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身外身
魔域内。
魔侍端着精心准备的膳食进入殿中, 步履微微一顿,环顾殿四周。
——似乎有哪里的布局不太对。
但魔侍不是经常在殿中服侍,并不清楚殿内的具体摆设位置,便没有放在心上。
他放轻呼吸, 看向端坐在榻上的青年, 对方的乌发流泻如瀑, 散落在周身, 不知在想什么, 留影石滚落到一侧,堪堪悬在榻沿上。
魔侍放好?膳食,小心地拿起留影石,送到青年眼前,耳后又爬上一片红晕。
容瑟侧眸瞥了他一眼,莹白如玉的手缓缓从流云袖中探出, 似要取走留影石。
魔侍紧盯着他的指尖,喉结滚动着,吞咽的一口气没下?肚, 容瑟手腕忽然翻转,手中出现一支尖利的玉簪,精准地抵上他的脖颈。
咽喉处传来的按压感,让魔侍身体本能弹跳了下?, 僵住不敢动弹。
好?快的身手!
“公、公子, 你怎么…”魔侍抖着声,不动声色调动体内的魔气,却发现毫无动静。
像是?被?什么无形的禁制压制着, 他的魔气使不出来。
魔侍心下?惊骇,脸色白了白。
容瑟的手稳如磐石, 嗓音如同?流淌的清泉:“带路,我要出去。”
魔侍不敢再妄动,他额冒冷汗,吞吞吐吐道:“魔域易进?难出,公子要是?想出去,大可以等左使回来,小的并不知…”
颈上的按压感骤然加重,玉簪的尖端抵刺着皮肤,魔侍感觉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容瑟的黑眸冷冷清清,不带丝毫情绪:“带路。”
他不想多?废话。
求生的本能促使魔侍忙不迭改口,生怕晚上一刻,玉簪就会刺穿他的咽喉,让他一命呜呼——毕竟他无法使用魔气,与凡人无异。
“…好?、好?好?,小的即刻带公子出去…”
容瑟收好?留影石,从榻上下?来,没有束缚的青丝逶迤颈项,溢散出一股股淡雅的青竹香。
魔侍心头一跳,脸上的血气愈发明显,耳朵红得似要滴血。
容瑟淡淡扫了一眼,清冽的声音再度响起:“背转过身去,不要耍花样?。”
对待魔族,他可不会手下?留情。
魔侍没听出他的画外音,红着脸照做,甚至放缓脚步,方便容瑟跟上。
魔族大多?出去对抗望宁,魔域内有些冷清,魔侍避开?人,带着容瑟来到魔域的出口。
出口处是?一个传送阵,穿过阵法,便能离开?魔域,通达外界。
容瑟指尖捻着几张符箓,甩到魔侍头顶,放下?手腕,撤开?玉簪。
下?一刻,符箓散发出金光,笼罩在魔侍头顶,魔侍被?禁锢在金光中,动弹不得。
“——!!”是?阵法!
魔侍大惊失色,左使的师兄不是?凡人么,怎么会是?修士!?
“三?个时?辰,符箓会自动失效。”
在三?个时?辰里,魔侍不能动,不能用术法求援,足够他离开?魔域。
容瑟头也不回往传送阵走去,发丝轻微动漾,宛如流泉。
走出两步,一道劲风从他侧面掠过,本该在魔域外的宣木拦在他面前。
宣木浑身萦绕着浓厚的血腥味,衣裳有些破损,脸上、身上都分布着好?几道不知被?什么刮裂的骇人伤口,俊美的面孔上沾着干涸的血痕,眼中凝聚着暴烈的风雨,脸色一派阴沉。
“师兄要去哪儿?”宣木咬着牙,一字一顿开?口,语气凉得宛如雪巅冷风。
魔侍瞳孔紧缩,吓得心快跳出胸膛,牙齿哆嗦着,浑身发麻:“左、左使…”
完了。
被?左使抓到他带公子出来,左使定然饶不了他。
宣木没看魔侍一眼,他有的是?机会处理魔侍。他毒蛇一样?的目光紧盯着容瑟,浑身的肌肉紧绷着,朝青年步步逼近过去。
“师兄想趁我不在,偷偷逃走…是?吗?”
黑色魔气形成的屏障包裹着容瑟,他眉心微微动了动,仰起脸直视宣木,漆黑深邃的眼底,划过一丝细微的波澜。
宣木比他预想中,归来得要早很多?。
难不成魔域外有什么变故?
“仙门百家皆敬仰望宁,修真界几乎都是?望宁的地盘。逃出魔域,师兄,你要去哪里?”
宣木面孔阴郁黑沉,平静的呼吸已?经?有了些压抑的粗‖喘,他压低下?的嗓音,仿佛在暗示着什么,透着循循善诱的意味。
“除了魔域,师兄还能去哪里?”
他伸出长臂,揽住青年瘦削的肩背,温柔又强势地、一点点地往怀中扣紧:“除了本座,三?界还有谁能护你?师兄,留在魔域,没有人能伤害你。”
容瑟长睫轻微颤动,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似乎是?在考虑宣木的话可不可行。
魔侍心头松出口气,公子若能留下?来,左使的怒气势必消减,他受到的惩罚亦会轻松一些。
魔侍有眼力见地转开?视线,却在下?一刻僵硬住动作,剧烈的恐惧摄取住他的心魂,让他瞬间失声,喉管像是?被?刀剑贯穿了一样?,木楞地看着朝出口逼近来的身影。
望、望…
魔侍大张着嘴,声音堵塞在喉咙里,无法喊叫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如同?拂去什么垃圾一般,甩出一股强大的灵力朝左使的背心攻击去!
——小心!!
魔侍在心底里呐喊着,脸上满是?焦急。
低着头的宣木似有所感,手臂朝身前青年的腰肢揽去,要连带着人躲开?,一堵金光突然挡他的手。
“你…”
宣木惊讶地看着金光外的容瑟,话刚开?了个头,又一道凛冽剑气紧逼而来,直接对准他的手掌。
宣木心头一凛,不得不缩回手,一跃朝后退去,往剑气袭来的方向看去:“是?谁敢…”
看清来人的面貌,后面质问的话陡然截止。
——望宁?!!
怎么可能?!
望宁明明被?他挡在魔域外,根本没有机会进?来,究竟是?什么时?候…?
宣木沉下?脸,手紧握成拳,全身的魔气涌动,裹挟着毫不掩饰的戾气。
“找死!”
他能拦住望宁一次,便能拦住第二次…无数次,望宁休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带走容瑟!
望宁却似没听到一般,直接越过他,朝出口侵略而去,在离出口一步之遥,拦住逃跑的青年。
“容瑟,你又要逃去哪儿?”男人的嗓音低沉,仿佛是?凛冽冬日里吹来的寒风,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
容瑟脊背微僵,宣木来得比他预想的早倒罢,为何望宁也…?
纷杂的思绪在脑中一闪而过,容瑟余光瞥过宣木眼中没消散的震惊,猛地想到什么,指尖骤然蜷紧。
身外身!
宣木拦下?的,不过是?望宁之一,至于是?本尊还是?身外身——两者除去修为有些差异,外表近乎一模一样?,很难加以分辨。
但是?魔域广阔,环境错综复杂,望宁并不识路,是?怎么找到他的?
难道是?…
容瑟心头又是?一惊,不等他再施展符箓,已?经?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湿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
男人紧紧箍着他的腰,把他按在怀里,似要揉进?骨子里一般,毫无缝隙,箍得容瑟几乎无法呼吸。
魔域光线黯淡,他隐约看见男人锋利的下?颌线条紧缩着,沉静墨黑的眼瞳里翻滚着欲‖望。
“好?玩吗?”
男人声音又低又缓,游移在容瑟的耳边,像是?从深渊中传出来的回响,带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让人不寒而栗。
“背着本尊去找别的男人,玩得痛快吗?”
容瑟明显一怔,一股室息感从四面八方朝着他挤压过来,周遭自由的空气似全被?抽离,压得他要喘不过气。
几近不假思索的,他手腕翻转,手中的玉簪朝男人的脖颈刺去!
望宁微微侧目,玉簪便刺到一道透明灵压上,不能前进?一分。
叮——!
玉簪承受不住碎裂成两半,掉落到地上。灵压化?成一条条锁链,缠上容瑟的四肢。
顷刻间,容瑟额前便渗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呼吸声亦较之前沉重。
唇上被?望宁咬出来的齿痕已?经?完全消退干净,唇色惨白,看不到一丝血色。
宣木怒火攻心,烧得双眼发红,召出武器攻上去,口中大喊道:“放开?他!!”
望宁眼皮微掀,冷漠的眉眼覆上一层毫不掩饰的浓郁杀意。
他单手将青年紧扣在身前,掌中凝聚灵力成剑,轻轻一抬手,漫天的剑气流溢着心惊肉跳的杀气,铺天盖地的扑向宣木!
魔傀惊吓得面色苍白,失力地跌坐在地。
轰——
响亮的剑气炸开?的声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出口处一阵地动山摇,传送阵摇摇欲坠。
“左使——!!”
魔侍惊惧的呼喊传入耳中,容瑟指节动了动,身体腾空而起。
望宁身上的灵压破开?他周身用魔气凝结的屏障,横抱起他,毫无障碍地穿过传送阵,垂目注视着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温度。
“他有碰过你吗?”
容瑟下?意识的抿了下?唇瓣,乌黑的发丝一泻而下?,玉雕似的容颜如高?山白雪。
头顶又传来不急不缓的声音,不怒自威:“回答本尊。有,还是?没有?”
对容瑟的独占欲已?经?混杂到了无可抑制的地步,体内汹涌的情‖欲几乎让望宁的冷静与克制化?为乌有。
他的心鼓胀着,甚至想让容瑟成为他的一部分,再也不能逃走。
望宁深邃的眼眸里泛着隐隐的冷色,结实的手臂残忍蛮横地将青年禁锢在怀中,大掌按进?如绸缎般发丛中,紧扣住青年的后脑,突然低下?头去,毫不留情地摧残他柔软的唇瓣。
不回答没关系。
他亲自检查。
不放过一丝皮‖肉,由外到里,彻彻底底的检查。
容瑟唇上消退的齿痕很快又重新显现,被?吮得红肿的唇半个字都无法清晰吐出来,不停地用胳膊推拒着望宁宽阔的胸膛。
忽的,他察觉到什么,动作微微一顿,清清明明的眸子如同?深潭,一片冰寒。
抱着他的,不是?望宁的本尊,而是?身外身。
112 废除修为
踏出魔域, 眼前又恢复光亮。
落日的余晖整整齐齐地铺躺在出口处的密林上空,从枝桠间刺透的落影斑驳地?投在林中的两人身上。
高大的男人牢牢地锁住怀里修长柔韧的身躯,肌肉鼓胀的手臂像是铜墙铁壁,大掌横亘在青年的后脑上, 强硬地?贴进怀里。
不顾他的抗拒, 不顾他的挣扎, 让他劲瘦的腰肢在臂弯里无力地颤抖着?, 被迫地?仰起头?、启开唇齿承接罪恶。
耳边是青年被压得几乎窒息似的抽吸, 一双莹白如玉的手,指节蜷缩着?,撑在男人肌肉紧绷的手臂上。
手的骨节因为用力?泛着?白,苍白的手背上青筋突起,指尖几乎陷进男人坚实的臂肌里,却撼动?不了?身前的男人分毫。
暴烈的怒火与汹涌的情‖欲, 填满了?望宁的心,他扣着?青年后脑的大掌微动?,掌心里溢出几缕灵力?, 蹿到青年的身上。
青年浑身一颤,手指崩出挣扎到极致的线条,竭力?阻拦的牙关彻底打开,被男人一举而入, 不留缝隙地?侵占。
青年纤长浓密的睫羽狂抖, 乌发似瀑布一样散落,白皙肌肤在略显昏昧的光线下宛若凝脂。
从喉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呜咽,手腕脱力?地?软下, 似乎失去了?抵抗。
望宁没有半点的怜悯,他的气息像是狂烈的暴风, 让人感到刺骨的寒意。
——正是他的心软与犹豫,导致容瑟又一次在他手中逃走。
容瑟在玄风仙门表现得太顺从,在他发现异常的一刻,就?该杜绝后患。
而不是故意留出机会,看容瑟怎么选择,再亲手斩断他的希望。
望宁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渴求过一个人,从来没有为一个人这样生气过——一想到容瑟说并不爱他,他就?无法控制他的愤怒。
当看到容瑟和其他男人在一起,近乎被别的男人搂在怀里,一瞬间他几乎失去理智。
“容瑟。”
望宁大掌下滑,托在青年的后颈上,稍微停下疾风骤雨般的进攻,贪恋地?从青年的唇齿间撤出来,低着?头?噬咬着?他水淋淋的红肿唇瓣,几乎鼻梁贴着?鼻梁,眼睛对着?眼睛。
容瑟有气堵在嗓子?眼儿,憋出一串呛嗽,急促的喘‖息着?。
交错的阴影下,他被男人的阴翳笼罩着?,看不清望宁脸上的表情,仅感觉到男人的目光落在他脸庞上,灼热得似乎要烫伤他。
望宁侧脸的轮廓棱角利落,沙哑的嗓音回荡在他耳边,像是恨不得把他活活拉入地?狱。
“你的余生不会再有自?由。”
不爱他?
不喜欢他?
他会让容瑟知道说错话触碰他底线的代价,不管他怎么逃窜,他都会把他藏进庭霜院里,给?他最激烈的惩罚。
容瑟反射性地?抖了?一下,卷翘浓密的尾睫颤抖地?垂下,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苍白的面色发红,一向冷淡的双眼漫上一点水雾,透着?一点平时看不到的脆弱易折。
他微微一愣,心中忽而涌上一抹不知名的恐惧。
望宁要做什么?
容瑟瞳孔震颤着?,心头?被不祥的预感包裹,他偏开头?,抓住箍着?他的有力?手臂,意图直起上半身要逃。
四肢上缠绕的灵链收紧,死死拉扯着?他,望宁身上强大的灵力?顺着?灵链流进他的体内,直冲他的丹田而去。
“——!!”
容瑟猛地?颈线拉长,墨发一泻而下,脖颈上的筋脉直跳,身体痛得好像要裂成两半。
丹田里胀痛的感觉袭上他的神经?,丹田似乎要被过多的灵力?冲爆。
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疼痛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深深地?刺入了?他的灵魂。
容瑟的声音似是被掏空成空洞的容器,竭尽全力?地?振动?喉管,嗓子?里传出来的只有一点细弱的气音,稀薄得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不!
不不!
不不不!!
察觉到望宁想要做什么,容瑟第一次对望宁感觉到深刻的害怕。
他白皙细腻的额头?不停冒出薄汗,瘦削的身躯在剧痛之下剧烈地?颤抖着?,眼前一阵阵发黑,视野中望宁的模样模糊成一片。
——望宁竟然想要废除他的修为!
不可?以!
怎么可?以?
上一世沦落为废人的日子?他从来没有忘记过,重来一世,好不容易回到一切没有发生的时候——他甚至都避开了?前世所有会威胁到他的灾祸——却又要失去修为吗?
他没有结丹,全身上下对他最重要的就?是灵根与这点薄弱的修为。
他的修为哪怕不高,容瑟也不想失去。
“…不…要…不…”容瑟的身体颤抖不止,眼神失去焦聚,呼吸急促而不稳。
不要废他的修为。
他不想失去修为。
望宁眼神幽暗深邃,惊骇的浪涛在他眼底翻滚着?,神情始终保持平静。
容瑟依仗的无外乎是阵法,修为废除,修习的所有阵法便无法启动?,再无用武之地?,只能重新降落回他的怀抱,再没有逃离的机会。
望宁低下头?,额头?抵上容瑟汗涔涔的额尖,深沉的吐息萦绕在青年的耳边,声音低哑沉缓,犹如从地?狱爬上来的厉鬼,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很快的,忍一忍。”
疯子?。
容瑟第一次用疯子?形容望宁。
他从来没有想过,前世在他眼中高高在上、不沾世俗的望宁有一天会和疯子?这两个字挂上钩。
上一次要抽他灵根。
这一次又要废他修为。
前世他的痛苦、他的爱恨,几乎都是拜望宁所赐,今生男人又要剥夺他的一切。
容瑟实在不明白,他的话已经?说得明明白白,望宁为什么还不放过他?
完全不顾他愿不愿意,一心想要强势地?霸占他的所有。
凭什么?
容瑟的眼底雾气弥漫,眼睛里漾着?攻击性的色彩,满是男人看不懂的刻骨仇恨。
“我?…恨——呃!”
丹田里极速地?鼓胀着?,撑满到极致,似乎下一刻便要爆开。
容瑟神智昏聩,疼痛一遍又一遍地?击打他,像是一个无底的漩涡,痛苦到麻木。
比上一世废除修为之时,要痛太多。
咻——
武器划破空气的声响突然响起,携着?噬人的魔气,直逼望宁的后背。
望宁身形微微一顿,输入容瑟体内的灵力?不断,又从周身流溢的灵力?剥出一些,形成有如实质的灵压,抵挡下攻击。
他微抬眼看去,身上散发着?浓郁魔气的宣木从出口的传送阵出来,衣摆破损,发丝凌乱,身上又多出几道剑气划破的伤口,汩汩地?流着?鲜血。
后面跟着?一众魔族,不用宣木下令,便散开去将?望宁团团围住。
宣木紧握着?拳,手臂青筋暴突,死死盯着?他怀里的青年:“他很痛苦,你没看到吗!放开他!”
废除修为,自?是不会轻松。
望宁搂紧气息奄奄、近乎晕厥的青年,眼神都不分一个给?宣木,灵力?凝聚成一道道肉眼可?见地?剑气,朝宣木等人攻过去!
轰——!
巨大的声响引起魔域外动?荡。
邵岩的眉心狠狠一跳,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脸上焦急与担忧掺半。
盛宴从隐蔽处悄悄走出来,问道:“长老,要去帮仙尊吗?”
邵岩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苍老的手抚着?胡须,望着?半空中一人战魔族的望宁本尊,心绪复杂难言。
“不用,仙尊能应付。你随老夫去魔域出口看看,有任何情况,及时撤离,不要与魔族起正面冲突。”邵岩指着?声源处道。
盛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魔域入口,颔首应下。
邵岩两个月前才?追踪幽冥到魔域,对魔域的地?境还算熟悉。
不消片刻,他与盛宴就?来到魔域出口,入目之处,魔族正围攻着?…望宁?!
“仙尊?!”
邵岩大惊失色,目光往下一移,手臂又是一抖,扯下几根花白胡须:“——容瑟?!”
仙尊不是在魔域入口吗?怎么会在出口,还…还抱着?容瑟?!
望宁护容瑟护得很严实,魔族密密麻麻的攻击,没有伤到他一分,像是被猛兽紧咬在嘴里的宝物。
盛宴俊美脸庞微沉,眯了?下狭长的凤眼,看着?望宁怀中的人,面色忽然变了?一变。
“他不对劲。”
邵岩没反应过来:“谁?”
盛宴双目沉沉,神情逐渐变得难看:“大师兄…他看起来不对。”
邵岩顺着?看过去,容瑟紧闭着?双眼,在望宁的怀里蜷缩着?,眉尖紧蹙着?,他的唇色青白,明显不正常。
而望宁的灵力?,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容瑟身上灌入。
容瑟修为低,丹田承载的灵力?有限,照望宁的输入法——
想到什么,邵岩呼吸一滞,面上流露出惊恐,两腿一软,险些跌跪在地?上。
盛宴连忙收回视线,弯身要去搀扶。
“快、快阻止仙尊…他要废除容瑟的修为!!”邵岩抓住他的手臂,不停往外推拒着?,声音颤抖着?,情急之下竟没想到他才?是最有能力?去阻止的人。
盛宴瞳孔一缩,下意识又看向望宁怀里的容瑟,却见容瑟脖颈歪了?一下,抵上望宁的胸膛,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唇角缓缓往下流,呼吸逐渐微弱了?下去。
“——!!”
盛宴眼前一黑,如同被一盆冷水迎头?泼上,浑身血液骤然冻结凝固。
围斗中的宣木察觉到什么,眼尾瞄向望宁的怀抱,下一刻,他满脸狰狞,五官扭曲,目眦欲裂:“你对他做了?什么?!”
望宁尽失的理智终于回笼了?一些,他垂眸看着?怀中的人,目光触及青年唇角的鲜血,似被灼烫到一般,瞳孔缩了?一下。
他身上溢散的灵力?顷刻间消散干净,缠绕在青年手腕上的灵链一同散去。
被放开的手腕上勒痕青紫,无力?的垂落,搭在望宁的胳膊上。
望宁很明显地?愣住了?。
113 生掏元丹
魔域外。
周围气?氛诡异的?安静, 沉重的?压抑感蔓延到空气?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望宁怀中的青年身上。
青年卷长细密的?羽睫紧敛着,顺从乖巧地蜷在男人宽阔的怀里,眼尾坠挂着一滴汗珠, 要落不落的?, 双唇红肿艳丽, 嘴角破了?一点皮, 是过激的噬吻下咬破的。
脸色却出奇的?惨白, 看不到半点血色,青紫斑驳的手腕垂落在男人的?臂弯上,衣襟下的?胸膛没有一丝起伏。
宛如…一具尸体?。
邵岩身躯一晃,往后退两步,脚踩在地面的落叶上,发?出窸窣的?声响。
盛宴回过神来, 连忙运动灵力,朝包围圈中心飞去,手臂伸展, 劫掠向望宁怀中的?青年。
宣木捕捉到他的?动作,立即紧随其后,从半空俯冲向望宁,要先一步夺过人。
却在即将碰到青年的?衣角, 一股强势骇人的?灵压将青年圈禁包裹, 将他们反弹了?出去!
“咳!”
盛宴脚狠踩在地面,往后退出长长一段距离,才堪堪稳住身形, 胸口?气?血翻涌,咳出一口?鲜血来。
宣木直接被弹到树干上, 后背重重撞上粗壮的?树干,撞得他五脏六腑几乎移位。
他脸色白了?白,咬牙切齿地钉住望宁,眼中的?狠意几乎要溢出来,似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你还要做什?么!?非要害死他,你才满意吗?!”
盛宴抹去嘴角的?血迹,奇怪地看了?异常激动的?宣木一眼,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宣木没注意到他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望宁,不放过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再做出什?么伤害容瑟的?事。
不知是他话里的?哪个?字戳到男人的?神经,望宁的?瞳孔骤缩,满身的?戾气?尽数化去。
他专注地注视着怀中人,灵识缓慢地探进青年的?体?内,丹田崩坏,寸寸碎裂,剩下个?摇摇欲坠的?雏形,还残存着一点几近忽略不计的?灵力——容瑟潜意识里在拼命地护着丹田。
但?导致他灌入的?灵力无处可?去,从丹田裂开的?缝隙中迸出,窜向青年的?四肢百骸,将青年的?七筋八脉都击穿,把内里搅和得一团乱糟,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
“……”
望宁面无表情,浑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覆在容瑟后颈的?大掌,力道不断收紧,按在停止跳动的?脉搏上。
不该是这样的?。
他不过是想废除青年的?修为?,拔掉他的?羽翼,让他不能再逃离他。
从未想过,从未想过…
望宁一缕又一缕的?剥出灵识,小心地探进容瑟的?丹田,尝试着一点点的?修复。
但?是,没有任何效果。
容瑟如今的?身体?像是个?无数漏孔的?筛子,根本无法复原。
“仙尊。”邵岩颤抖着声音唤了?一句,看着望宁不要命似剥离灵识,身体?逐渐变透明,他眼眶立即红了?:“停手吧,没有用的?。”
容瑟伤得太重,呼吸都停止,做什?么都是枉然。
邵岩很不想承认,但?是又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容瑟救不活。
望宁的?身形猛然顿住。
“不。”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病态的?痴狂:“他不会有事的?。”
他不会让容瑟死的?。
容瑟要死,也该死在庭霜院的?玉榻上,死在他的?身侧,该与他死在一起。
邵岩眉心一跳,还想劝说,望宁闭上双眼,上一刻几乎透明的?身体?顷刻恢复如初,从他身上传出的?压迫感亦比之前愈盛。
邵岩恍然大悟,原来是身外身,怪不得他看到两个?仙尊,有一个?仙尊是分离出来的?身外身灵体?。
修为?越高,分出的?身外身与本体?越相似,他分辨不出来很正常。
但?是修士的?丹田至关重要,一旦遭到毁坏,大罗金仙都不一定?有办法,何况容瑟毁的?不止是丹田,连浑身的?筋脉都…
哪怕真?侥幸救回来,亦是一辈子的?废人,没办法修炼了?。
邵岩正惋惜着,余光便瞥见望宁并指,掌心对准丹田,生生地从体?内掏出了?…元丹!!
邵岩瞪大眼睛,喉咙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震惊得发?不出一点声响。
疯了?!!
元丹强行离体?,对修士会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望宁飞升在即,怎么能动元丹!!
望宁的?飞升,不仅关乎宗门?后世上百、上千年的?发?展,乃至于对整个?修真?界都意义非凡。
宗门?里要是得知,必然不能接受。
盛宴、宣木等人亦纷纷惊愕地愣在原地,在场的?都是修行之人,自然都知道元丹的?重要性。
望宁竟然生掏元丹……容瑟对他就如此重要吗?
众人一时失言,不知该作何反应,眼睁睁地看着望宁一点一点将元丹送入容瑟的?身体?中。
修士的?元丹是大补之物,何况望宁是半仙…或许,有用呢?
没有元丹在身,望宁身上的?灵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失,刀刻般的?脸庞一片惨白,几乎与容瑟没什?么两样。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此刻非常痛苦,但?望宁却似什?么都没有感觉到,轻轻抬起手,很怜惜、很缓慢地抹去怀中青年唇角的?鲜血。
一刻钟。
两刻钟。
……
随着时间的?推移,青年仍旧闭着眼,胸膛里寂静,没有一点变化。
众人的?心慢慢地沉入到谷底,眼中最后的?一点希望的?光芒熄灭。
——连元丹都没有用吗?
盛宴脸色刷地一下变苍白,脚下如同有千斤重,移动不了?分毫。
宣木瞳眸涣散,踉跄地后退几步,背抵在树干上,顺着滑坐到地上。
邵岩再支撑不住,惶然地跌坐在地,容、容瑟真?的?…死了?。
他颇为?怜爱的?后辈,在几个?时辰前还是活蹦乱跳的?、活生生的?一条命,在他眼前消逝。
邵岩后悔不迭。
早知道容瑟逃走,仙尊会动这么大的?火,他不该发?什?么善心,助容瑟一臂之力。
什?么生不如死,哪有活着重要?一死便什?么都没了?。
他甚至不敢去想,温玉要是知道容瑟…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邵岩唇边微微颤抖,不忍地开口?:“仙尊,元丹收回来吧,容瑟他…他死了?!”
望宁抬头看向邵岩,漆黑的?眸里不见半点光,莫名让人不寒而栗。
他紧揽着容瑟,声音平静到心惊肉跳:“邵岩,安静点,不要吓着本尊的?妻子”
“——!!”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堂堂仙尊,称一男子为?妻??
不等他们有所缓应,望宁忽然低头凑到容瑟光洁白皙的?脖子,张口?狠狠咬下,咬出血的?味道!
“睁眼。”
他目光凶沉,嗓音暗哑,吐出的?语句让邵岩瞬间变了?脸色。
“就算你死,本尊也不会放你走的?。”
他会捉他回去,在他从小住过的?房间,睡着的?榻上,逼着他睁眼看着,看着是谁在占有他。
邵岩这时候才意识到容瑟一直被困在什?么样恐怖的?爱意里,毫无节制的?放肆,不容拒绝的?强行掠夺…他只是作为?旁观者,就已经感觉无法喘‖息,别提容瑟才是那个?真?正被围困住的?人。
邵岩心情变得愈发?沉重,过了?许久才勉强稳住心神。
没有元丹,望宁灵力大跌,在魔族的?地境上久留不是明智之举。
他隐秘地朝盛宴使去一个?眼色,用宗门?秘术向他传音:你身上有传送卷轴吗?
盛宴微微一愣,不动声色环顾了?一圈周围,面上不露任何破绽:有。
他离开宗门?历练的?几年里,得到不少宝物,价值不菲的?传送卷轴有好几个?。
邵岩微松口?气?,示意盛宴听?指示行事。
他的?手背到身后,悄悄的?掐诀,趁着宣木等一行还没回过神,朝魔族发?动攻击,为?盛宴打掩护。
“用传送卷轴!”邵岩喊道。
盛宴很有眼力见地撕开卷轴,丢在望宁的?脚下,传送卷轴发?出耀眼的?光芒,逐渐吞噬掉望宁与容瑟的?身影。
在卷轴即将关闭,邵岩立即跳到卷轴的?传送范围里,又往盛宴看去,想叫他一起进阵。
不成想盛宴手掌摊开,又取出个?传送卷轴,迎着他惊讶的?目光之中,在传送卷轴关闭的?最后一刻,猝不及防地出手,掠走了?容瑟!
“——!!”
望宁想也不想要追出去,邵岩眼疾手快拉住他,传送卷轴关闭上。
“容瑟——!!”
望宁的?眼底一片赤红,眼眸阴戾,满是疯狂的?执拗。
—
白光闪烁,邵岩与望宁的?身影消失。
宣木意识到发?生何事,盛宴已经撕开第二张传送卷轴,抱着容瑟的?尸身脱身。
“追——!!”宣木胸膛剧烈起伏,气?得双目暴突。
—
传送卷轴的?传送目的?地不固定?。
等眼前的?白光散去,盛宴出现在一条宽阔的?山石道路上,路两侧是一片密林,在暗淡夕阳光下,愈发?昏暗。
——像是人间的?某个?地方。
盛宴淡淡扫了?一眼,视线便落回怀中的?青年身上。
青年无知无觉地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乌发?瀑布一样散落,苍白的?雪肌在光下似是染了?层薄薄的?雪霜,白皙柔美的?脖颈裸‖露着,上面的?齿印沁着丝丝鲜血,明显得骇人。
盛宴眸光一动,宛如毒蛇阴冷湿滑,就好像有什?么觊觎已久的?猎物终于跌进了?他精心织造的?密网中一般。
他终于被他攫为?已有了?。
从他多年前为?容瑟心魔入体?,容瑟就该是他的?。
他是第一个?爱上容瑟的?人,他为?容瑟心神不宁的?时候,望宁还不知道在哪里闭关,他才是真?正应该得到他的?人。
盛宴呼吸沉重,头埋进容瑟的?颈间,贪婪的?呼吸着他身上淡雅的?青竹香,眼神炙热幽暗,是吞噬一切的?疯狂!
鼻梁偶尔触碰到青年脖颈间的?肌肤,细腻冰凉似冷玉般的?触感如同一道电流,从他的?头顶沿着脊椎蹿下,盛宴头皮一阵发?麻。
他全身肌肉紧绷着,控制不住地兴奋,眼眶渐渐变赤红,像野兽一样的?粗‖喘,那些?肮脏、下流、不可?说的?欲‖望瞬间攀爬到顶峰!
便没注意到,青年垂落在半空中的?莹白指尖,微不可?察的?跳动了?一下。
114 重逢
咻——
传音石骤然闪亮, 是独属于季云宗的秘术传音,催促他快些回宗门。
盛宴闭了闭眼,似忍了又忍,恋恋不舍的从青年颈项间抬起头来。
在宗门里能用秘术给他传音的人不多, 颜离山知?他在外办事, 不会贸然打扰他。
除了邵岩, 盛宴不作第二个人想。
而邵岩的目的, 很显然是想问他关于容瑟的下落, 逼他交出尸身。
他不可能不回宗门,但是带容瑟回季云宗肯定是不行的,按照望宁的疯狂劲儿,必然会抢走?容瑟,让他连影儿都碰不到——一如三年多里一模一样。
他在暗处窥探着,嫉妒得?抓心挠肺, 却毫无办法。
但四下里又空旷,若找个偏僻的山洞放置容瑟的尸身,难保在他离开?的期间, 林中不会有什么猛禽凶兽。
盛宴沉着脸,顺着望向山石路延伸的方向,一般在路的尽头会有城镇。
盛宴眼眸微眯,心里反反复复地蹿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越想越觉得?可行。
所谓大隐隐于市, 有时候看似很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
—
夕阳余晖渐渐退却,繁星缀上夜幕。
十剑城中四处掌灯, 酒肆木窗上倒影着觥筹人影,交谈喧哗之声不绝于耳, 浓郁的烟火气铺满整个街市。
十剑城是武林盟的下辖,与京都的繁华不同,城中来往的大多是江湖人,豪迈之气颇重?,客栈的门大敞着,亦无人敢来闹事。
着短布粗衫的客栈小?二光着膀子,挺着肥硕的酒肚,在楼上楼下穿梭,似发生什么大喜事,龇着大黄牙,笑得?见牙不见眼。
眼角瞥到栈外有人走?近,他拍拍鼓胀的肚皮,乐呵呵地迎上去:“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小?二眯着的眼骤然睁大。
身形挺拔的男子,面庞过人的俊美,浑身的气度一看便?不是平凡人。
在他怀中紧抱着一人,小?二身形不高,从他的角度看不到男子怀中人的脸,但垂落下的莹白手指,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一根根跟冷玉雕琢而成似的,掩映在流水般的云袖下,浸润着淡雅的青竹香,他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瞧上一眼,竟心头狠狠一跳,感觉有些口干舌燥。
小?二按捺不住好?奇,伸长脖子,要往上眺望一探究竟,一个沉甸甸的锦袋迎面掷来。
男子低沉磁性的声音不大,但却有如惊雷响在耳中,透着一股天生高人一等的压迫感:“一整层天子号一等房住三日?,不许任何人靠近,不许任何人喧哗。”
小?二下意识伸手接住,迫不及待地打开?,即刻被金灿灿的金光晃了眼——竟是满满的一袋金子!
不提住三日?,两三个月都是绰绰有余的。
小?二不常遇见这?么豪爽大方的客人,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开?,双手乐呵呵地捧着金子:“少侠稍等,小?的先去清房。”
天子号房有一两间有客居住,小?二上去与其交谈,主动做出些补偿。
对方不太?情愿,骂骂咧咧着提着行李下楼。
靠近楼道的厢房窗敞开?着,房中的人将外面的动静尽收眼中,忍不住笑骂道:“死性。”
没?有多少骂人的意味,倒是调笑居多。小?二在剑城中颇有名,城中的人基本都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见财眼开?,但没?多少坏心。
同厢房的人叹气道:“有两三回了吧?又是哪个财大气粗的倒霉蛋,被他给碰着了,真真是好?运气。少盟主不管管?”
说话的人戏谑地看向主座的方向,座上的男人身材高大英武,骨节分明的粗长手指摩挲着光滑的酒杯,闻言微抬起眼皮,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宛如暗不见底的深井,捕捉不到丝毫的波澜。
周身萦绕的气场阴沉狠戾,死气沉沉的,令人心头发慌。
问话的人瞬间似被人掐住脖颈,脸上的调笑僵滞住,大气不敢出。
一时得?意忘形,竟忘记男人已?与三年前截然不同。手腕铁血,整个人冷血不留情,如同一条疯狗紧咬着朝廷不放。
武林中人谁敢反对,他就杀谁,弄得?武林中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厢房中气氛凝滞,所有人僵立在原地,一言不敢发。
男人冷眼看着众人,厢房中明亮的烛光照在他冷峻的轮廓上,紧抿的唇线透出不容接近的冷硬。
哒哒——
楼道上传来的脚步声打破厢房的死寂,店小?二摇着滚圆的身躯,讨好?地为人带着路,谄媚地声音不断传进厢房中。
“少侠请上楼…楼道有些窄,少侠小?心些…”
轻而稳重?的脚步声跟在小?二后面,朝着厢房逼近,弥漫着酒香的空气中蔓延开?一股淡雅的青竹香。
本来沉默着的男人,蓦地怔了一下,条件反射从窗外看出去,视野中掠过一片雪白的衣角。
他浑身健硕的肌肉骤然紧绷,“砰——”地捏碎手中的酒杯,酒液洒落一手,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长凳倒地的声响惊动房中的其他人,众人反应过来,诧异地看向声源处。
男人双目沉沉,死死盯着窗外,短促痉‖挛地喘‖息着,像生根似地站着,嘴唇似在发着抖,眉毛也似在微微抖动,连身上一向压抑阴鸷的气场都忽然活跃了几分。
这?…?
众人疑惑地面面相觑,不等他们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男人抬掌用内劲在桌上一拍,身形极快的掠出了包厢。
楼上安静,狄不凡紧贴着墙根,隔着一段距离,悄无声息地尾随着。
他是习武之人,落步轻巧,循着店小?二的声音而行,穿过几个拐角,来到廊道的端头。
收敛气息,身体贴靠在阴影处,看着店小?二领着一个挺拔的男人穿过长长的廊道,向寂静无声的尽头走?去。
男人怀中紧抱着个人,背对着他,狄不凡看不到面容,视野中仅有如瀑的乌发在空中一泻而下。
小?二热情地为男人推开?门,狄不凡粗略记了下位置,又不留痕迹地下楼去,隐进楼下饮酒的江湖人中,等候约摸半刻钟,小?二与男人一前一后地下楼来。
“少侠慢走?。”
趁小?二笑嘻嘻地恭送男人出客栈,狄不凡迅速蹿上楼,轻手轻脚地走?到廊道尽头的厢房。
他抬手用力推门,没?有推开?,转而从廊道敞开?的窗柩翻出去,打算破窗进入房中。
但推了推窗,同样没?有推开?,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阻止着人进去。
狄不凡收回手,正要放弃原路返回。
胸前忽然一热,一道白色灵光从衣襟中射‖出,上一刻还紧闭的窗,咔哒一声被推开?条缝。
狄不凡摸出衣襟里的晶莹剔透的传音石端详了一会儿,迟疑地从窗口跳进房中。
房中点着烛火,狄不凡一眼便?看到榻上躺着的身影,一刹那间,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禁地战栗起来。
烛火摇曳着,跃上榻上青年昳丽的侧脸,细密的睫羽在眼下投下弧形的阴影,肌肤细腻似玉,如同冰雕雪铸。
与他记忆中没?有一丝的变化。
狄不凡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是他的幻觉吧?
青年当初那么决绝地与他恩断义绝,怎么可能还会再让他看见?
狄不凡垂在身边的手一点一点攥紧起来,冷硬的面庞带着难以察觉的隐忍,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
“…多有打扰。”
他的声音又哑又沉,轻的落不下:“在下一时冲动,认错了人…”
狄不凡五指攥得?死紧,背过身要从窗户翻出去,余光不经意瞥到榻上一动不动的人,剑眉不自觉皱了一下。
他进来的动静不算小?,哪怕不是习武之人,也该有所警惕,青年从始至终却毫无反应。
狄不凡心绪反复翻搅,最?终他松开?拳头,长长呼出一口气,闭上眼不去看榻上人的脸,低声道一句“得?罪”,朝榻上挪过去。
他的手臂攀上榻沿,抓住青年搭在榻边的手腕,熟练的扣上脉搏,入手的冰凉如玉触感,令他微微一怔,心神止不住地一荡。
狄不凡深吸口气,收敛下心神的波动,下一刻,惊得?猛然睁开?了眼睛。
没?有脉搏!
榻上的人是个死人!!
怎么…狄不凡的惊愕滞在眼中,他看着近在眼前、不容他错认的脸庞,大脑里一片空白。
不是错觉。
真的是容瑟!!
容瑟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阖着,胸膛里无一丝起伏,脆弱得?仿佛一触就碰的琉璃。
狄不凡先是愣了会儿,随即反应过来,面色刷得?巨变。
他的容兄…死了?
怎么可能?
他不是修士吗?
修士不都是长生不老?的吗?不过短短三年,容瑟怎么就…?
狄不凡心神大乱,全身血脉逆流,从口中吐出口鲜血来,冷峻的面孔再也无法维持平静。
不。
一定是他摸错了脉。
对。
对。
是他摸错了。
季云宗好?歹是个修仙大宗,怎么可能连个弟子都护不住?
狄不凡颤抖着手,又扣紧青年的手腕,细细地摸脉,越摸他脸色越白。
不。
不会的。
狄不凡的心脏就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攥住,剧烈的疼蔓延到指尖。
他又吐出大口鲜血来,却像是没?感觉一般,松开?青年的手腕,转去摸青年的心跳、颈脉。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重?复摸了几次,狄不凡近乎麻木的粗糙指腹下,终于摸到一抹细微的跳动。
微弱的,像是摇摇欲熄的烛火。
“……”
狄不凡全身脱力,狼狈地跌到地上,挺壮如山的大男人第?一次泣不成声。
没?死。
容瑟没?死。
他的容兄没?死!!
狄不凡冷硬三年多的脸皮罕见地有了一点笑意,却比哭还难看。
他红着眼眶又坐回榻边,有力结实?的手臂强硬地把榻上令他魂牵梦绕的身体锁在怀里,脸埋在青年的颈侧,眼窝发烫,就连眼眶都涨得?生疼。
密密匝匝的丝线将他的心脏束紧,勒入血肉中。
疼痛,却又爽快。
失而复得?的狂喜,填满了他绝望的心。
115 疗伤
整层天字号房空荡荡的, 四下?里悄然无声。
面容昳丽的青年紧闭着眼?,被高?大健硕的男人抱在怀里,如丝缎一般的墨发流泻垂落,发尾逶迤落在榻上。
狄不?凡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胸膛鼓动得厉害, 紧紧地抱着青年, 似恨不?得将怀里的人揉入骨血中去。
容瑟总是有这样的本事, 让他一念死, 又一念生。
掌下?的跳动很慢很微弱,但?是一下?比一下?沉,一下?比一下?稳。
狄不?凡又过好一会?儿,才松开怀中人,动作轻柔地放回榻上。
容瑟应该是受了重?伤,送他来客栈的男人是季云宗的弟子吗?但?为何不?送容瑟回宗门疗伤?
是身不?由?已不?能回宗门亦或是有别的目的?
十剑城是他的地盘, 相对其他地方,确实是要安全得多,但?总会?冒出几个不?长眼?的, 将容瑟留在客栈里,他实在不?放心。
当务之急,是带容瑟离开客栈,想办法为他疗伤。
狄不?凡攥着青年手腕的五指微微收紧, 英俊冷硬的面孔上闪过一抹痛色。
他随手擦去嘴边的血迹, 手臂横穿过青年的双膝,温柔地将人横抱起,运起内力一脚踹向房门。
房门没有之前的阻力, 应声崩裂开,返回来的店小二吓了一跳。
眼?看狄不?凡抱着人往楼下?走去, 他连滚带爬地追上去:“少盟主,万万不?可!”
他可是收了金子的,狄不?凡不?能将人带走!
狄不?凡身形一顿,头也不?回地报出一个钱庄的名字:“想要多少,报上我的名,自行去取。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客栈开在十剑城,是狄不?凡的地盘,谁大谁小,店小二还是分得清的。
店小二双眼?一亮,油腻的脸上泛起一丝谄媚:“少盟主一言九鼎,小的自是不?会?不?识好歹。少盟主慢走。”
狄不?凡一刻不?缓地下?楼去。
楼下?人声喧嚣,酒香弥漫空气。
众人一转头,便看见狄不?凡抱着一人从?楼上下?来,一手护着怀中人的头,挡住对方大半的脸,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客栈外停着一辆马车,体?型高?壮的车夫正坐在马车上等候着。
借着客栈门口的灯笼光,车夫看到狄不?凡抱着一看不?清脸的人走出来,立即迎接上前,走出一两步,脚步又缓了缓。
空气中忽然多了一股青竹香,萦绕在鼻端上,让人口干舌燥。
车夫环顾四周,粗略探查一番,却没发现?香气的来源。
他憨厚端正的脸上闪过疑惑,步履越放越慢,不?自禁想要再多闻闻那股让他喉咙干渴的竹香。
“让开。”冷沉的声音响在耳边,狄不?凡居高?临下?看向他,眼?中闪着冰冷的寒芒。
车夫顷刻回过神来,伸手要帮忙抱人。
狄不?凡微侧头,眼?神冰冷的刺向他。
车夫面皮一紧,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僵立在马车前不?敢动弹。
狄不?凡径直越过他,抱着人上马车:“回武林盟。向盟里传信,召集城中所?有的大夫,最好是修士,不?计一切代价。”
浑厚而有力的声线从?马车中传出,仿佛一阵雷鸣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车夫扯着粗布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连连应是,转去隔壁的钱庄传信,又跳回马车上,一鞭狠狠抽在马背上。
马车哒哒地远离客栈,车帘在夜风中飞动翻卷着,不?断有谈笑声传入车厢中。
狄不?凡紧实宽阔的后背靠着马车壁,手臂横亘在怀中人劲瘦的腰上,小心地护着对方,鼻息间?全是青年身上溢散出的青竹香。
容瑟昏迷的模样安静乖顺,浓密的眼?睫在眼?角处打出一层阴影,呼吸微不?可闻。
狄不?凡目光沉沉地看着,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在青年的睫羽上抚了一下?。
细密酥‖麻的感觉划过布着薄茧的指腹,他的手一顿,指尖顺着侧脸轮廓往下?滑去,不?经意地拂过侧颈的发丝。
狄不?凡的手咻地滞在半空中。
十剑城中灯火繁盛,几缕光线从?车帘照射进车厢中,青年乌黑的发丝垂落肩颈,在发丛掩映下?的白皙修长的侧颈上,若隐若现?地印着个青紫的齿印。
“……”
狄不?凡眼?神一沉,劲长手指掬起容瑟散落的青丝,露出整段侧颈。
颈上的齿印印得很深,沁出的鲜血已经凝固,深陷入皮‖肉中,周围的一圈肌肤都泛着青紫,足可见咬的人有多用?力。
是谁?
容瑟性子清冷,不?喜与人接触,他花费好长时间?,死皮赖脸地纠缠,才堪堪离容瑟近一些。
是谁能靠容瑟这么近,近到可以在他的身上留下?这么暧昧的痕迹?
狄不?凡握紧拳头,心里熊熊烹烧的烈火像是一条狂暴的毒蛇,把他撕扯得血肉模糊。
他深深地吸气,手背青筋毕露,似是忍了又忍,缓缓地收回手来。
—
马车在大道上倾轧而过。
等马车在武林盟的庄子前停下?,召来的大夫已经先一步等在庄中。
狄不?凡抱着容瑟下?马车,大步跨进庄子,径直奔向他的卧房。
他轻手轻脚放容瑟在榻上,向随行的下?人示意,请大夫们都过来。
大夫来得很快,一个接一个进入房中,正要躬身行礼,就被狄不?凡打断:“不?需要多礼,快过来看看。”
近几年狄不?凡性情?大变,喜怒不?形于色,武林中人无不?战战兢兢,究竟是什么人,能让他这么重?视?
大夫们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有些年岁的大夫站出来,疾步走向床塌。
狄不?凡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人的上半身,让对方倚靠在他的胸膛上。
呵护珍惜的态度,好似在捧着什么珍贵易碎的瓷器,生怕力道稍重?弄疼了怀里人。
大夫又是一愣,视线好奇地往他怀中一扫,立时双眼?发直地愣在原地,心神一阵恍惚。
一时都分不?清榻上的是人,还是仙。
忽的,一道辨不?出情?绪的视线从?榻上望来。
大夫侧了侧头,冷不?丁地对上狄不?凡看过来的阴狠双眼?,陡然打了个激灵。
“武林盟请你来是看病的,不?该看的别看。”语调阴沉如水,宛如巨大的蟒蛇,盘在众人头顶,朝众人吐着信子。
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威压,气势强横逼人,令人不?敢抬头。
他眼?角淡淡地瞥过众人,警告之意不?言而喻:“还有你们。明?白吗?”
大夫们心里一紧,慌忙垂下?眼?帘,不?敢往榻上多看一眼?,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专心致志地为榻上的人看病诊脉。
—
季云宗。
盛宴看着又一次亮起来的传音石,眸光闪了闪,弹指掐断传音,往主殿而去。
甫一踏进主殿,一道强大的灵力迎面击来,直直击在他的胸口。
盛宴如同断线的风筝,被击飞到殿外,重?重?跌在地上,吐出大口鲜血。
他眼?前阵阵发黑,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条锁灵链紧紧缠上他的脖颈,生生将他从?地面提到半空。
盛宴窒息地涨红了脸,双手抓着脖子上的灵链,额头上青筋暴起,大张着嘴巴,却吐不?出一个字。
他的视野变得扭曲,模糊之中,眼?帘映入一道冷漠高?大的身影。
“他在哪儿?”
望宁眼?眸赤红,他的声音极冷,让人不?寒而栗,毫无血色的脸上,布满了浓浓的杀气。
殿中的众人后知后觉回过神来,颜离山跃下?座,救下?盛宴。
邵岩则挡在望宁面前,焦急地退口而出道:“仙尊息怒!你的元丹不?在身,不?可妄动灵力,否则伤损根基,得不?偿失啊!”
话音一落下?,主殿中瞬间?陷入死寂。
颜离山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看向邵岩,惊愕得失了声:“你说什么?!仙尊的元丹怎么了?!”
“——!!”
糟了,他失言了。
冷汗一下?湿透后背,邵岩心里慌乱如麻,面上强装镇定,不?去看颜离山喷火的眼?睛,对准盛宴呵斥道:“我传音你多少次,你为何不?回?人呢?被你带到哪儿去了?”
盛宴咳出口血沫,垂下?眼?睑,遮住眼?中的光芒,气音虚弱地回道:“送走您与仙尊,弟子又撕了一张传送卷轴,但?是传送途中发生意外,弟子与大师兄分开,师兄…不?知所?踪。”
邵岩倒吸一口凉气,面色刹那惨白:“不?、不?知所?踪?”
容瑟气息断绝,仅剩一具尸身,能落到何处?
要是传送到某个荒山野岭,岂不?是…尸骨无存?
盛宴跪在地上,额头触地,接着说道:“长老传音之际,弟子正在遍寻师兄,但?是…一无所?获。弟子不?知该如何向宗门交代,故而一直不?敢回应。”
“那你怎么不?与我们一起走?”
反而要夺走容瑟的尸身,多此一举使用?第二张传送卷轴,导致…
邵岩双腿一软,狼狈地跌坐在地,颤抖着声音,句句带着质问。
盛宴头埋得愈发低,脸完全掩在阴影下?,看不?清表情?:“魔域危机四伏,仙尊失去元丹,久留必遭祸患。弟子见魔族的人目标似乎是师兄,所?以斗胆分兵两路,调虎离山…是盛宴胆大妄为,请长老、仙尊责罚!”
他语气不?急不?缓,说得有理有据,邵岩张了张嘴,一句反驳的话说不?出。
身系宗门兴衰荣辱的仙尊与对宗门无足轻重?的弟子,是个季云宗的人都知道要怎么选。
盛宴的作为,并不?能说是错了。
邵岩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侧的望宁。
望宁直立在辉煌空旷的殿中,殿中的光影照在他的鼻梁一侧,暗沉的颜色过渡到他的眼?眶之中,让他惨白的脸色都过分沉郁。
“……”邵岩抖着嘴唇,喉咙一阵翻滚,似有话在缠绕,却难言出口。
望宁垂着眸,在殿中所?有人的注视中,并指裁下?一撮头发,与从?怀中取出几缕发丝混在一起,挽成一个结。
偌大而空虚的殿内,众人听见他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容瑟,你与本尊可是吃过两不?疑灵生花的。
你是本尊的妻。
你不?能不?要本尊。
116 入魔
主殿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颜离山与几位长老震惊地看着望宁, 仙尊是什么意思?
什么夫妻?
颜离山的眼皮跳个不停,直觉告诉他?,里面有什么远超他预知的事情。
他?深吸口气,威严的目光直视邵岩, 准备问个清楚。一股尖锐的危险感忽然爬上他的后颈, 仿佛是遇到天敌, 浑身本能的叫嚣着戒备。
周围的空气充斥着无形的紧迫感, 仿佛有什么即将来临。
“仙、仙尊…”邵岩嘴唇泛白, 双手?微微颤抖着举起?,瞳孔震颤着,眼睛里透着不可遏制的恐惧之色。
颜离山心头一跳,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盛。他?顺着邵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望宁紧攥着发丝挽成的结,惨白锋利的面孔看不出一丝变化。
但他?周身的灵压却在狂乱暴烈的盘转着, 明明眼看着要枯竭的灵力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不断地往上攀升着,生生在半空之上,又结出来一颗元丹!
“——!!”
颜离山的心中骇然, 惊得屏住了呼吸,连喘气都不敢,怎么可能!?
修士一生仅能在体内结出一颗元丹,一旦摧毁或是碎裂, 便无法复原, 或是修炼出第二颗,遑论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
望宁怎么会…?
不等颜离山从惊愕中缓过来,望宁的灵力直接攀升到巅峰状态, 前一刻尚还纯粹强大?的纯白灵力,下一刻黑白颠倒, 全部?变成噬人的魔气!
耀眼的元丹亦在一瞬间?变成了深黑的魔丹!!
颜离山耳畔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好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望宁…入魔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由圣灵道体堕入魔道!!
颜离山的心跳膨胀着,几乎要从胸膛炸‖开?,他?的身体僵硬,被殿中窒息的压力压得无法动弹。
理智在叫喊着:逃!快逃!整个躯体却动弹不了分毫。
眼睁睁地看着望宁养尊处优的双手?,珍而重之地将发结拢进?衣袖里,微掀起?眼皮来,露出一双赤红的眼睛。
与他?的目光对上的众人浑身止不住地发抖,额头大?汗淋漓,连牙齿都在打颤。
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大?口大?口的、急促的呼吸着。
在众人脑中的恐惧攀达到顶峰,悬浮在空中的魔丹直直下坠,没入望宁的身体中,望宁眉头动了动,一跃从主殿掠了出去。
“……”
殿中又一次陷入死寂。
众人大?气不出,紧盯着紧闭着双眼的男人,仍然心有余悸,好一阵不敢动。
事情发生得太快,从望宁结丹到入魔,完全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殿中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褪去,不知过多久,众人逐渐回?过神来。
“——追!”颜离山颜离山面色铁青,对几个长老大?声喝道:“仙尊入魔一事绝不能外泄,否则将引起?三界动荡,后果不堪设想!”
几个长老反应过来,急忙追上去。
颜离山胸膛剧烈起?伏,凌厉的视线刺向邵岩,厉声逼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望宁是先天圣灵体,修行一直畅通无阻碍,又不曾生过心魔,怎么会在一瞬间?入魔呢?
殿中鸦雀无声。
邵岩瘫坐在地上,嘴唇嗫嚅几下,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颜离山五官微微扭曲,气得发笑:“都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还在想着隐瞒,邵岩,你?还是季云宗的人吗?”
邵岩低着头,没有说话。
实在是说出来,不过是一桩丑闻。容瑟已死,尸骨下落不明,仙尊又堕入魔道,说与不说,事情都到已经?无可挽回?的地步,不如不说。
“冥顽不灵!”
颜离山抖着手?,猛地蹲低身来,双手?紧紧掐住盛宴的手?臂,乌漆的眼死死盯住他?,声音一抖一抖的,下颌也在微颤着:“盛宴,玄风仙门?一行,你?是与仙尊同?行的,你?该清楚发生过什么。你?来说。”
盛宴低下头,避开?他?的注视:“弟子不知。”
颜离山盯着他?的头顶,咬紧牙连道三声:“好,好得很,连你?都不听话!明日滚去戒律堂领罚五鞭!”
盛宴从地上起?身,躬身向颜离山作礼,转身离开?。
一踏出主殿,他?膝盖一软,手?撑在墙上,勉强稳住身形,想到望宁在殿中魔症的样子,冷汗都下来了。
—
翌日。
盛宴深吸口气,径直踏进?戒律堂。
挨完五下灵鞭,他?吞下一颗灵丹,简单治疗身上流血的伤,拖着沉重的身躯,马不停蹄的下山去。
望宁肯定是去找容瑟了,他?得重新找个地方彻底将容瑟的尸身藏起?来,否则等望宁找到人,他?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回?程途中盛宴记着路,没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他?安置容瑟尸身的客栈。
客栈门?大?敞着,店小二抱着坛酒,正在为客人添酒,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双手?一抖,酒坛坠地碎裂,醇香的酒水洒落一地。
“少、少侠…”店小二哆嗦着,说话都不利索了,脚不动声色地往后退着,转身就要逃出客栈。
凡人的速度岂能与修士比?盛宴不费吹灰之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死死摁在原地,剑眉紧蹙着:“你?跑什么?”
店小二抖得越发厉害,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楚。
盛宴想到什么,脸色骤然一变,生拽起?店小二就往楼上掠去。
小二大?半身体拖在地上,被迫着前行,疼得满头大?汗,嗷嗷大?叫。
客栈里的人闻声望过去,却无一人敢靠近。
上到天字号楼层,廊道尽头门?框断裂的空房间?,一下映入盛宴的眼帘。
看着空荡荡的床榻,他?呼吸一滞,顷刻间?目眦欲裂,惊骇的模样有如地狱恶鬼:“人呢?!”
客栈来来往往都是凡人,为防有人不长眼,他?还特?意在房中设下了禁制,凭凡人之力根本无法打开?门?窗。
他?不过回?了一趟宗门?,人怎么会不见了?!
听到面前男人冰冷而强势的逼问,小二后背抵着冰凉的地面上,一动也不敢动,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小、小的不知…”
他?已经?收了武林盟钱庄里的钱,不能出卖少盟主。
盛宴的十指向掌心蜷缩,奋力攥紧拳头,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胸膛中翻滚着强烈怒意,还夹杂着一丝难以遏制的恐慌。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店小二,掌心蹿起?一团凝为实质的灵力:“人在你?的客栈里,你?怎么会不知。你?在包庇谁?不说没关系,我用一个搜魂术,什么都能明白。但是搜魂术对人的身体伤害极大?,稍有一个不慎就会变成痴傻甚至于丧命。”
小二的脸刷一下变得煞白,他?两眼发直,连连自?语,又惊又怕,双腿也不听使唤,像筛糠似的乱抖起?来:“修、修士…”
面前的男人竟然是修士!
人间?与修真?界泾渭分明,但小二混迹市井,听说过不少修士的事迹。
修士捏死一个凡人,如同?碾死一只蚂蚁,再?简单不过。
他?区区凡人,怎么能与修士对抗?
店小二吓得心脏一下紧缩起?来,眼神满是惶恐,声音哆嗦,说话结结巴巴,声线颤抖不稳:“我、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半盏茶的功夫,盛宴丢开?吓得瘫软的店小二,冲出客栈。
他?心急如焚,步履匆匆,没注意到在半空之中有一双眼在注视着他?,殷红如血的瞳孔中,没有一点点人类该有的温度。
—
武林盟。
庄园满目苍翠,五彩斑斓的花竞相盛放。
主院的回?转长廊上,十剑城中的大?夫三三两两聚集在廊中,个个交头接耳,面露难色,似遇到什么难解之谜。
“奇哉,怪哉。明明身上没有伤,但为何一直昏迷不醒?”
“谁说没有伤,里面的公子筋脉断绝,几乎是将死之相。”
“哪里是将死之相?公子的脉象分明一日比一日明朗沉稳,左不过是虚弱了些,调理调理,不日即可恢复。”
……
大?夫们喋喋不休地争论着,声音压的很低,似是生怕吵着了谁。
几步之遥,深朱房门?紧闭着,一门?之隔中,高大?英俊的男人轻轻将怀中人放回?榻上。
几缕乌发从他?肌肉紧实的臂弯中垂落,像是上好的绸缎一般,莹莹泛着光泽。
候在一旁的随侍忍不住多看一眼,有眼力见地将看诊的大?夫送出房门?。
等他?再?返回?,又看到他?家少主像是着魔一样,捉着榻上人莹白如玉的手?抵在脸颊边,轻轻挨蹭着。
“容兄。”狄不凡嗓音嘶哑,几日未闭合过的双眼遍布着血丝,闪烁着沉痛之色:“你?为何还不醒?”
榻上的人安静地闭着眼,榻周放置的夜明珠的银辉洒遍他?全身,稀疏的光影顺着卷翘的睫羽蜿蜒滑向眼尾,秾艳昳丽的面容宛如冰雕雪铸。
狄不凡深深地看着,手?撑在榻沿上,俯身低下头去,额头正要抵在青年的额头,房中忽然响起?一道惊呼。
狄不凡侧过头看去,随侍跌在地上,四肢蹬地,连连后退着,眼睛惊恐地往上看着。
“——!!”
习武之人天生的警觉让狄不凡猛然转过身,眼中甫一捕捉到一点黑影,一股无形的力量锁住他?的脖颈,大?力地将他?往外甩去。
“砰——!”
重物砸落门?扉的闷响,引起?房外大?夫们的注意,纷纷聚到门?外,却怎么都推不开?门?。
“少盟主,发生何事了?!”
狄不凡轮廓冷硬的五官微皱,五脏六腑撕扯着几乎移了位,后背火辣辣的疼。
他?咳出一口血沫站起?身来,就看到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立在榻前。
男人五官俊美异常,身上渗着淡淡的血腥气,狭长的凤眸微微睁大?,直勾勾地盯着榻上青年微微起?伏的胸膛。
狄不凡瞳孔紧缩,是将容瑟放在客栈里的那个男人!
“…没死?”
盛宴没看到狄不凡大?变的脸色,嘴里低声念叨着,双手?紧紧握成拳头,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微微的颤抖。
容瑟没死!
真?是…太好了。
一个死人,哪有活着的容瑟有意思。
盛宴嘴角上扬,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周身洋溢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117 合作
离开?两日, 归来居然有?意外之喜,是望宁放入容瑟体内的元丹,保住了他一命吗?
纷杂的猜测在脑中一闪而过,盛宴微微俯身, 要抱起榻上的青年?离开?, 眼角处忽的闪过一道刺目反光。
狄不凡抽出腰间的软剑, 向他刺过来, 眼中满是?狠戾的杀意。
“不准用你的脏手碰他!”
盛宴身形微顿, 正要偏头躲开?,锋利的剑尖近在眼前,剑刃咻然一转放平,割掉他鬓边的一缕发丝。
“……”
盛宴垂眸,瞥了眼飘落地面?的发丝,脸色慢慢沉了下去。
狄不凡还没看清他怎么出手的, 剑刃已经被两根劲长的手指夹住,岿然如泰山,一动不动。
“你的剑术不错, 但是?在我面?前舞剑,你还远远不够资格。”盛宴两指微用力,剑刃逐渐弯曲。
一两息,他骤然松开?手指, 弯曲的刃身猛地抽直, 一股强大的灵力反弹到狄不凡身上。
盛宴天赋奇高,不论修为?,单论剑术, 放眼整个季云宗,除了造诣无人能及的望宁, 能稳压他一头的,只有?容瑟。
狄不凡的武功在凡人中算是?很不错,但在他的眼中,什?么都不是?。
狄不凡再?一次被掀飞出去,重重砸在梁柱上,眼前一片昏黑。
他吐出口鲜血,缓了缓躁痛的心口,又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向盛宴攻过去。
盛宴不想?与凡人多纠缠,长袖一甩,再?度将狄不凡甩飞出去。
他托着容瑟瘦削的肩膀,要将人揽入怀中,忽然想?起什?么,盯着青年?近在咫尺的如玉脸庞,深沉的眸底划过一丝诡谲的波澜。
盛宴放下容瑟,转过身看向艰难站起身的狄不凡,磁性的声音听不出异样:“你与我的大师兄是?什?么关系?”
狄不凡晦沉的眼中闪过一缕惊诧,这人还真是?容兄的同门。
狄不凡对季云宗的人没什?么好感,他侧头看了看榻上的青年?,又看了看笑?得漫不经心的盛宴,一时拿不准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狄不凡持剑的手缓缓握紧,浑身肌肉紧绷地戒备着:“知…几面?之缘的朋友。”
盛宴剑眉微微一挑,几面?之缘?朋友?修士纡尊降贵与凡人做朋友?倒有?些像是?容瑟会干的事情。
他微眯起狭长的凤眸,意味深长的目光在狄不凡的脸上来回扫视着,宛如毒蛇一点点爬上狄不凡的背。
狄不凡心头危机感大作?,对盛宴的戒备愈发浓厚。他皱紧剑眉,面?部的轮廓又冷硬了几分。
“你想?做什?…”
“你喜欢他。”盛宴不紧不慢地开?口,截断他未尽之语,语气十分笃定。
狄不凡瞳孔陡然紧缩,像一截木头般愣愣地僵立在原地,手中的剑“镪——”地掉落到地上。
盛宴将他无措狼狈的样子尽收眼底,不给狄不凡任何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与我做个交易,如何?”
狄不凡猛地抬起头,双眼死?死?的盯着他,眼神中透露着一股狠劲。
盛宴勾唇一笑?,他侧了侧身,空出塌边的一块地方?,让狄不凡能够清晰看到榻上的人。
盛宴的手骨节分明,由于常年?握着剑,指腹有?一层茧子,有?些粗粝。
他指节微蜷曲,在狄不凡似要杀人般的注视中,慢慢抚上青年?的唇,一下一下摩挲着唇缝。
不消一会儿,青年?霜白的唇瓣逐渐变得红润、微烫,宛如抹了两片胭脂。
狄不凡眉头紧锁,眼中蹿腾起愤怒的火焰,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
他一脚踩在剑柄上,足下用力,剑刃翘起,又一脚踢在剑刃上。
剑被踢到半空,他趁机握住剑柄,又要向盛宴攻过去。
盛宴恰到好处地开?口:“你喜欢容瑟。但只靠你一个人,是?得不到他的。”
狄不凡身形一滞。
盛宴挪开?手,又不急不缓探向青年?散落的乌发,拂开?他颈侧的发丝,露出白皙颈项上隐隐泛着青紫的齿痕。
“知道这个是?怎么来的吗?”
狄不凡紧抿着嘴,针刺一样地别开?眼,紧握拳头,指关节泛起白色。
盛宴声音低沉,一字一句宛如地狱恶鬼的低吟:“是?师兄的好师尊、季云宗无人敢违抗的望宁仙尊,亲口咬下的。”
“——!!”
狄不凡像是?被击中了一记重拳,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师尊?容兄的师尊为?何会…?”
对上盛宴别有?深意的眼神,他想?到什?么,整个人如遭雷击。
盛宴收回手,嗤笑?一声:“你不是?猜到了吗?如你所想?,仙尊不择手断地强迫他,折辱他,囚禁他,甚至他现在变成这样,都是?拜仙尊所为?。若非是?我拼命带他逃出来,藏到客栈里,避开?了仙尊的追踪,他很可能真的变为?一具尸体?。”
狄不凡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扶着墙的手臂根根青筋暴突。
“仙尊为?他已经入魔,眼下正在满三界地找他。你觉得你一届凡人,能争得过纵横三界的仙尊吗?”盛宴一步一步走向狄不凡,直视他的眼睛:“你需要找个帮手,比如说…我。”
狄不凡的嘴角紧据成一条直线,脸上的肌肉愤怒得微微扭曲:“什?么意思?”
盛宴指向床榻,音量略微压低,语气带着蛊惑:“想?不想?将心爱的男人据为?己有??想?不想?对他为?所欲为??不如挑断他的手筋脚筋,找条铁链锁起来、藏起来,让他彻底变成我的,不,我们的。”
狄不凡猛地直起身来,深吸一口气,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愤怒和?震惊:“你疯了?!”
盛宴竟然想?要与他…共享容瑟??
“容兄是?活生生的人,他有?思想?,有?感情,不是?什?么交来易去的物件!”狄不凡脸色惨白,气得浑身发抖!
“别傻了。你看看他的模样,他没有?修为?,如今宛如脆弱的凡人,如果落入仙尊手中,是?何下场可想?而知。你是?在救他,是?在帮他。况且。”
盛宴的眼神瞬间变锐利,仿佛能透过人的皮囊看到内心深处,让人不敢直视:“你看看你的眼睛里沸腾翻涌都要涌出来的爱欲,不得到他,你真的甘心吗?师兄不喜欢男人,他的天性让他不会接受承欢于男人身‖下,承接男人的欲‖望,别提与男人同处一室,共度一生。”
他的言辞犀利,句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打在狄不凡的心上。
他怔愣地望向床榻,榻上的青年?阖着眼,浓密的眼睫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昳丽的面?容好似生长在高山之巅的雪莲,令人不敢触及。
盛宴的声音不断响在耳边,一字字往他心里钻:“既然注定谁都得不到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我在修真界牵制仙尊,修士不敢轻易杀凡人,你则在人间护好他。看你的身份不低,应该知道什?么是?瞒天过海。还是?说,你想?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别的男人占有??”
狄不凡紧紧地绷着面?皮,嘴唇微微颤抖,内心似在经历一场激烈煎熬的挣扎。
他的脸色苍白,双手不停地颤抖着,“不”字到了嘴边,却怎么都没法吐出来。
“少主——!”门外忽然传来下人的声音:“庄外有?一女子求见,说是?容公子的妹妹。”
狄不凡愣了一下,想?起曾经容瑟向他提过,确实是?有?一妹妹。
但容瑟护得紧,鲜少透露容锦的事情,他对对方?了解得并不多。
狄不凡满腔翻滚的情绪像是?找到一个突破口,忙不迭回道:“快请她进来。”
盛宴并没有?阻止他,弹指解开?房中的禁制,眸中光芒明灭晦涩。
容瑟骨子傲,连仙尊都不能逼他屈服,但若是?换成用容锦胁迫呢?
毕竟在季云宗,容瑟对容锦的爱护是?有?目共睹的。
房中流淌着安静,盛宴与狄不凡都没有?说话。约摸半刻钟,门外响起两道一重一轻的脚步声。
“少主,容姑娘带来了。”下人在门口禀告道。
狄不凡吩咐下人清退廊道中的大夫,打开?门请容锦进来。
少女年?岁不大,一袭粉色衣裙,步履轻缓如莲,脸庞娇媚,怯生生地看着他们,简直是?我见犹怜。
“狄公子,盛、盛师兄。”
盛宴微一颔首,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容姑娘好像不太待见我啊?”
“不、不敢。”容锦慌乱地垂下眼帘,睫毛轻轻地颤动,嗓音娇柔似百灵鸟:“我只是?没想?到师兄会在。”
盛宴双臂环抱,不置可否。
容锦咬咬唇,脸上有?些难堪。
狄不凡适时地开?口打圆场,皱着眉问道:“容姑娘认得在下?”
容锦怯怯地点点头:“从季云宗离开?,我四处漂泊,无处可去,昨日偶然来到十剑城,见城中大夫都往一处来,便打探了几句…我并非有?意,不过是?曾经听哥哥提过狄公子,想?过来看看公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能不能帮上一些…”
她美眸往里瞥去,边面?露忧色地往床榻方?向走近:“榻上是?谁?是?狄公子的朋友…啊!哥哥!”
容锦捂着嘴,似是?不敢相?信般望着榻上的人,三步并作?两步扑到榻沿,眼中泪水涟涟:“哥哥他怎么…”
容锦惊骇地微张着嘴,后面?的话戛然而止,水淋淋的眸子里倒映出一双黑曜石般的深邃双瞳。
“容锦。”
青年?手撑着床榻,缓慢的坐起身来,乌发如瀑布流泻垂落。
他轻轻抬起头,冷白的脸庞,宛如山巅新雪,清明平静的眼睛看得人心里似撒了片薄冰。
容瑟殷红的唇瓣微抿,额头沁出丝丝冷汗,轻轻地开?口,声音清冷泠的,尾音勾着些虚弱的沙哑。
“我等你很久了。”
118 反噬【上】
夜明珠的银辉洒满床榻, 投照在青年浓密纤长的羽睫上,铺下疏落落的阴影。
他的呼吸急促而无力,像是在强压着满身的疲惫,霜白的脸庞看不见一丝血色。
“……”
房中的三人皆错愕地看着他, 似难以相信青年真的苏醒。
容锦像是意识到什么, 瞳眸剧烈震颤着, 下意识松开他, 转身往外跑去。
两根莹白如玉的手指先一步抓住她宽长的袖角, 骨节颀长,能看见?淡青色的脉络。
容瑟沉静如水的眸子波澜不惊,声音清冽,带着丝丝无法掩藏的虚弱:“你来十剑城,不正是想见?我吗?”
见?着了?他,又跑什么?
容锦眼神躲躲闪闪, 仿佛被?吓到一般立刻绷紧了?身子,乌黑的眸子频频闪烁着,水涟涟的, 透着无措和惊慌。
“我、我当然想见?哥啊。自从离开季云宗,我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哥哥,我以为一生都没?办法再见?哥一面…”
容瑟松开她的袖角,修长的手指抓住榻沿, 双手施力想撑起身躯, 下一刻又无力地微微低下头,瘦削的背脊微弯。
他受的伤太重,身体没?有恢复, 十分沉珂拙重,不听使?唤, 双目眩晕着,眼前一片昏黑,周身冒出虚汗来,意识甚至有些迷蒙。
“容锦。”容瑟闭了?闭眼,缓下身体的不适:“你要演戏到何时?”
容锦垂下眼眸,遮着眼中游移不定的慌乱:“我不知道哥在说?什么。我、我是真心关心你,哥,你是不是误会?我了??”
她红了?眼眶,两滴泪珠挂在眼睫上降落未落,恰如芙蓉泣露楚楚可怜,叫人?情不自禁的想要捧在手心里呵护。
震惊中的盛宴总算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太对,容瑟不是很爱护容锦么,怎么态度突然这么冷漠?
盛宴漫不经心的表情缓缓收敛,目光沉沉地在容瑟兄妹俩身上来回转动?着。
狄不凡倒是没?注意,他的视线全落在榻上的容瑟身上,冷硬的面庞隐隐浮现出几分激动?之色,情不自禁地往榻边走去。
“容兄,你…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近几日他遍寻全城大?夫,容瑟一直昏迷不醒,他险些以为他醒不过来。
容瑟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什么时候醒的?
他丹田摧毁,全身筋脉洞穿,仅剩一缕神识尚存,一直飘飘浮浮的,隐约能察觉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直到盛宴与?狄不凡谈合作?,他才彻底地清醒过来。
容瑟微侧目看向狄不凡,黑曜石般的眸子清清明明,像是能看透人?的灵魂深处,洞察分毫,什么都一清二楚。
狄不凡踏出的步子猛地停下,本就没?什么血色的面孔顷刻变得煞白。
…容兄什么都知道。
容瑟没?理会?失魂落魄的狄不凡,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转开眼,眸光落回到容锦的脸上,唇瓣微微张着,修长的脖颈微抬,白皙的皮肤上微凸喉结滑动?一下:“我曾经去过远河镇。”
容锦睁着红红的双眼,眼中盛满澄澈的疑惑,似是不明白容瑟为何会?莫名其妙地提起远河镇。
她自小生活在季云宗,根本不知道远河镇是什么地方。
但容瑟的下一句话,却让她脸色骤然巨变。
青年的声音宛如泠泠泉音,让人?听着犹如冰玉相击般动?听:“在那里的奴隶场,我买过一个天阴女。”
容锦浑身力气像是瞬间抽离,双腿发软,颓然无力地跪坐到地上。
盛宴狭长双目微眯,面上闪过一缕诧异,他出走宗门的几年里,听闻过不少修真界不为外传的秘闻。
天阴女他自是听说?过,但容瑟买天阴女做什么?以容瑟的性?子,他不认为会?对天阴女有什么企图。
盛宴看着青年的眼神不由带上一些探究,正想问上一问,视野中忽的一花,床榻上的青年被?一掠而走。
一缕混杂脂粉气与?青竹香的风刮过耳畔,一道身影带着容瑟,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从他的身侧掠了?过去。
盛宴本能追上去,手臂伸长,五指成?爪,眼看着要抓住前方人?影的肩膀,抢夺回容瑟,那人?身上的气势猛然一变,爆发出一股强大?的灵压。
盛宴瞳孔一缩,立即抽回手,往后退去,忍不住惊呼道:“大?乘期巅峰!”
修真界目前除望宁是大?乘期之上,还没?有一人?的修为有如此之高。
究竟是谁?
这么高的修为,不可能在修真界籍籍无名。
盛宴紧握着拳,在心里飞快的筛选着可能的人?选,运起全身的力气又要追上去,头顶的上空忽然罩下一道灰暗的阴影。
盛宴反射性?又往后退去,他身形刚挪开,前一刻站的地方,重重砸下一道身影,地面迸裂开缝隙,扬起无数尘灰。
“咳…”娇柔的低咳声从滚滚尘烟中传出。
盛宴摆摆手,挥开眼前的尘烟,低头细细看去,难以置信地看着趴在地上口吐鲜血的娇媚少女:“容锦?!”
怎么会?是容锦?!
容锦是大?乘期巅峰的修士?怎么可能!?
宗门上下皆知,容瑟是先天圣灵根,容锦身无灵根,是个再普普通通不过的凡人?,短短十几年,容锦怎么会?一跃从凡人?进跃成?修士?
容锦发丝凌乱,撑着地面直起上半身,闻言侧头看了?他一眼,仰头望向天空,抓着地面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盛宴顺着望去,半空之中一道高大?挺拔的身躯凌空而立,怀抱着从容锦手中夺去的青年,周身气场铺天盖地的渗满整个庄园,一双赤红的双瞳恐怖又骇人?。
——望、望宁仙尊?!
盛宴满目骇然,仙尊怎么会?在十剑城?!
望宁压根不看盛宴惊变的神情,紧紧地抱着怀中的青年,吐纳的气息愈发灼热,唇瓣在青年细腻的颈间若有若无地一蹭而过,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就知道。
他的妻子没?有死。
容瑟能不顾半条命,赢下宗门大?比,只为离开季云宗。自然可以再不惜代价,从他身边逃开。
容瑟一向如此,为达目的,不计后果,果断又狠得下心。
望宁的心底里冒出一股无法遏制的喜悦,如同涨满河槽的洪水,空然崩开了?堤口,咆哮着、势不可挡地涌进他的四肢百骸。
他前所?未有的狂喜着、庆幸着、心痛着,以前修炼无情道被?压抑的情感,以千倍、万倍的回到他身上,像被?一柄刀插入腹部,深深刺入,不停地搅动?着他的五脏六腑。
痛到手指发颤,却又甘之如饴。
“容瑟,你终于又回到我的身边…”
望宁的眼里有了?酸涩的刺痛,喉咙堵得让他有些无法呼吸,他的左胸膛的深处,泛起了?一阵一阵尖锐的疼痛。
连一贯冷漠无情的声音,此时都变得有些嘶哑。
容瑟长长的眼睫像黑色的小扇,轻轻地扇动?,他的眉头紧锁,双唇轻抿,脸色一片惨白。
又是望宁。
又差一点点。
为何他总是摆脱不了?他?
“…你放开我。”
容瑟用着身上为数不多的力气,在望宁怀里挣扎着,抓扯着他的手臂,连腿都在踢蹬,踹着紧抱着他的男人?,但却半分都挣脱不开。
他大?伤刚醒,身体虚弱得很,哪里会?是望宁的对手?不过几息,他便脱力地又软倒在望宁怀里,根本不能动?弹,连动?动?手指都没?力气。
望宁低着头,轻轻吻着他的侧脸、眼睫、额头:“容瑟,你看看我…看看我…”
青年劲瘦的腰肢在他的臂弯里疯狂地晃,与?他那么的契合,但容瑟的眼神,却从未落在他身上。
像是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望宁殷红的眼珠颜色越发浓郁,红得如同要滴出血来,眼底涌动?着心惊肉跳的疯狂,下颌紧缩颤动?着,气息变得有些不稳。
无法克制的爱‖欲、独占欲汹涌地在他体内流淌,烧灼着他的灵魂。
贪婪的欲‖望不断地催化他占有青年,他知道与?爱人?合二为一是多么令人?沉沦的、甘愿下地狱的美事。
望宁手臂颤抖着,却是用力地攥了?攥手掌,强行压下心底的起伏。
他收紧力道,愈发用力地抱紧青年。
好像抱得越紧,囚笼越牢固,他失去容瑟的可能性?就越小一些。
他不能放开容瑟。
容瑟是他心尖儿上的那块肉,是他心头上的那一滴血,是他藏在七寸之下的珍宝,没?了?容瑟,他会?没?命的。
他无法忍受。
“……”
狄不凡捏紧十指,坚硬的剑柄挤压着掌心,指甲陷进肉里,他却感觉不到疼。
他目眦欲裂地盯着半空中的两人?,心尖寸寸凌迟着,前所?未有的酸楚与?愤怒缠绕在他的心头。
直觉告诉他,抱着容瑟的男人?就是容瑟的师尊,季云宗的望宁仙尊。
可他身体在密不透风的威压下,连动?一下都不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容瑟受辱,却什么都做不了?。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尖利的女音打破庄子里的死寂。
容锦仰着头,死死地瞪大?眼睛,脸色惨白,神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整个人?都在发抖:“不可能的!!不会?的!!不该是这样的!!”
不对!
不对!!
错了?!
全都错了?!!
“他是男子!仙尊你怎么可以喜欢他!!”容锦指着容瑟的背影,声嘶力竭。
仙尊应该厌恶容瑟!
应该抛弃他!
应该觉得他恶心!
应该杀了?他!
望宁微垂下眼,雕刻般锋利的眉眼完全显露出来,下颌线利落流畅,看着很是冷漠不近人?情。
他的眼睛迅猛地锁定在容锦身上,眼神不复看容瑟般痴迷火热,而是无尽的冰冷与?厌恶。
119 反噬【中】
“找死。”
望宁大掌轻轻包裹住怀中人的后脑, 按在宽阔的胸膛中,挡住他?的视线,不?让青年看到他?残暴嗜血的一面。
全身的气势骤然放开,庄子里的气压愈发低, 密密麻麻地宛如泰山, 压在容锦身上, 她直起的上半身一寸寸被按回地面。
浑身的骨骼断裂声、肢体弯折的声响不?绝于耳, 听得人心惊肉跳, 头皮发麻。容锦口吐着鲜血,乱发粘连血液,覆在她的脸上,不复之前的娇媚,显得很是狼狈。
“……”
盛宴垂在身侧的手不动声色的握紧,手心里全?是滑汗, 心底里掀起一片惊天骇浪。
望宁没有留半点情?面,堂堂的大乘期巅峰的修士,在他?面前依旧宛如蝼蚁, 不?堪一击。
狄不?凡倒吸一口凉气,冷汗从额头滑到脖子,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全?身的汗毛都炸起来。
他?看着望宁抬起手臂, 似要给容锦致命一击, 脱力虚软的青年忽然动了动。
望宁的动作顷刻停下,小心的放松按在青年后脑上的力道,目光全?部落回青年的身上, 赤红的眼瞳中全?是一个人的影子。
“她是你的妹妹,你是不?是不?想?我杀她?好, 我不?杀她。”
下一刻,笼罩在庄子上空逼的人几?近窒息的威压烟消云散,不?留一点痕迹。
庄子里的下人、大夫劫后余生般吐出?口气,脱力的瘫软在地上,汗水浸湿了整个后背。
狄不?凡亦有点腿软,他?翻转手中的剑柄,剑尖插在地面,借着软剑细微的撑力,堪堪稳住摇晃的身形。
容瑟在高空中,庄子里的一切他?尽收眼底,睫羽轻颤了一下。
望宁在…讨好他??
容瑟头脑昏胀着,视野一半清晰一半花,看了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他?缓出?口气,压下心里荒诞的想?法,心底的深处涌出?一丝丝的绝望,居然连死亡都不?能摆脱望宁。
容瑟前世被废除修为,逃亡流窜,不?得安生,没有人比他?懂得怎么?在九死一生中谋求一点生机。
望宁要废他?的修为,以他?的实力是无法与之对抗的,他?只能拼尽全?力,护着一点神?识,维持住丹田不?彻底被摧毁。
但是,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苏醒,却还是落入望宁的手中。
“……”
容瑟袖中的手指一点点攥紧,胸腔里充斥着不?甘,对望宁的排斥与厌恶又达到一个新的顶峰,不?加一丁点儿的的掩饰。
望宁呼吸一滞,一瞬间胸膛仿佛痛到没有知觉。
明明怀中的人虚弱得不?行?,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像以前一样,强硬地再将他?占为己有。
明明青年脆弱得他?一根手指头就能拿捏,他?全?身的肌肉、血脉也都在叫嚣着,要将人融入骨血,合为一体,永远也不?分开。
他?的身体却违背他?的意志,指尖剧烈的颤抖,像是被火石烫到一般,连忙从青年的后脑上移开。
他?的喉管抖颤着,眼底如同要沁出?血色一样,一片通红,低哑地伏在青年的耳边:“…她对你不?敬,我怒火攻心,一时失手…你看看我,看我一眼,我可以去救她。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做。”
分明是强势的掠夺者,说出?的话却有种心痛刻骨的感觉。
救容锦?
望宁的出?现?确实出?乎容瑟的预料,但是省了他?不?少?麻烦。
容瑟并不?想?再功亏一篑。
容瑟缓缓睁开双眼,微微仰起脖颈,第一次用正眼看望宁。
在他?有些模糊的视野之中,男人的五官如利刀雕刻而成?,一张脸孔线条分明,与以前并无不?同。
除了…一双截然相反的血红双瞳。
他?没看错的话,望宁似乎是…入魔了??
望宁是先天圣灵根,又修的是无情?道,心性最是稳定坚固,应是三界最不?可能入魔的人。
前世他?临到死,都从未曾听说过望宁入魔。
容瑟脸上的表情?并未有半点变化,心里却泛开一圈一圈震惊的涟漪,他?微低垂下卷翘的长睫,遮掩住眼底细微的波动,又是一贯的清冷疏离。
“…不?。”
他?轻轻地开口,清列的音质带着些许的沙哑:“不?用救。”
望宁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清清明明的双眼,低沉冷漠的声线竟是蓦地沙哑了,如被烟火燎烧过,干涩地应道:“好,不?救。我杀了她。”
容瑟纤长的眉心微蹙,脱口而出?道:“不?能杀。”
他?留着容锦还有用。
望宁又立即应道:“好,听你的,不?杀。”
容瑟微微一怔。
“……”
下方的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半空中不?可思议的一幕。
苍白虚弱的青年被望宁的手臂紧箍,近乎禁锢地被囚在怀里。
本该是弱势的一方,掌控者却低下高高在上的头颅,将主导权完全?放在他?的手里,对他?言听计从。
容锦从口中挤出?两口血沫,艰难地转动下颌,身体僵硬着不?能动弹,瞳孔不?断的大张着。
“不?…不?是的…”她不?停呢喃着,理智一点点皲裂崩塌。
不?是的。
直觉告诉她,不?应该是如此。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和她预想?的画面完全?不?一样?
瞥着容锦宛如魔怔一般模样,容瑟回过神?来,心中压下去的荒诞感又翻涌上来。
望宁又发哪门子疯?
以望宁前几?次的作为,决计不?会对他?放软姿态。难不?成?是入魔,导致他?心性大变?
容瑟的眸光闪了闪,脑中的猜测一个接一个,几?个转息,他?深吸口气,试探性地启唇:“…放我下去。”
望宁高大的身躯一僵,咽喉里发出?一丝含糊不?清的声音,带着几?分艰涩:“你又要逃离…”
容瑟微一停顿,又补上一句:“我有事?找她谈。”
望宁血红的眼睛直直地倒映着他?没什么?血色的面容,眼底荡漾着浓的化不?开的情?愫,似在看他?有没有说谎。
一两息,他?颔首:“好。”
望宁弯下腰,一把横抱起容瑟,踏着虚空,如履平地一样落到地面上。
狄不?凡与盛宴的面皮陡然拉紧,全?身的肌肉尚未来得及戒备紧绷,胸膛便传来一阵剧痛,震得两人摔飞出?去,重重跌瘫在地上,丧家之犬一样喘‖息。
两条疯狗罢了,怎么?可能能真正把容瑟拥入怀里。
望宁步履微不?可察地一顿,眼底划过一丝嘲弄。他?环顾一圈,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青年轻放在主座的座椅中,就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白瓷。
容瑟微阖下眼,指尖微蜷曲了下,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将注意力转到门外的容锦身上。
“容锦。”榻上夜明珠的光线缠绕上他?的周身,昙花般层层叠叠的衣摆晕染开莹莹的光晕。
容瑟开门见山,一点不?说废话,声音如涓涓细流,清冷至极:“秘法要怎么?解?”
望宁注视着青年侧脸的眸光微微转深,什么?秘法?
容锦纤细的身躯猛地一抖,隔着门框望进来,眼中是掩不?住的慌乱。
“什么?秘法?”她心虚得垂下眼帘,避如蛇蝎地道:“…我不?知道…不?知道…”
她的话音刚落,一股无形的力量缠绕上她的脖颈,蛮横地拖拽着她,拉扯进房中,毫不?留情?地甩在地上。
容锦脸庞扭曲,吐出?一大口血。她呛咳两声,乱发后的脸抬起,对上一双没有任何情?感的冷漠红眼。
望宁寸步不?离地站在容瑟身侧,居高临下看过来的眼神?,似在看阴沟里的鼠类。
容锦像被刺激到一样,难堪地转开眼,瞪向座中的容瑟,眼底掠过一抹浓烈的狠毒之色。
容瑟没错过她眼中的神?色,心里面没有一丝波澜。他?对容锦仅剩的微末感情?,在远河镇中得知天阴一族的真相就彻底杀死了。
“你知道。”容瑟不?给她半点回避的机会,直接戳破她的伪装:“你不?说?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撬开你的嘴。”
容锦嗤笑一声,根本不?相信:“你胡说八道!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
“离殇。”容瑟嗓音如冰如泉,短短两个字,像是两柄冰刀悬在容锦的颈上。
容锦的面孔瞬间大变。
容瑟看着她的表情?逐渐僵住,连脸颊上的腮肉都在隐隐抽动,像是在极力遏制着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全?身上下控制不?住地在抖着。
“你、你是怎么?…”容锦的内心惶恐不?安,早已自乱阵脚。
不?知过了多久,她思绪渐渐回笼,似想?到什么?,她忽然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你在骗我。”
她是不?会上当的。
离殇组织是天阴一族的天敌,是所?有天阴族的噩梦,不?论她们怎么?逃、怎么?躲,都能被找到,像是牲畜一样驯服、交易买卖。
以容瑟的修为,如果遇到离殇组织,不?可能完好无损。
容锦仿佛是抓住了主心骨,惶乱的心安定下来,仰头回视容瑟。
下一瞬间,她所?有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容瑟的眸子如同深潭,冷冽而清透,平静得令人脊背发凉,看不?到似毫谎言被戳穿,该有的无措。
“离殇的地盘在诡市,一捉到天阴女?便会开市…”
“别说!”
容锦抱着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眼珠惊恐地震颤着:“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她煞白着脸,惊怕地四周张望着,周身散发着一股一碰即碎的破碎感。
很显然,她处在崩溃的边缘。
房中的四人,没有一人心生同情?。
望宁压根没看她一眼。
盛宴不?认为一个大乘期巅峰的人,需要他?一个伪分神?期救。
狄不?凡不?知容瑟两兄妹发生了什么?事?,但单从容锦出?现?后做的事?,他?就隐约能觉察出?两人之间不?对劲。
在容锦与容瑟中,要论他?站哪一边,他?想?都不?用想?。
狄不?凡侧头看向容瑟,青年白皙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声线如同山涧清泉,潺潺流淌。
“容锦,你不?过是个卑劣的小偷而已。”
容锦的脸色顿时发青,彻底崩溃。
120 反噬【下】
“——不是!!”
容锦挥舞手臂, 尖利的声音陡然爆发地拔高,她的五官狰狞地扭曲着,脸上满是癫狂。
“我不是小偷!我不是小偷!!先天圣灵根是我的!大乘期巅峰的修为是我的!无人能及的天赋悟性是我的!通通是我的!都是我的!我的!!”
盛宴狭长的凤眼咻地睁大,脑海中闪过一道光, 隐约抓到些什么猜测, 难以置信地看?看?容锦, 又?看?看?容瑟。
望宁锋利的眉眼猛地一沉, 周身强大的威压化为实质, 将疯癫的容锦甩飞出去,重?重?甩在墙上。
容锦面庞痛苦的歪曲,剧烈的疼痛传遍全身,又?是几声清脆的骨骼碎裂声。
不等她从疼痛中缓过神,脖颈上缠上一股无形的压迫力,生生将她整个人?提起?来, 提到半空中。
“你对他做了什么?”望宁血红的双瞳翻滚着骇人?的阴戾,一字一顿地问,声音阴沉得可怕。
圣灵根是容瑟的灵根, 什么时候变成容锦的了?
容锦蹬着双脚不停地挣扎着,面孔逐渐发紫,瞳孔上翻,眼睛里几乎全是眼白。
“她不能死。”容瑟声如击玉般冷泠, 适时轻轻启开唇。
他身上还有些无力, 尤其是破碎的丹田里,哪怕有望宁的元丹作为支撑,亦是灼烧疼痛得不行。
容瑟霜白的脸庞又?白两分, 端坐在座中,像是一柸即将融化的清雪。
望宁微微一顿, 二话不说松开容锦,弯下腰去,大掌贴上他的腰腹,下意识要为他传输灵力舒缓。
但想到他如今已经入魔,身上流淌的不是灵力而?是魔气?,又?沉默地收回了手。
望宁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揽住容瑟的肩膀,让青年靠在他的胸膛上借力。
容瑟的肩背本?能僵硬,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一下,强忍着没有推开他——当下的节骨眼上,惹怒望宁不是明智之举。
容瑟偏头看?向?容锦,容锦有如残破的风筝,从半空直直坠落,发丝凌乱不堪,衣裙上沾满血迹、尘灰,半点不见初入庄子前的娇媚动人?。
她趴在地上,将两人?的一系列动作尽收眼中,双眼瞪大到眼球几乎要脱落出来。
“是我的…我的…你休想…抢…”她口吐着鲜血,不停地呢喃。
容瑟低垂下眼眸,羽睫在下眼睑投射出一片弧影,音色宛如山涧清泉:“那你怕什么。”
他一个炼气?九期,连筑基都不是,都能一次次从望宁手下逃脱。
容锦可是大乘期巅峰,望宁之下第一人?,足够傲视修真界乃至于三界,却连与望宁对战都不敢。
容锦眼瞳剧烈地一颤,两颊腮肉忍不住发着抖,又?听到青年清冽的声音钻入耳中:“你的修为受到影响了吧?”
容锦蜷缩的身躯猛地弹跳一下,想到什么,眼珠子在望宁身上转了一下,沾满血水的嘴唇无声地嗫嚅着:“你…你是故意的。”
容瑟根本?早就知道她会来找他,做下了局等她自投罗网。
望宁的修为在她之上,有望宁在,她根本?奈何不了容瑟。
容瑟靠在望宁身前,墨发如瀑布流泻垂落,稀疏的夜明珠光辉顺着扑簌的羽睫蜿蜒滑向?眼尾,眼底一片冰凉的雪色:“不算是。”
容瑟没有完全否认,他确实从在远河镇里就开始盘算着怎么找到容锦,可惜,被望宁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计划。
望宁出现?在庄子里,纯粹是巧合。没有望宁,他也?有办法?震慑住容锦,不过是麻烦一些。
容锦张了张嘴巴,断断续续地问道:“你是什、什么时候…”
容瑟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
明明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从来没有出过意外?,容瑟无条件地信任着她,不曾怀疑过她一分。
容瑟微抿苍白的唇瓣,有些答非所问,尾音轻的几乎听不见:“你对我的修为总是超乎寻常的关心。”
前世容瑟以为容锦是关心他,只是有些关心过度,一直没有多想过。
但今生他抽出对容锦的感情,剥离出她表面关怀下的自私,很容易就能发现?不对劲。
容锦不见有多会伪装,不过是他赋予在她身上的感情,让他在前世选择性的忽略掉容锦的反常。
容锦有些不能接受,她呛咳着血沫,有些想笑?:“就…这样?”
她关心容瑟有什么不对吗?毕竟容瑟是她的哥哥,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当然不止。”容瑟语气?平缓。
他最先产生动摇时是在长?明寺,得知天阴一族的特性,与他很是相似。
但天阴一族基本?是女子,他虽有些怀疑,但不是很确定?,亦没有往容锦身上想过。
直到他无意中闯入诡市,遇到离殇组织,从季衍衡口中听到关于天阴一族的事,他对容锦有了怀疑。
又?在远河镇中,从他买下的天阴女口中,得知一切真相,让他对容锦的怀疑彻底坐实。
容锦从头到尾关心的都不是他,是怕他损伤到修为,从而?牵连到她。
联想到这一点,在望宁要废除他的修为,他心里清楚他逃不过去,便决定?不如赌一把。
他的修为损伤一点,容锦都受不了,如果是修为彻底废除、丹田遭到毁灭性摧毁呢?
容锦肯定?会坐不住,主动前来找他,露出马脚来。
不过容瑟并不是非常有把握,毕竟在前世,他的修为被颜离山废除后,容锦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至少在他的记忆中是如此。
“深仇大恨,不死不休。”容瑟微阖下眼睑,偏冷的声线听不出情绪:“容锦,我自认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没有对不起?我?”容锦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撑着身跪跌在地上,颤着手臂,指着座中的青年:“你怎么没有对不起?我?你和你的爹娘一样虚伪恶心!”
容锦单手狠狠地抓住胸口处的衣襟,像是要将一直以来积攒在她心里的怨气?,尽数爆‖发出来:“你爹娘买我回去,说着当我是女儿,让我当容府是家,不过一年却又?要抛弃我!而?你,呵!面上对我百般好,私心里不还是一直计划着要将我送走吗?!”
她锤着胸口,歇斯底里嘶吼道:“我当你们是亲人?,是我最重?要的人?!你们呢?!你们都防着我,不想要我,千方?百计想要甩开我!一个个的自私又?虚伪!”
容锦的娘亲是天阴一族,一生都在被交易买卖,辗转在无数男人?的床榻。在怀上容锦的期间,不知从哪个买主身上沾染上脏病,被退回奴隶场。
人?人?对脏病避之不及,无人?敢买卖,场主从她身上赚不钱,便日日虐待她,欺辱她,直到容锦出生。
奴隶场的人?害怕被传染,将她们娘俩个关在一个铁笼里,气?不顺就是一顿打骂。
容锦的娘亲恨她生的是女儿,多次要掐死她,都被场主发现?阻拦下来。
容锦在担惊受怕与娘亲扭曲的恨意中活到四岁,场主不知从哪儿找到个变态买家,要买走她娘亲身上的全部血液。
“不好吧?”场主犹豫着,底气?有些不足:“她可是有脏病,万一不小心染上…”
“有病才?好呢。”买主的兴奋不减:“反正是用来对付魔物,用不着心疼。”
轻飘飘的几句话,决定?了她娘亲的命运。
容锦在铁笼之中,眼睁睁地看?着她娘亲四肢被按住,割开皮‖肉,放干全身的鲜血,临走还剥掉了一身的皮,说是拿去喂给魔物吃。
容锦与她娘亲的尸身呆在一起?整整七日,恶臭散发到整个奴隶场,场主才?忍受不住放她出去,却惊喜的发现?,她并没有沾上病。
场主开始盘算着从她身上赚钱,想办法?联系离殇,带她去诡市调‖教——这是容锦第一次知道离殇。
但在离殇来之前,她命不该绝,先一天遇到了容瑟的爹娘,两人?修为高,又?在甘北远境颇有威望,场主不敢得罪他们,敲了一笔钱财就发卖了她。
容氏夫妇待她可谓是极好,带她回家收养,亲自为她取名,还让比她大一岁的儿子好好对她,不准欺负她。
五岁的男童站在梨花树下,跟着容父有模有样地学着剑,额头沁着薄汗,玉雪精致的容颜集合了容父容母的所有优点,小小年纪就昳丽得让人?移不开眼。
闻言,小容瑟漂亮的眉头皱了皱,郑重?道:“不会的。我以后会好好保护妹妹。”
小容瑟的性格与容父相似,平日里话不多,但是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容锦一度以为她也?能有个温暖的家。
容锦空洞地睁着双眼,泪水不断的涌出,控制不住地、大声沙哑的嘶喊着:“是你们!…是你们先背信弃义!”
在幽冥血洗甘北的前几日,她夜间做噩梦惊醒,发现?爹娘都不在,悄悄下榻去寻找。
在书房的门口,她亲耳听到一向?对她慈爱的容母口吻严肃地开口:“容锦不能留在府中。你找个时间,务必将她送走。我们花重?金赎她出来,又?养她一年,已经是仁至义尽。”
容父没有说话。
书房里的烛火摇曳着,令人?心慌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容锦等到两腿发麻,终于听到容父沉着声道:“…行。”
容锦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紧紧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容锦没敢发出声音,小小的身子躲在廊柱后面,等容父容母走出书房,她才?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离开。
从那之后,她的心头就像是扎下了一根尖刺,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扎越深,狠狠扎进她的肉里,呼吸一次就痛一次。
连同恨意如同汹涌澎湃的潮水,翻涌不息,让人?室息,鲜血淋漓的,搅和得她不得安宁。
但她一直没狠得下心下手。
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的,是在幽冥逃窜到远境,血洗甘北,容父容母濒死之际,拉着容瑟说的几句悄悄话。
肯定?是在撺掇容瑟将她送走,她在心里想着,看?着容瑟痛苦担忧、毫无防备的眼神,脑中的恶念达到了顶峰。
“……”
容瑟身形猛地一摇晃,下意识抓住望宁垂落的袖摆,指节根根泛白,无边的痛苦仿佛无形之手,紧紧握住他身体的一寸寸肌肤。
殷红刺眼的鲜血顺着他姣好的唇角他嘴角滑下,他面色愈发惨白,看?不到一丝血色,仿佛下一瞬便会在夜明珠的光辉中化为烟要就此散去。
望宁身形猛然顿住,浑身止不住的微微颤抖。他大掌托着青年的后背,在青年面前蹲下‖身来,低沉沙哑的调子发着抖:“你刚苏醒,不能动气?…快静气?凝神。”
盛宴敛下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皱紧剑眉,忧心忡忡地走上前去:“他气?急攻心,气?息紊乱,让我输灵力帮他缓一缓。”
狄不凡亦捂着胸口,摇摇晃晃地走过去,线条冷硬的面孔上满是忧虑:“容兄…”
容锦呆呆地看?着三个男人?围着容瑟,又?觉荒诞又?觉好笑?。
她眨掉眼中的泪水,死寂一片的眸光凝聚起?一抹光,直勾勾、又?怨毒地盯着容瑟,眼中有什么期待在跃跃欲试的跳动着,似乎要跳出她的眼眶。
容瑟的脸上充满了疲惫,眼皮沉重?地垂下,但是神智却还是清清明明。
他拂开盛宴向?他腰腹探过来的手,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仅仅…是这样?”
仅仅??
“难道还不够吗?!”容锦不服地质问着:“你敢说你没有想过要送我走?你去过诡市,见到过离殇,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地狱!我用秘法?夺走你的一切,我错了吗?!”
她宁愿死,都不愿意回到奴隶场!容父容母送走她,不正是要退她回去吗?
既然他们不仁,休怪她不义!
她没错!!
容瑟安静地垂着眼,黑锻般的发丝垂在脸侧,长?睫如蝶翼般轻微颤动。
“想过。”容瑟供认不讳,没有半点隐瞒:“季云宗不适合你生活,我遵循爹娘临终的遗言,送你回人?间,找一处好人?家托付,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我向?你提过不止一次,但是你应该没有相信过。”
但他从小生活在宗门,对人?间并不熟悉。他同意与狄不凡结交,无不有想通过他了解人?间甚至托狄不凡找寻好人?家的打算。
容锦表情一滞,有些怔愣地看?着他,容父容母临终前说的是这个?
容瑟确实向?她提过几次,但她都觉得容瑟是在骗她,是想哄骗她下山,再将她卖回奴隶场。
容瑟深吸口气?,压下口中弥漫的血腥味,垂眸与容锦对视,再度启唇说道:“你说爹娘要抛弃你、要退你回去。但你可记得在那段时间你做过什么?”
“我…我…”容锦呆愣地张了张嘴,想起?了什么,眼底闪现?一层惊慌失措。
容瑟不急不缓地替她说出来:“在娘给我们买糖人?的时候,你将我推向?急驶的马车车轮下,你想杀了我取而?代?之。”
容锦还是孩子,力气?并不算大,并没有能推他出去,但是她的举动与狰狞可怖的表情都被容母尽收眼底。
容母收养容锦是觉得她可怜,对她喜爱是真,宠爱是真,但是任何的怜爱都不能凌驾在她对容瑟的爱上。
威胁到容瑟的任何人?,她都不可能容忍。
容锦玉面颜色尽失,她失神地喃喃道,神情有些飘忽:“真相竟是…这样?”
真相竟是这样??
那她这些年里,就像卡住了鱼刺哽在她的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恨得牙痒痒却又?无法?抒发的仇恨算什么?
容锦腰肢一软,“咚”地一声扑倒在地上,伏趴在地上崩溃的嚎陶大哭。
容瑟的声音冷得像是腊月的寒风,不留半点情面:“容锦,我不说第三遍,秘法?要怎么解?不说的话,我不介意用搜魂术,或者…离殇应该很懂得该怎么样撬开你的嘴。”
季衍衡与离殇的头目有交集,他又?有季衍衡的把柄,要找到离殇并不难办。
不过他没有自讨苦吃的癖好罢了。
“…不用。”容锦双目空洞,眼泪从她发红眼睛里滚落:“秘法?一旦施展,无途经可解。除非是…”
她的话一顿,不知做了什么,身躯突然开始不停地弹动,嘴角汩汩的流着鲜血。
容瑟盯着她艰难开合的嘴,甫一读出她说的两个字,丹田里猛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痛。
容瑟眼前一黑,额上沁满冷汗,身体软倒下去,倒在望宁宽阔的怀里。
他修长?十指紧抓着望宁的肩膀,在众人?看?不到的体内,他破碎的丹田以肉眼不可见速度重?组着、修复着。
全身被洞穿的筋脉也?在极快速的修补、拓宽、贯通。
……
他的灵根、修为、天赋正在一一的回到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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