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刑侦:黎明之后
方惜亭离开病房后, 立即联系中介公司,要求替换陪护。
他们安排给谢序宁的老人家,年纪大了, 本身就不适合做这行业, 黑心老板什么钱都想赚。
他电话打过去,态度强硬与人交涉, 又特地告知对方, 钱不是问题。
但至少人得勤快、眼里有活儿,要细心、会观察、能多陪多问、愿意主动帮忙的。
不能等人开口才动弹,磨磨蹭蹭,还得等雇主安排。
非得说一下, 动一下,手脚不利索, 干起活来颤颤巍巍,反倒瞧得别人胆战心惊。
谢序宁本身就不爱麻烦人, 更别说那老爷子,看起来比自己还需要请人照顾。
下午更是直接靠在病床旁边打瞌睡, 谢序宁让他回家休息, 方惜亭没想到,那人竟还真就走了。
“好歹叫价600元钱一天的全能陪护。”
“按我最开始的要求, 是连睡觉都得有人靠在旁边站岗的。”
结果这中介公司收了钱,就这么糊弄他?
谢序宁本身右腿受伤,行动不便,24小时, 分分秒秒都需要有人陪护。
今天也是想去洗手间, 实在没办法,才让人搭了把手。
事后连开水都是自己拄着拐杖蹦过去接的, 方惜亭生怕他被烫到,抓着那手反复检查。
期间责怪自己考虑不周,没安排妥当。
临走前还给他接了杯热水放在床头,叮嘱几句,掖好被子,关了灯。
中介公司负责调度的责任经理接到投诉。
还在电话里不停和他道歉。
“方先生,真是不好意思。”
“本来我们为您安排的最佳金牌陪护,他今天正好有事耽搁。”
“可又舍不得这笔高价订单,才擅作主张,让自己年迈的父亲过来暂时顶替。”
“造成您的不满,我们感到非常抱歉,也对这种行为做出严肃的批评处理。”
“就是说您这边的话,还能不能给他一个再继续工作的机会?”
若是以往,自己也就不计较了。
但今天的心情实在太差,方惜亭也就不吃这套:“少来道德绑架我。”
“他的工作是你们公司给的,你们自己内部的交互流程出了问题,凭什么要我买单?”
“600元一天的陪护费,只是帮忙贴身照顾日常起居,这已经远超市场价了。”
“就算他今天有事,为什么不走正式流程申请换人,反而随意找来亲属顶替?”
“他们家的那位老人,有实际陪护腿伤患者的经验和能力吗?”
“如果因为他的疏忽,导致病人再烫伤摔伤、加重伤情,你们谁又能来为我负责?”
方惜亭条理清晰,不中他的圈套。
中介公司看他难对付,不敢再说,忙不迭的答应要给重新换人。
等处理好新陪护的问题,方惜亭又到护士站去询问,顺手给那狗男人升级了特护服务。
他大体了解谢序宁的身体状况,以及后续还要做什么检查,吃什么药后,才匆匆赶往主街道,拦下辆出租车,赶回市局。
于恒快把他的电话给打爆了。
“副队,法医室已经提供第二轮的尸检报告。”
“孩子就是被虐待致死的没错,全身上下多处被暴力殴打、拖拽踢踹的淤青伤。”
“内脏有破裂,胃部无食物残留,手脚都有被捆绑过的痕迹。”
“脸部浮肿,僵硬,有指痕印,以及期间用拖鞋底抽打过脸部。”
孩子只有两岁,正是最天真可爱,摇摇晃晃,连路都走不稳的年纪。
方惜亭想不明白,是谁会对如此不谙世事的小婴孩,下此毒手。
那时查案找不到头绪,只好做出设想,再推理论证。
受害人可能涉嫌儿童拐卖,或者父母在外结仇,被人恶意报复。
但涉及这两种情况,有关孩童失踪,正常父母应该会赶在第一时间报案才对。
而不是至今了无音讯,甚至连个死者的身份信息都核对不出,这实在有些奇怪。
难道被害人和凶手,都不是云京本地人?
于恒继续告知:“由于被拐卖虐待的可能性比较大,所以我们花费六个小时,在全国报失的儿童信息库里,比对了符合年龄段的全部DNA信息。”
“但没能匹配上任何相关线索。”
受害人身份成谜,案件排查陷入停滞。
方惜亭半小时内赶回支队办公室,进门就看见于恒还在翻找监控。
涉案夫妻偷走的面包车,内里装有孩童尸体。
凶手本身开车出来,放在服务区停车场,长时间未挪动,也是为了抛尸。
警方只查询车牌号,便发现套的是假牌照,实际车辆来源不明。
恰巧那时于恒喊了声:“副队,你快来看。”
方惜亭头偏过去,看到电脑屏幕里,两天前的停车场,在凌晨4点左右。
面包车悠悠驶来服务区,在该停车位停留大概半小时后,从车内下来两位包裹严密的当事人。
根据身形判断,应该是一男一女。
想要躲避摄像头的意图实在过于明显。
深更半夜还全套防护,墨镜、口罩、以及连帽的防晒衣,连手都不露出来。
两人假意停车,转入服务区上了厕所,然后再没出来,彻底消失在监控范围之中。
方惜亭接过鼠标,把那段监控来来回回拉了好几遍,又确认了洗手间附近的监控分布图,发现一段视野盲区。
如果想逃避摄像头的探照,必然要对周围环境非常熟悉。
他立马交代于恒:“监控继续往前拉。”
在确认盲区位置前,嫌疑人不可能消失的如此顺畅丝滑。
只要他提前来踩点,仔细观察周边,在监控探头里留下越多的举止行踪,那么就越能给警方提供足够多的物证信息。
但这里仍有点奇怪的,让人想不清楚。
那就是当事人,为什么会选择在服务区,以抛车的方式来进行抛尸?
孩子的死亡时间并不长。
根据法医室和监控录像得出的信息,差不多就是被虐待致死后,便立即带出丢弃。
而在死亡前,如果两名嫌疑人就有了抛尸的想法,那么这就属于主观意识上的故意致人死亡。
可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为什么要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去伤害一条小生命?
既然已经把车开到了如此偏僻的位置。
为什么不找个更加保险的地方,让尸体不被发现,同时也能保证自己的安全,降低被警方盯上的风险度。
停车场内监控密布,车子只要开进来,后期尸体发烂发臭,就一定会被人发现。
还是说他们这样做,本身就想让人发现?
能从洗手间的监控盲区逃离,大概率是溜边藏到山脚下了。
凌晨4点,又要靠步行的方式,这样困难的逃离,后续可能会被警方细致排查的重点区域。
明明有更好的处理方法。
却偏还要留下这么多的破绽。
这事情前前后后,有太多奇怪的地方。
方惜亭正屏息凝神,看着屏幕,决定明天实地考察一下,谁知身后忽然冒出个女孩儿的声音。
“欸?她穿的这套防晒衣好眼熟呀。”
方惜亭回头,看见是专案组的女成员,正端着水杯从他身后走过。
因为自己平时不常了解女孩子们的穿衣装扮,所以那时虚心问了句。
“她穿的这件衣服很特别吗?”
女生说:“这是今年刚上的新款。”
“冰丝防晒衣,既能遮阳,又能降温,配色也是今年最流行的糖果色,旗舰店都快被买爆了。”
“但奇怪的是,最近天气也不那么热吧。”
“我的那套防晒衣买回来后,都没拆封过,她怎么这么早就穿上了?”
并非是天气原因。
而一定要穿上的其他理由。
方惜亭忙问:“市面上这么多的防晒衣,大多都有降温和遮阳的作用。”
“这款品牌能在你们女孩子身上卖爆,除上述优点之外,一定还有别的过人之处,对不对?”
“方副队还挺有研究的嘛。”
“这么细心,又会拿捏女孩子的心思,以后交到的女朋友可有福了。”
女孩子看他在问,便拿着手机坐下来。
她翻开自己的购买界面截图,方惜亭一眼就看到,仅一件防晒衣的要价,就得500多。
“其实这个价位,目前在防晒衣的品牌中,确实算是偏高的。”
“但引发大家哄抢囤货的理由,肯定不只是因为防晒,而是他这套衣服里有些自己设计的小巧思。”
女生打开商品介绍页面。
给他播放了一段模特穿戴的展示视频。
除去本身常规的长袖和帽檐外,这件衣服还主打轻薄,上身无感。
以及帽檐处微微折起,领口拉起来就是个天然的防晒面罩,清爽不出汗,不花妆,爱美女生人手必备。
又加上不少娱乐圈的一线明星,都拿这件防晒衣当做时尚单品。
防晒效果极佳,又不闷汗,口口相传,得到不少女生的使用好评。
方惜亭手指戳回购买界面。
竟看到商品已经售罄。
女同事告诉他:“现在正缺货呢。”
“工厂还在加急生产,着急补货,第二批次的售卖,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始。”
方惜亭看了她的购买时间。
又把于恒叫过来。
“明早天亮,你联系一下这家旗舰店。”
“把监控里的防晒衣发给他们看,确认这款外套的首次发行时间。”
“并且提取该批次的所有发货信息。”
“只查云京……不,所有都查。”
“但要以云京市为圆心,向外扩散排查。”
“确认每一件衣服的收件人,以及当前持有人,务必核对清楚。”
于恒接下工作任务:“是,副队”
工作笔记里的待处理事项,秘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当天晚上,方惜亭再看了一遍肇事夫妻的口供记录,又对比用于佐证的监控。
经过反复确认,终于在涉事口供内签下自己的名字,认可他们没有说谎,也与此桩杀人案并无联系。
但涉及相关偷窃,以及逆行伤人,后又肇事逃逸等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交通安全法。
涉及危险驾驶等问题,需要移交其他部门处理。
方惜亭陪着于恒,一起看了两个多小时的监控,到凌晨4点时,勉强又睡了4个小时。
早上8点着急给大家开早会,详述了一遍案情进展,舆论影响,调查紧迫度,以及当前需要确认的各个事项。
他还记得自己昨天答应谢序宁的事。
睁眼就发信息,问那男人醒没醒,有没有吃饭,新安排的陪护是否按时到达,有没有照顾好他等问题。
男人懒洋洋地回着信息。
又说今天来了个稍微年轻点儿的,手脚麻利多了。
但饭还没吃,食堂那些清汤寡水的东西,勾不起他一点儿食欲,还不如吃碗泡面。
方惜亭哪能让他吃那些没营养的,只让人等半小时,自己迅速跑到楼下,找到谢序宁平常最爱吃的那家早餐店。
给他打包了甜豆浆,现炸的酥油条、土豆饼、以及放了半碗青菜的清汤面。
因为车辆受损,他这几天往返来回,也只能乘坐公共交通,或者拦出租车。
方惜亭忙前忙后。
但为了谢序宁和工作,累的也心甘情愿。
他在早9点的时候,拎着丰盛的早餐,大汗淋漓赶到住院部,结果正好撞上早高峰。
在原地等待10分钟后,电梯次次满员超载,方惜亭不愿意去挤,索性转身去爬消防通道。
医院骨科住院部在12楼。
但简单的攀爬根本不在话下。
方惜亭只微微喘着气,在餐点凉掉之前及时赶到。
可谁知他刚推开通道大门,正好有人从里往外走,两人仓皇间撞到一起。
方惜亭手里的打包盒差点掉到地上。
他着急救下谢序宁的早餐,指尖被汤面烫的发红,没来得及抬眼。
但对面却忽喊了声:“方惜亭?”
倒像是和他认识。
可问题两人视线对上,方惜亭也觉得那面孔陌生,包括嗓音也让他回忆不起分毫。
西装革履,戴眼镜的男人,看他疑惑,便立马自我介绍起来。
“还真把我给忘了?”
“马之孝,以前住你和谢序宁家隔壁。”
“在谢叔叔还没升职调岗之前,咱们还在一个班里读完了小学6年级呢。”
“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提起名字,他倒是有点印象:“马之孝?”
方惜亭顿了顿,喉间像是塞着一团东西。
他突然间说不了话,发不出任何声音,心里难受的紧。
这样严重的应激反应,不是因为不记得这个人,反倒有些尘封起来的噩梦过于深刻。
导致自己一直不愿意再记起。
直到对方拍拍他的肩。
“说起来还得感谢你呢。”
“小时候我们家被强盗入室抢劫,要不是你和谢序宁早上路过,叫我上学。”
“估计我们就真的再也见不着了。”
“后来谢叔叔升迁,你们家也跟着一起搬走,我本来想来送送你和谢序宁。”
“但可惜没能赶得上。”
“今天倒是碰巧,看来我们的缘分还没尽,在这里都能遇到。”
“对了,你们家有人生病吗,怎么这么早赶来医院?”
方惜亭这时候没心情惦记谢序宁的早餐。
他心里实在奇怪,居然没有丝毫久别重逢的喜悦,反倒像审问犯人似的,开口质问一句。
“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62章 刑侦:黎明之后
马之孝见他防备:“看见老朋友也不高兴?”
方惜亭把提前准备好的便当, 藏到身后。
他倒不是不高兴:“只是有点吃惊。”
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面,幼年时期,如蛛网般捆紧缠绕自己的噩梦, 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都伴随着这个人的出现, 重新生根发芽。
“确实很长时间不见,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
“谢序宁呢?你们现在没在一起了?”
方惜亭避开他的试探:“他在忙自己的事情。”
又重新提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来还是很谨慎呢。
这么多年, 没有一次完全信任自己, 也从没把他当过朋友。
马之孝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当年父母被害,我进入福利院不久,就被一对美国华裔夫妻收养。”
他本就生的聪明,心思又深, 最会投其所好,讨人喜欢。
方惜亭还记得, 小时候因为家庭原因,马之孝敏感自卑, 唯唯诺诺,经常被人欺负。
有次课余时间, 他和谢序宁去上厕所, 还没进门就听见内里吵吵嚷嚷,又是校园暴力。
干瘦矮小的马之孝, 被人扯下衣裤,按进尿槽里,那群拉帮结派的小混混,对他肆意殴打辱骂。
实在过分。
谢序宁生平, 最见不得恃强凌弱, 当即出手将人救下,还挨了那几个高年级的警告。
方惜亭迅速上前, 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披他肩上,裹住少年的狼狈不堪,也替他守住最后的自尊。
从那时起,马之孝就成了小跟屁虫,一直追着他和谢序宁跑。
三个人曾短暂地在某一段时间里,成为朋友,直到中途出现小小的意外插曲。
谢序宁性格使然,经常气得方惜亭要和他绝交。
那几天两人正冷战,方惜亭不和他一起吃饭,结果马之孝凑过来,竟然瞧着脸色,见风使舵地就和他说起了谢序宁的坏话。
“我也觉得他很讨厌,说话又难听。”
“仗着自己爸爸在县里做警察,横行霸道,只手遮天。”
明明为了摆平那几名,长期校园霸凌马之孝的高年级男生。
谢序宁顶着压力,上报老师、上报学校,甚至还被人堵在小黑巷子里打,群殴,都没说不管他。
谢叔叔当年,确实还在小县城里做民警,谢序宁有条件,能够第一时间寻求治安保护。
但他从没利用这层身份,做过任何一件坏事。
方惜亭完全想不到,马之孝背地里竟然会这样说他。
即便当时年纪还小,也直觉此人不能深交。
更何况自己和谢序宁的关系,也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挑拨到的。
很快,他和谢序宁和好,马之孝没想到人家只是闹个别扭,自己才是小丑。
但他心理素质也强,半点没觉得尴尬,假装无事发生,又嘻嘻哈哈地跟着他们上学放学的跑。
方惜亭没告诉谢序宁这件事情,马之孝心里清楚。
不然就以谢序宁那狗脾气,非得当场和他对质不可。
自己从小家庭环境特殊,深谙生存之道,既然旁人不知,那他也沉默就好。
但很明显的是,方惜亭有意在疏远他,这一点让马之孝非常难受。
甚至连迟钝如谢序宁这样的,都感觉到了一丝丝奇怪。
那天放学,马之孝先到家,只剩下他们两人时,谢序宁还质问那猫:“你怎么也带头孤立人家?”
方惜亭被他气的没话讲。
由于自己刻意疏远,马之孝很快没有机会,再和他们一起上下学。
但方惜亭也让谢序宁去打过招呼,如果那些高年级、爱欺负人的家伙们,敢再卷土重来,他们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放过狠话后,大家就这样平安无事地度过前半年。
直到第二学期的某一天,方惜亭突然发现,马之孝又鼻青脸肿的来了学校。
他那时自然以为,又是那帮惹是生非的家伙们对他动手。
于是约上谢序宁一起,把人堵在巷子口理论。
结果意外得知,那几人这段时间规矩着,马之孝的伤,根本就不是他们打的。
“你俩替人出头,能不能搞清楚状况?”
“马之孝那个酒鬼老爸,揍他揍的还少吗?”
“他亲妈死的早,后妈又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泼皮户。”
“连条狗从她家门口路过,都得挨两巴掌,就更别说马之孝了。”
“以前他爷爷奶奶在的时候,还挺疼他的。”
“后来他老爸在外边儿赌博,被债主上门讨债,泼油漆。”
“老爷子接受不了,当场咽气。”
“马之孝只好靠年迈的奶奶拉扯长大,结果前两年,他奶奶也走了。”
马父又另娶,常年不在家。
马之孝平日里与继母继妹共同生活,喝口水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约是三天前,他爸又犯了赌瘾,在外地把家里的存款输的干干净净。
回家后与继母大吵一架,气不过,便拿马之孝发泄,把亲儿子暴打一顿。
“他继母平常也会打他,只不过没他父亲暴力。”
“那女人聪明,拿着棍子都是抽腿抽背,穿上衣服就看不着。”
“跟没事人一样。”
谢序宁从没听过这些,又想起前段时间,马之孝眼巴巴地,想跟他和方惜亭一起回家的样子。
男人差点脱口而出:我真该死啊。
方惜亭了解内情,心里也不大舒服,觉得马之孝可怜,他该同情。
可脑子里又不断地重复去回忆,对方坐在他身边,使劲说谢序宁坏话的样子。
他真的很难接受。
成年后的马之孝,又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方惜亭不由怔住。
对方挥挥手,把他从回忆里拉出来:“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你现在有空吗?我们下楼去喝杯茶,叙叙旧?”
方惜亭本来不想答应的。
但看马之孝这些年,变化实在太大。
那桩尘封在记忆里的案情,自己和谢序宁意外目睹现场,始终觉得血腥。
就更别说亲身经历的当事人,要花费怎么样的努力,才能抚平内心创伤。
他如今能过得好,方惜亭也高兴:“我时间不多,请你喝杯咖啡吧。”
马之孝看他顺手把打包盒,放在走廊的座椅上,然后发消息给陪护出来拿。
都这种时候了,还这么小心翼翼地护着谢序宁,倒像他能把那家伙给吃了,真是让人不得不嫉妒。
两人到楼下点了冰美式,面对面坐下。
方惜亭说他工作很忙,只有半小时。
马之孝便抓紧时间和他聊了几句。
“和养父母一起回美国前,我特意抽空去找了你和谢序宁。”
“但听说,谢叔叔因为工作能力出众,被调任到了市里。”
“你父亲作为他的助手,一同前往,所以你们两家都一起搬走了。”
马之孝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他趁那对夫妻不注意,偷跑出来。
结果赶到谢方两家紧挨着的大门口,发现内里早已空无一人,连灯都被拆走了。
“我以前以为,你们只是普通朋友,没想到连父辈都有这么深的渊源,两家算是世交了吧。”
“之前你为了谢序宁和我生气,我还很不理解,心想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连顺着心意的马屁话都不乐意听?
马之孝苦笑:“现在才懂了。”
“但也得感谢你们,教会我的人生第一课。”
“就是不要在背地里,随意说人坏话。”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对面那两人,关系是否在你之上。
也不能保证,那些或随意或真心的吐槽,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传回当事人的耳中。
当年那件事情没闹大,谢序宁没针对过他,纯粹是方惜亭不想惹是生非。
马之孝现在能如此轻松的旧事重提,方惜亭想他应该已经放下。
“过去的事情,别太在意,谢序宁从来都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马之孝心领神会,点头轻笑:“嗯,是我误会他了。”
“到美国之后我过的还不错,养父母对我很好,融不进去的圈子我也不会再硬融。”
“前两年刚从斯坦福毕业,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这次回国,是替养父处理一些亲缘关系里私事,倒是碰巧遇到你。”
“对了,我还在云京资助了几家福利院,正好有照片,给你看看?”
他自顾自地说着,又从公文包里拿出相册:“这些小朋友特别可爱。”
“看到她们,我就总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这个喜欢画画,这个会跳芭蕾,这个说长大以后要做科学家。”
方惜亭百无聊赖地听他说着,本想找个机会告辞。
目光却无意瞥见那群孩子们身上,穿戴整齐统一的福利院院服。
由于私人资助,带有公益性质,国内外很多知名企业家,都会借着慈善的名义,来抬高自己的公信力。
马之孝资助的这批学生也不例外,院服统一发放,标致就是他们家族企业的传承图腾,辨识度很高。
方惜亭当时没在意,直到马之孝开车送他回市局。
在整理三个多小时的案件资料后,一份夹着死者照片的尸检报告,被递到自己的桌案上来。
于恒进门催促:“副队,服务区那边已经打点好了。”
“按照图纸划出来的视线盲区,通过公共厕所的窗台,可以逃到后山脚下,再凭借地形优势以及茂密的植被遮盖,完美隐藏身形。”
“您看您这边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安排一下实地勘查?”
方惜亭站起身来:“现在就有空。”
谢序宁行动不便,躺在病床上,虽也能做些细微的。
但方惜亭明显能感受到,压在自己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些。
外勤的工作,必须由他带队牵头
办公室内的资料整理、统筹、案情归纳,他也不能撂下。
那时正把尸检报告往档案袋里封存,方惜亭装到一半,视线瞥见什么,又猛地抽出来。
他看那小孩双眼紧闭,嘴唇青紫,脖颈和手臂处露出来的全是伤痕。
身上穿着件棉麻质地的短袖短裤,只有衣领口和袖口边缘是天蓝色的。
其余白色部分,几乎都被殴打拖拽,各种鞋印、灰尘、泥土等,给蒙蔽遮盖的不成样子。
四五月份的天气,说实话,离穿短袖短裤也还早着呢。
虽然正午的时候日头毒,气温勉强能达到30度左右,但早晚都还偏凉,到半夜最多也就十来度。
是什么样的家庭,怎么会给孩子穿短袖短裤呢?
方惜亭正觉疑惑,但重点还远不及此。
受害人身着衣物污脏,几乎看不出原貌,但胸口左侧那团被遮盖住的图标,却显得十分眼熟。
这这这,这不是那只白头鹰图腾?
方惜亭手忙脚乱地,从自己身上翻出那张马之孝非得塞给他的名片。
他本来还不想要,觉得未来和马之孝也不会再有什么联系。
结果现在真是感谢天、感谢地。
方惜亭转头就给马之孝打了电话,约他见面。
对方倒是答应的爽快,但又说公司有会,得晚点儿。
方惜亭又找他要了地址,飞速赶去。
对方没拖延,大概17点的时候,写字楼陆陆续续有上班族离开。
马之孝的身影也很快出现在咖啡店门口。
方惜亭看见他,当即激动起身。
马之孝受宠若惊:“这么着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方惜亭请他坐下,又重新点了杯冰美式:“这件事情很复杂,请原谅我不能和你细说。”
“但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张照片,这是衣服上被放大的图腾标志,我觉得和你早上给我看的那套福利院纪念册里,出现的院服样式很相像。”
马之孝接过照片,眉头微挑。
方惜亭特意把当事人的头部截掉,只聚焦了那一团,隐约模糊的图腾标志。
但很显然。
“这确实是我们家的院服没错。”
马之孝指着受害人的右侧衣领:“你可以让你的同事,现在去看看,在这条领口下方,是否有手绣向日葵的图案,那也是我们儿童福利院的特别标志。”
方惜亭当即给于恒打了电话,要求确认。
对方举着手机,“哐哐哐”冲上法医室,拉开冷柜大门,再翻开折起来的衣领:“副队,确实有。”
方惜亭抓住马之孝的手,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他,尤其自己还有个不情之请。
“方便问一下,你们公司在云京,资助了哪几家儿童福利院吗?”
“我需要查看所有的幼儿名单。”
马之孝问:“现在就要?”
方惜亭点头:“对。”而且是刻不容缓。
马之孝倒没为难。
他打了个电话,又折返回来。
“根据我的了解,这些年确实有不少小孩,通过正规流程,被国内外已婚未育的夫妇领养。”
“剩下留院的孩子们,均没有出现遗失现象。”
“我们的管理,出入院手续备案,都很严格。”
“早晚点名,床位,信息回访,每天都会有专人清点上报。”
“所以我猜测,你要找的那个小孩,应该已经不在我们的儿童福利院内。”
“但很奇怪的是,他既已被人领养,新父母却不给他换洗衣物,在春季身着夏季的福利院服。”
“那衣服也不是什么特别好质量的。”
“他的养父母带走他,好像也并不疼爱。”
马之孝记得,自己刚被美国夫妻领养时,
手续办完的第一天,就带他进市里的外贸商场,买了一套名牌运动服。
办理美国签证的等待期,又带他去了动物园、游乐场。
简直与亲生父母无异。
“我已经联系工作人员去整理信息。”
“按照你的要求,男孩,年龄在2-3岁,提供入园免冠证件照等详细信息。”
“这个过程大概要三小时左右。”
他说完,看一眼自己的腕表:“现在时间还早,不如我再邀请你吃顿晚餐?”
方惜亭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他的电脑就在书包里,哪怕是等人的时间,也得办公。
这期间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还得抽时间去应酬。
尤其自己也答应,晚上要陪谢序宁,继白天把早餐扔在走廊口后,总不能再鸽一次。
马之孝盯着他:“帮你这么大的忙,吃顿饭也不肯?”
“我们公司,在全国投资几十所儿童福利院,已经出园的信息可不好找。”
“尤其你还特别需要当事人的照片。”
“既然现在大家都有事的话,那我也只能先告辞了。”
“手底下的人如果干活不利索,没能及时把资料送过来,那就只能等明天再见面。”
马之孝起身起的果断。
方惜亭知道他有100个,1000个,10000能拖延警方的理由。
他们总会拿到资料。
但早和晚的问题,影响很大。
方惜亭拦着人:“吃什么?”
他妥协,又特别询问:“三个小时能吃完吗?”
马之孝笑着:“当然。”
这个人的出现,让方惜亭感觉不舒服。
总觉得非常刻意,绝非偶然。
趁对方起身预定餐厅的空隙,方惜亭忙给谢序宁发送短信。
【案情有新进展,我这边抽不开身。】
【晚餐给你点了玉米排骨汤,还有牛肉炒饭,店家亲自给你送过来。】
【有什么想吃的,哪里不舒服,记得都要和陪护说。】
【我这边忙完马上过来找你。】
谢序宁秒回他:【可怜.jpg】
【寂寞.jpg】
【独守空房.jpg】
男人今天的药,医院检查报告,身体恢复情况,新陪护都有尽职尽责地,把这些信息全都发给方惜亭。
有关他伤情的问题,无需自己操心太多。
方惜亭本不想提马之孝的事,怕引起那男人无端的猜疑。
但想了想,还是觉得对方有权得知。
【我这边遇到马之孝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个人。】
【这边的案情稍微和他有些联系。】
【我和他正在面谈,具体情况等我回来和你细说。】
【不要担心。】
第63章 刑侦:黎明之后
马之孝准备了西餐, 还有一束方惜亭不怎么感兴趣的罗斯德玫瑰。
谢序宁很识趣地没有在这种场合里追问。
他们旧友碰面,晚餐吃的散漫,又有隐隐有丝焦灼, 方惜亭全程心不在焉。
但马之孝却很高兴, 眉飞色舞、侃侃而谈、从以前到现在,好的坏的, 聊了不少事。
对方仅凭一己之力, 活跃整桌气氛,看得出来十分努力。
方惜亭也只好礼貌的配合着,直到用餐完毕,才迫切地问:“福利院的资料, 你拿到了吗?”
他的客人无心叙旧,只想查案。
连这顿饭都是交易来的, 并非真心,但那也没关系。
马之孝从容地拿手帕擦擦嘴。
他打了个手势, 旁侧不知站了多久的助手,立马将文件双手奉上。
“很高兴能和你共进晚餐。”
也算是弥补小时候, 眼巴巴地望着, 却不敢靠近的生活。
方惜亭如愿拿到自己想要的,确认内容后, 当即起身就要告辞。
马之孝没拦着,目送他走。
男人嘴角隐隐挂起一丝笑意,心想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总得使些手段, 未来一日三餐。
都要让方惜亭陪在身边。
从餐厅到医院的路, 赶上晚高峰,出租车走走停停, 12分钟挪了1公里。
方惜亭坐在后排,借着刺眼红色车尾灯的光,顺势翻找手头资料。
由于他们有筛查条件,定位范围缩小许多,拿到的数据并不厚重。
方惜亭粗略数了一遍,大概有60多个符合年龄、性别、且已离院等条件的小孩。
恰巧那时,于恒那边也传来消息。
“副队,我们已经从旗舰店厂家那里,拿到了第一批购买客户的名单。”
“他们总销20w件+,其中发往云京市的,大概有8000余件左右。”
方惜亭听到这个数字,太阳穴猛地抽痛。
这还是在没入伏,防晒需求并不算大的季节,都出现了如此恐怖的数字。
八千余件,逐一排查?
他捏紧自己手中的福利院儿童报告。
算了,还是先从这边60条的信息开始入手吧。
到医院楼下后,方惜亭包了花,又给谢序宁重新买了鸡丝粥和关东煮。
他搭乘电梯上楼,推开病房门,看陪护在门外走廊休息,液体点滴也已经输入完毕。
病房只亮了一盏床头灯。
整体光线偏暗。
男人两手枕着头,正闭眼小憩。
听闻他来,眼皮微微掀起一条细缝。
方惜亭把东西放在他床头,艾莎玫瑰如约而至,倒是有心。
谢序宁眉尾微挑:“这么晚还能买到花?”
方惜亭摸摸他额头:“不是答应你了?”
原本早上就该来,谁知出了点小意外,又一直被工作拖着走不开。
倒是他机灵,提前预定了一束。
刚刚到店直接领取,正好赶在别人关门前。
谢序宁抓着那猫爪子,反复摆弄他的指尖:“我还当你今天不来了。”
男人语气里透着委屈。
也真难为他,怎么毛毛躁躁的性子,在方惜亭主动报备行程后,竟还真能忍着不问。
就这么等到现在?
方惜亭弹下他脑门儿:“现在可以问了。”
谢序宁懵懵地:“问什么?”
方惜亭:“马之孝的事情,你不想知道?”
男人大喇喇地:“有什么想不想的,我早上刚遇见他。”
什么?方惜亭猛地站起来。
差点撞翻了手旁给谢序宁准备的宵夜。
“你已经见过他了?”
“什么时候,在哪里见到的?”
谢序宁愣了下,不知道对方的反应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大:“就早上护士给我换药那会儿。”
“他突然冲进病房里,又说走错了,然后就叫我的名字。”
“本来我还没认出来呢。”
“但他提了几件事儿,我又想起来了。”
“你知道的,我跟他也不怎么熟,没聊几句他就说要走,还说下次再来看我。”
“然后你就给我发消息,说有事先走了,早餐让陪护拿进来。”
“我猜也猜到是你俩碰着了。”
因为方惜亭从小就不喜欢马之孝。
谢序宁觉得没什么好问的,干脆也不提了,问来问去还显得他这人小气又多疑。
但方惜亭这时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对。
谢序宁有些担心地拉住他的手:“到底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难看?”
方惜亭麻木地跌回座椅里:“你还记不记得,马之孝父母被害的那桩案子?”
谢序宁当然记得。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觉得方惜亭这人特别拧巴。
最开始主动帮助马之孝的人是他。
后来莫名其妙,突然疏远对方的人也是他。
拒绝结伴,拒绝交流。
但知道他被人欺负,又要暗地里替他出头。
得知马之孝的原生家庭不好,被父亲继母虐待,会再次伸出援手。
在对方连续两天没来上学的当下,便带着谢序宁去他家了解情况。
结果敲了十分钟的门,没见动静。
两人又绕着小院子往后走,趴在主卧窗台的防护栏上,跳起来往里看。
即便强大如谢序宁,从业这么多年。
也极少看见比那更恐怖血腥的案发现场。
他在跳上窗台的那一刻,就隐隐察觉些许不对。
因为在最靠右侧的铁栏杠,已经被利器剪断了三根,并且被撬出一条可供成人通行的通道。
杂乱房间里,翻找抢劫的痕迹明显。
梳妆台旁侧的木质座椅,用皮线捆着头部向下耷拉、摇摇欲坠的中年男人,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他浑身是血,未着上衣的身体,被尖刀捅出好几个血窟窿,双手被反绑着。
桌台、地板、墙面,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迹,入目满眼猩红。
靠外一步远的距离,床榻上厚重的被褥,胡乱堆叠在一起。
但从边角处,露出一双女性的小腿,铁青僵直着,还露出一节快要被勒断的头颅。
幼年方惜亭见此,挣扎的双脚一滑。
谢序宁忙跳下来,扶起他,在手机还不普及的年代,两人徒步奔跑10多公里到镇上。
找到当年还在做基层的老方老谢,及时传达警情。
刑警、救护、法医,几乎同时赶到。
在尽量不破坏现场的前提下,房门被打开,主卧是已经遇害的男女主人。
一家四口,唯有被虐待,被父母安排住在阳台上的马之孝,逃过一劫。
据他口供,在案发前两日,因为洗碗时不慎打碎碗碟,而被父母鞭打体罚。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举手跪地、浇冷水,挨耳光、被拳打脚踢、不允许睡觉、反锁在阳台上吹冷风罚跪。
这一系列的控诉,由医院后续提供的检查报告,能证明的确属实。
马之孝身上的伤痕简直触目惊心。
当晚他刚被父母当做出气筒殴打,又被反锁关在阳台上,挨饿受冻。
正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时,忽然听见房间内,有些细微窸窣的响动。
他小心翼翼地扒在窗台边朝里看。
“是两名身型高大的男子,头上戴着丝袜。”
“他们先把我爸爸绑起来,继母和妹妹害怕,抱在一起不敢说话。”
“其中一个人拿刀,看守人质。”
“另一个人翻箱倒柜,搜索值钱的物品。”
“等到要离开的时候,他们决心灭口,拿刀疯狂捅在我爸爸身上。”
“又强迫、侮辱了继母和妹妹,再拿皮线把她们勒死。”
“我实在太害怕了,躲在阳台一声都不敢吭,大脑完全失去思考的意识。”
“等他们结束后,又走来走去,打扫了一些痕迹。”
仅一墙之隔。
但凡凶手再细心一点,视线望来窗外,都会发现还有一名目击全程的漏网之鱼。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抖的厉害。”
“只听到父母妹妹的求饶声,便不敢再往外看,缩在角落里。”
“因为惊吓过度,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迷过去的。”
“总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得救,躺在医院里。”
“听说是我最好的朋友。”
“方惜亭和谢序宁,是他们救了我。”
这桩杀人案,在当时平静的小村庄里,几乎掀起了滔天巨浪。
有流窜的逃犯,入室抢劫、杀人、欺辱弱势妇女,吓得人人自危,夜里不敢出门。
房屋门窗都得加装好几道锁。
公安办案压力大,为了缓解民众的恐慌情绪,不得不安排三班巡逻队,加强治安管理。
但奇怪的是,自从那桩案件之后,任其谣言沸沸扬扬,却再没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乡镇重归平静。
对此,有人传言:“因为民众防备度提高,村民们对陌生人十分警惕,导致凶手不敢轻易冒险露面,怕被发现。”
“所以又流窜到其他地方去了。”
可这推理也站不住脚。
如果是流窜作案,千里迢迢赶来此地,只为挑一家作案。
那也不该选到财力并不出众的马家。
且当时附近邻居,不乏做生意成功,率先修起两层小楼的富贵家庭。
甚至有些小楼小院里,门口就停着辆,那几年都算罕见东西的小汽车。
加上后续排查,马之孝的口供也有问题。
他指明两人作案,但实际现场只找到了,除受害人以外的一枚陌生脚印,及一人的左右手指纹。
家中值钱物品,确实被扫荡一空。
现场符合抢劫杀人的特性。
两名受害女性,也的确被人侵犯,由于当年刑侦条件限制,未能提取到相关DNA检材。
再加之凶手有意使用消毒液等,具有强烈腐蚀性的药物,来对受害部位进行破坏。
这对警方的案情排查、证据收集,无形之中增加更多困难。
那年悬案未破,但凶手留下的指纹脚印,均有收录在案。
只要他胆敢再犯,留存信息进入记录系统,便会立即被比对出结果。
但这些年他明显很谨慎。
自此再未露出过任何马脚,导致马家被害,至今仍是未破悬案。
后来老方老谢,因为工作能力出色,被一路提拔到省厅。
方惜亭和谢序宁也顺利继承父辈衣钵,进入市局工作。
直到马之孝今天突然出现。
这案子才被他们再想起来。
谢序宁明显不知道,方惜亭的刻意疏远、回避,都是为了保护他,不被马之孝莫名其妙的恶意所针对。
今天这个人再次出现,他总觉得不是意外,一股被阴云笼罩的强烈不安感,再次将他缠绕包裹。
方惜亭走神的厉害。
谢序宁拿手在他眼前晃晃:“别乱想了。”
“前几天刚听我爸说,过段时间要组织全省,发起一个什么清网收网的摸底活动。”
“估计马之孝他们家的那桩案子,又得被翻出来重新调查。”
由于当事人隶属于云京市。
到时候责任还得落在他和方惜亭的头上。
倒是甩不开了。
方惜亭心里沉闷闷地:“总之私下里,你别和马之孝多来往。”
“明天我就给你换病房,实在不行换医院,我不想让你和他太多见面。”
谢序宁笑着:“小气劲儿。”
男人漫不经心地:“我也是很好奇,他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方惜亭以前对别人也不这样。
狗男人要真知道,只是因为背地里说了他几句坏话,方惜亭就这么排斥抵触。
那不得给他尾巴翘到天上去?
“你别管了,私人恩怨。”
“总之记住我说的话就行。”
马之孝只算是个小小的插曲。
到目前为止,也掀不起什么太大的波澜。
方惜亭叮嘱过谢序宁后,便没再提。
两人的视线重点,又重新转移到当前案件的身上。
在8000和60的数量选择里。
头脑正常的谢序宁,自然也觉得该从福利院提供的信息开始排查。
由于有出入园时,按规章制度拍摄的免冠证件照,这无疑给他们比对当事人的工作,减轻了不少难度。
很快,方惜亭就找到一份,和被害小孩长相8分相似的证件资料。
根据信息显示,该名小孩从出生起,便被父母遗弃在垃圾桶里,又有环卫工人将他发现救出。
经社区志愿者的帮助,通过正常流程,孩子被送入向日葵福利院内。
然后在两个月前,又被一对已婚未育的夫妇看中收养,办理出园手续。
由于当时时间太晚,无法立即联系确认。
方惜亭在医院休息一晚,至翌日早,又带上于恒前往。
他们先按照资料里的信息电联,又拿到地址亲自上门。
结果让人吃惊的是。
“我们前段时间,确实在向日葵福利院里领养了一个小男孩。”
“但你们的资料显示有误,这照片并不是小孩本身的。”
“而且血型也错了。”
“我和我先生的名字只对了一个。”
“离园时间也不准确。”
“我们当时是上午去的,但您拿到的信息显示是下午。”
方惜亭当时懵了,按照资料一式两份的规则,他又要了对方当事人拿到的办理材料,进行确认。
结果发现两边信息根本不同步。
为了证实福利院的备案有错。
他们还特地确认当事小孩,可他妈的,跟照片长得也不一样。
方惜亭当时就给马之孝打电话质问。
结果对方轻笑着,并不在意地和他说,自己也不了解情况。
但如果方惜亭着急的话,可以拿着资料去公司找他。
然后他们再一起去福利院确认看看。
方惜亭气得挂了电话,总觉得这人故意。
恶意阻挠警方办案,证据确凿的话,非得狠判他几年不可。
那猫不姓邪,又随机抽取了几份资料。
他带着于恒东奔西走地跑,一整天核了十几份领养文件,结果发现其中有对有错的。
于是当晚,方惜亭和马之孝,又面对面的坐在了同一张餐桌之上。
这次他明显没了耐心,所有厌烦全都写在脸上,连呼吸都成了煎熬。
第二束罗斯德玫瑰没有任何错,但因为送的人不对,所以也不被待见
被方惜亭随手扔在一旁。
他面前的餐点一口未动,完全没有了首次见面,那样隐忍的客气和礼节。
花费时间和精力,好不容易拿到的那份厚厚的资料,几乎是被拍在了马之孝的眼前。
“为什么要这么做?”
方惜亭几乎认定了就是他刻意为之:“你知道妨碍公务是大罪,提供假线索,更是罪加一等。”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马之孝神态轻松,接过被他扔回来的文件。
刚刚通过电话联系,他大概也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就这么不相信我?”
男人显得也有点伤心:“虽然在国外很多年,但也了解一些最基本的法律法规。”
“如果想为难你,我能找到千百种办法。”
“不至于用这种方式,蠢成这样。”
方惜亭:“我不管哪个环节出了错,你们作为福利院,相关小孩的领养手续,和实际情况有这么大的出入。”
“你们对小孩子负责任吗?他们是商品吗?”
“后续的回访工作,能进行吗?”
“领养人是否符合领养要求,被领养人后续的身体和心理,是否保持健康。”
“你们根本不在意吧。”
“公益只是你们这些有钱人的作秀,你们在意的只有这份名声能给你们赚多少钱。”
“别跟我扯什么工作失误。”
“死掉一个小孩,一条生命,这是重大的责任事故。”
方惜亭愤怒起身,两手按在餐台上:“别逼我追责你们福利院。”
第64章 刑侦:黎明之后
领养程序不合规, 资料作假。
涉嫌婴幼儿被害,信息却无法溯源。
方惜亭直觉这间儿童福利院,有很大的问题:“我居然会相信你?”
他最知人心易变, 但也该明白, 人,是最难变的。
那轻蔑的语气, 明显刺激到了马之孝, 原先温润淡然的西装精英男,表情立即冷下来。
对方伸手拦住他:“方惜亭,你怀疑我?”
男人像是不敢置信。
“前两天我才刚从美国回来,对国内的资产运营, 能了解多少?”
“儿童福利院出现这样的事情,我心里也很难过, 没有人比我更希望那些孩子们能过得好。”
他情绪激动地同方惜亭辩解。
“昨天你来找我,半句解释都没有, 但我还是百分百的信任你。”
“动用管理层特权,要求相关工作人员, 加班加点, 为你提取信息。”
“如果我真知情,就不可能这么毫无防备地, 把指控自己的证据,全部交到你手里。”
“结果现在,这批资料出现问题,你要问责我?”
他像是接受不了, 又指着自己的胸口:“好, 我可以配合你查,但你能不能……”
方惜亭拧眉, 从听他打感情牌的那一刻起,就直觉不妙,又道果然。
自己后退一步,撇开男人的手:“特权?”
明明是正常执行公务,没想到被扣了顶这么大的帽子,猫儿不由冷笑起来:“看来我真是低估你了,马之孝。”
刚刚那段自白,既上升了双方情义,又不动声色的为自己洗白,倒像方惜亭冤枉了他。
道行稍浅的,说不定还真能被绕进去。
“要配合警方工作,本身就是你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并非所谓的行方便。”
“但你会这么认为,也让我也长了记性。”
“确实,我应该通过正式的搜查流程去提取相关资料,而不是图方便去借你的手。”
“通过这种方式,了解到你马之孝,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提前让你们知道有人在查,反倒给了弄虚作假的时间,让你们有准备的来应付我。”
马之孝那套所谓的“不知情”论,骗骗小孩子还可以,骗他?
方惜亭看一眼自己的腕表:“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根据队内安排,于恒应该已经带人赶到:“做好与警方交手的准备吧……”
“只要是你们公司注资过的福利院,我们都会从数据库里,调取婴幼儿入园出园的全部记录。”
“我手里还有60余份,最原始的错误资料,如果后期比对还有出入,连带的刑事责任,你自己好生掂量。”
他放完狠话,算是威慑,也是警告。
提前提醒马之孝,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别把主意打到他和谢序宁的身上。
方惜亭说完,随即后撤一步,绕开人走。
马之孝在身后喊道。
“方惜亭,这次回国,能遇见你,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因为小时候一句无心的话,让你误会我这么久,我也在努力改变。”
“扪心自问,你没私心吗?”
“就因为10多年前的一句坏话,先入为主,认定是我。”
“那如果你猜错了呢?如果是谢序宁手底下的人出现这种纰漏,你会怪到他身上吗?”
方惜亭脚步一顿,几乎当机立断地答:“谢序宁不会做这种事情,”
他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
其他不说,有关人品。
自己也绝不可能怀疑谢序宁丝毫。
反观马之孝在国外呆的久了,到现在还喜欢把人分成三六九等。
而他自己,是这个阶层内最高的那一等。
他把自己变成高高在上,无辜被人蒙蔽的高层管理。
就算出事,也能推出上百个人来分摊罪责,而自己却能手不沾血、全身而退。
但方惜亭心里清楚,涉及这样庞大、情节严重的信息作假,上梁不正、下梁必歪。
若非有人授意,刻意为之,放任自流,保护伞伸得高、挡得远,罪恶也不敢如此滋生蔓延。
“是你离家太久,很多事情,可能都不清楚。”
“以村为例,在我们国家,如果一个村子有问题,村民横行霸道,打杂抢烧,无恶不作,那么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
“这个村的村长,一定是更坏的人。”
下层有问题,只能证明上层更有问题。
方惜亭原本不想多言,他是给了马之孝机会的,但那人却不中用,还非得再把谢序宁给强扯进来。
方惜亭挺拔的身躯,直立那处。
他右肩微侧,视线又斜回睨来。
“何况能让你这么高兴的相遇……应该也不是偶然吧。”
这么刻意的手段,也不知道在糊弄谁。
只待他留下鄙夷的神色,离开后,马之孝的脸色,都还红一阵、白一阵,显得难堪得很。
男人咬牙,手机在西装裤里轻震。
他拿出来,看到一条短信:【老大,警察已经到了。】
对方对这两个字并不害怕,游刃有余。
只因为方惜亭看穿他的把戏,而突然间绷紧的下颌线,倒是猛地松懈下来。
马之孝望着那道走远的背影。
嘴角露出丝意味不明的笑。
这么多年来,自己跨越阶级,想要的东西都太容易得到,反而没什么挑战性。
倒像这样带刺的玫瑰,扎的手越疼,越是硬摘下来的时候,才会越有成就感。
男人蠢蠢欲动,对他起了心思。
方惜亭快步走出餐厅外,他的手机也在衣兜里,响了好一阵子。
等抽空翻出来时,才发现工作群里的消息,已经跳到了999+。
其中陪护私聊告知:【谢先生的脚伤恢复不好,医院安排了重打钢钉的小手术。】
【今日,已定时擦洗身体,饮水量达标,运动量达标,已做全身按摩,但胃口欠佳,饮食不达标,已依照口味重新调整次日菜单。】
谢序宁还算听话,没让他担心。
谨遵医嘱,每天运动,保持身体灵活度。
他不是难相处的人,新陪护也很认真负责,定时给方惜亭汇报医院里的情况。
谢序宁见面时撒娇,想要和他多联系。
但又知他工作忙,腾不开手,实际连抱怨的信息,两人私下里都没发几条。
与此同时,工作群里连续有消息弹出。
谢序宁在换钢钉手术之前,还安排陈小满等人,带队前往偷车点服务区,山脚下的那一片芦苇荡里寻找面包车主人的路线踪迹。
于恒那边的调查情况,也很快通过电话告知到他。
“副队,根据银行资金流向,我们已经定位到了三家儿童福利院,都与马之孝先生名下的公司有关。”
“二十分钟前,三支特派小队,分别赶往,控制现场。”
“通过资料清点和人数排查,我们确认目前在园幼儿共有326名。”
“而离园幼儿,自园区建立以来,陆陆续续,成功办理领养手续,找到新父母的,竟高达1821名。”
“据悉,这三间园区,在十年间内,以公益慈善的性质,免费收养、救治重病儿童。”
“他们的帮扶条件和领养条件,都是面向全国,门槛很低。”
“确实也在一定程度上,做了许多好事。”
“没有造成大量流离失所的孤寡儿童,减轻社会负担,平衡稳定。”
“但奇怪的是,这样大范围、大批量招收困难儿童的福利院。”
“却只在云京市内,有且仅有这么三家驻点。”
方惜亭坐在出租车后排,拿笔认真记录的手指微顿。
这话什么意思呢?招收和领养的条件,都放宽到全国,但实际的园区点位,就只在云京市内有这么三家?
这该怎么形容?相当于面向全国招生的希望小学,实际只有500个空闲学位?
不应该啊,正常做公益的企业,一般会和当地形成合作,只面向某一地区的儿童帮扶,也会和地方产生千丝万缕的利益牵扯。
但马之孝家注资的儿童福利院,明显不是这种情况。
如果面向全国,不属于某地的特殊帮扶,救助没有门槛,不存在私人利益。
在一定程度上,对注资企业家的形象,会有更加正面的宣传。
出于这方面的考虑,那他们家完全可以把救助点位,设立到全国各地。
而非十年间一直只在云京市设点。
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暗链牵扯?
方惜亭抱着满心疑问,就近赶到一家儿童福利院。
他下车时,于恒已经在门口等待。
“副队,这里的确很有问题。”
“刚刚我们赶到时,发现有人想删电脑里的资料,还好您有先见之明,吩咐我们提前带上技术科的大神。”
“计算机专家及时发现,拦住了他们。”
“现在别说什么a盘b盘cd盘。”
“哪怕是他电脑里藏着黄片儿,我们都给他全拷出来了。”
方惜亭点头,又问:“人员核对了没?”
于恒说:“正在核呢。”
“目前在园326名小朋友,张姐那边儿带着几名女同事,正逐一在核。”
“我们清点出来数量是准确的,但根据之前发现的问题,就是本人和资料卡可能会有对不上的情况。”
“所以我也按照您的意思,特地叮嘱了。”
“姓名、年龄、籍贯、免冠证件照,入园时间等,都要逐一确认。”
“但我看那些小朋友们,年纪都比较小,这些问题,不一定能回答的清楚。”
“所以我们还要通过,资料里显示的移交方,再次联系确认,园区内提供的信息是否准确无误。”
“若显示正常,则打钩放过。”
“但若有出入,则需重新制作资料卡片。”
“我非得把这些小孩儿,每一个,姓什么、叫什么、从哪来、为什么来。”
“全都得给弄清楚不可。”
方惜亭又问:“在园的在查了,那已经离园的呢?”
目前警方发现的那具尸体,极大可能是已经离园的小孩,遭受养父母虐待,而致死亡。
他们必须弄清楚这些孩子的身份,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于恒跟上来:“也在查。”
“跟在园的排查思路相同,只不过多了一道离院手续和养父母的回访确认。”
“老李老赵那边儿,还借了其他组的30多号人,要求务必确认到每一个小孩。”
绝不会让他们平白无故的死。
方惜亭看于恒安排的还不错。
说话期间,两人绕上2楼,恰巧那时是小朋友们的玩耍时间。
在安安静静的玩具房里,一点窸窣嘈杂的吵闹声都没有,孩子们纷纷低头,乖巧独处。
方惜亭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走吧。”他说。
于恒懵懵懂懂地跟随往下,但没踩几节阶梯,又发现方惜亭突然掉了头,果断转身往上。
副队……他刚想张嘴。
发现对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于是立马又把嘴闭上。
没给人反应的回马枪杀的及时。
方惜亭就站在楼道口,视线往外,通过半掩的教室门,看见刚刚还旁坐看护的老师,幽灵一样地站到某个倒霉孩子的身后。
她面无表情,眼神里又透露着一丝不耐和凶狠。
完全主观恶意地,伸手推翻了小朋友辛辛苦苦搭起来的积木,又若无其事的返回。
而这种行为,仿佛已经司空见惯。
被针对的小朋友一声不吭,木偶一样默默捡起自己的玩具,又重新堆积起来。
而旁侧完全能目睹的其他伙伴,也都垂着眼,大家好像都默契的不会做出反应。
于恒气的当即撸起袖子:“我靠……”
他说:“我他妈还当这些小孩儿,无父无母,天生的乖巧懂事。”
“原来是被这些家伙们,这样教出来的?”
方惜亭拦住他:“先别这么大反应。”
于恒难得反驳:“副队,这些孩子们已经够可怜了,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方惜亭:“连根拔起才是救,你现在冲出去,有什么用?”
没打没罚,手欠的行为,充其量是教学态度有问题,又判不了她的罪。
冲上去吵一架,他们警察该走的时候得走,人老师还是得继续留着教学。
有什么用?
何况看那女老师也不是个特例。
依照孩子们的反应,大概率是被霸凌成性,已经麻木,所以还得再多掌握证据才行。
方惜亭这回是真往下走。
于恒担心地追上来:“副队,你就这么走了,万一那些孩子们再受欺负怎么办?”
方惜亭疲惫地扯开衬衣领口:“张姐那边核对在园儿童信息时,你让她们顺便检查一下,小孩子身上有没有被施虐的痕迹。”
“这个动作,最好让他们的工作人员和老师都看到,那么在警方调查的这段时间里。”
“她们就不敢再轻举妄动。”
于恒恍然大悟:“副队,不愧是你。”
怪不得人家能当副队呢。
关键时刻能顶上事儿的脑子,就是好使。
方惜亭大概了解完福利院的事情,又和陈小满联系,行程匆匆地拦下出租车,准备前往案发服务区。
于恒追上去:“副队,要我陪您一块儿吗?”
方惜亭扬手阻止:“你就留在这里。”
他说:“儿童福利院的线索排查,有关死者的真实身份,是我们破案信息的关键……”
“陈小满那边我去看一眼,他们好像在芦苇荡里挖了一整天的污泥。”
谢序宁不在,群龙无首,又劳累整日。
现在正是需要有人去鼓舞士气的时候,方惜亭作为唯二的组长,总不能不露面。
于恒目送他坐进出租车里。
看人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满心满眼满身都是风尘仆仆的疲惫。
小家伙心疼不已,又暗叹口气。
他拿出手机给谢序宁发短信:【谢副队,你可快点儿回来吧,我们家副队没你是真不行呀。】
这个不行不是指工作上的能力。
而是身体上、精神上的劳累摧残。
更何况以前,队内他一个顶俩,谢序宁也一个顶俩,现在谢序宁病假不在。
他一个人直接扛4个人的活儿?
可问题是,四个人也经不住这么来回反复地,两头、三头,四头的跑。
方惜亭真觉得自己像超人了。
到服务区的路稍远些,他能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抱着资料直接倒在后排睡了过去。
司机师傅在到达目的地后,喊他五六遍,方惜亭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睡眼。
“抱、抱歉。”
他头晕眼花,扫码付钱。
下车时一个不注意,竟直接跌跪下去,摔倒在地。
两手蹭在水泥地上,擦破些皮,渗出血迹,伤口火辣辣的疼。
司机师傅倒不讲人情,“蹭”地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方惜亭坐在原地,恢复了些精神和体力。
他能看到不远处公厕附近,拉起来的红色警戒线,以及为了方便挖掘,而亮起来的两盏巨型照明灯。
不,不行,大家都还在努力,所有人都还在等着,他不能倒下。
方惜亭颤着手,捡起散落在地的资料。
正拼命挣扎着想要站起。
忽然,那被意外摔碎屏幕的手机,突然亮了光。
因为破裂而无法滑动的页面,正好弹出那条关也关不掉的信息。
谢序宁:【别太累。】
差不多16个小时,从早上离开医院之后,两个人能确认对方目前安好的唯一渠道。
就是通过信息永不停歇的工作群,看到对方不断闪出有关工作的安排信息。
方惜亭本来没觉得累。
可这时候看到这条,不知隐忍了多久,才终于按捺不住,发送过来的慰问短信,突然间疲惫就像火山爆发一样。
让人瘫在那里,一下就起不来了。
方惜亭缩起一团,抱住膝盖,累到快要散架。
他从来没有这么明确的感觉到,自己需要另一个人。
不管是工作、生活、还是感情。
他真的都离不开谢序宁。
第65章 刑侦:黎明之后
那时趁这机会, 处理汹涌反扑的情绪,他坐在地上缓了阵劲儿,没着急起来。
疲累感顺着塌陷的背脊骨, 疯狂向上攀爬, 乏力的四肢都泛起酸软,让人恨不得倒头就睡。
实在累到了极致。
陈小满打着手电, 从远处赶来寻人。
途中拨了十多个电话, 却一次也没能接听成功。
但实际不是方惜亭不想接,而是手机屏幕被摔碎了,他根本接不起来。
眨眼的功夫里,陈小满发现跌坐在停车点位附近的方惜亭。
他迅速掐断电话, 快步跑去:“方副队,这是怎么了?”
“怎么一个人摔倒在这里?是被车子撞到了吗?有没有受伤?”
“手、腿, 快都让我看看,严重吗?要不要叫救护车?”
陈小满咋咋乎乎地把他上下都检查一遍。
方惜亭弯腰拍拍膝盖, 又摇头:“我没事。”
他说:“刚刚下车时,自己不小心摔的。”
顶多一些擦刮伤而已, 都不严重。
只略微苍白的神色、目光空洞, 连爆发崩溃的力气都没有,明显的操劳过度。
陈小满确认没受伤, 这才小心将人从地上扶起,又关切道:“最近案情追的紧,您也别太辛苦。”
“福利院那边要的信息排查上千条,您守着就行。”
“咱们这边儿, 要实在不放心, 打个电话,戳个视频也行啊。”
“我24小时全天在线, 随时等您查岗。”
方惜亭今天特意赶过来,倒不是担心他们不认真工作,没人监工所以浑水摸鱼。
陈小满也是跟他玩笑,三言两语缓解尴尬气氛。
对方态度也很明确,即便谢序宁不在,他们也是认方惜亭这个代管组长的。
要真有什么大事儿,别说一个电话,就是一条微信,大家也会照做。
不用这么辛苦的累着人,还来回两头跑。
“谢副队安排的工作,我们基本已经完成,现在准备收尾收队了。”
“您腿还疼吗?能不能走?要不要我扶您下去瞧瞧?”
那家伙身上稍微有些脏,刚从淤泥地里爬起来,但手是洗干净了的。
方惜亭自然不会嫌,直接伸手搭在陈小满的肩膀上:“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他记得自己上车就倒头大睡,根本没来得及说。
陈小满晃晃手机:“我们副队告诉我的。”
方惜亭脚一顿:“谢序宁?他怎么知道?”
陈小满说:“我也不清楚,刚刚副队给我打电话,问你到了没。”
“我说我不知道啊,那会儿大家正忙着挖泥巴呢,又没接到电话,群消息也没人提。”
“他就说你的电话没人接,让我赶紧出来看看。”
“说可能是下车的时候马虎,或者睡着了,迷迷糊糊把手机放腿上,没记着拿。”
“下车就直接推车门,然后人摔了,手机也摔了。”
“不接电话的理由,大概率是手机屏幕和水泥地面亲密接触,导致粉碎性骨折,所以想接也接不起来。”
陈小满说完,捞了一把方惜亭的手。
果然看到密密麻麻碎成雪花的手机屏幕。
“真有这么神?”
他们家谢副队,连这都能猜到?
真不愧是二十多年,青梅竹马,从小到大的战友情义。
太牛了。
不单是他,连方惜亭自己听到,心里也小小的咯噔了一下。
谢序宁了解他,他清楚,但从没想过会达到这样细节的程度,倒像眼睛贴在了他身上似得。
陈小满话刚说完,手机响起来:“是我们家副队。”
他兴冲冲地接起电话:“副队,对,我已经接到方副队了。”
“确实是下车的时候,摔了一跤,人没事,就是手机屏幕碎了,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
“啊?泥坑?快了快了,差不多我们马上就能挖完收工。”
“什么?你要和方副队说两句?”
方惜亭等在旁侧,心头猛惊:“他要和我说?”
原本谢序宁打这通电话,他就直觉对方是来兴师问罪的。
作为男朋友,在他入院期间,自己的确没尽到什么责任,连看望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满心满眼满脑子都是工作不说,现在还笨手笨脚的把自己弄伤。
方惜亭心头忐忑,接过手机,生怕那男人逮着错处就疯狂教训自己。
谁知小心翼翼刚说了声“喂”,对面沉默两秒,便嗓音沉沉地问:“还疼不疼?”
方惜亭反应了一下:“就蹭破一点点皮,不疼的。”
“都蹭破皮了怎么能不疼?”男人像是压抑着火气:“算了,你今天下班早点来医院。”
“什么花,宵夜,生活用品,都不要买”
“下班就来,我等你。”
他说了要等,不闭眼的那种等,无论如何,方惜亭也必须要去的。
挂断电话后,陈小满拿回自己的手机:“我们家副队,最近脾气好像变好不少。”
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现在温和、耐心。
刑侦支队也好长时间再没有过,那样鸡飞狗跳、但又十分热闹有干劲儿的氛围。
陈小满扶着方惜亭,一瘸一拐的走。
途中,他简单汇报了负责点位内的工作安排。
“昨天谢副队打电话,叫了三个人拿上事发点的片区监控,去医院找他。”
“我们查了一整天,确认当事人从服务区下车之后,就彻底消失在公共洗手间的视野盲区之内。”
“根据实地勘察,以及建造方提供的施工图纸。”
“靠后山的两只对角监控,正好能划出一个三角形的逃离盲区。”
“我们副队当时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如果是冲动杀人,对周围环境并不熟悉。”
“那么应该很难能在短时间内,就这么精准的发现这处监控盲区,再通过此处躲避警方的追查视线,顺利脱逃。”
谢序宁的意思,要么预谋作案,提前踩点。
要么冲动杀人,本身就是对这周围环境十分熟悉,所以才能在短时间内,及时找到这样一条抛尸路线。
但奇怪的是,如果盲区下方有芦苇荡,底部是深水和淤泥。
这样天然绝佳的埋尸点,用来隐藏两岁幼童的尸体,简直再好不过。
凶手是为什么,要丢下面包车,冒着尸体早晚会被发现的风险,反而自己通过那条盲区水路逃跑呢?
何况按照刑事案件的立案标准,说难听点,只要尸体不被发现,那么案件就不存在。
他们明明有更好的处理办法,完全没必要用这样方式,这世上真有这么蠢的人?
“我们谢副队当时就说,这事儿肯定有问题。”
“于是立马安排了我们几个人,拿上铁铲和铁锹过来挖泥。”
“范围就定在那个盲区三角。”
方惜亭已经能看到,不远处朦胧光影下,泥坑里挥动铁锹卖力挖地的组内警员,挥汗如雨。
他轻声问:“谢序宁要求你们怎么挖?”
淤泥本身就不定形,又容易塌陷。
和普通松软的耕地完全不一样,也更困难许多。
谢序宁让大家来挖,是需要挖到什么地步为止?
他是要一米两米,还是一定要找到什么东西?不然誓不罢休?
方惜亭正疑惑着,便听陈小满道:“倒是没说我们必须得挖成什么模样。”
“但也有个要求,那就是一定得挖够两个小时。”
“说是两个小时还挖不到,那大家直接收工回家就行。”
陈小满那时还没察觉,这两个小时究竟有什么用意。
为什么会把搜查的标准定在时间上,而不是去关注数据更严密的坑深,水深……
倒是方惜亭反应及时:“让你们挖够两个小时,大概是因为当事人从凌晨四点消失,到天亮前的六点,就算要挖坑埋尸,他们最多最多,也就只有这两个小时的时间。”
陈小满恍然大悟:“啊!!啊!!!”
他手指比比划划,凭空打了一套军体拳:“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是他们家谢副队,简直英明神武。
两人搀扶着,到达山脚芦苇荡的边缘侧。
方惜亭刚换上陈小满递给他的摸鱼服,便听得有人在淤泥地里举手大喊:“兄弟们,翻到了一把铁锹,还带着血。”
那时光照从高处往下打来,灯光完全聚集在三角视线盲区内。
方惜亭着急系着防水服肩带的扣子,恨不得立即赶往现场,查看情况。
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找到这样带有杀伤力的工具,更能证明凶手的确来过此处。
或许还留下了更多细枝末节的线索,可以协助警方加快后续调查的进展。
方惜亭脚步快了些,他跟着陈小满,跌跌撞撞地在泥地里跑。
陈小满已经适应了一整天这样的环境,找到技巧,健步如飞。
但方惜亭却不行。
他完全第一次来,脚一踩就陷下去,往出拔的时候,就像同时被八百根藤蔓捆住了脚。
根本动弹不得。
期间用力太猛,重心歪斜,还容易摔倒。
在对方已经赶到铁锹发现点,并举起物证朝他大喊:“方副队,真的有血。”
“血迹还很新鲜,裹着泥浆的。”
“看起来不像是被害幼童的出血量,而且根据法医室出具的尸检报告,孩子身上都是拖打踢踹的虐待痕迹,实际并未出现过铁锹伤。”
如果不是伤害被害人时,使用到的工具,那么它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是?
方惜亭心头猛惊,脚下速度加快。
可谁知意外踩中什么滑腻的,整个人往前踉跄半步,直接跌摔进泥水坑里。
陈小满就这么眼睁睁的瞧见,方惜亭一个咕噜,人消失了。
卧槽,怎么会……他慌忙把那把铁锹丢给身旁的人:“方副队。”
所幸是那泥水坑不深,但泥沙泥浆呛进鼻腔里,也够得让人难受好一阵子。
陈小满带着三五个人冲过去,把意外摔倒的方惜亭从泥坑里捞出来。
猫儿被呛的咳了好一阵子,眼睛都红了。
没等众人合力把他扶上岸边,这人就挣扎着说:“有,有人,我脚底下有人。”
“咳咳……我刚刚摸到他的手了。”
是双男人的手,很粗糙,也很宽厚,但却冰凉没有温度。
这个发现可比那把铁锹,还要更加石破天惊。
不远处负责翻找的警员,几乎当时扔了手里的活计,全部聚拢过来。
有水性好的先潜下去,仔细摸排两回,浮上来说:“的确是有人。”
“身体一半陷阱泥沙里,另一半在外。”
方惜亭当即组织大家动手来挖。
由于是人体,无法使用暴力,必须和挖藕一样通过手指,耐心细致地剥去淤泥。
再一点一点地将身体挪移取出,不能人为造成二次损伤。
当尸体成功被托举出水面后,众人集体高呼,为自己鼓励打气。
岸边准备好的裹尸袋,用来装殓尸体,会及时将其送往法医室进行首轮尸检核验。
根据前期的监控录像显示,方惜亭几乎一眼就能判别。
这名头部遭受铁锹重创,且脖颈有明显利刃划痕的受害人,就是与另一名女性共同弃车,最后消失在监控盲区里的可疑男子。
“但就算是狗咬狗,也不该死男的啊。”
“现场肯定还有第三人在,女的跟另一名同伴合力绞杀了这名男性。”
“为什么一定要是合力绞杀?她就不能趁人不备,背后攻击吗?”
“废话,你觉得我们调查组里最猛最悍的张姐,能一个人弄死现在右腿还打着石膏的谢副队吗?”
那当然不可能,即使谢序宁目前只有一条腿能动。
但男女性的身体差异,男性具有天生的优势,更何况死者身上还有两道明显创口。
头部被铁锹重击,颈部还有划伤。
可以确定双方有过肢体缠斗,但最终死者被人制服。
这样暴力凶残的行为,单凭背影娇小瘦弱的女嫌疑人,绝对不可能做到。
方惜亭带领大家结束这边的工作,尸检报告最早最早也得六个小时之后才能出具。
时间是夜里12点,他本该及时赴约赶到医院,去见谢序宁。
可后知后觉看到这幅狼狈的样子。
倒不是害怕被他骂,而是实实在在的不想让那男人为自己担心。
“陈小满,有空车吗?方不方便送我回一趟家?”
方惜亭自己的小白在汽车修理厂,他腿又摔伤,估计是没法开车。
陈小满送他倒是顺路,再说不顺路也不能拒绝。
于是方惜亭到家后,飞快迅速地打理了一遍自己。
他洗过的发丝蓬松,带着白茶香。
虽然谢序宁叮嘱过,不用再带别的东西。
但方惜亭里里外外,大大小小,各种生活用品,好吃好喝的,还是给他准备了一箩筐。
自己大包小包赶来医院,行色匆匆,时间已至凌晨两点。
整栋住院大楼都静悄悄的,连照明的灯光都显得那么孤独。
陪护大叔搭着简易床,睡在走廊外,方惜亭小心翼翼推开病房门,他以为谢序宁应该已经睡了。
但不料刚开门,自己和那倚靠在床头,还捧着电脑工作的男人,四目相对。
暗黄色的床头灯,打在谢序宁锋利俊朗的面部轮廓,都显得他温和。
方惜亭心虚地立马缩回脑袋,但又想他为什么要怕谢序宁。
于是当即直起腰,大摇大摆进了房间里:“怎么还没睡?”
谢序宁合上电脑:“怎么现在才来?”
方惜亭没好意思说,自己还回家洗漱了一遍。
他只摸摸脑袋:“下班就来了,支队里的工作多,我实在腾不开手。”
谢序宁视线瞥一眼他放在柜子上的各种帆布袋:“带这么多东西?”
“怕你缺衣服,就带了些来,还有烘烤的饼干和甜点,以及各种水果。”
方惜亭见他没追究,又细心数着自己准备的:“下午的时候,负责陪护的叔叔和我说,你最近吃的不太好。”
“怕你没胃口,我特地还带了几瓶我妈做的小咸菜、酱菜,还有一些油炸的鸡枞菌。”
谢序宁没说什么,也没提他受伤的事。
但目光却始终抓在对方身上,直勾勾地。
方惜亭被人瞧得不自在,手指头这里摸摸,那里抠抠。
到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刚想问他:“你盯着我干嘛?”
那男人便放了电脑,朝他招招手:“过来。”
方惜亭踌躇着往前一步:“干嘛?”
他没想好,自己要怎么和谢序宁解释,有关从小到大都不喜欢马之孝,又熬夜加班到精神恍惚,下车摔倒这一系列的事。
和姓马的不欢而散,工作时手机碎了不说,还摔伤膝盖,呛了一口泥巴水,案件侦办的进展不大,一天到晚尽闯祸了。
本以为今天要谢序宁吵架,自己也尽量避免,谁知那男人一伸手。
方惜亭被人抱住腰,忽然身体一轻,眼前天旋地转分不清方向,紧跟着就跌进他温软的怀抱里。
方惜亭慌张惊呼:“谢序宁!!!”
狗男人按住他肩膀,又扯过自己身上的被褥,牢牢将人伸手盖住,只露出那两只圆圆亮亮的眼。
这小家伙,把自己洗这么香,倒是考验他毅力来的。
真就让人很难忍住。
“从现在开始,把眼睛闭上,立刻睡觉。”
男人手指点住他鼻尖,又没收了手机:“从明天开始,我就是你的闹钟。”
“我没叫,谁也不许起。”
方惜亭窝他怀里,眨眨眼睛。
又认真地问:“那万一自己醒了怎么办?”
他的生物钟已经形成,很难改掉。
哪怕是在极度困倦的情况下,也无法做到完全不管不顾的昏睡过去。
谢序宁伸手按了灯,房间漆黑。
只剩双方深深浅浅的呼吸,和逐渐不受控制、猛烈跳动的心。
男人手臂收紧,抱住他:“不听话,就得受罚。”
方惜亭把脸埋下去些:“罚什么?”
谢序宁几乎咬着他耳朵:“都是成年人的事情,非得问这么清楚?”
方惜亭呼吸猛窒,指尖攥住他的袖口。
心道还好男人把灯关了,不然自己红成软脚虾的样子,让他看到,以后有事没事的,又要被拿出来取笑。
尤其谢序宁也坏,这时还不安好心地:“你要实在好奇,就明天醒个试试。”
他把脸埋进方惜亭香香的发丝里,小心轻嗅着,又嗓音低低地:“我一定,让你满意。”
第66章 刑侦:黎明之后
方惜亭睡觉时很乖, 小脑袋贴放在谢序宁紧实的腹部肌肉之上。
他低垂的眼睫纤长,鼻尖微翘,唇角丰盈, 模样讨巧的要命。
大抵是累极了, 被男人拿被子裹住后,倒头直接昏睡, 连翻身的动作都少有, 呼吸轻稳平缓。
蜷起来的身体小小一团,完全没防备地,窝在他怀里,还真像是那男人养着的猫。
谢序宁把住他搭在自己身上的左手, 轻轻捏圆捏扁那弧形的指尖。
至翌日早,天光微亮起, 男人赶走睡意,撑起上身, 倚在床头站岗,一早上掐了几十个电话。
谁也不许吵醒方惜亭。
他怕使用电脑键盘的响动声太大, 只好改用手机联系, 指腹戳中屏幕回复信息,都得屏住呼吸。
男人左手给方惜亭当枕头, 右手活动着,上百条公务短信,邮件批复,两个人的工作量堆叠起来, 处理的自己差点手指抽筋。
期间陪护带着早餐, 来过一次。
谢序宁立即做了噤声的手势,又指指怀里的人, 示意不要惊扰。
陪护懂事离开,只送了温水和热毛巾来,放在床头。
但没半小时,马之孝的身影又出现在住院部的电梯口,他今天是找谢序宁来的。
“谢先生还在休息,可能不太方便见客。”
可谁知没来得及碰面,倒是先被门口的陪护给拦住。
马之孝礼貌客气着:“我是谢先生的好朋友,昨天约了见面,要谈公事,麻烦你再通报一次,或者我给他打个电话?”
电话其实已经打了无数个,但不知怎么回事,谢序宁一个也没接。
马之孝觉得自己被人刻意戏弄,讨厌他的情绪,在这一刻简直达到了顶峰。
他一直不喜欢谢序宁。
从十多年前起,少年时期被霸凌,哪怕对方从天而降,英勇伸手,将他救下。
那样憎恨厌恶的情绪,从始至终,也从未消减过分毫。
他永远记得,自己融入不了集体,男生们聚在最后一排玩扑克,而他被孤立在人群之外,打扫卫生时。
谢序宁恣意张扬,又语调高昂地评价一句:“那家伙,娘娘腔嘛。”
众人当即哄笑,唯他马首是瞻。
马之孝与其说是恨、讨厌,不如承认,自己其实嫉妒到了极致。
大家明明都是人,但谢序宁却要偏活的比谁都更潇洒轻松,像是被上帝偏爱过的孩子。
他说什么都有人顺着、捧着。
而自己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再怎么努力生活,都只有被歧视、挨打的份。
他不管再怎么努力,成绩不上不下,永远都不起眼,谁也不在意。
而谢序宁可以上课睡觉、下课打架、调皮捣蛋,气得老师罚他站墙角,却又次次都能考第一。
父母虽然因为感情不合离婚,但也都很爱他,互相没再组建新的家庭。
在各自的领域闪闪发光,给他创造最好的条件,得到了完整的父爱和母爱。
前一秒在篮球场上打起架的兄弟,立刻又能勾肩搭背的走在一起,大家有仇都不过夜。
尤其是方惜亭,次次都被那坏家伙给气哭,可还是会一次又一次的接受他、原谅他、任何对外的事情,都下意识的护着他。
心里永远有处位置,会留给他遮风挡雨。
而不像自己,在被肆意凌辱时,那像小太阳一样扑过来,举着外套,兜头护住自己。
给足了他温暖和安全感的方惜亭,和他做过很长一段时间好朋友的方惜亭,在受了委屈,自己出头替他抱不平,就说了两句谢序宁的不是。
甚至也没多过分的程度。
对方就露出了吃惊、不解、又鄙夷的神色,然后逐渐冷漠、疏远、决心与他断掉来往。
好像全世界,谁都不该反抗谢序宁天之骄子般的存在。
特别那件从方惜亭身上脱下来,护住自己的校服外套。
他也找着借口,没还回去,私心收藏起来,好好保存。
结果后来意外得知。
那件衣服根本也不是方惜亭的。
是当天早上突然暴雨,谢序宁怕方惜亭冷,顺手就把自己的外套扔在对方头上。
方惜亭顺手穿上,又顺手脱给了他,大家顺手来,顺手去,谁也没记着要。
而只有他,细心保存,时不时还得小心取出,再摸一摸、闻一闻的宝贝外套。
根本就是谢序宁的。
不!不!不要!!!
马之孝当即气红了眼,从抽屉里翻出一把剪刀,发了疯似得把那外套全数剪烂。
期间因为动作粗暴,划伤了手,发狂的动静太大,又让醉酒父亲发现,而被拖到客厅里,狠狠挨了顿揍。
刻骨见血的疼。
这么多年,自己怎样努力,才换来逆天改命,被华裔夫妻领养的机会。
学习、工作、如履薄冰,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现在回国做个项目,接洽了云京市最大的地产公司。
自己挤破头颅想要拿到合作的机会,在养父母面前证明自己有继承资产的能力。
却又无意得知,对方家里的太子爷。
竟就是处处跟他作对,永远压他一头的谢序宁。
马之孝捏住资料文件的手,青筋暴起。
愤怒到了极致。
恰巧这时,陪护出来:“谢先生说确实是有约,请您进去。”
“但房间里还有人休息,所以务必小声些。”
马之孝一个激灵,收起凶狠表情。
立马换上礼貌谦和的笑意。
他自然不知道房间里的人是谁,推门进入时,谢序宁靠坐在病床头。
和小时候一样,攻击性极强的浓颜长相,蛇系帅哥,手边堆放的,全是需要整理的案件资料。
对方见他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嘴角带着温软的笑,心情看起来很不错。
马之孝不明所以,抬着椅子来坐下。
男人伸手替他掖掖被子,又装作关切的轻声问道:“电话打不通,我还当你出什么事了,就赶紧赶过来。”
谢序宁没回答,但眉眼弯弯,像是炫耀,又示意他来看。
马之孝好奇地抬眼望去,结果瞧见谢序宁把被角微微掀开一些,露出怀里藏着的人。
方惜亭乖巧温顺地趴他身上。
额前一点点碎发,遮住眉眼,完全卸下防备,全身心的信任和依赖。
以这姿势、亲密程度,真的很难不让人多想。
难道他们已经……睡过了?
马之孝伪装起来的面具,在那一刻彻底没绷住,连心尖儿都开始打起颤来。
他猛地从座椅里立起,过激的行为撞翻了背后椅凳,发出一阵“叮哐”的响。
谢序宁安静守了一早上的人,就这么被马之孝毫不客气地给惊醒。
方惜亭睡眼迷蒙间,意外瞧见其他男人的脸,吓得身体猛僵,险蹿出去。
幸好谢序宁揽着他的腰,把人抱住,再按进怀里,掌心轻抚他背脊,小声哄道:“怎么了?怕什么?”
听到谢序宁的声音,方惜亭瞪大的眼,从马之孝身上挪开,回头看到那男人,恐慌情绪猛然卸下。
他腿一软,又砸进谢序宁怀里,完全自然地搂抱住男人腰背:“吓死我了。”
谢序宁起先没明显,琢磨着一点声响,也不至于大惊小怪成这样。
他慢半拍才反应过来,看看旁侧的马之孝,又伸手去捏方惜亭的脸。
男人笑着:“怕什么?以为是在其他男人床上,对不起我?”
方惜亭打他下:“胡说什么呢?”
随即又瞥一眼马之孝:“怎么不叫我,都几点了?”
谢序宁看一眼表:“在你男朋友的努力下,我们成功从凌晨两点,补觉补到正午11点。”
男人满眼都是自豪。
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挑战。
只有方惜亭着急起来:“你怎么让我睡这么久?”
他慌乱间起床,把谢序宁的被子带到地上,又捡起来,拍拍灰,给他盖好。
谢序宁两手抱着脑袋,脸上全是得意炫耀,他恨不得告诉全世界。
看到没,我男朋友就是方惜亭。
“从小就这样,冒冒失失的。”
男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满眼骄傲对马之孝说,说完,又冲淋浴间里的方惜亭喊:“你的杯子,昨天被我不小心踩碎了,拿我的用吧。”
“牙刷也只有一支,将就使使。”
“晚点我再让陪护的叔叔出去买。”
其实方惜亭昨天带来的日用品里,就有漱口杯和牙刷。
马之孝瞥眼就瞧见,还放在帆布包的最顶层,方惜亭自己拿过来的,肯定也知道。
但那猫儿没吭声,里间很快传来洗漱的水声,很明显是直接拿了谢序宁的私人物品在用。
马之孝心里闷闷的,像压着块儿石头。
他弯腰捡起被自己踢翻的椅凳,重新坐下,神色不太自然地问:“你们,这是……”
谢序宁完全没遮掩地:“看不出来?”
他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正谈着呢。”
马之笑手指握紧些,装作不在意的苦笑起来:“啊,啊,小时候总看你们吵吵闹闹,就没,没往那处想。”
他不安好心地追问:“你们谈多久了?”
谢序宁掰掰手指头:“就一个多月吧。”
时间没多长,还在热恋期。
进展应该没那么快。
马之孝松一口气,换了表情。
他绝不允许谢序宁事事先他一步,尤其在得到方惜亭的这个问题上。
“对了,昨天和你说的那个项目。”
“也是凑巧,大家认识那么久,我居然现在才知道,万盛地产的董事长是你母亲。”
“你看这事儿折腾的,要早知道大家都是熟人,我也不用那么费劲……”
“这工作上的问题,不就好办了吗?”
谢序宁扬手示意他停止,男人不怎么留情面地:“你也别这么说,咱们公事公办。”
马之孝愣住,又笑起来:“谢哥,你不会是信不过我吧。”
“咱们认识这么多年,如果甲方是你的话,我的标价可以再压低一点。”
“给你让利10%,怎么样?”
谢序宁还是阻止他:“真不用跟我说这些,你该亏亏,该赚赚。”
“咱们就按正常的规章制度走,十几家招投标的公司呢。”
“再说我是读警校的,也没念过商学院。”
“这些合同条款,生意上的事,我也看不懂。”
“专业的事情还是得让专业的人来做。”
“我公司有个300人的律师团队,还有各个部门的职业经理人。”
“这事儿你要真想谈,我可以组织他们,过来和你开个会。”
“他们要是觉得这事儿能干,我就能投钱,但他们要是觉得不行,那我也没有办法。”
在做老板的这个问题上,谢序宁主打一个大方听话,绝不插手自己非专业领域的事情。
马之孝的感情牌打不通,正觉棘手时,方惜亭推开浴室门,从里间出来。
他因为洗脸,打湿了一点点额前碎发。
水珠挂在发梢,滴落鼻尖,冷白肤色,吹弹可破。
又补了一个整觉,精神恢复,光彩照人。
不再像昨天那样灰头土脸,疲惫垮塌的模样。
方惜亭着急离开,出门就直接用帆布袋,收走谢序宁床头那一沓堆积厚重的文件资料。
他叮嘱男人:“我手机坏了,得去买个新的再换卡,于恒那边找不到人肯定急疯了。”
“下午先回局里,晚点再过来看你。”
“有什么想吃想喝的,你就给我发信息,或者拜托陪护叔叔出门帮你买。”
“你俩慢慢聊,我有事就先……”
他要先走了的那句话,没说出口。
谢序宁一把拽住方惜亭的手腕,男人拉他回来:“就一个破手机的事儿,我处理不好,还得要你自己解决?”
早在昨夜,从陈小满口中确认,方惜亭手机摔碎了的这件事情后,
不出10分钟,谢序宁就安排人,拿到了市面最新款的机型。
他趁方惜亭睡着,拔卡换卡,下载各类软件,又绑定验证,同步通讯录。
为确保对方体验,拿到就能直接使用。
这样体贴细致的行为,愿意在他身上花费时间和精力。
那一瞬间的感受,甚至比收到一千个一万个奢侈品礼物,还要来的心动。
方惜亭接过谢序宁为他准备的手机。
拇指指腹轻按,竟也能直接指纹解锁,他实在太吃惊了。
虽没亲眼看到,但脑海里始终能浮现。
静谧昏暗的病房里,亮着盏孤零零的小床头灯。
自己整个重量,砸在谢序宁的身上,睡的昏天黑地,不省人事。
而那男人,一边照顾着自己休息,一边处理完善电子工具。
到设置密码那一步时,男人想了想。
又抓起他的小猫爪子,捏住指尖,轻轻按在录入区,录入成功。
方惜亭耳尖微红,觉得那场面有点可爱。
谢序宁拉着他,看猫儿扭捏着,但手指缠来绕去,也反握住他的指。
男人瞧这反应,笑道:“这就感动了?”
他确实感动了,但那不是一个手机的事情,方惜亭没解释。
他接过手机:“不跟你说了,我得回去工作,晚上……晚上早点来看你。”
那小家伙特别容易满足。
这就直接从晚点变成了早点?
谢序宁笑着没拦他。
马之笑却突然站起来:“我开车送你。”
方惜亭表情突变:“不用了,我叫出租车。”
他说完就走,留下旁人原地尴尬。
谢序宁还替人解围,家属感拉满:“别介意,从小就这样,下次我一定好好说说他。”
怎么能这样对老同学呢?
男人指指病床旁的座椅:“坐吧,我公司的经理人,还有半小时就能到。”
方惜亭快步跑出医院大门,拦下出租车。
他快速处理了手机的未接来电,以及未回短信,慢半拍才看到谢序宁从早上6点,就开始帮他回复工作信息。
对方拎得清,方惜亭本不想干涉他的私交,但那时还是提点一句。
【别和马之孝走的太近。】
谢序宁没问为什么,但秒回:【明白。】
没有他行方便,开后门,马之孝的这桩生意还很难谈。
尤其出于根正苗红的爱国心理,他也直言坦率的告诉对方,如果在利益均等的情况下,自然是要优先选择本土企业。
而非外资入股的跨国公司。
到分别时,马之孝客客气气,还说下次再来看望,实际憋了一肚子的火。
病房门一关上,律师团队和金融经理人团队,都从各个角度分析,告知他这桩生意能做,利润高,但风险实在太大。
针对企业资金链稳定运行的前提。
评估后的结果是:不建议。
谢序宁还是那三个字:“明白了。”
听劝,也是他性格里的最大优势之一。
方惜亭很快赶回市局。
在楼梯的转角处,遇见于恒。
“副队,正好你在。”
“我们已经查到了,昨天被埋在淤泥地里的死者。”
“他叫樊刚,26岁,岐江云城人。”
“毕业于云京市某职业汽修学院,后又就职高速路紧急救援拖车的工作。”
“而最关键的地方在于,我们调查他的就职履历,竟然发现这个人。”
“曾经在事发点的服务区,做过加油工的工作。”
所以他才会对洗手间后山的三角监控盲区,那么熟悉。
“但奇怪是,当事人性情暴躁、易怒。”
“据周围人口诉,并未听闻他有交往女友的消息,且此人也与第一受害人,向日葵福利院没有任何联系。”
方惜亭接过资料坐下。
在一整摞的调查信息里,包括死者的尸检报告,最上方夹着一张,他们从监控录像截取下来的照片。
照片里是第二名死者与涉事女性,丢下面包车,共同前往洗手间的模糊背影。
方惜亭手指着面包车尾箱。
“第一名死者,来自向日葵福利院。”
“但是第二名死者,与向日葵福利院没有任何关联。”
他的指尖,若有所思地落到那名娇小女性身上:“那她呢?”
第67章 刑侦:黎明之后
于恒明白:“我这就把照片发到福利院, 联系相关职员进行辨认。”
方惜亭点头,示意他尽快去办,随后动手翻开樊刚的尸检报告。
根据资料显示, 樊刚, 男,26岁, 正值青壮年, 身高177cm,体重80kg。
这个体型,在男性比例里,算是健壮。
尤其对方做的还是汽修行业, 经常抬轮胎,手臂力量充足, 整体的肌肉分布也很匀称扎实。
而与他同行的女士,身高应该不会超过160cm, 个子偏矮,体型更是娇小, 体重应该在50kg左右。
以她的身形和手部握力, 想要杀掉一名成年男性,难度达到地狱级。
何况根据尸检报告里的内容显示, 头部钝器伤,行凶人的身高应该是要高于受害人,才能形成这样自上往下的挥拍角度。
其中包括颈部那道致命伤。
在暴力制服奄奄一息的受害人后,胳膊勒住他的肩颈, 另一只手持刀, 残忍切断咽喉,刀尾走势向上。
种种线索, 都能证明现场还有第三人在。
可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起因,导致他们要虐杀一名两岁幼童,又再次残忍杀害,愿意协助埋尸的另一名成年男性呢?
方惜亭目前还搞不清楚案情脉络。
但他把自己已经掌握到的线索,发送到工作群里,根据当事人的体型,通知负责排查购买防晒衣的那批同事。
可以直接筛掉一部分较大码数的女装。
只查s码和m码。
办公室里上上下下的忙。
除却资料翻阅的纸页声外,就是手指敲击键盘,“噼里啪啦”地响。
方惜亭一整个下午都在查,于恒带回来的,有关死者樊刚的社会关系调查文件。
以及身边人对他的整体评价,和部分记忆深刻的事件口诉。
“脾气不好,性格很差。”
“有暴力倾向,喜欢虐猫虐狗。”
“沉迷网络,爱好赌博,回家偷钱。”
“打伤将他抚养长大的爷爷,至其瘫痪,至今卧病在床。”
“念书时也是个刺头,成绩不好。”
“家里出再多钱,找再多的关系,也没有学校肯收他。”
后来到职高里学汽修,倒消停几天。
但很快因为校外的打架斗殴,被派出所抓捕拘留。
犯事时,由于涉事双方均未满18岁,且未造成严重后果。
所以只以书面检讨,口头教育,以及通知学校记过处分的方式,进行处理。
看起来是个劣迹斑斑的人。
很快,三年制的专业技能学习结束。
樊刚通过学校提供的就业机会,得到第一份工作,就职于某高速路段,紧急救援,修车拖车等工作。
但他从小娇生惯养,自大自傲,目中无人,吃不了太多生活的苦。
高速路段24小时紧急救援,全天服务。
就职员工通常是以三班倒的形式,到岗工作,时刻准备就位。
樊刚第一天来,就被主管安排到凌晨岗。
当晚他正睡觉,忽然电话声响,说是高速隧道内,发生追尾事故,需要立即前往拖车救援。
在师傅的带领下,樊刚不情不愿。
到达现场后,又与车主发生冲突,心头愤愤,觉得主管在刻意针对他。
尤其要求换班无果,气急之下,更是举起凳子,砸破了对方的头,造成严重后果。
这一冲动之举,让他丢掉了自己的工作,父母亲人跪地请求,高额赔偿,好不容易才让对方接受道歉,撤回对他故意伤害的控诉。
至此,掏空家当,父母无力再为他兜底。
樊刚彻底开启无人管教,又游手好闲的成年生活。
他频繁替换工作,每一份都做不长久。
游走于各个汽修工厂,包括在事发服务区做加油工,但最终都会被辞退。
根据就职记录显示,在第一名受害人尸体出现的前三个月,樊刚就已经没有了任何社会参保的记录。
在此阶段,他应无业。
但前期工作零散,收入不高。
既要垫付房租,又要解决自己日常生活的花销,这手里的钱,怎么能足够支出呢?
方惜亭拿笔在这个位置,打了个小问号。
于恒忙完折返,急匆匆地赶来:“副队,向日葵福利院那边回话了,他们不是特别配合,表示无法提供我们需要的资料。”
“一会儿说系统更换,数据有遗失。”
“一会儿又说什么,搬过办公室,还发生过火灾,所以纸质文件不完整。”
“总之是找借口。”
“而且针对我们提供的照片,对方也表示像素模糊,又是背影,所以难以辨认。”
“好像是被谁下了不能张嘴的封口令。”
于恒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这不明摆着有猫腻,故意为难我们吗?”
他掌心按着资料,气鼓鼓地坐下身来。
“欸,副队,你的朋友,不是他们福利院注资企业的大股东吗?”
“咱们能不能托他的关系,开个后门?”
“像这种拿钱不办事,吃里扒外,中饱私囊,挂羊头卖狗肉。”
“挂着福利公益的皮,实际上却霸凌,欺压弱势儿童,本身也违背了创办慈善的初心。”
如果马之孝当真有心救助,在得知风声的那一刻,就会要求下属部门立即彻查。
而非被人隐瞒欺骗后,还拿此事做筹码,与自己交易周旋,完全无动于衷。
方惜亭握笔的指尖顿了顿:“那万一,他本身就不是以慈善为目地的,在做这件事情呢?”
于恒没听明白:“副队,这话什么意思?”
方惜亭笑了笑:“没什么。”
“他们福利院不愿意配合提供是吧,那我们就不要他提供。”
“你现在拿着樊刚的资料,去找运营商提取通话记录,三个月内。”
“所有号码,全部实名提取。”
“然后再联系社保局,提取向日葵福利院,三年以内所有就职员工的参保记录。”
“逐一比对。”
于恒秒懂:“我明白了。”
但他也担心地问:“那万一他们的参保人数,也不完整呢?”
现在有太多中小型企业,欺压底层,不签合同,不交社保。
向日葵福利院看起来就有很大的问题,又找各种借口,拒不配合警方调查,难免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方惜亭想了想:“那你现在安排人,去核一下他们在职员工的资料和参保人数。”
“如果比对不上,漏交社保,违反劳动法,造成重大责任事故。”
猫儿恶狠狠地说:“那就告死他们。”
告、告死他们?
于恒嘴角抽搐,想不到这会是从他们副队嘴里,说出来威胁人的话。
有用且合法,但恐吓度直接–10000。
甚至还有点呲牙咧嘴的可爱感。
怪不得能把他们谢副队,这样笔直的钢铁猛男,给迷得一愣一愣的。
“明白了,副队,我现在立刻去办。”
谢序宁不在,于恒和陈小满几乎分担了组内所有的外勤带队工作。
方惜亭不愿意联系马之孝,拒绝再与对方沟通有关案件的调查进展。
但对方却不这么想。
甚至还连续不断地给他发送辩解短信。
【你真的误会我了。】
【能见一面吗?我就在你们市局楼下。】
【早上当谢序宁的面,有些话我不方便和你讲,你现在下楼,就5分钟,我会给出你想要的答案。】
方惜亭嫌他烦,把号码拉进黑名单里。
他承认自己有先入为主的概念,因为了解这个人的两面三刀,所以总觉得他的手段非常拙劣。
其中包括传送的这些短信内容。
什么叫当着谢序宁的面,不好和他说?
他们有什么私密的,见不得人的,还需要背着谢序宁才能沟通?
方惜亭简直觉得可笑,他掐断了十几个电话,对方又换了手机号,不停的给他打。
这期间骚扰警察,妨碍公务。
就在快要挑战到他的内心底线时,马之孝突然停止轰炸,而是改用陌生号码给他传了最后两条短信。
【如果最后真相大白,是你冤枉了我。】
【我希望你能向我道歉。】
方惜亭白眼翻到天上去。
于恒那边的调查进展很快。
运营商和社保局提供的资料一对比,立即出现一名信息重合的女性,名叫白小月。
方惜亭拿到线索后,立即登入系统,调取出此人的身份信息,及一寸免冠证件照。
根据多方图像信息进行对比,基本上能够确认此人,就是与樊刚共同出入服务区抛尸点的那名女性嫌疑人。
于恒在电话里说:“白小月目前就职于向日葵福利院,做育婴师,社保还没断缴。”
“但在案发前,请了5天年假,至今未返回工作,电话也无法拨通。”
现在出了两条人命,第三名嫌疑人的身份还扑朔迷离,白小月也生死未卜。
她与樊刚同为岐江云城人,只不过在云京市念书,女方读的还是幼师专业。
方惜亭说:“调查一下女嫌疑人的职业履历。”
他安排给于恒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而陈小满那边,在谢序宁的远程协助下,也已经成功摸排到死者樊刚生前所租住的出租屋里。
外勤三组通过电话来报。
“方副队,通过技术组的勘察。”
“我们在樊刚居住的房子里,并没有找到到任何打砸虐待的痕迹。”
“且根据周围邻居口供,樊刚此人经常宿醉发酒疯,还叫小姐。”
“但实际并没有固定交往的女朋友,更没有带过小孩子回家。”
“独来独往的时间居多。”
如果幼童并非受他受害,但他却愿意协助白小月冒险抛尸。
那么这两人之间的关系,绝对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方惜亭言简意赅:“去调监控。”
平时夜深人静,偷摸着,私下里来往,能避开邻居口舌,却不可能避得开监控录像。
与此同时,他还收获一条重要信息,那就是购买这批爆款防晒衣的客户名单里,并没有樊刚和白小月的名字。
这应该是条让人泄气的搜查信息。
数据比对不上,意味着前期做了许多无用功,或者中间环节排查有差错。
可方惜亭却并不这么认为:“衣服是明明白白穿在女嫌疑人的身上。”
“而她没买,第一嫌疑人樊纲也没买。”
“那说明什么?”
对面反应过来:“说明这件防晒衣,也有一定的可能,是第三名还没露面的嫌疑人,买来送给白小月的示好礼物?”
方惜亭不经意地点拨,重新燃起大家调查案情的自信心。
于恒是夜里22点才收队折返。
他一进门,就扑到方惜亭的桌子上,动手拧了瓶矿泉水,仰头全灌进自己肚子里。
“副,副队,查到了。”
方惜亭抬头看他,又顺手抽了两张纸巾,递出去给人擦汗:“查到什么了?”
于恒正想说,又想别的事,被噎了半秒:“对了,副队,刚刚我在楼下遇见马之孝,他好像等了很久。”
方惜亭指尖微顿,眼尾翘起,却没接话。
于恒摸摸脑袋:“我看他眼熟,就打了个招呼,问他干什么呢,他说他在等您。”
“又问我方不方便带他进来。”
方惜亭嗓音冷冷地问:“然后呢?”
于恒献宝似地:“我差点就上了他的当。”
“那时候都准备给门卫打招呼来着,但突然一寻思,这也不对劲呀。”
“如果他真是你朋友,你也一整天都待在局里,不可能拦着不让他进。”
“于是我问他联系过你没有?他说联系了,但电话打不通,可能有别的急事。”
“那时我正好拿着手机,转头看见你还在群里发信息,立刻就懂了。”
“这哪是打不通啊?这分明是你故意不想接的。”
于恒爆了个粗口,他骂骂咧咧地,琢磨着自己差点儿就被人给坑了。
“然后我跟他说,局里有规定,不能随便带人进去。”
方惜亭整理了桌面,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干的不错。”
于恒拉过椅子坐在他的身边:“不过,副队,你们不是朋友吗?”
“你为什么不肯见他呀?”
向日葵福利院那边诸多谜团。
马之孝作为投资者,如果能配合警方,提供更多的信息资料,那自然是有很大益处的。
但在这个时间点,方惜亭很难向他解释:“这个事情很复杂,现在,别多问,按我安排的做。”
“既然我不去找他,那就说明这个人有问题,不可信。”
于恒自然百分百的信任方惜亭。
那时见他整理起身,自己也跟着迅速站起。
“方副队,你要走了吗?”
方惜亭点头:“时间已经不早了,大家都早点收工吧,我得先去趟医院,有什么事情电话联系。”
于恒追着他下楼,边跑边说:“副队,今天下午调查白小月的就职履历,我们也得到了重要线索。”
“白小月今年刚满22岁,从职业学院毕业不足一年。”
“她学的幼师专业,前前后后在三家幼儿园里有过就职记录。”
“但每次被辞退,都是接到举报,同事及学生家长,纷纷表示此人情绪暴躁,易失控,经常打骂幼儿。”
方惜亭走出门外,正招手拦出租车的手臂一顿:“暴力倾向,殴打幼儿?”
于恒点头:“对,我们已经拿到了她之前就职幼儿园的视频记录。”
“的的确确在教学过程中,有暴力行为。”
“并且在事发后,家长气不过,还找上门来反击,对她进行过殴打。”
“但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她的租住地。”
“且向日葵福利院,表示室内视频已遗失,无法向我们提供监控录像。”
方惜亭冷笑声:“背景挺硬啊,警察要什么东西他都敢说没有。”
恰那时出租车到达,方惜亭拉开车门。
“我知道了,明天早上我再陪你走一趟。”
“大家这几天都很辛苦,你让他们早点休息,明天我请大家喝咖啡。”
于恒点头,关心几句,目送出租车走。
他心想自己有什么好累的,真正疲惫,每天耗尽心神的人,明明一直都是方惜亭。
因为高强度的工作,神经绷紧。
稍微一有放松的时刻,他倒头就能睡去。
从市局到医院,出租车快行40分钟。
他勉强合了会儿眼,又被司机叫醒,扫码下车。
为了不让谢序宁担心,方惜亭进病房前,还特意到水房去洗了把脸,把自己的表情用手拍的精神、清醒起来。
谁知小心翼翼推开房门,对方倒是抱着电脑,靠在枕头上睡了过去。
方惜亭慢步走至床边,看他没按暂停的电脑页面,还在持续不断的播放,有关嫌疑人樊刚家庭住址附近的监控录像。
猫儿略微吃惊……
心想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宁愿日晒雨淋,上刀山下火海,疯狂跑外勤,也绝不肯坐在办公室里,翻资料看监控的谢序宁吗?
男人难得安静,额发遮住眉眼。
方惜亭小心取走他手里的电脑,正考虑要不要接些热水,替他擦脸。
哪知没来得及走,忽然被身后伸来的手,掐住腰身。
一个标准的擒拿,谢序宁纹丝不动,方惜亭便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人摔进床铺里,落到男人手中。
“还以为你又不来了。”
他委屈着,从背后搂紧猫儿腰背。
整张脸埋进他的背脊里,鼻尖贴着肩胛骨的凸起,呼吸滚烫,似要将人灼伤。
方惜亭耳尖红红地努力挣扎了一下。
但毫无用处,谢序宁抱他抱的极紧。
“好久没做。”
男人嗓音低哑,闷闷地像是不能呼吸。
又张嘴咬住他的衣襟,手指扯开两颗纽扣。
“想死我了。”
第68章 刑侦:黎明之后
方惜亭腰骨被人扶住, 指尖轻按。
男人掌心里像是攥着一团火,布有粗茧的指腹绕至身前,一寸一寸, 数着他的骨头。
压抑难耐的嗓音, 声声唤道:“亭亭,宝宝……你想不想?想不想?”
谢序宁鼻尖贴中自己后颈, 热气喷洒, 字字句句都在蛊惑。
每个单词的尾音落下,都像蝴蝶翅膀扫过脊柱,带起一阵酥麻。
方惜亭被人追问,两脸红红, 鼻息以下全埋进蓝色条纹的被褥里,又踢踢他那条健在的腿。
“都断了一条, 还想呢。”
倒是身残志坚的很,还偏来问他想不想。
他也是男人, 对那方面食髓知味,怎会不想?
可问题是, 谢序宁现在上厕所都要人搀着, 等于半个残废。
除了那里精神着,就算他们想, 又要怎么做?
方惜亭迟疑半秒,正思虑着。
男人却打着主意偏过头来,唇珠贴中他的耳畔,讲出那句让人头皮发麻的:“你坐上来。”
坐上来, 自己动。
小猫儿多卖些力, 他就能少卖些。
何况自己还是病号,如今该由人好生伺候着, 也能偷个懒,享享清福。
谢序宁眉尾微挑,视线探来,瞧他态度。
男人憋着坏,心想就算方惜亭拒绝,他也还留有后手,有一千个法子能逼他就范。
却不料对方深思熟虑后,脸似火烧云般,认真来问:“以前都是你动,现在突然换我。”
他声音渐小下去:“我,我也不会。”
谢序宁只等他松口:“你不会?”
男人坏笑着,掌心托住他腰间,轻微用力便将人撑起,让他端正跪坐在自己眼跟前。
“那我教教你?”
他也不知是在哪里学的,总之花样多的很。
床上床下都不正经,学霸优势尽显,满身都是无师自通的本领。
方惜亭两手撑在人肩膀上,眉眼乖顺:“不会有人再进来了吧?”
骨科病人不多,谢序宁在双人间里住出了单人间的效果,但也不排除半夜会有急诊病人转入。
“应该……”
男人话没说完,方惜亭立马改了主意:“应该?那可不行。”
他面上红意迅速消退,捂住领口倒下床来,准备睡觉:“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谢序宁到手的老婆飞了,男人着急起来:“什么不行?”
方惜亭斩钉截铁道:“医院不行,病房不行。”
万一遭人撞见,他岂不当场社死?
两个大男人坦诚相待,比社死还严重,他干脆直接从窗户跳下去,死个干净、一了百了才好。
谢序宁明白自己讲错了话:“你去把房门锁上,就没人进的来。”
方惜亭反驳他:“医院是你买的?人家急诊病人要进,你锁房门,延误救治怎么办?”
谢序宁认真给他科普:“要命的事儿都是进手术室,谁来住院部?”
“等病情稳定后转入,就敲个门的功夫,能耽误多少事儿?”
何况要论紧迫度,自己这边才是十万火急。
再不处理,真能憋出毛病。
男人连哄带骗,又装可怜,拿他软肋:“我是为了谁要去别墅?又是为了谁才躺在这里?”
他们本身就是热恋,当正值新婚的时候。
自己也不过二十出头,正是精力充沛、热血沸腾的年纪,哪能忍住这个?
谢序宁苦着脸,坦白自己昨夜不得已用手解决,但又因尝过肉香,仅做释放,身体与心理所需要的满足感,是远远不够的。
“我就不信你半点都不想我。”
他倒赌起气来,好像方惜亭今日不应,那就是想的没他重,爱的没他深。
猫儿被人磨了那么久,自然也知他是想昏了头,今日若不给吃,往后不知还得怎么难受。
“老婆……”
“亭亭……”
“wuli宝……”
方惜亭被他缠的没脾气,只好伸手捂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我,我去锁门,你今日可得快些,绝不能超过半小时。”
谢序宁终于得逞,眉眼弯起,嘴角微翘,唇珠贴在他掌心里,印下一吻。
又满脸臭屁地炫耀道:“我是没问题。”
“但太快了,怕你受不住,一会儿可不许喊停。”
方惜亭拿枕头砸他下,没想到自己落得如此境地,偷偷摸摸还得亲自去锁门。
猫儿光着脚,贴在地板一路小跑,手指刚按住门把,意外瞥见玻璃挡板外站有一人。
由于身影过于熟悉,他不得不将门缝拉开,才能确认对方是脸色难看的马之孝,竟躲在此处偷窥。
男人不知站了多久,眼底闪过震惊。
许是听见他们房内私密话,总之看向方惜亭的眼神里,十成十的都不清白。
若换了旁人,撞见这等糗事,方惜亭纵未恼羞成怒,那也没脸见人。
可偏偏马之孝,他是恨不得能让对方知晓,自己与谢序宁情比金坚,如胶似漆。
任凭谁来也离间不得,分别不开。
好借此灭了对方回回望向他的神色里,都带着那么浓烈又不加掩饰地,让人恶心的觊觎和盘算。
方惜亭堂堂正正,与他对视。
在关门反锁的那瞬间里,还故意扯了自己衬衣的两颗纽扣。
让他念念不忘的白月光,亲手撕烂自己对感情的所有幻想,打碎他的执念。
躺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染上七情六欲的颜色,再也不是以前那样纯白干净,任他肆意遐想的光。
这期间还像故意,传出响动,让他听到……
马之孝痛苦闭眼,双拳紧握,脖颈爆出青筋。
恨不能手刃像阴云一样密布他头顶,给自己带来无限伤害的谢方二人。
他要他们死。
男人具体何时离开,方惜亭是不得而知。
总之自己凌晨3点,披着外套,再来解开反锁时,特意往外张望一眼,看见走廊空无一人。
很好,希望他能识趣。
以后别再纠缠介入。
到翌日早起离开,方惜亭和于恒约在向日葵福利院直接碰面。
由于被调查方表示监控录像并不齐全,无法提供充足证据。
他们实地走访后,恰巧发现与其斜对面的一栋居民楼里,有人在房间内安装了监控探头,角度刚好能照到这个方向。
于是方惜亭带着于恒,立马调转方向,冲上楼去,敲开房门,说明来意,对方也果断大方地交出录像。
“这才是正常人面对警方调查的反应嘛。”
于恒说:“不做亏心事,哪怕鬼敲门,若非藏着猫腻儿,怎么可能这么不配合?”
方惜亭没接他的话,而是带上储存卡迅速返回市局,通过电脑登入查看。
由于提供线索的人证,是刚出社会不久的女大学生,平日里独居,为确保自身安全,才在出租屋里安装了全屋探头。
云盘储存期也长达三个月。
简直是帮了他们天大的忙。
于恒搬着椅子挤到电脑前,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们副队,先从一个月前的监控录像开始看起。
向日葵福利院,打着公益慈善的名号,实际运营流程却并不合规。
连白小月这样有虐待打骂幼儿前科的老师,都能被招聘入职,持续作恶。
内里水深,可见一斑。
更别说园区里的其他教职工,人人都像恶魔。
无辜幼儿沦落他们手中,只有受尽欺负,挨打挨骂的份。
人类性格本就迥异,千人千面。
更妄论幼儿,活泼好动,不谙世事。
可进了这人间炼狱,但凡有一星半点,不如那些上位者的意,便会被人拖打踢踹。
像是知道这些可怜的小家伙们,无父无母,无人照管,所以才胆大包天,为所欲为。
方惜亭眼睁睁地看到,因为吃饭动作慢些,而被老师夺过碗筷,将滚烫的热粥砸中面部的小女孩。
又有精力充沛,被迫午睡,翻来覆去却被人暴力从床铺里抓起,抡倒在地,抬脚狠踩,被吓得哇哇大哭的小男孩。
于恒愤怒起身:“刑事犯罪,这他妈的,绝对是刑事犯罪。”
刚参加工作不足半年的新人刑警,怒火中烧,像是恨不得立即将人捉拿归案,当场枪毙。
方惜亭扬扬手,示意他冷静,先坐下来再想办法。
于恒抱住那条胳膊:“副队,你快管管呀,这帮人禽兽不如,作恶多端,法治社会也敢这么无法无天,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方惜亭看过这段视频,脸色也冷下来。
管,他当然要管,但问题是怎么管。
这段视频一旦流传网络,社会舆论都能把向日葵福利院给掀翻过来。
有了民众监督,办案压力剧增,但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给对方施压,敲打警醒。
加之后续监管部门介入,也能保护无辜幼儿在此期间,不受伤害。
方惜亭细白的指尖捏着u盘盖子,反复地磨。
出于职业道德,他自然不能把涉案内容,自行发布社交平台,引起轰动。
但在今早提取物证资料时,自己特地留了一手,欲言又止。
如果他没算错,应该就是现在……
陈小满气喘吁吁地冲进门来:“兄、兄弟们,快别忙了,赶紧拿手机看热搜。”
#向日葵福利院虐待婴幼儿#的词条,早已冲上榜首,热度迅速引爆。
转发量破万的视频,时长仅有30秒左右,但却涵盖了好几桩暴力行为。
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孩子们,落在心肠狠毒的成年育婴师手里,就像只破布娃娃,被人扔来拽去。
被顶到首页第一条的,是原视频录像的主人公,也是发布博主的愤怒质问。
【实在是太生气了,今早上班前,被两名警察堵在房门口,找我要家里的监控录像。
因为日常独居,又是女生,防备心比较高,所以在窗台上也有加装监控探头,没想到能派上用场。
在核实对方给出的证件信息后,本着配合调查的态度,提供了云盘储存内容。
之后又好奇查看备份信息,没想到发现这么令人愤怒的一幕。
向日葵福利院,打着公益慈善的名号,欺凌婴幼儿,你们是人吗?】
评论区更是热火朝天。
【无父无母,没人照管的孩子才会进福利院吧,他们已经够可怜了,向日葵福利院,你们好狠的心。】
【那些打人的老师们,内心是有多阴暗,你们要是不想干这份工作可以不干,把怨气撒在小朋友的身上算什么本事?】
【这些小孩子也太可怜了吧,就豆丁那么点大,却要承受来自这些疯子大人的恶意。】
【看他们的反应都很麻木,不哭不闹,挨了打也是自己默默爬起来,施暴者估计是惯犯了。】
混在大部分指责暴力行径的评论里,偶尔也冒出几条质疑他们警方办案效率的内容。
原博主立马跳出来解释:【大家别误会,上门来的两位刑警小哥哥特别有礼貌。
他们完全没透露任何信息,是我自己好奇,所以才找到备份来看,结果现在气得吃不下饭。
途中只听他们交谈的对话内容,好像是向日葵福利院并不配合提供录像,所以无奈才找到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背景,连警察都敢硬刚?】
评论区风向再次倒转。
【向日葵福利院是外企注资,不会暗地里还有涉嫌什么人口买卖的灰色产业链吧。】
【他们的官网还有募捐入口呢,真好意思舔着脸收这个钱。】
【天呐,我居然绑定了自动扣费,每个月都要给他们捐200。】
【哪里能退钱,快告诉我,哪里能退钱,rnm,退钱。】
事情闹大起来,向日葵福利院不可能再全身而退。
马之孝那边也接到了紧急公关的消息,赶在丑闻发酵,股价暴跌之前,立即召开发布会澄清。
表示自己并不知情,但百分百会配合警方调查,把自己及注资企业摘的干干净净。
只字不提领养资料混乱、短缺,监控录像不完整等对自己不利的事实。
方惜亭趁这机会,提出申请,要求暂时中止向日葵福利院的非法运营。
在他查清案情,彻底解决问题之前,园区内的200多名小朋友,将分散转入市区与帮扶项目绑定的公益福利院内,进行救助。
可支队长却为难道:“个别员工师德败坏,也不能盖棺定论说他们整间福利院的运营都有问题。”
“何况云京市内,包含救助性质的福利院,要一次性分散接纳200多个小孩,行动起来也有困难。”
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
众人正忧愁应该如何办理,网上又突然冒出来一张快被点爆的新帖子。
文案内容也与向日葵福利院有关,大致详情是一对博士生夫妇,因为错过最佳生育年龄,在无偿募捐20万元后,终于得到了向日葵福利院的领养名额。
但她愿意站出来说这件事情,并不是为了曝光领养得花钱的暗线规则。
而是想表明这间福利院的确很不对劲,除却小孩子几乎都有性格孤僻的问题以外,还有之前警察上门核实情况,却发现从福利院拿到的出园手续资料,和自己实际带回家的小朋友,根本比对不上。
尤其最后那句,平地惊雷。
【听说是有命案,但拿到的资料有问题,警方现在核不出来死的到底是谁。】
这结论简直太荒诞了。
一时间,#向日葵福利院#、#命案#、#虐待幼童#,三个词条齐齐霸榜。
民众舆论完全集中在那帮任人宰割的弱势儿童身上。
为他们喊冤叫屈、鸣不平、要求立即中止园区运营,接受社会监管的大有人在。
甚至已经有人,带上烂菜叶和臭鸡蛋去砸门,恨不得替天行道,群起激愤。
支队内部办案压力剧增,像被架在火上烤。
倒是一通解救电话来的及时。
他们谢副队的亲妈,云京市女首富,许董事长听闻此事,立即伸出援手。
表明可以提供场地容纳幼童,招募持证志愿者陪伴照顾,三餐全包,如果还有必要,注资搭建全新的福利院,全盘接收,也不在话下。
解了这批孩子应该如何安置的燃眉之急。
作为商人,许女士审时度势的职场嗅觉,可谓是相当灵敏。
她本就心善,并非做表面功夫的人,这次愿意帮忙,又收获口碑,拉高民众好感度。
于是在马之孝所属跨国公司的股价,因受向日葵福利院暴雷问题的影响,走势持续低迷的当下。
谢序宁家的股票,倒反向暴增,一路飙高,以压人之势,傲视群雄。
在办理好小孩子们的安置问题后,福利院的正常运营也临时中止。
后续,便是要完全配合他们警方的调查工作。
方惜亭重整旗鼓,不敢拖延,如今事情闹大,虽如了他的意。
可是接受民众监督的不止向日葵福利院,还有他们公安局、他们刑侦支队的办案效率。
那时于恒接到信息:“副队,白小月在云京市落脚的临时居所已经找到,我正打算带人过去,你要去吗?”
方惜亭当即起身,顺手理了文件:“当然去。”
他拿上外套,正准备走,放在桌案上的手机震动,旋了个圈儿。
那是一条陌生号码发送的信息,内容只有简短的四个字:“你满意了?”
马之孝的号码早已被他拉黑,如今只能换着法子的继续骚扰。
方惜亭波澜不惊,随眼一瞥,点击删除。
他赶时间,往嘴里塞了片吐司,又抱着资料,披起外套,追上去:“等等我。”
第69章 刑侦:黎明之后
白小月作为普通幼师, 薪资水平不高,租住地只能选择在中低端小区的单人套间里。
待警方赶往现场后,方惜亭前往物业提取片区内的监控录像, 又叫房东拿来钥匙开门。
三辆警车就围在单元楼门前, 电梯入户口还站立数名身着蓝色防护衣的专业查勘人员,整装待发。
楼上楼下挤来不少看热闹的邻居, 沸沸扬扬地谣传, 这栋楼里发生命案,连法医都来了。
在一声声感叹房价又要跌了的当下,防盗门被人推开。
一束刺眼光线,从窗外投射进入, 照亮空气里飞舞的细密灰尘,以及长时间不通风的异味, 扑鼻而来。
根据现场情况判断,这间房屋, 至少在3-5天内,无人居住。
勘察组的成员拎着工具箱, 列队进入。
那时刚进门, 方惜亭就迅速检查了冰柜、水箱、衣橱等,有可能藏匿尸体的地方。
在确认没有异常后, 才加入查勘大军,细致摸排,绝不放过任何角落里的指纹、鞋印、毛发等线索。
其中包括洗手间里的双人漱口杯,入户玄关处的男士拖鞋。
种种细节, 都表明白小月并非一人独居, 但樊刚……分明也有自己的住所。
“方副队,主卧床头柜脚处, 发现血迹。”
“阳台有绳索,门后挂着戒尺,垃圾桶里还有小孩用过沾有排泄物的口水巾。”
被紧急送回法检室的血液样本,和受害男童进行比对,DNA结果检测一致。
其中手脚被捆绑、背部大片长条痕迹的淤青,都能与白小月家中搜出来施暴工具,形状大小比对得上。
由这些线索可以证明,第一名受害者,身着向日葵福利院园服的男童。
就是在白小月的家中,被虐待致死。
可问题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平常在福利院里,对待这些弱势儿童,动辄打骂发泄。
方惜亭原以为,这已经是人性里恶的极致,但没想到她还会特地带小孩回家虐待,并且杀害,这又是出于什么心理?
她是有预谋的杀人?还是失手犯案?或者另有内情?
而且在整套流程里,最最关键的是,她究竟怎么才能做到,把记录在案的小朋友,掩人耳目、不动声色地带回家中,还不被任何人发现?
就算福利院内管理松散,但是凭空消失一个孩子,这么大的事情……不应该呀!
方惜亭拿起电话,联系负责信息收集的同事,拜托对方查询园区内的离园手续里,是否有名为‘白小月’的教职工,曾经手过部分领养资料。
没想到竟还真有。
“由她签过字的文件共有十三份,我们已经找到初始纸质档,并且全部拿回市局。”
“根据电话联系及现场走访,这十三份资料里,有十一份的信息都比对无误。”
“但唯独最后两张,有些奇怪。”
现场勘查的工作整理完毕。
方惜亭组织大家收队,折返市局。
他行色匆匆,坐回工位前,接过同事递来的资料:“哪里奇怪。”
对方没做长篇大论:“您看看就知道了。”
那两份有问题的纸页,是用回形针单独卡在一起的。
方惜亭动手平铺开,两张信息一对比,便立即发现端倪。
“这……”
在小男孩‘陈束’和小女孩‘张萝’的领养文件里,雷同信息占据大半。
除却当事人的个人资料等详细数据以外,两名孩童在领养人女方那一栏的信息,则完全一致。
但该名女性,在张萝的信息栏内,是经济条件良好,婚姻幸福的女博士。
但因男方患有无精症,无法生育,故而领养。
而在陈束的信息栏内,则变成女方患有不孕症。
因与其丈夫樊刚无法孕育后代,为维持家庭和睦,双方深思熟虑后,才决定领养一名小男孩。
方惜亭指尖顿了顿,樊刚?哪个樊刚?
是现在还躺在他们冷冻库里,已经死透了,挺尸挺到再也不可能活过来的那位吗?
在这份资料里的樊刚,摇身一变成为26岁的大厂研发精英,中层领导,收入可观,符合领养条件。
但在个人资料里的信息,真假混杂,背景镀金,和他们之前了解到的受害人生平,完全相反。
通过身份证件和实名制的手机号码,确认资料樊刚和死者樊刚是同一个人。
方惜亭想了想,指尖捻起‘张萝’的那份资料表问:“这张已经核实过了?”
同事点头回答:“信息真实。”
他亲自检查过女博士的学历证明,结婚证件编号,丈夫无精症的医疗检测报告。
以及被领养回家的小女孩,现在也已经正常融入家庭。
由于养父母高知人才,性格开明,小女孩生活幸福,且女方也并不认识樊刚和白小月。
对于自己的个人信息被盗用,伪造领养资料,参与犯罪一事,毫不知情。
既然如此,方惜亭又拿起小男孩陈束的那一张:“那他们就是假的了。”
猫儿站起身来。
“事情查到这里,应该很明显能看出是白小月和樊刚做局。”
“盗用已经通过领养审核的女方信息,非法转移福利院内小孩,又使用暴力行径,残忍将人虐杀。”
“结果在决定抛尸的途中,发生意外。”
“因为在这段剧情里还有第三人的存在,也就杀害樊刚的那位,应该和白小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能在那样隐蔽的三角盲区里碰面,必然不是巧合,大概率一早埋伏。”
“又因为杀的是樊刚,所以就算勾结,也是和白小月提前商议的预谋杀人。”
“所以樊刚很有可能,只是被选中的倒霉助手,以及后期的灭口对象。”
“而白小月目前身份已经暴露,应该是不太敢在外轻举妄动。”
“但凡行踪有更新,警方都能第一时间对她实施抓捕,更别提她现在连手机都不敢开。
“但一个人的生存痕迹被完全抹去,这也未必是件好事,很有可能她也……”
方惜亭愁容满面:“可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杀掉这个小孩?”
“就算是反社会人格,需要花费这么大的心思,这么繁琐的步骤,把他带回家中。”
“又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好像泄愤一样的暴力伤害吗?”
何况根据监控录像及后期调查。
他们好像也没有完全考虑好,应该如何处理这具尸体。
连樊刚被害,第三人都知道用淤泥把他给埋起来。
而作为第一名受害人的小男孩,就这么随意地被扔在服务区的后备箱里?
方惜亭百思不得其解,唯独能说通的,就是两桩抛尸案并非同一人主导。
第三名动手杀害樊刚的嫌疑人,明显更有处理尸体的经验。
难道他有前科?
“于恒,你去找找我们档案库里。”
“有没有类似这样一刀割喉,导致死者当场毙命,并且事后还有埋尸行为的相关案例。”
于恒领命调查,挑了名新人当做助手,两人一同前往档案室内翻找资料。
方惜亭安排好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可疑念头,事件又重新回到被害小男孩陈束的身上。
而有关对方的尸检报告,自己也是看过一次,就不忍心再看第二次。
他实在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能让两个成年人对一名正是可爱年纪的两岁小孩,下此毒手。
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好,前前后后都是淤青,
手臂还有被烟头烫伤过的痕迹。
他胃部空空,死亡前的那段时间,几乎没有进食,但却检测到了少量的尿液及排泄物。
因为还活着时,遭受非人对待,鼻腔里的毛细血管受到压迫。
导致死亡后,内里还积着一滩干涸的血迹,凝固成渣,完全堵住通气口。
方惜亭捏住尸检报告的手指,紧了又紧。
他找到陈小满,希望能从外勤组里抽调两个人,陪自己去省外出趟差。
白小月应该是本案侦破的重点,关键人物,她又并非云京本地人。
在很多细节上的证据线索,都需要实地走访调查,才能得到准确信息。
那时马不停蹄,带人赶到机场,办理登机手续,又与对端公|安局取得联系,申请调度配合。
仓促间,方惜亭接到于恒的电话,说是谢序宁在医院被人拿刀给捅了。
“什么?”
他手一顿,机票和证件全掉在地上。
机场安检口排着长长的队伍,但方惜亭调头就往回走。
偌大的机场像是没有尽头,人来人往,推搡来去,挡着他的路。
自己抬眼望向头顶指示牌的视线,都因为过于恐慌,而导致瞳孔难以聚焦辨认。
方惜亭握住手机,一路狂奔。
又打电话,向陈小满解释,对自己无法陪同前往的事情感到非常抱歉。
有关谢序宁受伤的事,在对方短暂的震惊和关心后,双方一致认为,原定的工作计划不能被打乱。
航班准时起飞,三人组变成两人组,由陈小满带领新人前往省外,继续进行嫌疑人的背景身份调查。
方惜亭安排妥当后,连滚带爬,强撑着自己两条发软的腿,到出租车上车点搭乘交通工具,前往医院。
经过于恒的告知,他了解了部分事件始末,原来是住院部内突发暴乱,一名意图不明的歹徒,拿刀劫持五岁女孩,谢序宁自然挺身而出。
结果在与歹徒搏斗的过程中,被人发了狠地猛刺两刀,伤口全在脏器聚集的腹部。
方惜亭听得两眼发黑,险晕过去,手指完全是以肉眼可见的频率在疯狂颤抖。
“谢副队只有一条腿能动,走路都成问题,能从歹徒手里抢下一条人命,也是不容易。”
“目前暂时不知道对方出于什么目地,根据监控录像显示,应该属于预谋作案,随身携带凶器,又从七楼儿科绑走了正在做雾化的小女孩。”
方惜亭头重脚轻,下车就绊了个跟头。
于恒早在医院门口等着他来,见状连忙伸手去扶,并详细叙述自己目前已经掌握到的情况。
“但奇怪的是,女孩很警觉,几乎当即就反抗挣扎起来,喊叫声很快吸引了周围医护人员的注意。”
“在正常情况下,犯罪行为还未实施,身后至少追来了百八十个医护和群众,试图阻拦。”
“被这样的正义之师围追堵截,不管怎么说,高低也得给歹徒制造些心理层面的压迫和威慑。”
“可令人想不到的是,那家伙居然完全不受影响,刀子架人脖颈上,径直地就冲到骨科住院楼,踹开谢副队那间病房的门,当着他的面就要行凶杀人。”
方惜亭扬手制止于恒接下来要说的话:“等等。”
绑架儿童,被追赶到骨科住院部,又踹开那男人正在午休的病房门。
这如果是巧合,那就是连老天爷都不肯放过谢序宁。
他可是在职刑警!
别说断一条腿,就是赔一条命,也绝不可能见死不救。
更何况人家亮着寒光的刀子,都比划他眼跟前了。
就算此举英勇赴义,那也是,也是,也是他应该做的。
方惜亭闭上眼,紧咬牙关。
反复告诫自己要思想正确,但心脏却控制不住的发疼颤抖。
那时提出要看先监控,确认歹徒的行踪,确实如于恒所说,巧合的让人觉得有些许刻意。
由于谢序宁病房门前长期有人看护,他要直接冲进来,有个缓冲的动静,自己都未必能得手。
但如果是手里有人质,让谢序宁放弃抵抗,自愿把自己的刀,放在他的脖子上。
这样即便后期搏斗占了下风,可仍能以近身的优势,发了狠劲儿,死命的往人肚子里捅上两刀。
事后再从12楼纵身跃下,一了百了,疑点颇多。
方惜亭路过谢序宁的病房时,看到阳台那滩没来得及清理的血迹,差点崩溃。
手术持续六个小时,工作中的红灯一直亮着,没有消息的消息可能还是最好的消息。
方惜亭原先焦急等待,到后来熬不住,也学着其他病人家属那样。
无力,但又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模样,跪到手术室门外那道祈祷墙边,双手合十,不停祷告。
为了心爱之人屈下膝盖之前,方惜亭还特地问过,祈祷需要注意什么?
另一病人家属红着眼睛回答他:“诚心即可。”
于是方惜亭特别诚心的祷告,只要谢序宁能活,他哪怕少活十年,二十年,哪怕三十年,都没关系。
于恒陪在旁边劝也劝不动,方惜亭的衣衫早就被汗水全部打湿,整个人完全靠那一口气强撑着。
也许是他的祷告有用,又或者谢序宁本身就福大命大,在次日凌晨两点的时候,手术室外的红灯忽然灭了。
方惜亭两腿失去知觉,眼睛猛地睁大,第一下差点没站起来。
主刀医生根据现场等待众人的情绪判断,直接就认定他是家属。
“手术很成功,病人已经脱离危险,等下就能转入普通病房。”
“他运气很好,见义勇为,老天开眼,两刀都没对脏器造成太严重的损伤。”
方惜亭千恩万谢,恨不得再跪下给主治医师也磕一个。
但等事后照料,他才知道谢序宁能活,根本就与运气无关。
那歹徒是铁了心要他的命,男人被送出手术室后,方惜亭几乎立刻就发觉,谢序宁的两只手,掌心都出现了非常严重的割裂伤。
缝合后的疤痕狰狞,缠着纱布,但有护士每日都来检查换药。
方惜亭大概模拟了一下,还原出案发当日,谢序宁面对歹徒疯狂向自己刺过来的刀刃。
在尖口划破腹部肌肉的当下,他毫不犹豫地拿手做缓冲,尽量更多一点的避免脏器受损,偏移刀口刺入的方向,保住自己性命,才会导致掌心创口如此严重。
方惜亭简直难受的不行。
三天后,谢序宁清醒过来,夹在手指上的血氧仪,微微动了下。
但只往外挪移不足半厘米,便碰在方惜亭的鼻尖上,那猫儿这几日不分昼夜的照顾,把办公室搬到病房里来工作,本来早就该昏睡过去。
但谢序宁的细微动作,竟能立马将他惊醒。
方惜亭一个激灵,弹坐起来,瞪大的双眼里全是写满疲惫的红血丝。
他抓住男人裹着厚厚纱布的右手,贴在自己脸侧,来回反复的蹭。
猫儿没来得及说话,张口就开始呜咽,眼泪珠子大颗大颗的往男人掌心里掉,哭得像是喘不过气。
谢序宁刚清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没办法坐起来亲亲他,抱抱他。
但是心里疼着,只好屈屈手指头,捏住他的脸,嗓音嘶哑道:“没死呢,哭什么?”
方惜亭恨不得能掐死他:“你敢死,你倒是死得痛快,你前脚死,我后脚就去……”
他想说“要去找别人”,可又开不了那个口。
谢序宁要真死了,他就守节一辈子,做个鳏夫。
方惜亭委屈极了,他抱住男人的胳膊,抽抽搭搭,哭得停不下来。
谢序宁的胳膊抬不了太高,但仍就着被他捧起来的手,一点一点,用缠着纱布的指尖,给他擦拭眼泪。
但不料那猫倒是水做的,越哭越起劲。
满脸的小珍珠豆豆不擦还好,一擦,反倒跟断了线似得,掉个没完。
“哭丧呢?”男人笑起来。
贴在他脸侧的手指,转移到下颌,又掐住下巴,强硬把那小脸儿给往上掰抬,再仔细端详。
“哭成小花猫了,真难看。”
方惜亭正难受的厉害,无端被人攻击,扬手要打。
可指尖却被谢序宁抓住,凑到唇边轻轻一吻。
“没说完呢。”男人笑吟吟地点下他鼻尖。
“但是这幅模样呢,风韵犹存、我见犹怜,倒像个风情万种的小寡妇。”
一颦一笑、眼波流转间,都勾魂摄魄得很。
方惜亭不想他拿这样的玩笑,就把那一刀生死攸关的大事,给糊弄过去。
可自己没来得及开口教训,和他清算,对方就拉过那只被握住的手,轻轻贴在他冰凉的脸侧。
一字一句,又掷地有声地坦白。
“放心吧,还没娶到你,我怎么舍得死?”
第70章 刑侦:黎明之后
所以才那么拼了命的, 哪怕掌心肌肉被利刃割裂,露出森森白骨,也一定要将刺向腹部的刀口偏移, 避开要害, 保住命来。
方惜亭想起那日惊险,捧住男人的手, 鼻尖酸楚, 又埋他怀里痛哭一场。
惹得谢序宁好哄。
“但我总感觉这件事情,好像有点奇怪。”
男人指尖轻抚猫儿发丝,若有所思着。
方惜亭眼尾红红,把脸抬起来, 又用指腹抹去眼泪。
“你发现什么了?”
他明知还有内情,但这几日, 自己心力交瘁,没精神管。
支队里的工作, 也全靠于恒和陈小满撑起来,案件进度没停滞, 但也被严重拖慢。
方惜亭努力振作起来:“你出事的那天, 我到医院,看过监控。”
“袭击你的男子, 今年五十余岁,是外地来云京务工的建筑工人,家境十分清贫,又育有一女。”
“那女孩今年十七岁, 和你住在同一间医院, 是白血病患者。”
“最近刚好匹配到合适的骨髓,但需要一笔高昂的手术费用, 以他们家的经济条件,应该是负担不起。”
“但即便如此,就算恨这社会不公,也不该捅人刀子后,义无反顾地从12楼纵身跃下。”
“他是一心求死,不给自己留活路,可是家里重病的女儿要怎么办?”
“那天冲上楼来和你搏斗,劫持无辜幼童,很可能只是个幌子。”
“为的就是把事情闹大,遮盖他本身就想杀掉你的事实,否则完全不能解释,他捅完你之后就立即灭口自己的行为,这不合理。”
方惜亭很难冷静,尤其想起那把明晃晃的刀,要往人身体里刺,他就控制不住的手脚发凉。
谢序宁注意到这边的反应,看到对方仅是回忆,额角就溢满绵密的冷汗,知道他是真情实感地后怕。
男人抬手替他拭去细汗,又捏捏那手指尖:“我知道是谁干的。”
方惜亭瞪大双眼,猛站起身:“你知道?”
其实有关这件事情的疑点,自己也有猜测,但因为没时间调查,手里拿不到证据,不敢空口指控。
谁料谢序宁就那么漫不经心地,戳破他藏了好久的小秘密:“马之孝,他喜欢你,是不是?”
方惜亭愣了下:“我不知道。”
他不太自在地坐下来,又疑惑地偏偏脑袋:“虽然说是喜欢,但我感觉不像。”
“他或许……只是想从你手上,抢走些什么东西。”
谢序宁躺在病床上,憔悴地笑了笑:“你别说,要真是平白被人捅这一刀,我还觉着挺亏的。”
男人抓住他的手指,握在掌心里反复摩挲:“但现在说是因为你,这一刀倒是挨得值了。”
方惜亭轻轻拍下他:“胡说八道。”
但话锋一转,又问:“你怎么知道是他?”
那两人关系并不密切,更何况自己有心阻拦,谢序宁多少也该防备着,怎会让他钻了空子?
男人回想起那日细节:“暴乱发生时,我正在躺在病床上看陈小满传过来的案件资料。”
“突然传来声巨响,只眨眼的功夫,歹徒就拿刀抵着女童,把她半挂在我的窗台边上。”
“当时他提出要交换人质,目地性太强了,但我还是没犹豫,决定先把小女孩给救下来。”
“结果就在我靠近的那一瞬间,他的刀刃离我腹部,就只有一个指尖的距离。”
谢序宁当时冷汗都下来了,他原以为双方至少得有个谈判的过程,却怎么都没料到,对方目标明确,意志坚定,只想取他性命。
但出于身高优势,歹徒无法顺利攻击到他的颈部,无奈退而求其次,改捅腹部,一刀怕捅不死他,还拼了狠劲儿,再捅第二刀。
男人回想起来,伤口到现在都还隐隐作痛着。
“在与人搏斗的过程中,我没有武器,又不想伤他,所以占了下风。”
“可恍惚间,一闪而过的身影,像做梦一样,我好像看见马之孝混在人群里,对着我笑了下。”
谢序宁不敢肯定,因为当时的场面实在过于混乱。
病房门口挤着很多人,又都忌惮歹徒手里的刀,不敢贸然闯入。
他视线扫过去的时间,大约不足一秒。
要在交错的人群里,精准锁定外貌并不出众的对象,难度实在太高。
但肉眼无法辩驳确认的,还有21世纪人类刑侦史上最伟大的发明,那就是遍布全国的监控摄像头。
方惜亭当即起身,找到医院安保科,出示证件提取录像备份,果然在谢序宁被人刺伤的时间段里,从病房走廊处,看到了马之孝鬼鬼祟祟的身影。
果然是他。
方惜亭掐着手,强忍住自己想要与人当场对质的冲动,又拿出手机来。
他简单搜索了一下,当日医院暴乱过后,相关的新闻报道及后续,发现还有内情。
案发后,英勇救下人质,被歹徒连捅两刀的刑警谢序宁,无人在意。
反倒是行凶后,从12楼纵身跃下的中年男子,在通稿满天飞,全网营销号联动的节奏下,引发诸多讨论。
众人纷纷猜测,究竟是遇到了什么样的难关,才会逼得人走投无路,干脆一死了之。
在热心网友的积极调查,及知情人透露中,老实本分的建筑民工,带上重病的女儿远赴省城治病,感天动地父女情,赚取无数人的眼泪。
事态经此一役,被迅速扩大,引发社会关注。
向日葵公益基金会得知此事,当即成立帮扶小组,向当事人提供手术费用支持。
网络一片叫好,舆论逐渐跑偏。
【向日葵公益基金会?这不是之前爆出来虐待、伤害幼童的那家福利院吗?】
【姐妹,你别被营销号带节奏了,向日葵相关的公益组织在国内有很多分站,收养孤儿的福利院只是其中之一。】
【说到底也是育婴师本身的素质低下,又有暴力倾向,向日葵公益本身创办的初心能有什么问题?】
【而且事发后,高层主管全部站出来道歉,也第一时间停止了涉事园区的运营,配合警方调查,妥善安置了那两百多个小孩子。】
【向日葵被键盘侠抹黑,辱骂这么久,却还是坚持做公益,你们这些无脑喷子,良心不痛吗?】
【大叔以身入局,扩大事态,引发关注,又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会有好心人对他女儿出手相救,我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你们没事吧,他为了救自己的女儿,就可以去捅其他的无辜病患?人家的命就不是命吗?】
【这件事情我有发言权,大叔根本没捅到,我姑姑就在医院里做保洁,她说了,大叔捅的那两刀都避开了要害,对方只是轻伤,目前已经清醒过来了。】
方惜亭拿着手机,把评论区里的回复,一条一条仔细翻阅过去。
当他看到谢序宁在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事情,到别人嘴里倒变成那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轻伤’。
猫儿当即情绪不受控制,气得两手发抖。
马之孝这招偷天换日,玩的倒是炉火纯青。
方惜亭找到谢序宁,把消息拿给他看,又考虑要不要找到公安外宣部,替他们发布一份公告声明。
却不料男人阻止:“先别管,我倒要看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马之孝明显没有那样轻易的就要放过他们,在方惜亭照顾谢序宁换药的第二日,热搜又被顶爆。
#被捅男子#、#被捅内情#、#刑警#、#许氏集团#、#云京太子爷#等一系列的黑词条热搜,直接占据了榜单前五。
方惜亭心慌意乱地点开内容。
果然看到引起争议的主要论点,就是谢序宁那许氏集团董事长独子的身份。
以及同时还被扒出来,死亡大叔生前就职的工地,正好是许家新接手商业区开发项目,最近进度追得正紧。
【听说是许家那边拖欠农民工工资,大叔凑不够手术费,无奈才出此下策。】
【所以那些骂人家滥杀无辜的人,可以闭嘴了吧。】
【这些富二代、太子爷,占着最优质的社会资源,不知民间疾苦。】
【他们随手打发出去的,都不止20万的手术费,现在被反噬,挨个刀子,还好意思哭天抢地的。】
【睁开眼睛看看那些底层人民吧,谁不是在水深火热里挣扎?】
【心疼他不如心疼心疼自己的钱包,OK?】
谢序宁平常低调,不存在所谓的炫富行为,朋友圈更是八百年不更新。
但架不住网友极强的调查能力,他们很快搜捕到与许氏一族来往密切、交情不浅的各大家族,在那些公子哥们社交平台里,发现了谢序宁的身影。
【Prada、Gucci、Chanel、LV、Dior、Hermes,我的老天爷,你不说我都不敢认他是people警察。】
【还有宾利、保时捷、布加迪、兰博基尼、玛莎拉蒂,以及上千万的豪宅和上亿的庄园,微笑.JPG。】
【随随便便拿几样出来,都能结清农民工的工资。】
【不把老实人逼上绝路,他也不用挨这两刀,真是活该。】
【但我看这哥好眼熟欸,他是不是那个、那个男网红,那个已经去世的男网红……付楚的前男友?】
【卧槽,还真是,但之前付楚不是涉案杀人,在被警方追捕的过程中,畏罪自杀了吗?】
【案子是他在办,他当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咯,我看付楚的死,本身也很蹊跷。】
【但是这哥的背景,可不止云京太子爷这么简单,比起他爸,他女首富的妈妈甚至不值一提。】
【他爸谁啊?】
【自己查去吧,谁敢在这里点名?】
【打开官方网站,从上往下搜,姓谢的,自己找吧,别被吓破胆了。捂嘴笑.JPG】
约莫十分钟,那位网名叫‘绿萝藤藤’的网友查询归来,表情惊恐地连发两条。
【卧槽。】
【卧槽卧槽。】
网络风向偏移,有人带节奏、搅混水,事态逐渐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方惜亭把新闻转给许阿姨,确认许家那边实际并没有拖欠农民工资的情况,法务部也第一时间发布声明辟谣,但自证清白的效果,微乎其微。
而有关付楚案的细节,涉及当事人隐私过多,也不便向大众披露。
方惜亭思前想后,找到谢序宁商议如何解决,却不料男人漫不经心地拍拍他头:“这事儿你别管了。”
“我不管,你也不看看外边,都把你骂成什么样了?”
“受害人罪无可恕,行凶者替天行道,这简直是颠倒黑白。”
方惜亭气的跳脚,炸毛,恨不得把那些无脑跟风的家伙们全抓起来。
然后把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给他们解释清楚,还谢序宁和许家人一个清白。
男人看他打抱不平,无奈苦笑,脸色略显几分苍白。
手术麻药的劲力早已失效,现下腹部撕裂疼痛,连说话都显得费力。
那两刀刺伤肠道,这几日不能进食,只能靠营养液续命,整个人都憔悴消瘦了。
方惜亭看他那模样,心疼的要命,尤其见男人伸手,自己立马靠过来握住。
谢序宁捏捏他的指尖:“你别担心,今天下午我就转院。”
许家在云京扎根颇深,专业医疗团队,特护病房,私人医院多对一,条件不知比这边好多少倍。
再加上前段时间的安全问题,难保马之孝那边不会卷土重来,转院也是上上之举。
方惜亭连忙起身:“那我帮你收拾东西。”
谢序宁拉着他再坐下来:“你就别折腾了,陈小满早上给我打电话,说出差三日,今天中午就能回来,支队那边还得有人主持大局。”
白小月的案子,拖了得有小半个月,局里消息压得再紧,多少也传了些风声出去。
幼童被虐杀,社会舆论加剧,警方办案不力,产生负面新闻,对大家总归是不好的。
方惜亭这几日稀里糊涂,满心满眼都只能看到负伤的谢序宁。
于恒传过来的嫌疑人资料,他过眼就忘,耽误了案情侦办,自己也很抱歉。
于是思虑过后:“那我现在去办理出院手续,等送你到新医院,我再回市局。”
谢序宁唇角上扬,微微笑着,手却还拉着他:“知道你想多照顾我,但这些小事不劳累你。”
“你要真心疼你老公,就夜里早点收队休息,过来新病房陪我睡会儿觉。”
想必出入院的事情,许家人也早已料理妥当了,的确无需他再费神。
但方惜亭还忧心着:“那些新闻的事情……”
他气鼓鼓地:“早上我看你们家的股价,都跌爆了,那该死的马之孝,他们家的股票倒是还涨起来。”
谢序宁被他逗笑,伸手掐住那肉乎乎的脸:“还没嫁过来,就关心起家产了?”
方惜亭拍开他的手:“谁关心你那仨瓜俩枣的。”
猫儿愤愤:“我只是,只是气不过而已。”
马之孝那个混蛋,坑点儿钱走也就算了,法治社会竟然胆敢雇凶,要人家的命,简直歹毒。
事后恶意操纵舆论,颠倒黑白,坏事做尽,还想全身而退?
方惜亭直觉不能这样纵容下去。
谢序宁看出他的担忧:“放心吧,早些年我妈在生意场上厮杀的时候,那小子还在家里玩泥巴呢。”
方惜亭镇静两秒:“这件事情,许阿姨那边怎么说?”
谢序宁认真同他分析:“根据这么多年的公关经验,现在网民们骂的厉害,正属于情绪高涨的阶段。”
“如果这时候抓两个典型,告他们造谣诽谤,反而更容易引发民众的反抗情绪,认为我们家仗势欺人。”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冷处理,让他们骂,让他们好好发泄。”
“等大家骂够了,气撒了,都冷静下来之后,咱们该澄清澄清,该声明声明。”
方惜亭不太认同地问:“这样有用吗?万一有些人先入为主了呢?”
谢序宁耸耸肩:“清者自清嘛,再说我们家好几间传媒公司呢,旗下艺人闹丑闻的时候,跟这阵仗也差不多,听说都是这么处理的。”
“再说那些想骂你的人,他是怎么都能找到各种刁钻的角度来骂你,跟你澄不澄清,根本没什么关系。”
但那也……
方惜亭没来得及说,谢序宁又按着他坐下。
“我们法务部300多号人,也不是吃白饭的。”
“你现在看到社交平台那几位,带节奏带的最厉害的,最胡搅蛮缠,到处惹是生非,搅混水的账号,我们事后都会一个一个进行处理清算。”
“而且我被人刺伤的事情,如果真是马之孝背后动的手。”
“他怎么联系的人,怎么谈得判,线上或者线下,不管怎么聊,肯定都会留下蛛丝马迹。”
“我爸那边也安排人成立了专案小组,过来调查这件事情,到时候真相大白,调查清楚之后一起公布,效果岂不是更好?”
谢序宁拉着方惜亭的手:“放心吧,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一定不让你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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