力,便只会骂她,睚眦必报。
单单是?因为佛道吏待她不好,所以驱使天下人反抗。
哪怕他们再让众生离苦得乐,也是?全然无用处的?,她说灭,就要灭。
她就是?世间最大的?强权,不可商量,不可触犯,彻底堵死了死灰复燃的?漏洞。
只要她活一天,那些蛊惑人心的?术士和僧人,还有道貌岸然的?吏,就别想打?着拯救众生的?名?义笼络人心。
至于无辜受牵连的?信徒,那大可以放肆地骂她,她也是?不在乎的?。
谁让水浊的?时候,他们躲起来装看不见呢?自己不清理门户,她就帮他们清理。
他们这?群佛道吏的?信徒,不管好的?坏的?,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自作自受!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她从没想当什么社稷主,天下王,从一开始,她就只想老老实实过日子的?。
是?有人不让她活着,不让她过日子,她是?完完全全被逼出来的?!
死不让死,活不让活,她能怎么办?只能将这?泼天的?怨气,向人间冲泄而?去。
因此,这?个疮痍世间在她手上,受的?所有的?罪,也是?罪有应得。
她是?不会忏悔分毫的?。
没有人,可以让她认错,她也从未有过错。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由一群恶魔所造下的?因,如今让她来成就所结的?果。
桌上的?人似乎都对她很感兴趣,虽说起初是?源于她老太?太?的?身份,可越聊越觉得她办的?事儿让人匪夷所思。
“而?且,她灭佛灭道灭吏就罢了,这?可能之前惹过她。可是?,她连生意都不让商户做。”
“啊?这?商户又怎么惹到?她了?”
“她也不是?所有商户都不让做,是?不让开妓馆了,男倌女妓都不给开了。她打?的?那块小地界儿,本来属于封疆大吏苏寇的?势力范围,妓馆那就是?捞银子的?啊,用来养军队的?啊。结果,她杀到?那儿了,给里面的?男人,当场摁床上就阉了,阉完也不给人留活口,你说办得这?叫什么事儿?”
衡羿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事儿她干不稀奇的?。前段时间,前朝太?子在道观被杀,山间的?树上挂满了人头,你们都知道吧。”
“知道啊!当时都传是?山鬼做的?。后来,山里就不让再干那种营生了。”
衡羿掩饰着内心的?骄傲:“不是?山鬼做的?,是?比山鬼还残暴的?小老太?做的?。”
“啊?真?的?假的??”
“真?的?。那个镇子上的?人,几乎都知道她干的?事。反正?都传开了,我也不怕讲。她一向如此。平等?地恨着每一个人,就纯恨。”
“那要这?么说,前朝还没亡的?时候,她连太?子都敢杀,现在铲除封疆大吏的?几个妓馆,好像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衡羿低头笑了下,可是?笑完又不免为她担心。
周围的?人对打?仗的?事是?很敏感的?。
依照她现在的?势力,是?很难跟割据一方的?苏寇抗衡的?。
苏寇有着稳定?的?军饷供应,以及一系列的?纳粮渠道。
就连带兵打?仗,也有一众幕僚。
她不是?他的?对手。
苏寇拍死她,就跟老虎拍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那小老太?这?次不会被尽数歼灭吧?”
“不知道呢。我也是?前不久才得到?的?消息,现在说不定?都打?起来了,等?传到?我们这?西北边疆,可能几个月都过去了。”
衡羿突然就吃不下饭去了。
如果是?他,他根本不可能从一开始就这?样清整,总要先?联结几部分势力,到?最后有胜算了,再清算。
可她上去就铲了人家几个妓馆,断了对方的?财路,恐怕是?再难联合起来了。
不过,她如果就此死了也好。
他就回天上去了。
这?不能怪他,是?她决策失误。说来也是?,一个暴躁小老太?又有什么决策呢?
实在是?不能对她抱太?大的?希望。
倘若她就此陨落,衡羿也是?毫不在乎的?。
他没有在乎她的?理由,她也不是?他什么人。他的?神位也不是?靠着她,才得到?的?。
没有人在乎她,他一点也不在乎。从来都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每天都要重复很多遍,他是?不在乎她的?。
仿佛只有这?样,将来才不后悔。
就,随她去死好了,乱世每天都会死人,人命如草芥,她并不如何独特。
一粒微尘芥子是?不需要他重视的?,他只需要用对待世间万物的?淡漠心境,来对待她就好。
夜里,睡在军营的?大通铺上,所有人都睡得正?香。
衡羿忽然坐起来,开始哐哐撞大墙,红着眼睛发癫:“你想她干嘛?她一个没有影子的?人,你到?底为什么还要想她?”
那天,所有人都为她的?死而?复生感到?惊奇和震撼。
可只有他关?注到?,他的?小信徒,自从醒过来后,是?没有影子的?。
烛火下,任众生如何丑陋邪恶,都有各自的?光影。
只有他的?小信徒没有。
没有影子,意味着没有三魂七魄,在她冲向阳间的?时候,已经?被分割得干净彻底了。
现在活得不人不鬼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死了!
死后,就再也无处觅寻了。
他为什么要让这?样的?人,来扰乱他的?心神?
明明,他不在乎她。
让她去死,让她去死好了。
衡羿想她想得头痛欲裂,越哐哐撞墙越觉得头要裂开了,可他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想把她给彻底撞出去,不留半点儿痕迹。
早该如此。
他不能再被她拖累了!
第094章 怎么我一说不喜欢
他是极度讨厌她的?。
一般来?讲, 一个合格的?神?不会讨厌什么人,对所有人都不会有额外的?情感。
可他,最讨厌的?人,就是她。
花祝年是唯一让衡羿产生情绪波动?的?人。
她究竟算什么?也配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折磨他……
她和人间的?碌碌众生并没有什么不同。
古往今来?, 活不下去起义的?, 也不只她一个。
灭佛灭道灭吏更是常用手段。
她不过是做了所有起义者, 都会做的?事?。
有掀海弄浪之际, 就有沉入海底之时?。
衡羿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是注定要消亡的?。
他想尽一切贬损她的?理由,可她还是放肆充斥在自己回忆的?每个瞬间。
实在是,很霸道。
不过, 她一向都是如?此霸道的?。
这段关系,他什么时?候做过一次主呢?哪怕是一次?
没有。
一次都没有。
她想强娶他就强娶他,说送他封神?就送他封神?,最后就连不要他, 也是很坦荡的?。
这个,神?经病!
他在天上?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跟这种受苦受难的?神?经病纠缠在一起?
衡羿疯起来?把自己撞得头?晕目眩, 最后直接转过身趴着床吐了一地。
撞吐了……也可能是被她气吐的?。
反正, 跟她脱不了干系。
他也是没想到, 自己都离她这样远了, 却还是会被她影响成这样。
她凭什么?
甚至,就连他闭上?眼睛,都会看到她。
无论是三十年的?漫长, 还是三个月的?短暂, 每一个片段,都历历在目、反复回映。
衡羿趴在床头?边吐边哭, 跟喝了假酒一样。
“她已经,有男人了。”
“那个烂男人,也是终于等到她了!”
“他们就好好过日子吧,跟天下间所有的?夫妻一样。”
伤心过头?的?时?候,真的?会绝望得要死。
天地倾覆,轮转万世,他都没有这样绝望过。
“我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吗?”
“你之前不是也知道,我不喜欢你,不是也照样喜欢我?”
“怎么我一说不喜欢,你就真的?不要我了?”
“我不是也说过,会娶你吗?你那时?候,怎么不听我的??该听的?不听,不该听的?偏信。”
他一个人发疯不要紧,吵醒了所有的?人。
本来?大家想揍他的?,可是一看他伤心成那样,就纷纷吃起瓜来?了。
“不是,你都没娶她,你闹什么脾气啊?”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觉得自己只是跟人有过一段儿,然后自己参军来?了,归期不定,人家姑娘就必须得给你守着?不会吧,还真有这样的?人啊?”
“你没事?儿吧!又没娶她,找谁那是人家的?自由啊!”
“就是,还说得跟恩赐一样。人家要不要你娶,都不一定呢。”
“以为你怎么了,大晚上?地发癔症,这都没娶人家,你在这儿说个卵啊!”
“不是,人家姑娘找的?,怎么就是烂男人了?你看见了?不过是没嫁给你而?已嘛,你就说人家找的?是烂男人。啧啧啧,难评……”
“你真是不像个男人,到底在哭什么?吐了一地也不收拾,大半夜地竟瞎折腾人!”
衡羿刚才实在是想她想得太压抑了,一时?无法忍受才宣泄出来?。
现在大家都看着他,怪难为情的?。
兵头?儿上?前给了他碗水喝,让他漱漱口。
其他人看他哭得肝肠寸断,才勉强帮他把吐的?收拾了。
兵头?儿大半夜将他喊了出去。
“我是过来?人,这事?儿我懂啊!按理说,你该放下了。”
衡羿又是恼怒又是觉得荒诞:“我早就放下了!我不过是看不起她。”
兵头?儿笑道:“你可拉倒吧,就你现在这的?刀疤脸,还看不起谁啊?人家姑娘不嫌弃你就不错了。”
“她不嫌弃。就是我变成一堆碎肢,她也是不曾嫌弃的?。”
“这话她说的??”
“嗯。”
“唉,那看来?她很喜欢你啊。你为什么要离开?她呢?”
衡羿回想道:“以为自己罪孽深重,又被权谋者口中的?大义骗了,就去参军了。一心想着扶社?稷,救生灵来?着。”
后来?,因为他镇外乱有功,抗住了外部大部分?的?压力,才让那个王朝有多余的?兵力,去镇压内部起义的?百姓。
早知道,当时就该让它亡的。
他在那个时候,确实眼光不行,差得要死。
不过,若是不平外乱,一旦外族打了进来?,内部的百姓仍会生灵涂炭。
乱到那个节点了,好像怎么做,都是错。
兵头?儿以为薛凡说的?是现在的?事?,并不知道他是在说三十年前的自己。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你现在已经到这里了,总不能再回去。”
衡羿坚决道:“我是不会回去的?!她就跟那个烂男人,好好过吧。反正,她一向没什么分?辨能力,也不如?何爱惜自己,并不值得我珍惜。”
兵头?儿皱着眉头?敲了他一下:“怎么说话呢?人家不选你,就是没分?辨能力了?男人可不能这样小气啊。”
“我没小气,她嫁的?那个,就是个烂男人。别人我不知道,他我还不知道吗?”
他在天上?看了他们三十年,贺平安是什么样的?品性,他看得最清楚了。
“那人家都已经成亲了,你就别再想了呗。省得自己难受,连带着弟兄们跟你一起睡不好。”
衡羿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谁想她了?我没想她!我就是,就是突然,梦到了。给我气的?,恨不得……”
至于恨不得什么,他憋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说来?说去,他还是觉得是她的?问题。
责任全在她!
他是半点儿都没有的?。
虽然她没有明?着勾引他,可是她确确实实是有暗戳戳引诱他的?。
不然,他也不会被她给引诱下来?。
她现在可倒好,看清他的?本来?面目了,跟她的?烂男人过日子去了,竟再也不留恋于他。
自从?她醒过来?后,就忙着砍人,根本没问过一句,那尊小泥人儿在哪儿。
定是不在意了。
她就是这样朝三暮四,搞得前三十年的?他,像一个笑话。
他现在甚至已经从?讨厌她,转变为一种深重不可削减的?恨意。
那种,把他生拉硬拽下来?,却又不管他的?恨意。
如?果不是她,他根本不会在人间这个粪坑里扑腾。
衡羿回去后,后半夜又哭了一场。
结果把旁边的?人哭烦了,把枕头?摁在他头?上?,狠狠地锤了他几拳。
早上?醒来?后,不仅眼睛是肿的?,刀疤脸也是肿的?。
他是不会再想她分?毫的?。
无论周围的?人聊起她什么事?,他都不再参与。
衡羿很清楚自己现在的?任务,就是在等着她死,然后他离开?这里。
就凭现在他对她浓烈的?恨意,她就是真死了,他也会无动?于衷的?。
没感情,就是没感情了。不,应该是从?未有过!
半个月过去了,他果然断情绝爱得很好。
每天骂她八百次不识好歹……都没有痛彻心扉地想过她一次。
他也是熬出来?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这样恨下去的?时?候,一天夜里,突然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拽去了那座连接阴阳两界的?桥上?。
他以为是跟她有关的?梦,气得原地发大疯道:“你又想干什么?上?次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要我说多少次,我根本就——”
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转过身一看,九重天的?一众神?仙都聚在他身边。
一个个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群神?仙里,居然有兵革仙,还有她的?男人草席仙。
两人总是一起在战场上?出现。
一个仁慈坚韧,怜悯一切,一个戾气冲天,因反抗而?生。
只是,在这里见到兵革仙,让衡羿的?心隐隐有些?不安。
他的?小信徒,别是真的?死了。
不然,兵革仙怎么会在这里呢?她不是最会带兵打仗么?
桃花仙瞪了衡羿一眼,走上?前来?闹道:“家仙们,谁懂啊?本来?在兴冲冲地吃瓜,结果发现自己家塌了!”
石仙粗着嗓子叫嚷:“谁不懂啊?这不是都下来?了吗?全拜我们衡羿仙君所赐啊!”
衡羿一头?雾水道:“这话怎么说?”
火神?怒道:“你在这里装什么傻?没看见大家都不在九重天上?待着了么?”
月神?也上?来?期期艾艾道:“不是我说你,真不是我说你,本来?这事?儿弄九重天的?神?仙就好了,干我一个月神?什么事?儿呢?我在那寒冷偏僻的?地界儿待着,招谁惹谁了,竟也被你那小妻子给弄了下来?。”
“你们两口子吵架,到底干我们什么事?儿啊?”
“真是服了。好好地在天上?待着,谁想到都成神?了,还要遭这个罪!”
……
一众神?仙,你一言我一语的?跟他抱怨,可就是没人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将目光投向了兵革仙,试图从?她这里探听些?什么。
兵革仙无奈道:“九重天,一重接一重地坍塌了。我们都被革去了神?职,要重新下去,在乱世投胎救世,攒够功德后,才能重新封神?。”
其实,让神?仙下去轮转,是很常见的?事?。
回来?后,神?职照样留着。
这直接把神?职革除,让人从?头?来?过,确实是有些?过了。
“怎么会这样?”
衡羿现在虽说不是神?,可也算是众神?的?靠山。
不知道为何,他们竟会遭此大难。
兵革仙对他问道:“你还记得鲁绒绒吗?”
衡羿点了点头?。
“鲁绒绒消失的?这段时?间,原来?加入了苏寇的?队伍,改名叫鲁戎,带兵打仗非常厉害,别人都说她是为打仗而?生。”
“再加上?,你的?小妻子,曾经跟她讲过一些?星象术数之类的?故事?,本来?是小时?候为了哄她睡觉的?,但她全记了下来?。前朝的?钦天监,在逃亡中,被苏寇吸纳了过来?。”
“钦天监跟鲁戎知道她有天命,所以摆下了比你当初还要残忍的?法阵。试图,偷天换日,夺走她的?天命。”
“鲁戎跟你小妻子的?误会非常深,再加上?她本就愧对于这个小姑娘,所以即便看出来?那是法阵,也还是带着人应战了。”
“鲁戎站在城墙中间,她站在一片红泥地上?。虎翼在一旁跪着磕头?,因为鲁戎手里有那尊小泥人儿。花祝年是不怎么拜了,可是虎翼天天都在拜,希望小泥人儿能保佑花祝年,不再受伤。”
“鲁戎在高位上?,字字血泪,斥责花祝年当初抛弃她,只身赴京,还带走了你,才致使她乱世漂泊。从?心理上?,她已经被击垮了。她向她道歉,可是,却没有得到饶恕。鲁戎说,她永远,永远不会原谅她。”
“虎翼求鲁戎不要毁掉那尊小泥人儿,鲁戎拿着它嘲笑这边的?士兵,说花祝年痴愚迷妄了大半辈子,这样的?人怎么配做首领呢?还以毁掉小泥人儿为筹码,逼迫花祝年投降。苏寇并不在意花祝年,他想要的?是她身后的?起义队伍。”
“可是她没有应。反而?跟身旁的?将领说,待会儿,她会往那尊小泥人儿上?,射上?一箭。可她射箭没准头?儿,担心射不中,所以让他们跟她一起射。射中的?,重重有赏。”
“射箭的?人中,也有贺平安。不过到最后,谁都只是摆了个样子,只有她把箭射了出去。小泥人儿被她一箭射碎。”
“众人大惊,因为大家潜意识里,她之所以能屡战屡胜,跟拜小泥人儿是脱不了干系的?,就连她死而?复生天命加身,也是拜小泥人儿所赐。如?今把小泥人儿弄碎了,今后大家还怎么打仗?精神?上?再没了凭借。”
“而?且,就连贺平安,那个一心跟你争风吃醋的?人,也不敢贸然毁了那尊小泥人儿。他怕花祝年就此倒下,再也醒不过来?。所以,那群人里,只有她是真敢毁掉它的?。她曾经亲手塑造它,将所有的?信仰和功德都加诸于它,可现在毁起来?,也是毫不手软的?。”
“她说,她死过一次,死后,并没有看到神?。世间从?来?就没有神?,薛尘也没有被封神?。她之前,所忍受的?一切,都是错的?。人死了,就是死了。拜神?也是没什么用处的?,神?也不会来?拯救大家。”
“世间万灵,没有前生,没有来?世。所以,这一世,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除了一路杀下去,我们别无选择。”
第095章 可是她看这个小老太
衡羿自从下来?后, 不是被花祝年气死,就是在被她气活过来?的路上。
她这样,真的让他很难做。
世间怎么会从来?没有神仙呢?
就算旁的神仙她没见过,他当初可是亲自在她面前现过真身的。
她一句话, 就否定了所有神的存在。
怪不得别人说他们两口?子吵架, 闹得大家都不安生?。
不过, 即便是她这样讲, 也不至于弄得九重天全都坍塌吧。
过去?否定仙的也不少,衡羿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事。
怎么偏偏她的一句话就这样厉害呢?
石仙气冲冲地?嚷嚷道:“她是不知道自己有天命在身吗?还是不知道自己一句话能够影响多?少人?”
衡羿问道:“她的话,能让天界坍塌么?”
“不然呢?你以为我们好好地?不在天上待着,闲得来?投胎啊?”
众神开始跟他倒苦水儿?。
仿佛非要他将她惩治一番, 才肯罢休。
每个人都被她气得不轻。
“她有天命在身,自己又是个极有号召力的人。只要她一说没有神仙,那?百姓谁还会相信有神仙呢?九重天是靠着凡间的信仰,重重建立起来?的。百姓都不再信仰仙界了, 那?可不就层层坍塌了吗!”
“我们的神职,也是在她说过之后,被天道给一起革除了。”
“真是神经!你当时干嘛不好好跟她说?搞得她以为神仙不救世, 就是一个个吃干饭的一样。个人有个人的修行, 你怎么就不能跟她讲清楚呢?”
“要不是当初你们吵得那?样厉害, 把她弄得心灰意冷, 她也不会不再信仰你。可她不信仰你就算了,干嘛把我们也给否定了?”
“有时候都怀疑,是不是你们两口?子弄得假招子, 嫌仙界的神仙太多?, 占份额?*? 了是吧!非要人下去?投胎转世,重新积攒功德, 重新封神。怎么,这人间改朝换代,仙界也得跟着改么?”
“我是真服了!她就是个莽夫!她比贺平安还莽!说话完全不考虑后果么?她知道自己给仙界诸神惹来?这么大麻烦么?”
“仙界又不是没安排神轮回转世,每年都有啊,本来?大家排队排得好好的,谁想到?被她一下全拨拉下来?了!我可是刚回仙界啊,我在人间受了五十年的苦,回来?连口?茶都没喝,就因为她这一句话,又被打?回来?投胎。若是光投胎也就罢了,怎么神职还给革除了呢?这要是世世都没攒够功德,那?还不得一直做人啊!”
“呵,做人都是好的,搞不好世世沦为畜生?道呢。这谁说得准啊?你说她这个人也是,我就没见过这么不管不顾的。自己跟个怨鬼一样过活,还弄得大家都不好过!”
诸神对花祝年的怨气越来?越重。
之前,还勉强因着她是衡羿的小妻子,所以也没说太过分的话。
只是委屈抱怨。
可随着一次次地?宣泄,竟然越来?越不像话了。
“要我说,天道活该不让她上天!她这种反贼,在人间造反,上了天,岂不是还要造反?”
“我觉得也是。旁人都是世世修上来?的,她这样的,修多?少世,都不会有她的容身之地?的。”
“这次若不是上天要她平乱治世,当初她就该魂飞魄散!哪能让她活到?这个时候?咱们也不会遭这个罪!”
此话确乎是说到?衡羿的痛处了。
其实?,他的脾气一向是极好的,不然这些人也不敢在他面前,这样说他的小妻子。
若是换了上衡,可能当场就让这群神仙魂飞魄散,到?时候连鬼都做不成了。
这些神骂了花祝年半天,衡羿也只是默默地?听着。
唯独说到?她活该有如此下场之时,他的面容才有几分变化?。
不再似以往那?般和煦。
草席仙向来?会察言观色,他示意众神不要再说了。
可他们还是不停地?讲……
之前吃瓜的时候,只觉得她连那?骨子里的暴戾,都是极为可笑的。
可一旦搞到?他们自己身上了,她就成了十恶不赦之人,连最起码的规矩都不懂。
衡羿将每一句都听进了心里。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本来?也觉得他们惨,可是越忍越忍不住。
“她至少有不被天地?拥有的勇气,你们呢?”
“不过是下凡历个劫而已,看你们那?一个个如丧考妣的样子!”
“倘若有本事的话,无论轮回多?少世,最终都会位列仙班的。何须害怕被革神职呢?”
“不按程序来?,全部轮回怎么了?仙界就要一切衡稳,不能有所变动吗?人间每天都在闹乱子,不是也在忍受各种动荡吗?怎么,突然打?乱你们的计划,就这么忍不了了?”
“连这点儿?心性都没有,那?还做什么神?还让百姓供养你们,你们也配受万民供养?说出?去?,要笑死人了。”
“信仰坍塌有什么好惧怕的?百姓既然不信神,你们就下去?重新修好了!一世修不好,就世世修,世世修不好,那?只能怪自己的造化?了。倘若有造化?好的,重新赢得百姓的信仰,让众生?为你们塑神像,不就又能位列仙班了吗?”
仙界脾气最好的神,对着诸神好一通发脾气。
虽然,他的语气不像寻常人那般激烈,可是每句话都是极有分量的。
精准地刺到了每个神的心上。
草席仙上来?打?圆场道:“大家,也,也不是说她做的错。只是,太突然了,一时没办法接受,看来?,还是要继续修炼啊。”
衡羿随意挥了下衣袖,背身而立:“去投胎吧。我就不送各位了。”
其实?,这些神也不单单是为了抱怨而抱怨,主要是想趁着自己还有法力,看能不能把衡羿送去?花祝年的梦里,让他再好好跟她解释解释。
说白了就是逼着他向她求饶,让她收回那?句没有神的话,实?在不行,他跪下来?扇自己大耳光子也行,只要别牵连到?他们就好。
可现在,俨然起了反效果。
衡羿看来?是不会去?给她托梦了,还反过来?教训了他们一通。
众神垮着张脸去?投胎,唯独兵革仙被衡羿喊住了。
他对她问道:“她可还活着?”
兵革仙面露难色。
“不妨直说。”
“说实?话,我下来?的时候,她还没醒过来?。”
“怎么会这样?”
“唉,鲁戎不是设了阵法吗?就在花祝年把小泥人射碎之后,鲁戎那?边的人,直接朝她放了一支毒箭。射在心脏上,自此就一直没醒。”
“虎翼重新给她塑好了小泥人儿?,可是没什么效果,贺平安跟风和畅也人手捏了一个,军营里的人也开始拜。大家都不认为,她是被毒箭所伤,或者说,就算是由?毒箭所伤,拜拜小泥人儿?,也能让她醒过来?。总之,他们还是觉得一切都是小泥人儿?的功劳。”
“大概是世事本不全吧,她灭了半天的神,没想到?,还是没灭掉自己亲手塑的。她自己是不拜了,起义队伍还是拜的。不拜别的神,只拜她塑的神。也可能是在拜她,她现在在百姓中的地?位,就是世间唯一的神。”
衡羿冷笑一声?:“她也是出?息了。”
把别的神都弄下去?,自己倒当起神来?了。
兵革仙笑道:“这并非她的本意。是世间的人太绝望了,他们太需要一个神,来?拯救自己。因为当前的乱世,好像并非人力能救的。”
衡羿看着桥下一百二十年的乱世,又开始想自己的小信徒了。
哪怕,她已经不再相信他了。
“‘国之大事,在戎与祀。’历来?的帝王,都是极为重视祭天的。以神权来?为凭借,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帝王可以借着神权,来?压制百官,百官可以逐级而压。天总是黑压压的,看不见半点希望。”
“她此番,也并非是因为跟我吵架,才会说从来?没有神的存在。她只是想打?掉人们心中的敬畏,或者说畏惧而已。倘若让人一直相信有神的存在,那?就会相信一切均是命定。可命定的将来?,是一百二十年的乱世,她是已然看到?了的。”
“她必须破除。只要人人开始不敬天,不敬神,那?些老旧的帝王,还有老旧帝王所留下来?的旧部,便再没有了狐假虎威的凭借。说得糙一些,连天王老子都敢杀,你一个受命于天的王侯将相,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带着人起义,总是不那?么容易的。说不定,哪天队伍就散了。她的目标,从来?不是成就王侯将相,而是杀尽天下的王侯将相。可能,到?最后,也包括她自己。倘若她自己也像老旧的帝王那?般背叛,那?也是允许被杀的。”
或许当初她死而复生?之际,在前朝帝王说她迟早,也会如他那?般荒唐之时,她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防止自己变得荒唐。
在人间种下反抗的种子,若是连神都没有了,天都没有了,那?有天命的人也不是不能杀。
不要因为一个人有天命,就甘愿忍受对方的欺压。
要看对方实?际对待百姓如何。
倘若不好,该反还是要反的。她真正灭的部分里,也包括将来?的自己。
“若要彻底改变这个人间,终结乱世。唯有将所有人心底的恐惧彻底拔除,才能真正地?风雷激荡,肃清天地?,众生?慑服。”
兵革仙恍然大悟道:“她的目的,原来?是这个。”
其实?,就连她也以为,花祝年是因为当初跟衡羿吵架,所以才对神丧失信心的。
这就跟两口?子吵架,最后闹起来?把邻居家房顶子掀了没什么两样。所以,方才的诸神,才那?般生?气。
并没有想过,她是借着诛神的理由?,来?诛那?些以神权,天权命定为依靠的王侯将相。
衡羿鄙夷又欣赏地?说道:“她从来?都是如此。心里想什么,总是给人一个假象。让人因着那?处假象,去?百般忙活,却从来?不告知世人真相。帝王心,深似海,永远让人琢磨不透。现在别看只是一个小首领,做起事情来?,就已经有模有样的了。灭佛灭道灭吏是这样,现在灭神灭天也是如此。”
“她不是因为没有依靠到?神而生?气,所以否定神的存在。而是,让所有人都不再依靠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连她的天命,她也是不信的。”
兵革仙常于乱世应运而生?,见过很多?被逼至绝处,厮杀起来?不要命的人。
可那?些人心中总有一份妄想在支撑着,比如夺得天下之后,定要如何如何,被盛大的幻象所吸引着。
可是她看这个小老太,似乎心里没有那?份妄想。
一个狠起来?,连自己都灭的人,还能对这个世界抱有什么幻想呢?
她最初的心愿,就只是不要有人再被欺负了。
仅此而已。
至于天命,又算他妈个什么屌东西呢?
你就算有天命,那?你弄得民不聊生?,也是不得行啊。
第096章 他并不惦念她
兵革仙无?憾地去投胎了。
她觉得像花祝年这样固执的人, 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那可是以一己之力?,就是要给罪臣封神的女人。
九重天上?的神前?脚打桥上?过?,西天的佛后脚来?。
不用问,肯定?做的也?是同样的事。
金身?罗汉混于其中。
衡羿看着这一波又一波, 被削去神职佛冕, 去轮回转世的神佛……
忽然觉得自己如今的际遇, 勉强还算是好的。
至少, 熬到她死,他就能?回去了。
虽然九重天坍塌了,不过?他倒是在天上?还有个去处。
有一处小阁楼,那是天道给他传讯的地方。
并不是依照凡间的信仰之力?所建。
他可以在那里住一住。
衡羿是个不挑地方的神, 只要不在人间的红尘中打滚,天上?哪个犄角旮旯里他都能?待。
不过?,他相信自己不会?在那里待太久的。
凡间的生?灵总是很脆弱,是需要神的存在的。
她在打天下的时候, 灭得了一时的神,可灭不了一世的神。
衡羿正欲转身?离开之际,金身?罗汉走到他面前?, 恭敬地行礼。
之前?他总担心这罗汉带花祝年下地狱, 觉得他凶神恶煞, 可现?在看起?来?居然慈眉善目的。
“你那天出现?在这里, 其实不是想带她去地狱,是不是?”
金身?罗汉腼腆一笑?:“被仙君看出来?了。”
“能?告诉我原因吗?”
“三十年前?,天道曾安排给我一个任务, 是对你家那位的试炼。”
衡羿震惊道:“从三十年前?, 就开始了么?”
“自从你死后,天道一直在找人。因着从你那里得到了惨痛的教训, 所以这次再找就筛选得分外严格了一些。参与试炼的不只有我,也?有不知情?的人,一起?参与了进来?。这都是天道一早就安排好了的。只是,我的时间节点,是在三十年后。”
衡羿忍不住问他:“就连我,也?是她受命的一关?么?”
对方点了点头:“总要突破情?关?,才好接天命啊。不然,在起?义大业上?,万一有人献给她一个,和你相貌相似的小郎君,那她一时糊涂,将大业交给他了,怎么办?”
也?就是说,天道从三十年前?,就算到他会?下来?这一遭。
甚至是跟她发生?些什么事。
就连他与她的诀别,也?是被算准了的。
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倘若我不下来?呢?”
“就算你不下来?,也?会?有旁的人,帮她过?情?关?。但凡她被哪个男人绊住了脚,这辈子也?就泯然众人了,再难接到什么天命。更不要说,带着众人起?义了。”
衡羿冷笑?道:“我怎么觉得,这样更好呢?”
他是希望她找个好人嫁了的。
一个女人瞎折腾什么?有福不会?享,没苦硬要吃。
当初,若不是她执意要葬他,设下那些苛刻的条件,就单凭相貌和才情?,找个世家公子也?是不难的。
给人做妾也?好啊。
至少,免这三十年的苦难与折磨。
只要她嫁得好,衡羿是不计较她嫁什么人的。
他希望她在人间过?得自在,正如她希望他死后封神那般。
他们总是以各自认为好的方式,参与着对方的人生?,最后却闹得不欢而散。
金身?罗汉回想道:“其实,当初,我是真想她跟你走的。可偏偏我又是她的试炼者,那时候,也?不好多说什么。劝她跟你走吧,她就会?失去天命,在人间留下遗憾,百年乱世会?持续很久。可看着她魂飞魄散,我也?是很于心不忍的。”
“我当时,提醒过?你,不要跟她吵架。倘若你再好好哄哄她,你们说不定?还有机会?的。”
衡羿忽地笑?了一下,虽然心疼却也?有几分释然。
“没有机会?了。我下来?与不下来?,都不会?影响她接受天命。爱是无?法消解她对乱世的恨意的。她注定?会?留存于世间。”
他是有自知之明的。
不过?是个男人而已,怎么比得上?她要做的事情?呢?
当初,就算他再如何哄她,要她陪他去天上?,或者哪怕是带她躲起?来?,可能?也?只会?挨她的打骂吧。
毕竟,薛尘已经死了……死得很彻底。
就算她一时分不清,日子长了,终究是能?分清的。
他也?装不了一辈子。
金身?罗汉正欲投胎之际,忽地听衡羿问道:“每一个试炼者,都能?看到试炼对象的未来?,是吗?”
衡羿虽然不确定?,但是根据他曾给自己所透露的信息。
他觉得金身罗汉应该是能看到的。
金身?罗汉回头说道:“当初我说的与佛家的那段缘分,确实是她会?有空前?绝后的灭佛举措。她在烧死那些危害空门的佛弟子时,我就已经看到了她的今天。”
“那日说要带她去地狱,是对她试炼的最后一关。那一关,也?是因你而来?。当日,你被人污蔑谋反,居然不做任何反抗地就被捕了。天道觉得不行,应该找一个反得很彻底的人。反天,反地,就是天王老子来?了,真正给她定?罪了,她也?不认,那样才有可能?,在面对跟你同样的情况时取胜。”
“所以,当我说要给她定?罪时,倘若她屈服于我,跟着我去地狱,那天命也?不会?落在她身?上?。唯有她把我揍一顿,还要喊我的上?级来?领我……这才是天道真正要选的人。”
衡羿代替自己的小妻子,向?金身?罗汉致歉:“你受累了。”
“嗐,谈不上。能见识到这样的人,我也?觉得没白修行啊。不然,这人间的日子,真是过?得没什么盼头。”
“那,她将来?会?如何?”
金身?罗汉作礼而退:“衡羿仙君,我只能?告诉你已发生?,至于当发生?和未发生?,要靠你自己去经历了。”
衡羿担心道:“我,我只是想知道,她这次——”
能?不能?挺过?去?
金身?罗汉没有回应,直到走过?桥后,才转过?身?对他点了下头。
这个不太懂感?情?的金身?罗汉,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全程见证了这两个人的错过?,哪怕他们连真正的交谈都没有几次。
可心里对这种难以言说的感?情?,还是惋惜和祝福的。
花祝年果然醒了过?来?。
她这次昏迷了半个月,等她睁眼一看,床上?竟摆满了小泥人儿。
全是手下人,亲手给她塑的。给她气得,差点又昏倒过?去。
边塞常有战事,衡羿虽立下战功,却也?身?负重伤,留营休养。
跟他一起?休养的,全是负了伤的。
大家闲着也?没事,又开始聊起?了最近打听到的军情?。
“你们知道,那小老太醒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听说是把满床的小泥人儿给砸了,她男人哭着跪求她,不要伤害前?夫哥!说都是前?夫哥保佑她,才让她醒了过?来?。”
“不只她男人求,那个军师风和畅,也?在那里求,连带着一群将士,哐哐地给她磕头。可那满床的小泥人儿,还是被她砸了个稀巴烂。”
“那小老太说,谁要夺我的天命,那就尽数夺去吧!我们这些人起?义,靠的从来?不是天命。没有那堆破泥人儿,我照样带着你们杀出去。什么狗屁的天命……杀的就是天命!”
衡羿从旁人的话语中,拼凑着小信徒的形象。
不禁哑然失笑?。
其实,他觉得当初,她跟宋礼遇说,她老实巴交了一辈子,大概是真的。
不然,人间恐怕会?更乱吧。
乱世一直持续了十五年。
比预估中终结得要早很多,不过?这十五年中,死的人也?不少。
尸横遍野,白骨如山。
十五年来?,花祝年从南一路打到北,跟其他的十几股势力?都交过?手。
唯独跟慎王,是最后才碰到一起?。
衡羿这段时间,已然得到慎王的信任,成了他的破阵大将军。
可惜,在最后的激战中,哪怕衡羿安排重兵竭力?守护,甚至安排好了真假慎王,以及兵败时严密的逃跑路线……
慎王还是被花祝年那边不知名的人,一刀砍下了头颅。
作为慎王的大将军,衡羿沦为了阶下囚。
当初的十九股势力?,宋礼遇他侄子跟花祝年,虽然有交过?手,但没有大规模的激战。
后来?,这老小子更是直接带着侄子投诚,捞了个跟前?朝差不多的职位来?做。
他总是站队很精准的,从未错过?。
反正皇帝这位子谁做,都不耽误他当权臣,也?不耽误他侄子做大将军。
一切如花祝年当初所构想的那般进行着。
好像改变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应该还是有些改变的。
至少,不再打仗了。
风和畅和宋礼遇两个人,因为各自的阵营不同,将来?再想联手也?难。
她应该能?摆脱傀儡的命运吧。
鲁戎早在十五年前?,花祝年昏迷不醒的时候,就被贺平安拎了把大砍刀,孤身?闯入苏寇营地,直接将她捉了过?来?。
后来?,就被花祝年留在身?边。
她给过?鲁戎很多机会?杀自己,鲁戎最终都没能?下得去手。
两个人之间的误会?,虽然仍旧没有完全解开。
不过?,情?况已然比之前?好一些了。
尽管鲁戎仍旧不承认是在为她效力?,她只承认是在为自己效力?。
可花祝年并不在乎这些。
马上?就要进京称帝了。
还有一批俘虏要处置,其中就包括衡羿。
十五年过?去,物是人非,花祝年已然认不出他了。
不过?,当初他给她留的印象也?没有多深。
因此,她忘记他,实在是一件太过?寻常的事情?。
正如前?世薛尘那般,不也?是把她忘得很干净吗?
这并不值得他发脾气。
更何况,衡羿一向?好脾气,所以倒也?没有对她如何。
忘了,就忘了吧。
只是,看着她在牢中来?见自己的样子,忽然觉得她好像也?没有多大的变化。
跟十五年前?相比,也?只是略苍老了一些。
或许是因为,那时候,她就已经被摧残得很严重了吧。
现?在还能?再憔悴到哪里去呢?
花祝年看着这个阶下囚,明明被折磨得满身?伤痕,却仍敢这样目不转睛地直视自己,犹豫着这个人是杀还是留。
可就在她犹豫之际,衡羿忽然开口问她:“你近来?,胃口怎么样?夜里醒来?的次数多吗?腰还会?时常疼吗?”
花祝年愣了几秒后,才仔细地端详着他说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
他并不惦念她,这不过?是对老年人,最为寻常的问候。
只是他比较尊老爱幼。
第097章 跪下来 ,质问她
花祝年?并不如何在意, 手下败将的问候。
哪怕,很亲切。
今天她来这里?,也?并非是平白无?故的。
她有事情要问他。
本来她定下的规矩,是不会对俘虏上重刑的。
这个叫薛凡的将领, 身上之所以受这样?严重的伤, 完全?是不配合审问才会有如此下场。
听审问的人?说, 他非要见她, 才肯讲。
花祝年?对薛凡问道:“为?什么提前设计慎王的逃跑路线?”
衡羿看着眼前的人?,她曾经是他痴愚的小信徒,对这个世间感到毫无?希望,现?在不知道还是否如此。
他爱怜地问她:“你现?在有喜欢这个世间一些吗?”
花祝年?反手抽了?他一鞭子, 血肉瞬间翻涌出来,溅了?她一脸的血点:“我?在问你话!不是说我?来了?,就会讲吗?你乱扯别的干嘛?”
衡羿虽痛得闷哼一声?,却仍忍不住对她调侃道:“看来还是不怎么喜欢啊。”
他的话音刚落, 身上又挨了?一鞭子。
疼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间想到,当初那群神仙跟他说的一句话——
不能让不知轻重的人?, 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不然大家谁都不好过。
以神的维度看, 其实她并没?有如何厉害, 心智和手段都不过是小孩子水平。
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孩子,拿着不知道会造成多大伤害的东西,在胡乱地挥舞着。
她根本不懂他。
“行军打仗这么多年?, 安排逃跑路线很正常, 可是为?什么要让军中的所有人?都知道?”
这才是花祝年?真正想问的问题。
倘若只是少部分人?知道,那是没?什么关系的, 可一旦大家都知道了?,那就会影响士气。
可她派过去的探子说,薛凡似乎没?有想瞒着。
好像是有意让大家都知道的。
而慎王对此没?有明显反应,可能是已经被?架空了?。
甚至是,被?心腹背叛。
花祝年?其实还是很欣赏慎王的。
她曾经将他视为?最难以战胜的对手,可他居然就这样?被?身边的人?背叛,实在是件很遗憾的事。
可是,她并不确定,薛凡是否真的有背叛的意图。
还是说,一切只是凑巧?
衡羿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平静地说道:“收复河山,打仗是下下策,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可惜,大家都好像看不清楚一样?,杀个头破血流,为?了?谁呢?”
花祝年?蓦地沉默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当初也?是没?有办法才起义的吧。靠着不想再被?人?欺负的心,一路从南血战厮杀到北。接纳俘虏和对手的投诚,不也?是为?了?减少杀戮吗?那我?以祸乱军心的方式,直接让你那边的人?终结慎王的生命,有什么不好?解决掉一个慎王,能保很多人?的命呢。”
花祝年?起初是想把宋礼遇,安排去慎王那边的。
不过,从一开始就不忠于慎王,和后期背叛慎王还是不一样?的。
不忠在任何时候都是大忌。
“你什么时候开始背叛的他?”
她之前曾让风和畅搜集了?各股势力中,那些得力干将的资料,包括他们的作战习惯。
其中自然也?有他的。
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就能坐到这个位置,除了?作战勇猛之外,势必是很得慎王青睐的。
衡羿笑了?笑:“我?没?有背叛他,只是替他选择了?他该走?的路。”
花祝年?才不信这些。替慎王选什么路?死路吗?
“只是为?了?减少杀戮,所以才背叛他吗?”
“也?可以这样?想吧。反正,我?说什么,你总是不信的。你现?在不相信任何人?,不是吗?”
爬得越高,越像惊弓之鸟。
花祝年?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思索着他话中的真假。
她不相信有这样?的人?。
只差一步就能得到那个位置了?,怎么可能为?了?减少杀戮,就暗戳戳地向她投诚呢?
事先还一点风声?都未曾透过。
这样?的背叛理由,俨然不能保他的命。
今天他可以对慎王不忠,那明日也?可以对她不忠。
到时都可以用减少杀戮的理由来辩解。
有朝一日,外族踏破河山,他也?可以说,不抵抗是保留实力。
花祝年?无?法理解薛凡的想法。
不过没?关系,反正这人?她也?是要杀的。
倘若他说个好一点的理由,或许她还会留他一命。
明目张胆地投诚,比临死之际的背叛,都更要让人?信服。
在她转身之际,他对她问道:“你不会留我,是不是?”
其实,他早就想过,自己做每件事的结局。
她若是留下他,那才是件稀奇事。
可还是想亲口听她说,她要他死。
倒也?不是在自虐,就是觉得好玩儿。衡羿像冷宫里疯了的妃子一样?,企图小信徒在杀了?他之后,可能会在某一日想起他是谁,然后帝恸哭……
但应该不可能,帝王多是很薄幸的。
她现在冷血得让人害怕。
不过,无?论她对他做什么,他都是很理解的。
他理解每个人?的人?生。理解他们的不甘、错愕、绝望、悲苦、自私、狭隘、扭曲、明朗、肆意……
她在众生之中,从来不曾脱离。
花祝年?没?有回应薛凡,她没?有必要告诉一个背叛者,自己今后的打算。
哪怕这事关他的命运。
她回去后,颁布了?两条法令。一条大赦令,一条杀令。
慎王的那些将领,除了?衡羿,所有人?都被?特赦了?。
进京前,总要把人?心给收拾干净。
她这里?容不下背叛者。
花祝年?自从打完最后一仗后,身体居然愈发疲倦,不似以往那般硬朗了?。
她已经六十五岁了?。
能撑到现?在,已是件极不容易的事。
午睡的时候,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
贺平安一刀劈开了?她榻前的书桌,满腔怒火地看着她。
花祝年?迷茫地睁开眼睛,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十五年?前,还是那个被?他摁在泥里?打的午后。
自从她死过一次后,贺平安对她格外珍惜,并未再对她拳脚相向。
其实以前也?是很珍惜的,只是他容不下她心里?有旁人?。
现?在依旧容不下,但没?人?敢亲近她了?,再加上她也?不再供奉小泥人?儿,两人?之间的日子,倒也?如常地过了?下去。
她从榻上坐了?起来,锤了?锤自己的老腰,耐着性子问他:“你又在闹什么脾气?”
贺平安二话不说,将她房内的摆设,拿刀劈了?个稀巴烂。
她屋中的一切,都是他给她打造的。
贺平安虽然不通文墨,但她的笔墨纸砚,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花祝年?漠然地看着贺平安发疯。
唉,他好些年?不疯了?,突然这样?疯,不知道又是受了?什么刺激。
贺平安将一切毁得彻底后,冲到她面前,跪下来质问她:“你要休我?,是不是?”
她定了?两秒后,忽地松了?一口气,早说晚说都是说,他知道了?也?好。
“嗯。”
贺平安气得用刀背,疯狂地锤着自己的脑袋:“你休我?干嘛啊?我?对你不好吗?这些年?,我?哪件事没?听你的?”
花祝年?本想之后再亲自跟贺平安,说这件事的。
进京前,要把册封的名额弄好,依照贺平安的履历,是可以做征北大将军的。
她记得,在起义之初,他一直都想出人?头地来着。
当然,她也?不单单是为?了?他。朝堂方面,她有宋礼遇可以跟风和畅制衡。
可是军权方面,她能插手的部分,仍旧十分狭小。
也?就是说,她需要一部分完全?支持自己的队伍,不仅仅是在打天下的时候支持她,而是在得天下后,仍旧支持她的主张。
可这,是非常难的。
这也?是她不让贺平安进后宫的原因。
贺平安拜将的名额,是她力排众议定下来的。
平心而论,她对他算不错的。
但贺平安完全?不知道这些。
他是个顶级恋爱脑,还是偏残暴的那一类。
丝毫不在意她的处境如何,他也?不想当什么将军,他就想进后宫!
爷们儿就要进后宫!才不要当将军,他根本不想要权力。
贺平安的性子始终都没?有变。
旁人?起义是为?了?封侯拜相,只有他一如既往地为?了?跟她在一起。
他只是在追随她,缠着她,霸占她,就算是有朝一日拥有权力,也?是为?了?让她看得起自己。
可如果?那份权力,会让他跟她分开的话,那他就不要了?。
见花祝年?沉默,他气得把刀一摔,忽地扑过去抱住她吼道:“婆娘,你说句话啊!”
她冷静下来后,问他道:“这件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在公?布名额之前,这些都是机密,可如果?他提前知道的话,那势必是有人?泄密。
贺平安趴在她肩上嗷嗷哭:“还用别人?告诉我?吗?大家都在议论说你不要我?了?!他们还说,你进京后,要广开后宫,养一堆小白脸宠幸。这才把我?扔去塞北那个犄角旮旯的地方。”
花祝年?气得想给他两巴掌,怎么别人?说什么他都信?
“给你权力不好吗?你可以在那边再找一个。王寡妇好像也?还单着呢。”
贺平安从她肩上退出来,情绪崩得不能再崩道:“王寡妇单着,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她单一辈子都没?人?在乎!我?明明有妻子,为?什么要和离,跟不相干的人?成亲?我?哪有不守夫德,你?*? 凭什么休我??”
花祝年?叹了?口气,将其中利害关系讲给他听。
说了?一下午,但他只听见了?四个字——她要和离。
他不依,肯定是不依的!
第098章 就要死命地拖着你
不过, 他的胡闹,用处不大?。
她?已决意要?离。
相较于贺平安的个人情?感,自然是她?的大?业比较重?要?。
她?撑着一把老骨头,吭哧吭哧十五年, 绝不是为了做一个吃干饭的傀儡。
那跟前朝、前前朝、前前前朝……又有什么区别呢?
打仗死了那么多人, 到死都没有看见太?平, 她?要?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
花祝年伸手抚去贺平安脸上?的热泪:“你回去吧。回去睡一觉, 醒来?就受封。”
贺平安的心起起落落的。
他以为她?给自己擦泪,是心回意转了,没想到竟然是让他回去睡觉。
这是嫌他在这里闹了?
贺平安宣泄的声音,回荡在满地狼藉的房间。
“我为什么要?受这个封?你凭什么安排每一个人?你他娘的就是个纯木头!根本不懂男人心里在想什么。一天天地, 不是给那个封神,就是给这个封将军。谁要?你封了吗?谁缺你封吗?”
“当初,若不是你执意要?给前夫哥封神,也不会草草地嫁给我, 受这四十五年的王八气!我若是前夫哥的话,看你过的这破日子,九泉之下都难安, 势必化为厉鬼!”
“你从来?, 从来?, 都不管我们怎么想, 就自己在那里莽着劲儿地瞎安排,不是,你到底懂不懂爱啊?”
贺平安控诉花祝年的声音, 又大?又难听。
让她?听了也很难受。
他像一个绝望的糟老头儿, 仿佛只?要?喊的声音足够大?,气势足够威猛, 就能让她?回心转意一般。
偏偏,她?也觉得,他的嘶吼,是带着血的。
她?知道他不想和?离,但是她?没办法。
这时候也找不出旁人来?扶持。
相较于她?一个年迈的小老太?,军中的人似乎更信服于那个三十多岁,正值壮年的军师风和?畅。
花祝年听贺平安哭了半天,最后无奈地说了句:“别再哭了,再哭,眼睛哭瞎了怎么办?你年纪也大?了。”
贺平安本来?就已经很绝望了,听她?这么一说,更是哭得嗷嗷的。
嗷嗷哭,还不忘跟她?吵架:“你那是关心我吗?你明明是怕我瞎了之后,没办法再做什么征北大?将军!到时候,军权方面你一点儿都插不上?手。连带着宋礼遇跟风和?畅,朝堂上?的平衡也会打破。”
“是呀。你这不是都知道吗?贺平安,你对我很重?要?的。”
贺平安恼道:“这算什么重?要??这对我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我根本就不想让你当什么皇帝,我想让你跟我回家种地!他们说的没错,女人一有权力就变心。”
“……”
贺平安轻晃着花祝年的肩膀:“婆娘,你跟我回家吧。我们什么都不要?了,反正天下也太?平了。你我年纪也大?了,回家过安稳日子多好啊!”
其实,贺平安倒也不是真的特?别想回家种地。
他只?是不想她?当皇帝,开后宫养小白脸儿,到时候还有他什么事儿?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对于贺平安这样的男人来?说,是没有什么巧思去留住女人的。
旁的男人或长袖善舞,或楚楚可怜,或少年意气,或情?意绵绵……就连衡羿那种老不死的老神仙,也懂得若有似无地挑逗一下她?。
可贺平安,啥也不会,除了打她?,就是骂她?。
山野糙汉的想法,总是一根筋的,倘若明珠侥幸落于手,那定是要?埋进土里。
也不肯让世人窥得半分光彩。
他是那样痴愚地喜欢她?,喜欢到自己不要?权力,也不许她?触碰分毫。
花祝年气狠了,上?去踹了贺平安一脚。
不过贺平安很厚实,差点没把她?自己顶个跟头。
她?揪起他的衣领气道:“我好说歹说哄了你一个下午,就是畜生也该通人性了,结果你就给我这句话?被?逼得活不下去,才起的义,只?差一步了,我为什么要?回去?”
“天下真的太?平了吗?只?是不敢再闹了,那群人要?是没人管着,连三年都不用,只?消三个月,欺负人的就全回来?了!别人我不了解,我还不了解他们?”
“眼看就要?到手的权力,我为什么要?放弃?你自己愿意回去,你就回,我不会拦你,但你别想拉扯着我一起!贺平安,坦白讲,这些年,我很感谢你为我出生入死。可你不能跟水鬼一样,死命地往下拖拽我。”
贺平安觉得无奈又委屈,他现?在是真的不认识她了。
他大?咧咧地叫嚷道:“为你出生入死,我就是你男人,让你放弃一切跟我回家,我就是水鬼,是吧!你还没当上?皇帝呢,就已经薄情?成这样了。真要?让你当上?了,你还不得上?天呐!”
花祝年忍了一下午,终于是被?他给逼恼了,她?锤着坐榻嘶吼道:“我不是说给你权力了吗?你为什么非得要我回去?”
“就要?回去!只?要?我在一天,这个皇帝我就不让你当。我从一开始,就只?是想陪着你,从没想过真让你当皇帝!不只我没想过,那些将领们都没想过,都以为你等不到收复河山,就死了。谁想到你能活到现?在啊?”
这话是不假的,风餐露宿这么多年,她?能撑到今天,的确是个奇迹。
换了旁的朝代,六十五岁都到了退位的年纪了,只?有她?,准备上?位。
可终究也不是那样容易的。
就连她?的家人,口口声声一心为她?的男人,也会给她?添麻烦。
她?如?今已经不想再跟他吵了。
“滚出去。”
贺平安大?为震惊,他在这里撕心裂肺这么半天,她?怎么能平复得这样快?
他跪在地上?恨恨地怒吼道:“花祝年——”
把那个“年”字,拉扯了好长好长。
他的心仿佛也在拉扯中,被?磨尽,碾碎了。
“你就算不爱我,好歹也装上?一装。老子他妈都痛苦成这样了,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
花祝年沉默地看着贺平安痛苦。
她?没办法回应他,也给不到他什么情?绪。
而且,她?了解他这个人,越哄越来?劲。
贺平安见她?始终都这样无动于衷,忽然捡起地上?那把刀来?指着她?,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以为老子这些年没再打你,是不敢打你是不是?”
“老子告诉你,天王老子,老子也是敢杀的!你算什么东西?也不过是有天命而已,还是人们乱传的,你到底有没有,没人知道!老子之所以不打你,是,是——”
贺平安现?在就是发大?疯和?死命哭的交叠状态。
他说着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想忍又没忍住,突然大?“呱”了一声。
如?果这时候,花祝年笑一下,可能他也就消停了,可是他发觉她?的表情?,仍旧是那样平静,或者说,麻木。
当即那股火就翻了几翻。
她?不会为他哭,也不会为他笑。
哪怕是他在这里,把给她?打造的一切,都毁了,她?也觉得没什么。因为,她?总是那样笃定,他会重?新给她?做。做桌子,做椅子,做茶杯,做毛笔……做专属于她?的一切,他永远都不会用的东西。
她?从来?就不喜欢他,就连利用他都不肯假装爱他。
他知道,他都知道!
他的大?砍刀仍指着她?,说出来?的话却没了气势。
“我不打你,是我怕打死你。我不想一个人活着。你为什么,就不能爱我?”
贺平安现?在的情?绪已经崩到极限了。
可她?还是不管他死活地,理智又冷漠地说了句:“就是让你进后宫,在将来?的日子里,我也未必会爱上?你。和?离后,你再找个好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贺平安,只?要?你想被?爱,还是会有很多人爱你的。”
贺平安痛哭着嘶吼道:“你这个权力批,老子他妈的就该劈死你!我为什么要?得到别人的爱?我要?的是你,要?你爱我!”
花祝年默了几秒后,有点儿妥协,但也不是那么妥协道:“和?离后,我会以爱天下万民的心去爱你。”
贺平安哭着哭着,突然笑出了声,就是那种无语至极,然后绷不住的绝望感。
“你说这话,也不怕丧良心!老子缺你用爱天下万民的心爱我?你不过是想打发我走?。”
花祝年漠然地看着他,也确实无力狡辩。
“该吃晚饭了,回去吧。你跟我闹了够久了。你若是还不解气,就弄死我也行?。”
贺平安握紧手中的大?砍刀,忽然间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花祝年,你这个挨千刀的!你抛弃糟糠之夫,你不得好死!老子就死给你看,让你永生不得安宁。”
她?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脸上?平静得看不出情?绪。
而是蹲下来?,凑到他面前,扒着他的刀刃道:“别做傻事。”
贺平安坠到冰窟里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暖意,还是靠着自杀换来?的。
可是下一秒,她?又将他打回到冰窟里。
“你自杀也没什么用处的。我顶多给你立座坟,树个碑,尽到做妻子的责任,并不会良心如?何不安。”
贺平安是从下午哭到晚上?的,他的眼睛都快要?哭瞎了,没想到却换来?她?这么句话。
肩上?的那把大?砍刀,被?他怒而摔落在地。
他用自己的铁头,拼命地撞着她?的肩,一下又一下,像在撞南墙……
“你根本感觉不到痛,对不对?”
花祝年也不是感觉不到痛,只?是就算感觉到,她?也不会制止他。
等他发泄完,她?还是要?和?离。
贺平安见自己撞了这样久,她?既不阻止他,也不回应他,更生气了。
他仰起头,愤而在她?的脸上?狠咬了一口,险些撕咬下一块肉来?。
血珠淌了下来?,淌到她?的颈处,她?垂眸看向他,悲悯中又带着坚决:“和?离吧,我跟你,过够了。”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回应道:“不!我绝不!你当初嫁了我,就要?跟我过一辈子。不只?是我的一辈子,也是你的一辈子。我就是死了,也要?化作厉鬼缠着你,当水鬼有什么意思?老子要?做恶鬼,拖着你下地狱!”
“就要?死命地拖着你,让你血肉剥离,枯骨难依,到了地狱,咱俩还是一对儿!”
他趴在她?的颈间,眷恋地蹭着她?,蹭了自己满脸血,倒真像个恶鬼了。
“年年,你当初既然选择的是我,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更改的。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谁让你就那样轻易地将自己嫁了出去?选错一次,就要?用一辈子来?承担后果。”
“你当初,实在是,不该嫁我。我你还不了解么?但凡吃到嘴里的东西,是绝不会再吐出来?的。任你威逼利诱,都没用。我就是要?拖着你,我是你的男人,一辈子都是,永远都是。”
“前夫哥死得早,他真是没有福气,做了鬼也不知道争。我跟他不一样,是我的,就是我的,就算不是我的,也是我的!”
“我是不会和?离的,也不做什么将军,要?么你就跟我回家种地,要?么就让我做你唯一的皇夫。年年,我就要?跟你过日子,你已经跟我过了四十五年了,我们就一直过下去吧。这是你选择的,没有反悔的余地。”
贺平安像八爪鱼一样,黏着吸附在花祝年的身上?。
让她?感到窒息。
之前,为了薛尘,她?草草嫁人,却也从来?没后悔过。
不过是等价交换,搭伙过日子而已,远到不了后悔的层面。
可如?今,她?听他这样讲,当初好像确乎是她?错了。
她?总以为,只?要?送他封神,自己活着也行?,死了也可以。
不曾有一刻为自己考虑过。
直到现?在,发觉怎么也逃不开时,才忽然间顿悟,大?概,是真的错了。
何苦要?送他封神呢?
就算要?将心中的不甘昭告天下,要?所有人都承认他的功绩,又怎么样呢?
她?这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那时候,她?什么都没了,因为一时的心死,就草草嫁与他人。
总觉得,只?要?不是他,那天下间的男人都是一样的。
可其实还是不完全一样的。
在打仗的这十五年里,她?的心又渐渐地活了过来?。
但现?在,好像又要?被?贺平安给摁死了。
他一直都致力于摁死她?。
只?要?她?的心脏不再鲜活跳动,那就会永远安放在他这里。
花祝年愈发加剧了和?离的决心。
她?轻拍着他的后颈:“你先回去,我再想想。”
贺平安哭着从她?肩前起身:“你不会是想把我骗回去,到时候直接一纸诏书,跟我和?离吧?”
“不会。”
他们这间屋子里闹得这样厉害,外面的守卫都听得清清楚楚。
再加上?贺平安一向没什么心眼子,谁给他出招儿拿下花祝年,他就把谁当自己的再生父母。
所以,一出去,就被?一群将领簇拥着喝酒去了。
“要?我说,咱们这首领,真是个负心女,哪能这么对自己的男人呢?”
“嗐,女人有了权力,就这么回事儿。称帝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你说,咱们这一起出生入死的,哪儿看得过去贺大?哥受这个委屈?”
“是啊,大?老爷们儿,凭什么受委屈?你要?说看不上?咱贺大?哥,早干嘛去了!都过了四十五年了,突然要?和?离,这谁受得了啊?”
“反正我是受不了,贺大?哥就得进后宫,就是抬咱们也得给他抬进去!”
“去塞北当将军有什么好?到死都未必能再见首领一面。”
“首领真是狠心!也不看看这些年,是谁豁了老命地保护她??”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本来?贺平安对花祝年心里就有气,再被?这些人这么一拱火,更觉得没法忍了。
不行?,他得再回去闹一通。
总是让他等,这他等到什么时候去?他今晚就让她?册封,他就要?当皇夫!
可他刚要?出去闹,就又被?一群将领们拽了回来?。
“贺大?哥,你别着急啊。这女人吧,你越逼她?,她?搞不好,真敢跟你犟。”
贺平安也不想听他们在这里拱火了,拿着自己的大?砍刀,一刀把桌子给劈开了:“那你们说,怎么办!”
一个将领从箱子里,拿出来?一件黄袍,披到贺平安的身上?。
贺平安扭过头看了一下,倒也没推辞,可也没说话,仍旧是气鼓鼓的。
“贺大?哥,跟谁干不是干呐!弟兄们,与其在女人底下苟活,立那么多军规,这不让干,那不让碰的,不如?跟你干痛快!”
贺平安一把将黄袍扯了下来?:“我婆娘有天命,我哪儿当得了这个。”
将领们上?前谄媚道:“嗐,光她?有天命,谁没有啊?我们哥几个,还说你有天命呢。首领不是常说,杀的就是天命吗?”
贺平安震怒:“你们要?老子杀自己婆娘?”
“不不不,贺大?哥,你误会了。弟兄们是说啊,这天命不天命的,根本不要?紧。打仗时,利用她?的天命来?安抚人心,震慑诸王,可这天下都平定了,还用得着她?那天命干嘛?就跟请客似的,让她?吃饭,她?还真吃啊!没点儿眼力见儿。”
“就是,贺大?哥,你想想,咱们是一起打的天下,凭什么让她?称帝?我还说让你称帝呢!日后,你若是称了帝,那想圈养多少女人,就圈养多少女人。首领都得在您底下讨饭吃。她?得变着法儿地哄着您,哪儿敢不给您好脸色看?”
“只?要?你一声令下,弟兄们就跟着你逼宫,让她?退下来?。到时候,关她?个十天半个月,她?就老实了!”
第099章 他很自私
权力的角逐, 总是如此。
一方?没能拉拢到的人,就会被另一方?拉拢。
花祝年早在打最后一仗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人心的散乱。
她对于权力的流失,是极为敏锐的。
就像兵革仙说?的那样, 天命其实?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每一个过早彰显出天命的人, 最终都逃不过被卸磨杀驴的命运。
薛尘当初是如此, 花祝年现在亦然?。
这?两口子?也算是低谷相见了, 相隔了四十五年,竟然?落得同?样的命运。
贺平安大半夜带着夜宵,去?找自己婆娘。
推开?门后,发觉她正伏在那半张小桌上写东西。
小桌下?午的时候, 被他一刀劈开?了,她就坐在榻上,用膝盖顶着用。
他的心蓦地痛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拎的食盒。
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这?里面放了药, 会让她明?天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倒。
没个十天半个月醒不过来。
之后,就以她身体不适的理由,他顺理成章地夺位。
贺平安一点也不想要权力, 可?是她不让他做皇夫, 那他就做皇帝。
他不介意当任何人的傀儡, 哪怕是继续回家?种地也行。
总之, 他是不许她独自快活的。
他走?到她身旁,挨着她坐了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 直接扑到了她的身上。
贺平安靠着她的肩嘿嘿地笑, 花祝年给了他一巴掌。
他还是笑。
纸上的字迹密密麻麻,可?是他看不懂。
不认识字儿。
但没关系, 不耽误俩人过日子?。
贺平安伸手摸了摸她脸上的伤口:“我婆娘真好看。”
她转过头看向?他:“你想死是不是?”
他落寞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将头轻轻贴靠在她的肩上:“年年,我们不和离,好不好?”
花祝年放下?笔,认真地劝他:“贺平安,好男儿志在四方?,怎么能囿困后宫里呢?你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
她总是这?样,像神明?一样地和他讲话。
疏离又仁慈,冷淡又悲悯。
当初,他第一次见她时,她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
他一辈子?都在追逐自己的神明?,乞求她能死心塌地地爱他。
可?她,能给他的,也只是垂怜而已。
贺平安抱着她闹道:“我不是好男儿,我就要做孬种,我是全天下?最大的孬种!我愿意困在后宫,困一辈子?才好呢。”
她气道:“那你就起开?,压得我腰疼。”
他不舍地离开?了她的肩,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熬了很久的骨汤:“有些日子?不喝了吧,给你补补身体。”
花祝年写着写着字,忽然?间笑出了声。
她看着他手里的汤,凑过去?闻了闻:“你身上的酒气,比汤的味道还重。大半夜地,喝了酒不睡觉,给我炖汤喝?闲的慌么?”
贺平安忽地手抖了一下?,不知道她是不是对自己起了疑心。
玩心眼子?,他玩不过她,但他力气比她大。
可?若是强行灌给她喝,他又舍不得。
贺平安捧着汤碗,捧了半天,最后别扭道:“不喝算了。”
刚想放回去?,却被花祝年接了过来。
今夜,贺平安是在她这?里睡的。
他们有半个月不在一起睡了,平常超过三天,贺平安就闹。
这?次是因为花祝年要跟其他人商量事情,总是商量到很晚,才独自睡了几天。
贺平安没有她在身边睡不着,有她在的话,就能睡得很好。
一直睡到了大中午,还是被手下?人喊醒的。
他醒来一看,身旁已没有了她的身影,只有一个小兵站在一旁。
空气里有股诡异的安静,军营里平时很吵的。
他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随口问道:“什么事儿啊?”
“首领让大家?去?外面集合,好像,好像是要斩什么人。”
等贺平安出去?后,发觉设了两个刑位,可?被抓来的却只有一个人。
昨晚跟贺平安一同?喝酒的将领,凑过来跟他窃窃私语道:“听?说?,首领是直接让虎翼去?屋里抓人的,什么令也没有下?。昨晚,你给她喝那东西了吗?”
贺平安随意地摆了摆手:“喝了啊,这?还用问?信不过老?子?是不是?”
“不是,贺大哥,弟兄们这?不是,心里没底么。你说?这?首领,抓人也没个缘由,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还把人压上了刑场,多让人寒心啊!”
贺平安笑了笑:“没事儿,等老?子?上了位,给弟兄们补偿回来。”
他的话,或多或少安抚了众将领的心。
一个个的都在这?里,陪着花祝年干等着行刑。
可?等了好久,都没什么动静。
虎翼顶着大太阳跟花祝年抱怨:“夫人,鲁戎好墨迹啊。让她带个人都这?么慢。”
虽然她跟了她十五年了,可?还是更喜欢喊她夫人,总觉得这?样更亲切一些。
她们比旁人还要多一层关系。
虎翼从来没有向?其他人,隐瞒过自己的过往。
她不觉得给人做过妾,是一生的污点。
反而从一个妾,成为拿刀的兵,是很带劲儿的事。
以前她年纪小没得选,现在她就要杀杀杀。
宋礼遇看见她了都躲着走?。
他觉得尴尬,哈哈哈哈哈!反正她不尴尬。
花祝年本不想派人去?找鲁戎。
她一向?是信任她的,再加上鲁戎性格很犟,如果什么事交待给她后,再让旁人插手的话,那她说?不准就会跟人打起来。
可?这?次,鲁戎去?的确实?是有些久了,她只能对虎翼说?道:“你去?鲁戎那边看看,是不是出事了?”
虎翼正要走?的时候,又突然?被花祝年喊住:“只要悄悄看就好,她没事的话,你就回来,别扰她做事。”
虎翼有点儿不开?心:“夫人,我抓人抓得这?样快,还一早通知大家?来这?里等着,你都不表扬我。鲁戎让你等这?么半天,你都眼巴巴地等着,还不许我扰她。你果然?还是待鲁戎更好,明?儿我不跟你了,我找别人去?。”
花祝年哑然?失笑:“快去?吧。”
虎翼去?牢里找鲁戎的时候,看到她正对着一个囚犯,哭得泣不成声。
夫人虽说?不让她扰她,可?她偏要过去?扰。
“你站在这?里跟个呆瓜一样,哭哭啼啼地干嘛呢?不知道夫人今天要杀人立威么?”
若是换了鲁戎往日里的脾气,早就跟虎翼打起来了。
可?今日,却指着衡羿,对虎翼说?道:“你仔细看看,认不认得他?”
虎翼不以为然?道:“我怎么会认——”
初看是不认识的。
她不记得自己跟刀疤脸打过交道。
可?是,细看的话,却觉得有些熟悉,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虎翼又仔细地绕着他走?了一圈,看见他身上的旧伤,再结合他这?刀疤脸,忽然?间想到十五年前的一件旧事。
当时她被王寡妇砍伤,被一个后生抱去?村医家?里,后来村子?里都传疯了,说?贺平安砍伤了那个后生,因为他勾引夫人。
还给后生戴上了狗链子?巡街。
“奥,你是,是那个谁!我记得,就是你一路护送夫人,来京城找宋礼遇的。”
鲁戎哭倒也不是因为再见故人。
只是,衡羿跟她解释,当初花祝年为什么丢下?她。
不是她丢下?她,她是留他照顾她的,是他自己跟了过去?。
因为,他很自私,只想照顾自己喜欢的人,旁人的生死是一概不管的,她要怪就怪他好了。
在他说?这?些的时候,鲁戎还没有哭。
因为,她有想到的。
甚至,她也听?过他们两个人,当初应该是发生了些什么,不然?他也不会被贺平安砍成这?样。
可?就在她好奇地问他:“现在还是很喜欢吗?”
听?到他没有片刻犹豫,甚至还十分坦荡地承认道:“喜欢。”
她蓦地痛哭出声,就完全忍不住,像是一件满怀期待的事,突然?落空了一样。
如果说?当时,他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心智并不如何成熟,一时离家?太远,遇到了让他觉得很温暖的女人,昏了头喜欢上,那也是有可?能的。
可?现在时过境迁,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了。
原来还是那么喜欢。
而当初,竟也不是昏了头。
他的一句喜欢,掀翻了她多年的笃定。
鲁戎曾经对他们之间的这?段露水情缘,是那样地鄙夷。
她甚至觉得,花祝年跟自己娘亲一样,都是被年轻后生给哄迷糊了。
有谁会喜欢一个老?太太呢?定是在图谋些别的!
可?没想到,他居然?是真的喜欢。
“你难道没有跟她相认么?”
“没有。”
“她听?到你的名字后,就没有想起你?”
“我的名字,并不是什么秘密,在你们制定作战计划的时候,应该也没把我和当年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吧。”
是的,完全没有。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只当他是被贺平安当成奸夫羞辱,没脸再待在原来的地方?。
没人会想到,他会成为慎王的得力干将,现如今又沦为阶下?囚。
鲁戎猛地擦了把眼泪:“我不会让你死的。既然?你还喜欢她,就应该告诉她。她,她应该——”
虎翼面色复杂地打断她,忍不住插话道:“夫人应该,不喜欢他,你还是不要这?样吧,省得让夫人难做。”
“我不管,我就要告诉她!告诉她,当年的那个人,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很喜欢她。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她,她却把他给忘了。”
第100章 贱不死他!
衡羿漠声制止道:“不必了。她不用知道。”
他一直都很吝啬于表达对她的喜欢。
每次都是很坦诚地说完, 又一个劲儿地在内心否定。
情感上他确实喜欢,理智上他不能喜欢。
他绝不会?让自己?陷进这种庸俗黏腻的情感之中?。
况且,她跟他是没有未来的。
衡羿最?看不起痴愚的人,也绝对不会?成为那种人。
等她死后, 用漫长?的神?仙生涯去?怀念她。
怕不是疯了!
注定要消失的人, 是不配得到他的情感的。
他始终都很清醒, 对于她, 也只是喜欢而已。
喜欢是什么意思呢?
比欣赏增一分,比爱减一分,有着随时都能断绝情感,抽身?离开的自由。
七情六欲最?能蛊惑人心。
他是神?, 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能给到她几分喜欢,已经是无上恩赐了。
再多的,也给不了她。
衡羿从来就不喜欢人间。
人间困的是饥肠辘辘的物欲囚徒, 是自轻自贱情感乞丐,是无知蛮横的杀戮工具……
这也是当初天上那些神?仙,被她一句话打下来转世的愤怒所在。
以神?的视角来看, 人间的那些忠诚死士, 痴男怨女, 权谋算计……全?是在大发他妈的神?经!
调兵遣将者, 把没资源的人晾在一旁,偶尔想起来重?用一下,就能引得久未得到认同的小可?怜, 死心塌地报什么知遇之恩。
男人不过是说几句看起来情真意切的话, 居然能哄得女人给自己?生儿育女,伺候公婆, 操劳一生。
权谋者算计来算计去?,哪一个不是在为后来居上者守江山?
哈哈哈哈哈,这个逼世界真是他妈的疯逑了!
一群没有自我认同的癫子?,疯狂地剖出自己?鲜血淋漓的真心来,将自己?的筋骨一寸寸磋磨折断,来寻求着冷漠世道的肯定,好像这样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
不被人狠狠作践一番,好似没有立足之地。
凡人总是这样的自轻自贱,实在是不配得到任何珍惜。
衡羿看不起为爱发大疯的贺平安,看不起自己?痴愚的小信徒,连带着也看不起小信徒带在身?边的孩子?们。
看不起那样热烈又灿烂的情感,不过是在被七情六欲所操控罢了。
他视他们如水中?恶鬼,避之不及。
轮转百千万世,他的心性都不曾动摇分毫。
此刻,自然也不会?为她如何。
也不过是喜欢而已,这种情感太?单薄了,单薄到说出来,像个艳俗的笑话。
其实,不只他拿这种情感当笑话。
花祝年也是如此。
鲁戎没有听衡羿的话,执意要将一切告知她。
结果,换来了一巴掌。
这些年来,她跟她对着干了那么多次,没有一次受到过责罚。
可?就在她将一个男人的情感,全?盘托出的时候,居然被她重?重?地甩了一巴掌。
鲁戎是将花祝年喊去?一旁说的,安排衡羿躲藏在屏风之后。
因为鲁戎怕花祝年一见他,便要拉出去?砍了他,所以让他等她们谈好了再出来。
只是,他没想到鲁戎会?挨打。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如何?前有豺狼,后有虎豹,让你带个人过来斩,你竟然在这里跟我谈起感情来了!”
“当初他不过是一块肉,是你快饿死的时候,勉强用来充饥的而已。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居然惦念一块腐了的臭肉?”
鲁戎从地上爬起来恼道:“我难道是为了我吗?我是为了你!”
“我缺你为了我?我缺你给我找男人?”
“你不觉得很遗憾吗?他那么多年都还喜欢你,可?你却要亲手斩了他。”
花祝年被鲁戎气得直发笑。
“你是不是神?经?我要他的喜欢有什么用?他喜欢我是他贱得慌,到现在一直未娶,更是他贱到了骨头?里!贱不死他!我为什么要回应这种下贱的单向情感?”
“你不会?不知道一个无能男人的喜欢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禁锢、恶心、卑劣,像被子??*? 里放了一个冗长?的闷屁,闷不死你也恶心死你!”
“这么多年的乱世还没有看清楚吗?你手上提的刀但凡钝上一点,就又要被抢被欺辱被贱卖,到时候哭爹喊娘的都没人救你。他一个手下败将,算什么东西,也配你来为他求情?”
鲁戎的手从脸上放了下来,她的半张脸被她打得肿胀不堪。
她冷冷一笑:“怪不得他们都说你——”
花祝年看见她脸上的伤,一时心软,对她问道:“说我什么?”
她明知不会?是什么好话,却还是问了。
“说你自从死而复生后,便没有影子?,大概早已经不是人了,所以没有人味儿也正常。”
花祝年不知道该怎么说。
其实鲁戎和虎翼,只是做着最?简单的事,一门心思地在战场上杀敌,并不知道后方他们博弈得有多厉害。
有时候,甚至就连一道攻位策略,都要吵上很久。
有一次连着吵了整夜,贺平安的刀就没从风和畅脖子上下来过,就那样逼着他接受。
有人味儿的大都死得很惨。
二代的天真,大多用一代的残忍置换而来。
这是没办法?的事。
花祝年像暗夜的烛光,只不过这光是冷的。
所以,看起来更像是荧荧的鬼火。
“我杀他怎么了?就算他喜欢我,我就不能杀吗?天下的帝王杀死挚爱的都不在少数,怎么我杀一个喜欢我的男人,就要背上千古骂名吗?”
“他的喜欢单薄到不值一提,只有他死了才勉强对我有些价值。这很难理解吗?他若是喜欢我,就该死而无憾。连死都不肯,算什么喜欢?”
鲁戎心痛地抽了花祝年一巴掌。
“你活该孤家寡人!”
花祝年嘶吼道:“从起义那天起,我就做好了孤家寡人的准备!我绝不让天下人再经历我所经历的事!这个位置,我必须坐!内忧外患,打仗打了十五年,几千万英灵都死了,他有什么死不得的?就因为喜欢我,他就拿了免死金牌吗?他也配?”
鲁戎感觉自己?很愧对薛凡。
当初,如果直接将他带去?刑场就好了,也不至于在这里听这些残忍的话。
可?她还是想为他最?后争取一次。
“你有没有想过,他一直念着你,是为了你才背叛慎王的?”
花祝年被气得浑身?颤抖:“这种鬼话你也信?他为了活下来,什么屁话说不出口??我若是说饶了他,他跪下来喊我祖宗都行!”
鲁戎无望地嘶吼道:“你还是不相信他!”
“我为什么要相信?相信这些会?给我一整个天下吗?并不会?。他们一个个跟蛆虫一样,天天惦记着我手上的权力?。蛆虫经年的喜欢和惦念,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
不过,这只是神?仙的看法?。
就像当初在天上的衡羿一样,他曾把她看作蛆虫,觉得她对自己?的供奉很是麻烦。
他厌恶她的一切,整天做一些没用的功夫,不过是在乱他道心。
可?鲁戎是很难接受的。
她并不像花祝年这般饱经风霜,也没有心死到那种地步。
花祝年在她面前,像一个挥霍感情的老怪物。
她是那样冷漠地践踏着一个后生的心意。
但其实衡羿是不怎么在乎的。
他甚至听完小信徒的话,内心有种莫名的爽感。
也不是喜欢被践踏,她骂他,轻贱他,他自然难受,可?就是觉得爽翻了。
他没办法?确切地解释这种爽感的来源。
非要说的话,那可?能是,觉得她不愧是他的小信徒,果然得到了他的真传。
哈哈哈,这小老太?也太?不是东西了!
衡羿已经很久没这么爽过了。
哪怕是被回旋镖打中?了,也还是爽得不行。
他当初也是这样轻贱她的喜欢的。
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
衡羿戴着脚镣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步步地朝外面的刑场走去?,连一个目光也不肯给自己?的小信徒。
爽归爽,可?是爽完了,也还是会?难受的。
小信徒长?大了,也不再需要他,一箭射碎他的泥像还不够,还要斩尽他的肉身?。
外面的阳光依旧炽热,风吹在脸上都是暖的。
他走到刑位前,看到那个被几个壮汉,才勉强摁住的将领,自顾自地跪了下来,不用任何人摁,趴在了断头?台上。
安逸啊,真是好安逸。
待会?儿她一刀下来,他就回天上去?了。
终于能摆脱这种不死不休的纠缠,过他闲适自在的神?仙日子?。
人间这个粪坑,他再也不来了。
被死死摁住的武寒仇叫嚷道:“不是,我,哎,我真服了,你这——”
衡羿趴在断头?台上转了个方向,看着他:“怎么了吗?”
“你是不是有病?哪有自己?走上刑场,趴台子?上的?好歹也挣扎一下啊!得让在场的所有人知道,她就是个滥杀无辜的老妖婆!闹得大了,她也怕哗变,到时候就不敢杀了。”
衡羿闭上了眼睛,懒得理对方。
武寒仇又大声嚷嚷道:“你听见没?倒是说句话啊!我什么错都没犯,哐地一下就给我扔这儿来了。她这不是暴君是什么?你得跟着我一起反她!”
“你找找自己?的原因吧。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什么错也没犯,就不能被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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