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全家福和小金毛
大雨滂沱。
越想要拉住, 就越是拉不住。
——好似七年前。
他被沈问月算计了以后。
“徐家小子,这件事可没那么容易翻篇,你打算怎么给沈家一个交代?”
八十多岁高龄, 沈见山依旧气势十足, 仿佛就等着他说出“以徐家7%的股份迎娶沈问月”这样的话。
可他怎么能娶沈问月?
他喜欢的,明明是……
“42%, 我在徐氏集团所有股份。”
对面两人齐齐怔住。
沈建诚眼睛蹭!亮了, 嘴角止不住上扬,倒是沈见山很快缓过神,眯起眼眸再三确认:“当真?”
“自然当真,但——不是娶沈问月。”
此时, 沈见山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哦?那你想娶谁?”
徐牧言默了数秒, 极其冷静地说出三个字。
气得沈见山抄起拐杖砸过去,横眉竖目:“放肆!!你当我沈家是什么地方!要你娶我沈家女还不乐意, 竟想要我沈见山的儿子!”
老家主大抵将他毕生能想到的脏话都骂了个遍,最后一锤定下他与沈问月的婚事。
迎亲当天, 又特地将沈庭章从别馆叫来, 让他当众喊“小叔”。
这一声称呼,喊了七年。
他不想再喊了。
子弹打中胸膛刹那, 触手可及的人再次被别人拥入怀里。
始终碰不到。
“哥哥……”
徐牧言拼着一口气努力伸出手。
茫茫大雨盖过那道极轻的声音,人自始至终没有抬过一次头,更听不到他的声音。
要是换作从前,再恨, 也会看他一眼的吧。
最后一眼。
伸到半空的手, 最终脱力滑落。
徐牧言当场击毙,保镖也被小牧及时擒住。
救援直升机随后赶到, 将沈庭章紧急送往医院。清创近一个小时,脚底的碎瓷片才被全部清干净,抹了药裹上纱布。
“外伤还好说。”
治疗医师摘下口罩,望向里头的诊疗室,“严重的,是心理。心因性失忆症,说白了是大脑对人体的一种保护机制,当接收到来自外界的强烈刺激,大脑会选择遗忘部分记忆,用以维持身体机能的正常运作。”
“能治好么?”蔺宵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按理说能够自愈,但他什么都忘了,过去的一切包括最基本的常识。”
治疗难度非常大。
“而且病人潜意识里,抗拒治疗。”
蔺宵敲了敲门进诊疗室。
无论发出什么声响,人始终垂着头,坐在椅子里。
“再这样继续透支身体,怕是没几年了……”
医生的话犹在耳畔。
蔺宵颤着手摸向那头灰白的发,轻声:“哥哥,我们回家。”
—
第二天下午,飞机抵达燕北。
陶然推了所有事,到机场接人。
尽管已经事先听说了情况,真正看到沈庭章那一刻,五十多的人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哪怕四年前,宿博明离世后那段日子,也不像现在这样。
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家主……”陶然数度哽咽:“我,我来接您回家。”
回到老宅,沈清泽推了集团会议匆匆赶来。
好脾气了半辈子,头一次仰天大骂:“徐牧言这个畜牲!他人呢!”
“死了。”
沈清泽一下愣住,转头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转,“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他了!就该千刀万剐!!徐家这些畜生……”
猛地停下,又问:“大畜生死了,小畜生呢?那个徐二少。”
“收押了。”
“好好好,还活着就好。”
这笔账,无论如何都要从徐家人身上讨回来!
“五爷。”陶然望了眼轮椅里的人,小声提醒:“家主现在这样,绝不能叫外人发现了。”
沈家才刚经历一次换血。
现下,不能再折腾了。
沈清泽点点头。
“郊外还有处院子……”
“我打算带哥哥回家。”蔺宵出声打断,“我们,回同里。”
“同里?”
沈清泽疑了一声。
再看向人,却先看到轮椅下滴答的水渍。
蔺宵跟着回头,立马脱下外套紧紧裹住人,“都出去,出去!!”
玉竹园内所有人被轰走。
蔺宵抱起人,转身去卫生间。
打开花洒,调节好水温,再去给他脱衣服——肩骨嶙峋,身上更是瘦得触目惊心。
蔺宵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
痛苦闷哼,伴随水声断续溢出。
—
在燕北待了三天。
三天里,不见任何人,包括往日交情还算不错的宋家姐弟。
渐渐地,连沈清泽都不见了。
“你这样总不让他见外人,和徐牧言有什么两样!”沈清泽逐渐失去耐心,闯进玉竹园,“……我知道你痛苦,庭章变成这样,你以为我们就不痛苦么!”
那个曾懵懵懂懂喊他爸爸的小孩儿,几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沈清泽用力拽两下他的衣领,别开头,“但即便再痛苦,也不能将这个错误延续下去。医生不是说了,情况虽然严重,也有自愈的可能,你要相信庭章,相信你自己,你可是他选的男人!”
沈清泽最后重重锤了他一拳,“对自己有点信心!”
即便认不得人了,对于现在的沈庭章而言,他也是特殊的。
至少,他说一遍吃饭,沈庭章就乖乖吃饭了,而其他人起码要喊上三遍,才有反应。
…
离开燕北前,蔺宵最终同意其他人见面。
挑了个天气好的时候,推着人到花园。
“哥哥渴不渴?太阳晒不晒?”久听不到回答,他又自问自答:“那我们去亭子里吧。”
宋家姐弟就等在亭子里,老远瞧见人往这边来,双双起身,手足无措搓着。
直到人走近,宋希沉猛地被阿姐推一把,踉跄扑到轮椅前。
“额……嗨!”
“嗨你个大头鬼。”
宋瑾禾拍了下他的头。
小心转过视线,沉默数秒,尽量自然地跟他打招呼:“哟!还记得我么?”
不见回应,宋瑾禾笑了下又道:“不记得也没关系,就当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宋瑾禾,这是家弟,宋希沉。”
她慢慢俯身,故作轻松指向他:“你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宋瑾禾手都举酸了,无奈再看轮椅后的蔺宵:“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啊。”
“嗯。”
“打算什么时候回同里?”
“明天。”
目光下移,宋瑾禾深吸口气,重重呼出:“回去了也好,这里一点好的回忆都没有。不过,要是哪天恢复了,别忘了还有我们啊。”
“再见啦,沈庭章。”
—
翌日早上十点,飞机准时飞往南宁。
抵达南宁已经是下午两点。
“哥哥累不累?渴不渴?”蔺宵跑了半个机场,买来茉莉花茶泡好,吹凉后放到他手里,“哥哥慢慢地喝。”
沈庭章宛若一个听话的机器人,一小杯茶,慢慢喝了足有十分钟。
“好喝么?”蔺宵小心翼翼问。
结果显而易见。
好在这么多天,也习惯了。
在南宁中转休息一小时,他再带着人乘上回同里的火车,一路上,不停指着窗外越来越熟悉的地方。
“哥哥去年,也差不多这个时候,来的。”
“我在这里对哥哥一见钟情。”
“后来啊,我们就熟起来了,一起吃饭,一起买菜,一起……送小满上学,我们做过很多很多的事,以后也一样。”
火车两小时,蔺宵就说了两小时。
车站稍微做了点改变。
变化不大,但怎么都觉得陌生了。
一出站,蔺宵就看见了周扬、廖婷婷和两个孩子。
小满一下午都在翘首以盼,先看到蔺宵,才注意到轮椅里的人。
“爸爸?”
变化很大,长了很多白头发,瘦得都不漂亮了。
但那是爸爸!
小满赶忙跑到出口,等人一出来,撒开脚丫子往轮椅前扑。
“爸爸,爸爸!爸爸你回来啦!!爸爸?”
周扬拎着妹妹,大步过来。
往日叫着“漂亮哥哥”的周漫漫,也一直抓着自家哥哥,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疑惑。
那好像不是之前的漂亮哥哥。
不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小满哭。
“小满,爸爸生病了。”蔺宵蹲下,替沈庭章揉了揉他的头,“昨天,哥哥不是给你打过电话的么。”
爸爸病了。
病得很严重,等回去后,小满要好好照顾爸爸。
想起他说的话,小满一点一点收回瘪着的嘴,吸了吸鼻子,把头轻轻搭在爸爸膝上。
“我要照顾好爸爸。”
…
幸福里居18号,还和走的时候一样。
提前收到消息要回来,廖婷婷和周扬,以及酒吧里的几个都来帮忙打扫了几遍。
院子的爬藤架上结满豆荚,吊篮两侧,铁丝嵌着几朵盛开的蔷薇花。
小满抓着人三根手指,拉向西侧房间,“这里,是爸爸的房间。”
他又忙着跑去桌上拿相框,是年初一早上,在院子里拍的全家照。
有他,爸爸,蔺宵哥哥和……小玉姐姐。
唯一的一张全家福。
沈庭章罕见地在照片上停留了超过半分钟。
就连周扬都发现了,“哦!沈哥他……”
话没说完,就被蔺宵一把捂住,“不要刺激他,让他慢慢来。”
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再去创造回忆。
回到同里三个月,沈庭章终于学会了上厕所,小满也已上二年级,抱着一张张满分试卷给他看,也会停留几分钟。
只是话还说不了。
三个月里,隔壁张婶儿送来只刚出生的小金毛。
“我外孙女家的金毛下崽儿,下好多呢,要是愿意养,就送你们一只。”
蔺宵回头看眼和膝上小幼崽面面相觑的人,代他回答:“多谢张婶儿。”
“诶!不用谢,都是小事。”张秀梅推门回自己家,进屋前不禁扭头再看隔壁。
真是怪了。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竟将他看成过去的沈庭章。
…
有了小金毛,院子终于多了丝鲜活气,小满一放学就跑到爸爸跟前,逗逗窝他膝上的小狗。
“爸爸,它好可爱呀,刚才还伸小舌头了,粉粉嫩嫩的。”
小满摸着小狗脑袋咧开嘴,两颊梨涡深深凹陷。
一只手缓慢抬起,戳向梨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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