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尽一瞬间想了很多,譬如她跟拂雪过于亲密的行为,以及两人身上暧昧的痕迹,以及把郑夏至赶走之后会有怎样的后果。


    头脑风暴一番,她刚张嘴,就听范黎说:“没事就好,继续吃饭吧。”


    说完他就背着手走了,脸上隐约还有笑容。


    春尽愣了好一阵,觉得情况十分不对,她好像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思维误区。


    范黎只说拂雪是她从边关带来的,从没说过纳她为妾,而且拂雪对他的态度也不像是其他下位者对待上位者,可以说是毫无恭敬可言。


    可既然范黎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凭什么对她如此纵容?


    她低头看拂雪,恰好拂雪也在看她,触到她的眼神后眯眼一笑,很是魅惑人心。


    但春尽不会再被假象骗了,她坚定地将她推开,从头到尾打量她一眼,淡声说:“自己交代吧,我不想说话。”


    她的嗓子到现在还哑着,一出声就会莫名想起昨晚的情形,实在是……


    活到现在也经历过不少事了,怎么会如此沉不住气。


    春尽头痛地皱眉,缓缓走到饭桌前坐下。


    拂雪乖顺地跟过去,硬要跟她挤在一起。身子靠在一起不算,还要抱着她的腰往她怀里蹭。


    春尽实在受不了这只没眼色的狗了,拎着她的后颈皮把她丢开,面色沉了几分。


    “不要企图蒙混过去,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要是不愿意说就出去,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拂雪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弱声:“那姐姐吃饭早点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竟真施施然走了,留春尽坐在原地发懵。


    桃枝端着菜进来,边布菜边问:“拂雪小姐怎么走了?”


    “别管她!”春尽咬牙切齿。


    桃枝偷看她一眼,见她面色不佳,赶紧闭嘴做事。


    先前还觉得肚子空空,现在再看那些样式精致的菜,竟毫无胃口。


    春尽叫住转身欲走的桃枝,道:“坐下一起吃吧。”


    以前不觉得一个人吃饭孤独,今天却觉得面前应该有个人。


    春尽心里烦躁,把碗里的煎蛋戳得稀巴烂。


    桃枝也不问她为何心情不佳,而是趁机使劲吃,美味佳肴在眼前,不吃岂不是辜负了?


    不过春尽不是个会内耗的人,到了晚上她已经想通了。


    不管拂雪跟范黎是什么关系,都不会影响她要离开这里的计划,逃出将军府,逃离京城,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过娘亲穷极一生追求的无拘无束的日子,这便足够了。


    她跟拂雪认识不过月余,昨晚也不过是酒后乱性,一段露水情缘罢了,眨眼便能忘记,在这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掀不起任何涟漪。


    入夜风大,春尽关好门窗,点上安神的熏香躺下,睡着之前复盘先前的计划,觉得不能再拖了。


    迟则生变,而且那个变故已经初露端倪。


    书房里,范黎跟拂雪相对而坐,气氛略显焦灼。


    面前的茶氤氲出白色雾气,将拂雪的眉眼遮掩得模糊,分散了几分锐利。


    “你别这么看着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此事得从长计议。”


    “怎么计议?从你娶了姐姐的那天起,这事就没办法再善了了。”


    范黎长叹一口气,回道:“陛下赐婚,我怎么办?抗旨吗?”


    “就因为不能抗旨,才让她在你这破烂将军府待了两年,现在我要把姐姐带走,你又拦着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拂雪说完眸色一变,捏碎了茶杯:“难道……你对她有了非分之想?”


    范黎看着碎裂的茶杯,又是无奈至极的一声叹息。


    想他范黎征战沙场,令无数敌军闻风丧胆,但面对这府里的女眷时,总有种心不从心之感。


    说是他的妻妾,但有几个心在他身上?


    尤其是面前这位,不仅堂而皇之地住进来,还要把他的妻子拐走,让他背上欺君之罪,有妹如此何愁不英年早逝!


    “自从受封大将军以来,我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现在又得罪了丞相和皇后,稍有不慎就会被抓到错处,整个将军府获罪,你想带走春尽我无比支持,但你不能连累其他人啊。”


    拂雪嗤笑一声:“即便你犯下死罪,那位也会倾尽全力保你,你担心什么?”


    她看一眼掌心被碎瓷片划破的伤口,眼神毫无波动。


    “至于其他人,死就死了,有什么要紧。”


    范黎怒了,狠狠一拍桌子:“你说的是人话吗?!”


    拂雪站起来,优雅地理了理裙角,朝他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


    “要么你自宫,然后奏明圣上遣散妻妾,要么我明日带姐姐走,你休要拦我!”


    范黎眸色变幻,涩声说:“你怎会变成这样?”


    他知道拂雪自小生活在地狱里,冷血无情只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手段,可几年不见,她好像真的越来越暴戾了。


    “小雪,你不是最讨厌崔熵吗?可你现在……越来越像他了。”


    拂雪身形一晃,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她暗自深呼吸一口,转身面色如常地看着范黎。


    “郑夏至从将军府出去就进了皇宫,皇后一定会借题发挥找姐姐的麻烦,我不带她走的话,你护得住她吗?”


    范黎沉默了,却见拂雪勾唇一笑,眸色晦暗不见光。


    “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自己成为崔熵那样的人。”


    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范黎的眉头越蹙越深,就算护不住也要护,实在不行只能……


    他拉开墙壁上的暗格,从里面拿出一个金丝楠木匣子,缓缓打开,里面躺着一枚虎符。


    拂雪去了春尽的院子,果然她把门从里面闩上了。


    轻推开窗户,她盯着春尽的睡颜看了许久,直到疾风袭来,刮得窗户“哐当”作响,这才回过神来。


    关好窗户,她转身往外走,身后传来开门声。


    “怎么不进来?”


    “你把门从里面锁上了。”


    春尽眯眼看着她,道:“不是留了扇窗吗?”


    拂雪低头轻笑,跑过去一把抱住她,春尽被撞得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受伤了?”


    春尽本不打算理她,闻到了血腥味才出来留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大概是医者父母心,不忍心伤患糟蹋自己的身体吧。


    毫无说服力的理由,但她用得心安理得。


    春尽把人带到房间里,为她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做得十分细致。


    拂雪一直盯着她,在春尽抬头看她时,问:“姐姐,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春尽心里一悸,手指颤了颤,她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把手上的药粉擦掉。


    “私奔吗?”


    “不是私奔,我带你出京,去一个……很好的地方。”


    春尽低笑一声,问她:“你的房间还没收拾好,今晚也还是睡在我这吧。”


    拂雪自然是求之不得。


    春尽脱掉外衫上床,留了一半位置给她。拂雪小心靠近,大胆试探,手从春尽的腰际抚上去,抓着柔软轻捏。


    春尽摁住她的手,道:“手都成这样了还不安分?”


    拂雪往她身上一靠,声音黏糊:“就让我摸摸吧,我保证不做别的。”


    春尽也是累了,无力再与她争辩什么,转身背对她把脸埋进枕头里。


    拂雪紧贴上来,不让身体之间留一点缝隙。


    听着怀中均匀的呼吸,她也很快困倦,睡着前才想起春尽还没给她答复。


    第二日春尽是被外头的喧闹吵醒的,睁眼看到拂雪近在咫尺的脸,心跳漏了一拍。


    她长得实在太好看了,像误入人间的仙女般,美得一点都不真实。


    “笃笃笃”,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春尽撑起身子问:“怎么了?”


    “夫人,出大事了!”桃枝的声音急到带了哭腔。


    春尽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皇后让人把将军府围了,罪名是杀害朝廷重臣之女。


    郑夏至死了,皇后一口咬定是春尽所为,整个将军府都被牵连其中。


    春尽知道后如坠冰窟,后背一阵一阵发凉,半天才找回思绪。


    郑夏至从将军府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今天就死了,宫内暴毙反倒把罪名安到她身上,真是好算计。


    不惜杀了亲外甥女也要嫁祸她,这已经不单单是针对她了,而是想要整个将军府覆灭。


    而她,不过是个跳板。


    “姐姐,别怕,我们相信你,将军也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的。”赵清蓉握着她的手,坚定地说。


    金浅和林颦也围在她身旁,她们没有一个人想过让范黎把她交出去。


    范黎下了早朝回来,见此情景又去面圣,回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


    拂雪把其他人赶走,抱着春尽说:“不会有事的,别怕。”


    其实春尽不怕,越是这种时候她越冷静,甚至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的每一步。


    拂雪一直陪着她,很多时候什么话都没有,只是安静地抱着她。


    吃过晚饭之后,拂雪被范黎叫走了,春尽也出门去了菊苑。


    金浅看到她一点都不惊讶,只是问:“你想好了吗?”


    春尽把手中的匣子放到桌上,回道:“麻烦你了,请务必快一点。”


    金浅看匣子一眼,淡声说:“我帮你不是为了这些。”


    “我知道,但你们离开将军府后总要生活,多些钱财傍身总是好的。”


    金浅抿了抿唇,道:“最迟三天,一切都会准备妥当。”


    春尽勾唇道谢,然后披着月色回去,等到深夜拂雪还没回来。


    奇怪的是,那么重的罪名,皇后的人却没立即抓人,而是一直围着将军府,仿佛在忌惮什么。


    春尽知道范黎在保护她,对他很是感激,半夜偷偷从账房里拿了一箱银子,用事实给他一个教训——别太相信女人。


    拂雪还是每天都陪着她,还把前来安慰她的赵清蓉等人赶走,端得一副正宫的模样。


    第三日傍晚,春尽吩咐厨房做了一桌好菜,把大家聚到一起吃了顿饭。


    “这几天因为我的事受累了,我敬大家一杯。”


    众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没有人怀疑什么。


    饭吃饭之后除了春尽之外都昏昏沉沉的,春尽让下人把他们带回去,自己在饭桌前坐了很久。


    时间差不多了,她心想。起身往外走,就见拂雪抱着手倚在门上,不知道看了多久。


    “你怎么……”


    “我为什么没昏迷是吧?”拂雪把她拉进怀里,咬牙问:“你给我们下迷药是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让你们睡个好觉。”春尽勾住她的脖子,唇贴在她的颊侧。


    “呵!你猜我信吗?”


    “为什么不信?”


    春尽吻住她的唇,轻柔地吮咬厮磨。


    拂雪的表情变了几下,最终还是折服于她,扣着春尽的后颈夺回主动权。


    “这里不方便,我们回房吧。”


    春尽把人诱到倚梅园,在亲吻最激烈的时候把迷药喂给她,看着她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然后睡倒在自己怀里。


    “对不起,希望你遇到更好的人。”


    她把拂雪放到床上,在她额上轻吻一下,而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六月的最后一天,将军府浓烟滚滚,大火整整烧了一夜才熄灭,范黎站在已经成了废墟的栖霞阁,低声道:“就算要把人带走也不用闹出这么大动静啊……”


    不等她说完,浓烟中走出一道漆黑的身影。


    拂雪身上的衣服被烧得破破烂烂,胳膊和手上流着血,神色阴冷地拽着一个东西出来。


    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具已经烧焦的尸体。


    在此起彼伏的低声抽泣中,拂雪的表情一点点崩裂,神色阴鸷破碎。


    “郑春尽,你真是……好得很!”她双目赤红,紧咬牙关,“再没有比你更狠心的人了。”


    春尽留了一封遗书,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一再强调将军府其他人毫不知情。


    范黎拿着遗书去向皇帝陈情,大理寺以凶犯畏罪自杀结案,皇后和丞相不得不把人撤走。


    将军府七日缟素,春尽下葬的那天,拂雪并不在场,早在栖霞阁失火的第二日,她就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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